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日。第二天。
“今天你們怎麼樣?”詩人問。
“我嗎,平平常常。這邊義體生產流程正常,大家和和睦睦,連個刺頭都沒有,鬧得我閒得慌。”
拾二扛着她的苗刀,像在脖子上架着一個扁擔,不緊不慢地回答。
“黑天鵝,你呢?”
詩人把話轉到了他真正想問的那個人身上。
“今天巡邏,沒事發生。”
“你今天話挺少的。”
“一直都是。”
“昨天的傷……沒事了吧。”
“沒事。”
說完這句,黑天鵝也意識到自己太過冷淡,勉強多擠出幾個字來。“謝謝關心。”
忽然間,一身金色的亮片連衣裙在余光中一閃而過,沒等拾二看清,便鑽進了旁邊角落的房間中。那一抹金色像流動的魅影,如夢如幻。
拾二知道那是娜拉,但她並不該出現在這裡。
“今天我研究會社現在的仿生技術,但關於細胞層面的我不太懂,動力蛋白和驅動蛋白還是有點分不清,能的話想麻煩你幫我看看。”
“機械結構和人體之間的能量交換?”
“嗯,對會社的下一步計劃裡,我們可能要用到。”
黑天鵝下意識想拒絕,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吐出了一個行字。
拾二望了望走在前面的詩人和黑天鵝,他倆的對話仍在繼續,然而已經漸行漸遠,與停下的她已經拉開了距離。拾二沒叫住她們,轉身跟着那金光耀眼的高跟鞋的噠噠聲,走進了那扇門。
“你來這裡做什麼?”拾二問。
這是一間實驗觀察室,正中是一整個巨大的弧形玻璃,玻璃內用磁場約束着一顆剛砥礪出外表的心臟。雖然纔剛有心臟的軀殼,卻已經學會了跳動,無數條機械臂像金屬做成的枝蔓雕琢着心臟上每一條心肌纖維,托起那一次次蓬勃的心跳在整個磁場和玻璃組成的腔體中共振。
“她真美。”娜拉看着那顆心臟,“聽說這顆心臟,就是你來的目。”
她走上前,撫摸着玻璃,像透過玻璃觸摸着心臟的紋理,感受着那如雛嫩的顫抖。
“我妹妹需要它,可它太貴了,於是我就打算自己做一個。”
拾二走上前,走到娜拉的身邊與她並排。玻璃腔體中,正是那顆即將放入小紫胸口的心臟。仿生義體的製作分兩步,首先需要6天的時間織成心臟的外形,再由1天放進植入者的脫氧核糖核酸與基因嵌合,發育成植入者自身器官的模樣,便能形成與植入者完全匹配的心臟。
“是啊,要想在這個城市裡活着,代價挺大。”
她沒有評價這個行爲是否愚蠢,只是感嘆了一句。側臉下,玻璃後的光線映在她臉上,她判若剔透的黃色水晶般楚楚玲瓏,嘴脣自帶櫻桃果凍的玻璃感,把尤物的性感與嬌媚躍然於她厚實的花瓣脣間。
她是第一次這麼近看見娜拉,也是第一次真正跟她攀談。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等我把它造好我就出去,其他東西都不會要,也不會傷害任何人,你們安安心心就好。”說到這,拾二想到什麼,“哦對,我跟你講了你可別告訴其他人,導演那傢伙不讓我講的。”
“那是你的目的,可不是導演那些人的目的。”娜拉說。
她把手指伸開,纖細的五指在磁場光暈的照耀下宛若一朵白花丹攝人心魄。
“生活其實挺遺憾的,它總跟我們計劃的都不一樣。你應該也察覺到了,你們兩人一組才能對付戰術人形導演獨自一人輕鬆對付了三個,他不是普通人。他善於玩弄權術,也擅長蠱惑人心。以他對權力的渴望,他想要的,可不只是想幫你。”
“管他的呢,反正我相信他。”拾二說。
“我們本就在對立面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慾望,我不相信的不是他,是慾望。”
“你呢,你的慾望是什麼?”拾二問。
拾二轉過頭,她看着娜拉,那嫵媚睫毛下是那雙牽人心畔的雙眸,如兩顆琥珀色的金星縈繞着心緒。無論誰第一眼看到她,都會感嘆她是個尤物,那種骨子裡酥到發麻的婀娜嬌媚,像難以戒掉的毒藥般誘人成性。
娜拉注視着她,眼神裡已經滿是誘惑,那種仿若癡迷又大膽的直視,惹起一陣小鹿亂撞的心跳,與腔體裡心臟的震顫重合。
“我想要的……是這個。”
她撩開肩帶,衣裙如知了褪去蟬衣隨着光滑的肌膚墜落在地,她用腳背捻下,後跟踮着貓步走近拾二,只一雙鋒利的高跟鞋留在了連衣裙裡。
片刻間,凝脂般的肌膚如她傲人的勳獎毫無掩藏。
“哇喔……這麼刺激的嗎?”
