櫃子裡的車馬件，張揚不是沒興趣。
那裡面的東西，怎麼說也有不少是商周時期的文物，放到自家的博物館裡，也是能做一個專題展櫃的。
但一個𫐄，老唐就敢叫30萬。
剩下的車馬件，尤其是有一件上面還帶銘文，那價格，真是不敢想。
買玉嵌銅的𫐄，是因爲這類金屬和玉石結合的車馬件十分珍稀，可以填補一下考古的空白。
單純的青銅車馬件，博物館裡有很多。
張揚評估了一下，覺得沒必要花這個冤枉錢。
其實這類青銅器，只要不是最近幾十年盜墓出來的，流落在外也基本沒人管。
張揚甚至覺得，只要不是國寶級別，少量的真品青銅器在市場上流通，也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以前可能還有青銅器價格高，導致盜墓賊猖獗的情況，現在嘛，市面上的假青銅器成千上萬，盜墓賊說是手裡的東西自己挖出來的，一般人還不會信呢。
盜墓的先要和造假的搶市場。
張揚要老唐出示《藏品登記證書》的目的，更多的還是想幫老楚揪出隊伍裡的內鬼。
和那樣的蟲豸在一起，怎麼能幹好文保工作呢？
至於老翡翠，張揚是真的想準備點禮物。
不管是楚家、還是馬家，女性的長輩都不少。
直接送金銀啥的，顯得俗氣，有點歷史氣息的老首飾或者擺件，就挺好的，符合兩家人的身份。
“翡翠好啊。”聽到張揚的話，老唐趕緊附和道。
他老婆都戴着清代的老翡翠，在外面招搖過市了，他這裡當然有各式各樣的假貨，本來準備好的，就是要在翡翠上坑人。
本來老唐還在想，要怎麼把張揚和小楚的注意力，從那些古董，轉移到翡翠上來。
沒想到張揚自己送上門來了。
老唐嘴都要笑裂開了。
“兩位，論清代的翡翠，咱們繞不過去的，就是這扳指。”
“您二位往這邊瞧，看看這件，清三代的翠玉扳指。”
“要知道，做這樣一枚扳指，消耗的翡翠材料是普通玉牌的三倍。現在除非有人花大價錢定製，基本沒有翡翠商人願意做這樣的玩意兒……”
“翡翠扳指就算了吧，這東西一股子老佛爺的味道，我幾個奶奶都不會喜歡的。”
楚子強非常直接的拒絕了老唐。
理由有點奇怪，但是偏偏老唐沒法反駁。
雖然翡翠是因爲老佛爺聲名鵲起，但她的名聲確實不太好，可能除了八旗的後代，很少人會覺得像老佛爺是一件好事。
“沒事沒事。”老唐並不氣餒。
他這裡各種各樣的翡翠都有，就不信眼前兩個年輕人，能找到理由全部拒絕。
“翡翠如意，怎麼樣？這東西自古以來就是寶貝。”
“咱們華夏用如意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東漢了。翡翠如意，寓意着‘回頭’。相傳古代將士在外征戰，家人爲了祈求平安，能安全回家，出發前會讓將士佩戴一塊翡翠玉如意……”老唐如數家珍的解釋道。
“好了好了，那您把這件如意拿出來看一下吧。”張揚打斷了老唐的科普。
好好的古董店老闆，滿嘴胡話，想考公啊？
張揚只聽說過“如意如意，順我心意”，這不比將士佩戴如意的寓意更好？
“嘿嘿，您是有眼光的。”
老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小心翼翼的從櫃子裡把一件翡翠如意端了出來，輕輕的吹了口氣，吹落了上面薄薄的一層灰。
把灰吹掉以後，連楚子強都發現了這枚翡翠如意不對勁的地方。
上面的土沁有點重啊。
如意的中部和末端，都已經被侵蝕得連顏色都變了。
出土文物嗎？
“老闆，你這件是什麼年代的啊？”楚子強好奇的問道。
“古代的。”老唐耍了個滑頭回答道。
他也注意到了小楚和張揚的眼神，心裡暗道一聲不妙。
這件贗品放得時間太久了，當初用敲傷+化學染色作假的手段，現在出了點問題。
所以本來準備好的“清晚期”的說辭，有點說不出口，因爲一百多年的時間，真品的翡翠根本不會被侵蝕成這樣。
“好好好，古代是吧？”
楚子強笑了。
“那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件翡翠吧？”
