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英進了書房,抽出一本古籍,戴上了眼鏡。
“叮零零……”電話又響了兩下。
“爸,我媽呢?”
李如英往外瞄了瞄:還在沙發上坐着,抱着膀子,聽到電話響,身體明顯的向後傾了一下。
“生氣呢!”
“哈哈……還生氣了?是她說沒事的……”
李定安嘻嘻哈哈,“爸,問你個事:溫有全你認不認識?”
李如英眉頭一皺:“你要幫他看東西?”
“不是幫他看,是他有好多東西要賣,我幫劇組的一位老師看一看……”
“少和這種人打交道!”
這語氣不對啊?
有點沉,還帶着點厭惡……
“爸,這人有問題?”
“我怎麼知道?”
哈,李館長口風挺嚴?
沒到圖書館的時候,李如英在市政府辦,服務的還是正職領導,該有的關係還在。現在又在文化口,對這種專門經營古玩的商人多少了解一點。
沒什麼交際,卻流露出這種不怎麼待見的語氣,肯定是有點原因的。
李定安心裡一動,“爸,他賣的東西沒問題吧?”
“有問題的東西他敢光明正大的賣?”
明白了,十有八九和三叔是同一類人。
шωш ▪T Tκan ▪¢ ○
但人家做的大,還很小心,運氣也好,一直沒出事……
“爸,伱放心,我懂!”
李定安掛了電話,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崔老師,你剛纔說:這位溫總準備退休,所以想把藏品全部轉手?”
“說是上了年歲,精力不濟,眼力大不如以前,兒女也不喜歡這一行。”
“他兒女做什麼工作?”
“兒子在國外,具體沒問過,女兒在身邊,幫他打理生意。”
“他給劇組贊助的不少吧?”
“確實不少,有好幾千萬。”
“報酬呢,幫他打廣告?”
“對,這次外景的主背景是保定的中山靖王墓、大寧都司、蓮池書院、浚河府(清代古建築遺址)、大慈閣,背景文物爲長信宮燈、清代仿傅山爐、乾隆真跡《棉花圖》(在保定創作)、鎏金關公像、《畿輔通志》(李鴻章任直隸總督時督刻)……
除長信宮燈外,其他文物都是他提供的,拍攝地點就在他的收藏室,除了字幕鳴謝,花絮中也會將收藏室的全景剪進去……”
可不就是打廣告?
央視的影響力、號召力自然不用提,還是以文物爲線索的傳統文化創演節目,演說嘉賓一個比一個權威,不是背書,勝似背書。
至少在收藏界,這位溫總絕對會名聲大噪,手中的藏品價格倍長。
怪不得東西會賣那麼貴?
幾千萬都投進去了,不得加倍的賺回來了?
李定安心裡也大致有了底:就一純粹的古董商人,東西來路還不怎麼正。
由此可知,崔立給他看的那些照片上的東西,可能多少都有那麼點兒問題。
他最感興趣的是,是從誰的墓裡挖出來的……
轉着念頭,出租車開到了悅山湖。
清一色的獨棟別墅,樓與樓相距上百米,園區大的像高爾夫球場。
往北兩公里是市政府,往西穿兩道街,就是市二中,剛賺到錢那會兒,李定安差點在這裡買套別墅。
出租車進不去,包括人也進不去,等了好一陣,出來了一輛本田商務,問了名字之後,把倆人接了進去。
離的挺遠,開了近一公里纔到地頭,一座小山包上,建着一幢三層的仿古式小樓。
門頭上掛着匾額,黑底漆金:溫故!
名字起的好,有淵源,也挺有格調。
隨意的打量了一眼,兩人跟着司機進了臺階。
踏過門檻,一股閉塞、擁堵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般的古玩商店,都是大而豁朗,寬闊敞亮,博物館更不用說,廣闊的像會堂。
但這裡不是。
一進門,感覺進了圖書館,博古架一排連着一排,中間差不多一米寬,也就將將能站個人,勉勉強強蹲下去。
架子上擺的滿滿當當,大致一數,只是一樓就十五六座。
再算一算,崔立所說的“溫總的藏品有四五百件”,真不算誇張。
所以,這裡已經不能算是收藏室,而是“堂”。
感覺一瞬間,就把“溫故”兩個字的格調拉低了……
很安靜,也沒什麼人,除了司機,就一位穿裙裝的年輕女人。
很漂亮,身材也很好,五官精緻,畫着淡妝,眉角微微往上翹,再一笑,滿目春情。
不是亂放電,而是長的就這樣。
“崔老師!”
“劉秘書好,我帶朋友過來看一看!”
“你隨便看,有什麼問題就叫我!” “好,謝謝!”
簡單問候了一下,女人再不理會,坐到旁邊點起了手機。
喝了一場酒,兩人也算是混熟了,邊往裡走,崔立又挑了挑眉毛:“劉秘書,挺漂亮吧?”
啥意思?
漂不漂亮和我也沒關係啊?