拾二雙手舉得老高,眼前依然是那雙執着如鬼魅的雙眼直逼向她,讓她手足無措。
“別說你不喜歡,”她的指尖從拾二的脖子徐徐滑向胸口,酥麻如靜電的感覺從她的指尖霎時間傳遍拾二的全身。“我的眼睛植入有性偶用的芯片,那是一顆——可以讀懂人心的芯片。它告訴我你有所期待。”
“除了期待呢?”
拾二笑得比哭還難看,她的寒毛被挑逗得一根根倒豎,每一根指尖觸碰起伏都讓她變得無比的敏感。
“還有恐懼,自我否認的恐懼。”娜拉指着她的心臟,撩開她的外套,探進衣服裡。“你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更害怕知道你是誰。這種恐懼,甚至壓過了你對即將發生事情的期待。”
不知不覺間,拾二已經步步後退,終於被逼上了牆角的桌子。像在迷火中獵食的妖魅,盤上了絕境中的小貓。
“它還告訴我,你之所以闖進來,是因爲想逃避。因爲在這棟大樓裡,你可以暫時不用面對你是誰,也可以不去面對逼你去面對自己的人。”
“嗯……要這麼說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你本就這樣。試着接受它,接受原本的自己。”
“……你可能看不出來,我這人其實挺傳統的。我也承認我有時候喜歡佔點小便宜,會偷點酒吧沒喝完的酒什麼的,但這麼大的便宜我確實還是消化不了…我也不是想拒絕你,就是今天時間有點晚了,要不你看咱們擇日再繼續?”
拾二扭頭想抽身,嘗試着最後地掙扎。
“就當是我對你的感謝吧,感謝你毀掉人間兵器。而你做了太久別人眼中工工整整的女孩,是時候學會做自己了。”
纖細的手指扣上拾二茫然無措的手掌,撫摸着她左手早已被機械代替的納米仿生皮膚,她能感受到拾二渾身緊繃的肌肉在抗拒她的靠近,可是那種抗拒中卻又飽含渴望。
“放輕鬆,我很擅長做這件事。會社會有各種各樣的生意往來,作爲秘書,有時候不但要在來賓參觀時體面大方;要在談判桌上殺伐果決;更要懂得投其所好,在臺下看不到的角落裡去施展自己的魅力。相比面對男人,我更擅長取悅女人。
“女人更柔軟,更含蓄,更感性,也更不懂自己。她需要一個懂女人的人來幫她放下戒備,露出軟肋。讓她明白此刻她也能像男人那樣,毫無顧慮。”
“他們這樣對你,你爲什麼……要跟着這些壞人。”
拾二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她已經被娜拉褪去了衣物,不知道是因爲聊到了太過清醒的話題還是因爲逐漸適應,一種現實的冷靜驟然讓她平靜了下來。
“你是說會社?”娜拉的眼神如月亮躲進清晨,隨着舌尖的攪動,厚實的嘴脣不斷帶出黏稠的水音。“如果不是會社的話,我活不到現在。”
“跟你一樣,我也是底層人。我的父母從小就把我拋棄了,讓我自己在渣滓裡刨飯吃,爲了活着,我什麼都不怕。甚至有被曾經的同學關在籠子裡,每天被他拴着繩子遛,扮成寵物去討好他,就爲了換一口吃的。
“我本來以爲我被拋棄是因爲我吃得太多了,直到我到了十一二歲,我身上的紅疹起得越來越多,哮喘也越來越厲害,我才知道,他們不要我,是因爲我被惡魔詛咒了。”
此時,拾二才試着看清她的身體。覆蓋在她全身的,是貼近白皙膚色的納米仿生皮,如此真實柔軟,以至於會讓每一個女生都心生羨慕的肌膚,卻被文上的一條條金屬拉紋拖回科技的冰冷。