“您真是好眼光啊。”老唐尷尬的笑了笑，非常隨意的，把剛纔那件如意，從櫃檯上撤了下去。
雖然這顯得，他剛纔小心翼翼的樣子，有點小丑，但總比放在外面一直打自己的臉來得強。
而且，老唐不僅有耐心，臉皮還很厚。
他自己否定了自己剛纔說的話：“其實如意的寓意確實不太行。”
“咱們還是來看翡翠觀音吧！”
“觀音你就不用介紹了，我們都知道。”小楚提前擺手，給老唐上了一記沉默法術。
“我聽說過一句俗話，叫男戴觀音女戴佛，我們買翡翠，是要送給家裡女性長輩的，這觀音就免了吧。”
“佛？翡翠佛像我這裡也有啊，彌勒佛怎麼樣？”
“翡翠彌勒佛又有什麼說法嗎？”張揚笑着問道。
他倒真有點好奇，這個老唐是不是對店裡每件翡翠，都準備了對應的說辭。
“當然有說法啊，彌勒佛不拘小節，凡事付諸一笑，大肚能容天下事。這是寓意佩戴它的人，都能處事豁達，笑口常開……”
老唐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別說，還真有點像彌勒佛。
但是很可惜，他的笑容和他店裡的翡翠一樣假。
張揚掃了一遍，沒發現一件真的老翡翠掛件。
他悄悄衝楚子強皺了下眉，後者馬上會意，明白這店裡的彌勒佛翡翠吊墜，都是假的。
所以聽完老唐講完翡翠彌勒佛的諸多用處後，小楚冷不丁來了一句：
“你說的真好，但是我家裡長輩都有這種吊墜了，要不還是換一件吧！”
噗～
老唐心裡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這話伱不早說？早說自己就不在這兒叭叭的一通介紹了啊。
“要不您二位自己看？”老唐有點心累了。
“行啊，就看看這個魚化龍的翡翠雕像吧。”張揚指着櫃檯裡面的寶貝說道。
這是他找到的唯一一件老東西。
算是沙裡淘金。
“魚化龍嗎？老闆真是行家啊。”老唐瞬間又來勁了。
“咱們古代的大詩人李白有首詩：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說的，就是這鯉魚躍龍門的故事。”
“在咱們古代……”
“額，停一下吧。”張揚實在繃不住了，“唐老闆，你先把東西拿出來我看看，行嗎？”
“哦哦，我忘了，不好意思。”
老唐趕緊把櫃子裡翡翠雕的魚化龍取了出來。
一頭是魚，一頭是龍，四周有云霧和水花的紋飾，表現的就是鯉魚躍龍門的情形。
底下有個紅木的底座，雕刻着海水紋，和雕像的主題配合完美，應該是原裝。
張揚湊近仔細看了看，對這件東西有個底了。等老唐把所有的詞都說完以後，張揚慢悠悠的開口說道：“老闆，你這件東西，翡翠的材質不太行啊。”
“黃不黃、綠不綠的，怎麼看着這麼像邊角料雕的？”
“老闆有所不知。”老唐非常熟練的解釋道，“這是清代晚期的寶貝，那個時候對翡翠的認知和現在可不一樣。”
“咱們現在看翡翠，講究一個純、透、潤，但是往前幾百年，不管是乾隆還是老佛爺，對翡翠就一個要求，好看。”
“最明顯的，咱們就說那個號稱是國寶的翠玉白菜吧，論材質、論雕工，還不如現在機雕的翡翠呢，但人家還是正兒八經的鎮館之寶啊。”
“所以咱們看老翡翠的擺件，主要還是看那種文化氣息。”
“有道理啊。”張揚像一個被忽悠瘸了的萌新似的，猛得點了點頭。
“這件魚化龍雕像，您打算賣多少？”
“價格的話……”老唐摸了摸額頭，假裝思考。
他在想，到底要坑張揚他們多少錢呢。
賣貴了，他也怕張揚他們不收。
這件翡翠的魚化龍，是他在鬼市上淘來的，當時花了他三萬多，買回來就砸手裡了。
老唐思考半晌，咬着牙說：
“我先給個初步的價格吧，四十三萬，您二位可以還價。”
“多少？”楚子強懷疑自己聽錯了。
剛纔張揚都明擺着告訴這位唐老闆了，這翡翠的材質不行，怎麼價格還敢這麼離譜的啊。
“四十三萬啊，沒聽清嗎？”張揚對着小楚重複了一遍。
接着轉過頭對老唐伸出右手：“成交。”
……
“不是吧，揚哥，這東西真值四十萬啊？”
從老唐古董店出來都快半個小時了，小楚還是放心不下後備箱裡的翡翠魚化龍雕像。