稍一頓,李定安又懂了:秘書兩個字,崔立咬得賊重。
他有些無語: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你不怎麼正經,後面我覺得可能誤會你了。
現在算是確定了,你確實是不怎麼正經。
人之常情,是人都愛吃瓜,與職業,更與道德無關。
就像王成功和孫懷玉,第一次見到陳靜姝的時候,比現在的崔立還起勁……
他無奈的搖了搖,眼睛四處打量。
這一層全是器物,東西挺雜,金銀銅鐵、玉石陶漆,大大小小,形狀不一。
有真也有仿,李定安就看到了一件半米多的鎏金銀蟠龍紋銅壺。原壺出自西漢,既爲酒器也爲祭器,爲劉姓諸王主膳或祭祖時的重器之一。
離着十多公里遠的滿城陵山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就出土過一件,現在收藏在HEB省博物館。
這一件是仿品,但仿的似是而非:原壺有鎏金夔鳳,這上面卻沒有。原壺是捲雲紋,這上面卻是流雲紋。
不過看成色,像是民國時期似的。
當然算是文物,價格還不低,一百七十萬。
誰買誰知道……
李定安搖搖頭,又看旁邊。
哈,西漢當戶銅燈?
器形很普通:銅傭半跪在地,仰頭、伸臂託着燈盤,盤心有燭釺。
所謂當戶,既當百戶、當千戶、萬戶之意,自匈奴起就是關外遊牧民族的官名,所以這件東西的寓意和漢武帝讓匈奴單于獻歌,唐太宗讓突厥可汗跳舞是一個意思:跪下唱征服!
原器仍舊出自中山漢王劉勝墓,這件依然是仿品,仿的不錯,但是半機械半手工的工藝,底與口明顯都有機器鏨刻的痕跡。
不能算文物,至多算工藝品。
再一看,還是陝西博物院仿的,所以價格不低:二十萬。
肯定值不了這麼多,他也只是捎帶着好奇了一下。
正準備往下看,目光無意間掠過旁邊的架子,李定安不由的怔了怔。隨便,眼珠彷彿不會轉了。
一隻巴掌大的小盒,水晶材質,晶瑩剔透,裡面放着一件玉質的蠶蛹。
拇指粗細,一指多長,青綠質地,細膩緻密,玉質表層錯落着黃褐色的泌斑。
血泌……
還有這器形……
十有八九是幽塞。
漢人視死如生,《抱朴子》雲:金玉在九空與,則死人爲之不朽。意爲玉可使人不朽,更可起死回生,所以就九了九竅玉:眼、鼻、耳各兩件,口、前陰、後庭各一件。
男爲陽塞,女爲幽塞,這一件就是幽塞。
玉泌很深,肯定不是仿品,玉面很乾,少說也埋了千年以上。
關鍵的是,依周禮:天子實以珠,諸侯以玉,大夫以璣,士以貝……所以這一件,就不好就是諸候或郡王以上的宗室正妻葬品。
說實話,李定安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如果對比一下,他從於正則手裡贏的那塊西漢螭紋劍首,在這東西面前就是個弟弟。
無論是歷史、文化、考證,以及經濟價值,既便放在省級博物館,至少也是館藏級文物。
再看價格:兩千兩百萬。
不算貴,就是這東西的來歷,着實讓李定安好奇。
想了想,李定安轉過頭:“能不能上手看一看?”
女人還在玩手機,頭都沒擡:“隨便看!”
能看就好。
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也就他全國各地亂跑,沒在學校上幾堂課,不然死人骨頭都不知道撿了多少回。
考古啊,乾的最多的,不就是挖墳掘墓之類的活?
李定安沒猶豫,拿起水晶盒,又取出了玉。
玉質細膩,屬藍田翠玉,器形似蛹狀,玉面雕有波浪紋。
不怎麼反光,透明層只有薄薄的一絲,埋不到千年以上,幹不到這種程度。 шшш◆ tt kan◆ ¢〇
血泌很深,也很多,土泌卻很少,也屬合“九竅玉”的特點。
諸候墓葬沒跑了……
轉念間,他打了系統,然後,心裡打了個突:
漢景帝劉啓之子,漢武帝劉徹之兄,中山靖王劉勝之妻竇綰葬玉。
再看出土時間:1966年。
誰挖的,不知道。
但李定安記得,1968年,某工兵團在保定開鑿隧道時,首次發現了劉勝墓,之後總理批示,郭院長率中科院考古所實地調查,然後發掘。
所以,這東西的出土時間,比郭院長髮掘劉勝墓還要早兩年?
同樣,挖出這東西的人,發現劉勝墓的時間,比工兵團更早。
能挖出竅玉,等於進入了竇綰地宮中室,也就是放棺槨的地方,甚至掀開了棺蓋。
更進一步:換任何盜墓賊,都不可能只拿這一件。
棺槨中還會放什麼?
金、圭、冊、印,更甚至是玉衣……
霎時,李定安一個激靈,四處亂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