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信箱,紅源會社備用數據庫,日。第三天。
頭頂是老式火車的公用擺鐘,指針指向羅馬數字V。當傳聲機那頭聽見昕的開門聲時,第二節車廂,5分鐘倒計時,已然開始。
“誰死了?”
「第一節車廂不是答案是獅子麼。就那頭獅子,結果它死在第二節車廂了。」
對面,傳來昕帶着學生氣的聲音,像上課時盯着黑板不經意看到的那張側臉,睫毛掛着午後的陽光。
“嚇死我了,我以爲你說你死翹翹了。”
「我在跟你講話呀我怎麼可能死,笨蛋。」
“你就說了幾個字,我哪能確認到底是誰說的。”
「我聲音你還聽不出來?」
“それは和彼女是完全兩種發音呀,那頭獅子有沒有鬃毛?”
「有。」
“那不就得了,還是隻公獅子,怎麼也用不到女性她吧?你肯定故意的。”
「略略略,你自己翻譯芯片的問題。不跟你扯了,我們還要抓緊解謎呢。」
要不是秒針跳動的聲音越來越大,她們差點忘了是來幹嘛的了。太容易吵幼稚架也不好,明明生死攸關,吵着吵着危機感都吵沒了。
「這節車廂有三根拉繩,還有一隻死掉的獅子。我打算檢查一下獅子的屍體,拾二,你那邊有什麼?」
“一種藥吧應該是,我這有一瓶白色的溶液,還有三根空試管。旁邊是一則說明書,白色的溶液是無毒的,黑色的溶液能致死……應該要怎麼把黑色的毒藥配出來。”
這大抵是一位化學家的車廂。眼前的試管架上擺着三根空的試管,正中間是一瓶裝有乳白色溶液的燒杯。所有的東西都隨着不太平穩的車軌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可能傾倒破碎。
「獅子的右爪被砍下來拿走了,脖子上也有一圈勒痕,但不致命,像是中毒死的。拾二,你有玩過劇本殺嗎?」
“沒有,那種遊戲跟我們現在很像嗎?”
她看到過廣告,子腦空間裡有一種社交的破案遊戲就叫這名字。
「有點點神似,劇本殺也會發現一個受害者的屍體,所有人都想弄死他,有的人下毒,有的人砍手勒死或者怎麼的,大家都有作案動機,然後找到時間上最合拍、行爲上最致命的那個人就是兇手。不過遊戲裡一般不會被毒死,毒發都是最後的時間點,設計者會在毒死前讓其他兇手得逞。」
“你也是在那個遊戲裡會檢查屍體的?”
拾二腦補着昕那雙細腿嫩胳膊扒拉着死獅子的嘴,把頭伸進獅子嘴裡東瞧西望的模樣,總感覺屍檢跟她那傻不拉幾的人設不太相符。
「嗯。我子腦空間裡裝了兩套,哪天帶你玩。要是你們不把網給斷了就好了,我還能下載新的一起玩。」對面傳來一堆翻找的聲音,「這下確定了,獅子確實是毒死的,就看到底是誰下的毒。」
“那應該是要怎麼搗鼓一下這杯溶液,讓它變個顏色。你那邊還有什麼能動的嗎?”
話音剛落,好似有人拉動的燈繩,拾二的房間突然一黑、一亮,整個房間驟然變成了一股奇怪的紅色。更詭異的是,燈光暗下的瞬間,一隻巨大的狐狸和似狼似狗的怪物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撲來;可燈光一亮,兩隻猛獸化爲栩栩如生的雕塑,保持着那即將把拾二吞噬的姿勢,凝固在了這狹小的車廂中。
“你剛纔幹了啥?”
拾二把自己的臉從狐狸的爪下挪開,小心翼翼地靠在這兩頭巨獸撲不到她的位置,生怕這兩隻動物又因爲什麼原因突然活了過來。
「我這邊不是有三根拉繩嗎?我拉了最左邊那根,我這邊燈光變成了綠色,獅子也不見了。」她有些奇怪,「你那邊也有變化?」
“我這變紅了,還冒出一隻超大的狐狸和一隻超大的狼。”
如果等晚個零點幾秒亮,那一爪拍下去,不化妝直接就能去演畫皮,再不濟也是個喪屍片的前排羣演。最恐懼的不是不知,而是知道後那種後怕。
「看來兇手的判斷在你這邊,第一根繩、綠燈、紅燈、狐狸和狗。嗯……」
“狗嗎,哪有那麼兇的狗,我覺得我這條是狼吧……”
突然又是一閃,拾二房間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哪裡有什麼狐狸,哪裡有什麼狼還是狗,隨着燈光變回正常的暖色,擁擠的車廂裡只剩那三根試管和燒杯,一切恢復了從前的模樣。
「接着是……」
“等等等等,你要幹嘛?”