那件西周的古董雖然也貴，但好歹年代在那裡擺着呢。
“一件清晚期的東西，再怎麼貴，也不值這個價吧？”
“清晚期？誰告訴你的？”張揚直接笑了。
“啊？哪是？”小楚也懂了，猜測道，“清三代的？”
“猜的再細緻一點。”張揚鼓勵道。
“乾隆的？”
“沒錯。”張揚摸了摸下巴，微笑着說道，“而且是宮裡御用的擺件。”
“這怎麼看出來的？”
張揚剛打算解釋，小楚伸手製止了他。
“揚哥你別說話，我先自己分析一下啊。”
“是不是因爲上面的黃色部分？古代，黃色是皇帝才能用的顏色，龍也是如此，如果是普通人用黃色翡翠的龍，那就是僭越了。”
“對吧？”
“差得不遠。”張揚贊同的答道。
“你確實有長進了，不過我能確定這件東西的年代，是因爲我趁老闆不注意，看了一下玉石鑲嵌的底座，在翡翠的正下方，遮住的地方，有【大清乾隆年制】幾個小字。”
“啊？什麼時候的事？”
小楚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怎麼都想不起來，張揚是在什麼時候掀開底座的。
他當然想不起來，因爲張揚根本就沒有掀起來看過。
完全是物品信息顯示的。
老唐一直在編落魄皇室貴族的故事，卻不知道，他從大柳樹鬼市上撿漏回來的翡翠，纔是真的皇室後人賣掉的寶貝。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真沒騙人。
“算了，我想不起來。”楚子強放棄了思考，轉而問張揚，“揚哥，那這件東西的實際價格應該是多少？”
“在老唐的價格上翻個倍吧。”張揚不假思索的說道。
“就翻個倍啊？”小楚有點不太滿意，“太少了吧？”
他本來以爲，能在後面加個零呢。
看起來小賺了四十萬，但是算上那件𫐄的話，其實沒賺什麼錢。
“早知道剛纔和老闆講講價了。”楚子強一臉遺憾的說道。
他想着，每講一塊錢的價，他就能多掙一塊錢。
但是張揚卻反駁了他這種想法。
“講啥價啊，咱們早點去鬼市，不比啥都強？”
張揚不能告訴小楚，他在老唐那裡，發現了很多近代的古董，都是老唐自己在大柳樹鬼市上收的。
鬼市上真的有漏啊。
所以他只能換個角度說：
“你想想啊，大柳樹這麼有名，晚上肯定不止我一個高手，咱們要是去晚了，連剩菜剩飯都沒得吃。”
“有道理哇。”楚子強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腳下的油門都忍不住踩得深了一點。
回大柳樹交易市場的路上，一路綠燈，兩個人九點不到，就到了停車場門口。
但是停車場內的情形，卻讓兩人有點意外。
白天還是正經的停車場，怎麼到了晚上，都是各式各樣的車，開着後備箱，在裡面擺攤啊？
停車位華麗轉身，成攤位了？
“咱們這車還開進去嗎？”楚子強有點猶豫了。
“進去啥呀，隨便找個地方靠邊停吧。”
張揚看到裡面的場景，有點興奮。
用汽車的後備箱當鬼市的攤位，這纔是賽博鬼市嘛！
要是周圍還有廢墟和火光的話，那真有點末日趕集的味道了。
兩人收拾停當，趕緊下車，往停車場走去。
在入口的地方，每人花五塊錢，買了一個頭戴式的小電筒，方便等會兒看東西。
掃碼付款的時候，賣貨的大媽主動搭話，問張揚：
“兩位是第一次來鬼市吧？”
“對啊，很明顯麼？”
“有點明顯，老手一般都自己帶燈的。”
“既然是第一次來，那我給兩位一點兒忠告吧。”
“哦？”張揚擡起頭，好奇的看着大媽，“您請說。”
“第一點是：看貨不問價，照貨不照人。兩位能理解不？”
“這個好懂，我們都明白的。”楚子強答道。
“嗯，那還有第二點。遠離攝像頭，尤其是濃妝豔抹的女人的手機攝像頭。”
“這是爲什麼啊？”小楚不懂就問。
“因爲這類人，就不是來鬼市做生意的，她們是來直播的，會故意找路人搞節目效果。”
“你們要是被盯上，尤其是這位帥哥。”大媽指了指張揚，臉上露出笑意，“那就遭老罪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