——那是一塊仿生皮與另一塊仿生皮之間的金屬收邊。
“潰死病。”拾二說。
“對,那個年代被稱爲惡魔詛咒的疾病。因爲身體微生物羣落失衡,進而導致免疫應答過激,抗體對自身的細胞和組織進行攻擊。也就是——我自己的細胞在摧毀我自己。”
這曾經一度是絕症,自己的免疫力不遺餘力地損傷自己的身體,只能通過免疫抑制劑來維持生活,然而免疫能力被藥物抑制的同時,更會導致細菌病毒入侵身體後不被抵抗,反而加劇更多的病痛折磨。
因爲一些特殊的原因,那時這種由自身免疫能力引起的病出現在了超過四分之一的人身上。不過這種病在當時並不是一種無解的存在,因爲出現了義體——一種能繞過免疫系統的人造組織。
甚至不用治療,只要用義體換掉被免疫細胞蠶食得千瘡百孔的器官,就能一勞永逸。
“那時我的皮膚已經開始潰爛,已經幾乎不成人樣了。只有一個叫做彼得的醫生無償地爲我們這些患病的孩子提供幫助,爲我們免費提供藥物治療,可惜對我來說已經晚了。我的血管已經開始大面積壞死,甚至呼吸都開始艱難,任何一點影響都會引發哮喘,對我來說只有一條路,植入義體。”
“於是我去了會社。我需要有人能救我,可是我就像是隻掉進核輻射廢料桶的老鼠,渾身看上去又髒又爛。所有人看到我都捂着鼻子離得遠遠的,他們看我像看到了泛着惡臭的垃圾,沒人敢碰我,也沒人願意幫我。
“終於,我死死地拽住了一個男人的褲腿,就像拽住了我生命中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個男人踹了我很多腳,我都扛了下來。最後,他看着那個瘦小脆弱的我滿身的紅瘡,問我想不想活下來。我說想,
“於是他交代給了我一個任務,一個只有我能做到的任務。他告訴我說,如果想活下來的話,就去向他證明我是有利用價值的吧。”
娜拉探起頭來,看着聽着在故事裡逐漸沉醉的拾二,重新又把頭低了下去。
“那…那裡不行……”
拾二按住娜拉的頭,本能地收緊,腦海裡一股浪潮接着一浪卻將她徹底淹沒。
“第二天,我抱着彼得醫生的頭,交給了那個男人。這就是他給我的任務。彼得醫生用超分子化學實行了基因剪輯,幫我們剔除了致病基因,但這對會社的義體銷量來說是致命的,因此他不能活着。不過彼得醫生僱了海外武裝機甲保護他的安全,除了像我們這些被他資助的患病的孩子外,沒有人能靠近他。
“我還記得我把他的頭顱緊緊地抱在懷裡,鮮血幾乎把我渾身溼透,分不清哪裡是我身上的紅瘡,哪裡是血。我就這樣抱着彼得醫生被割下的頭,走了幾公里路,無視着所有人的側目,顫顫巍巍地把那個頭舉起來,舉到那個男人的跟前。
“我記得他那時候的表情,除了驚訝以外,更多的是一種欣賞。”
拾二的意識已經開始有些迷離,汗水從她的毛孔滲出已經把內衣徹底沾溼。她已經聽不進去娜拉在說什麼,只是用力抓着她身後的桌子,隨着深處的漣漪,雙手在桌背上撓出一排排指痕。
“那個男人履行了承諾,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接着,他把我安排進了性偶會所,同時告訴我,如果想活着,就努力掙錢來償還給我換義體的錢。如果哪天他發現我不再有利用價值,他會剝奪賦予我的一切。