還沒等拾二緩口氣,連忙打斷了昕。
「拉第二根繩子呀?時間快不夠了。」
昕並不知道拾二這邊的情況,她腦海中只是在拾二面前出現了兩種動物而已,就跟第一關她面前的動物按鈕一樣。拾二鑽到桌子下的牆角,身子儘量靠近牆面,還不放心,又把椅子擋在了自己面前。
“行吧…那你燈開快一點,我怕黑。”
拾二繼續沒提危險。
又是一簇短暫的漆黑閃過,拾二確實感受到了風聲和木板碎裂的聲音,破碎的木屑浸入了她的鼻子,那種辛辣的灰塵味混合着潮溼刺激着她的嗅覺,灌入她的神經。
燈亮了。
“燈是黃色,狐狸和熊。”
椅子被熊踩得粉碎。這次她確定了,這些怪物真的能在漆黑中凝聚,又在黑暗中將她淹沒。那不只是誇張的動作,那是實實在在的進攻。
轉瞬間,隨着燈光變回原色,一切又回到了原樣。
「接下來是第三根,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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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啦——
拉下繩的同時,昕的傳聲器裡涌入一陣巨響,那種聲音像是把整個車廂都一同撕碎拆解,接着是暴雨和雷鳴聲捲入傳聲機,那本該被隔絕在門窗外的環境音清清楚楚的從拾二的房間中傳來。
發生了什麼?
雨水透過窗戶吹到昕的脖根上,或許是雨水,或許是一些不好的聯想,昕的背心一陣冰涼。她突然意識到了拾二爲什麼在她拉繩時有些猶豫,可是,或許已經晚了。
“拾二?”
還剩3分鐘。
頭頂的秒針快速地跳轉着,鐘錶的發條比正常的要快,指針每秒都會跳兩下,那種短促的頻率像一個人倉促地步伐直直逼近。她試探性地喊着名字,聲音卻被嘈雜蓋過,掩埋在了驟雨中。
那種隔着時間和空間的距離無端生出焦慮,她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突然聽不到她的聲音,卻也不知道對方是否已經無法迴應。只能等待,然而等待卻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拾二?”
她再次試探地叫了聲。
「……藍色藍色,狼和熊。」
終於,對面傳來了她期待已久的聲音。
“——你嚇死我了,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哈哈哈沒事沒事,我就是仔細想了想這幾個組合後面的意義,分了下神。怎麼樣,有什麼線索?」
拾二那頭的依然有很多紛擾和環境音,顯得格外嘈雜,不經意間隱約能聽到拾二倒吸涼氣的聲音。
昕調出投影在空中比畫着,一邊比畫一邊跟拾二解釋。
“我開了燈之後我這裡的獅子也會消失,同時在你那邊會出現特定顏色的燈和對應的動物。如果按照我這邊的燈色、你那邊的燈色、出現的動物來排序,那就是下面這樣:
“綠燈,紅燈,狐狸和狗;
“藍燈,黃燈,狐狸和熊;
“紅燈,藍燈,狗和熊。
“每次都會出現兩種顏色和兩種動物,但兩種燈色和兩種動物好像沒什麼直接關係,也沒體現出它們跟獅子的關係。動物只有三種,而顏色總共出現了四種,現在我的想法是我這邊的燈色和你那邊的燈色應該需要分開來看,並沒有什麼聯繫。”
「你說跟紅綠燈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昕把拾二那邊的燈色框在一起,又把自己這邊的燈色框在一起。
“紅綠藍、紅黃藍……我好像大概明白了,拾二你看見的紅色不是紅蘋果那種正紅色對不對?”
「嗯……好像有點偏粉,算品紅色吧。」
“我記得你還說過你那邊有三根空的試管,對吧?”
「嗯嗯,我還沒找到需要用的地方。」
“當我開燈的時候燒杯裡的溶液顏色會有變化嗎?”