“於是,我再次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在二十歲之前,我用着這副軀體,掙夠了所有的欠款。甚至靠着審時度勢,還當上了那家會所的店長。終於,那個男人再一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說,他對現在的我很滿意,而我不應該拘泥在這家小小的性偶店裡,我應該有更大的空間去施展我的價值。”
說到這裡,娜拉已經跪上了桌子,徹底騎在了拾二身上。看着身下閉上眼喘着粗氣的拾二,終於,她卸下了全身最後的裝束。
——那個在她脖子上突兀的、致命的、配不上她的婀娜誘人的,磁暴項圈。
修長白皙的天鵝頸終於和鎖骨處的金線渾然一體,整個亭亭玉立的胴體完全展露在了驚鴻之上。她隨意地將項圈扔在桌上,手指撫摸向拾二的脖頸,托起她那盛滿少年感的臉龐。
迷離間拾二看向了那個跌落在桌上的環狀物,可是還沒等她意識到那是一個什麼東西。一陣刺痛彈指間從她下頜處一猝而來,霎時間貫穿了她整個腦袋。
那是細長鋒利的鋼叉從娜拉本該纖巧白淨的玉指尖攀勇而出,整整四條半米長的三棱刺從拾二的下巴刺穿了她整個腦袋,將整個銀白色的棱身沐血染紅。只是寒光躍起之間,拾二便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她用鋼叉擡起拾二的頭顱,逼着拾二已經淌在鮮血中那雙澄澈如湖水的眼睛對視着她。
“你不是問我的慾望嗎?我的慾望,就是不斷證明自己對會社的價值。只要我還能創造價值,我就還能被繼續利用。所以,你明白了嗎?”
她看着拾二掙扎痙攣着,那小巧挺拔的鼻樑裡不斷漫出血泡,一口口鮮血像泉水般從她嘴裡翻滾涌出。
“爲……什…………麼…”
血水已經嗆入了她的肺中,就連喘氣說話都做不到了。
“有什麼好爲什麼的。”
娜拉收回手部義體的鋼叉,鮮血濺在她冰冷麻木的臉上。
“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不論你們是好是壞,只要我能從你們手中奪回會社,在那個男人眼裡,我就還有被利用的價值。相反,就算你履行承諾7天后放了所有人,我在那個男人眼中,也會是毫無用處等着被救的垃圾。
“我說了,生活往往不如計劃的那樣,拾二小姐,不是嗎?”
說罷,娜拉撿起自己的金色的衣裙,她沒有穿上,而是拿它擦了擦手上的血水。她從旁邊的桌下拿出一個裝置,按下裝置上的按鈕,納米金屬從她按下按鈕的指尖盤旋上升,逐漸覆蓋住她的全身,形成了一件緊身的金甲戰衣。
她的腳尖踏上那雙鋒利的金色高跟鞋。
“別以爲還沒嚥氣你就還有機會。你的大腦已經被我破壞了,義體不能代替大腦。所以,就別指望你能獲救了。至於那顆心臟……”
她看了眼玻璃內那顆只是雛形的心臟,鋼爪再次從指尖剜出。
“別,別……”
拾二用最後的力氣,拉着她的腿,苦苦哀求着。她鄙夷地看着命不久矣的拾二,什麼話也沒有說,好巧不巧,腦海裡竟然在這時候回憶起她抓着那個男人的褲腿央求的畫面來。
終於,她還是收回了鋼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房間。
“那顆心臟,就給你留個遺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