「燒杯……燒杯裡的溶液不就是白色的麼,燈光變色它看着也會是燈光的顏色呀?」
“那應該就是了。”昕激動得跺了跺腳,“你那邊的燈光是誤導,之所以要變化燈光,就是要掩藏溶液會因爲拉繩變色。”
這是個大膽的假設,不因爲燈變色而導致液體變色,而是爲了掩藏住液體的變色,所以才讓燈變色。那是把一顆碎礫藏進沙漠,一片樹葉藏進森林。
“我這樣講,最開始自然燈光下我們的溶液是白色的,當燈光變成洋紅之後,因爲沒有了其他顏色的光,我們看到的所有東西就都是洋紅的。因此白色的溶液也會變成洋紅色,但如果我這時把溶液換成了洋紅色,你並不會看出這杯溶液有什麼問題。”
「嗯……也就是說,你覺得燒杯裡藥水的顏色是會隨着燈光改變的?」
“對,我們做個實驗吧。我再拉一次燈,你把燒杯裡的溶液倒進一支試管。等我把燈色變回原,你再看試管中液體的顏色。”
拾二所說的紅、黃、藍,正確的表達應該是洋紅、黃、青色,是顏料的三種基色,而要混合出黑色這種有毒的藥水,正巧是這三種顏色的相加。這也是爲何昕會想出燒杯中液體變色的緣故。
「行,那我們再來一次。」
“準備,3,2,1。”
霎時間,綠色從頭頂將昕籠罩,拾二那頭也再次傳來破壞和碎裂的聲音。
「ok,倒好了。」
說完,昕又拉了繩子,綠色頓時褪去,日光燈飽滿的色感再次蓋滿整個房間。
「還真是,試管裡的顏色沒變回白色,還是那個什麼洋紅色的。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昕擡頭看了眼那古銅色的時鐘,發條一圈一圈的回退着,時間還剩2分鐘。
“接下來我還要拉另外兩根繩,我們要把三種溶液都收集到,然後配在一起,這樣就能做出能毒死獅子的黑色毒藥。”
昕頓了頓,她聽着拾二漫不經心的話,反而如鯁在喉。
“你還好嗎?”
「問題不大。」
“抱歉,要是我再聰明一點,我們就不用拉第二次繩子了。”
拾二沒說,昕也沒問,但她們都懂。
每一次拉繩,拾二那邊都能傳出很大的動靜,那是怪物在襲擊她。那種感覺像是她掰動了列車的匝道,害得本不會駛向拾二的列車將她碾死,昕從沒體會過這種主宰生死的負罪感,一時間自責沉溺在腦海中,揮散不去。
「嗐,怎麼變成喪氣包了。你知道嗎,我覺得我最幸運的事就是想到拉上你跟我一起,有你在挺開心的。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爺們兒着吶。」
昕接着拉下第二根繩,等拾二拿到顏色,再拉下第三根繩子。每拉一次繩子,傳聲機的那邊一如既往的傳來幾乎將車廂瓦解的炸響,然後又一如既往的又得到拾二故作輕鬆的迴應。終於,三種顏色的溶液都取到了。
「圓滿完成任務,」她聽到拾二開心地向她邀功,「怎麼樣,是不是沒想的那麼難?」
“拾二,”
她蜷在地上坐着,背靠着車廂的門。
“我這邊的燈是紅綠藍三種顏色,加起來就是太陽光的自然色。而我這裡只有在自然色光的條件下獅子纔會死,所以下一步我要同時拉下三根拉繩。”
「嗯嗯,我聽着的。」
時間還有不到1分鐘。
“你那邊的燈跟溶液是同色的,如果我同時拉下三根繩,你那邊對應的或許是一片漆黑。”她揚起的下巴接着頭頂的光芒,注視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狐狸、熊、狗,每次燈色交替成黑色的瞬間,那些動物都會襲擊你吧?”
「嗯。」
對面猶豫了下,還是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故事裡,三隻動物都是兇手。獅子服下了狐狸、熊、狗混合在一起的毒藥死亡,而你的車廂裡獅子還沒死。如果我沒想錯的話,當我把三根繩子同時拉下應該就會出現獅子。因爲一直都是漆黑的,所以不是一瞬間,它會一直攻擊你,直到你像故事裡那樣,把毒藥喂進它嘴裡將它毒死。”
「喔~原來是這樣,挺有意思。」
“我不想你受傷。”特別是,因她拉動拉繩而受傷。
時間,還有40秒。
拾二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反倒像她那樣坐在地上,靠在門板上。她們突然間彷彿靠得很近,如同兩人正在這扇門的左右,只隔了4釐米的距離。
「小公主,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嗎?」
“不知道…”
她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每每想到這事眼前都會浮現出山口櫻的模樣。
她沒有姐姐的才華,又太過軟弱,所以父親從不放她出來,也從不把會社的事交給她。她總是一個人被關在偌大的房間裡,讓她自己安安分分地玩。既是一種保護,卻也是一種否定。
那就是在告訴她,她在姐姐面前,一文不值。
「善良呀。」
果然,是那個最沒用的善良。
「在這個城市裡,不論是會社的人還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善良都是會害死他們的品質,所以他們厭惡別人說他們善良,討厭去做一個善良的人。可你不一樣,你是真的會關心像我這樣的每一個人,所以大家那麼喜歡你。」
時間,還剩30秒。
在存活和貪慾面前,善良未必是愚蠢,但一定是奢侈的。
「但是吧小公主,你知道的,我家裡有個心臟隨時可能會停跳的妹妹。我想救她,所以我要解開這個謎題,我要想辦法活着出去。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這條路上所有的艱難都是我該承受的。這是我的選擇。所以,爲了這份善良,讓我做完自己的事,好嗎?」
“拾二,”昕抓住了那三根拉繩,“我要拉繩了——那,加油~”
「嗯,加油。」
三根拉繩拉同時拉下,整個房間被照得通亮,好似是核彈爆炸時撲朔而來的光芒。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她彷彿親臨了1945年的長崎,接着,是傳聲機那頭的一聲咆哮的獅吼。
「臥槽這麼大!」
破籠而出的鋼筋斷裂聲,車廂踩碎的木料破碎聲,銜着雷鳴交映的撕咬怒嚎聲交織在一起,聲聲入耳,融進雨夜的喧擾。
時間,還剩20秒。
昕捏緊了拳頭,此時她什麼都不幫不了,只能默默祈禱着一切的結束。
突然車廂裡一聲吞嚥,傳聲機的那頭獅子恢復了平靜,整個房間中彷彿突然少了一個人,沒有了打鬧、奔跑、撕咬,只有獅子低沉地嗚咽。
她鬆開緊捂的耳朵,想仔細去聽另一個人存在的證明。
呼嚕,呼嚕。
笨重的爪子在地上踱步着,它好像正準備走開,可還沒走幾步便腿腳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又是一聲劃開肌裡和皮肉的聲音,好像是一個人掙扎着爬出來,把壓在自己身上那團毛茸茸的大傢伙舉了起來推在一邊。
再也沒有了獅子的氣息,只剩下一段沉重輕快的呼吸回蕩在傳聲機中。
「耶。」
一個字,一個足以報平安,也足以告訴她一切經歷的字。她彷彿在說,看吧,信我沒錯,我們贏了。車廂門同時打開,直接通到了下一列車廂中。
時間,還剩10秒。
“拾二…好像不對,倒計時還在繼續!”
「哈?獅子確實毒死了呀,還舔了我一身口水。」
“我這邊又打開了一節車廂,應該是我這裡的解謎還沒結束。”
時間還剩5秒,這時她才注視到下一節車廂裡的一切。
下一節車廂與此節大同小異,唯一顯眼的是在車廂中心的正樑放着一張腳凳,掛着一根上吊用的繩子。那圈繩子彷彿有一種難以預料的魔力,引誘着一種赴死的慾望。
4秒,
“拾二,你那邊車門沒有開對吧。”
「對,但這也沒時間了啊。」
3秒,
昕走上前,低矮的視野中她提了提花邊的襪子,那雙米黃色的運動鞋來到腳凳旁。
“你那邊死的那隻獅子,右爪有斷麼?”
「斷了。」
2秒,
“我有辦法,你相信我就好了。”
「啥?」
不由分說,那雙鞋子已經踩在了腳凳上,踮起腳尖,小腿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1秒,
感覺像是被一隻大手捏着下巴提了起來。米黃色的運動鞋把凳子踢開,雙腳懸在空中掙扎了一下,只是那麼一下下,接着便再也沒了力氣,以一種消逝的方式直直地垂了下來。
0秒。
【獅子的利爪:我把睿智送給狐狸,我把忠誠賜給狼狗,我把利爪交給大熊。我失去了利爪,也註定因爲利爪而死。】
不知爲何,拾二的眼前中驀地閃過一個畫面,那是昕穿着怪物印花的粉色長袖背影吊在了一根通信用的信號線上,腦海裡有一個如心率儀一樣的東西,突然在那個白皙的脖子被勒住的同時,停止了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