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底下人上次在我們這裡賣粉兒呢?這賬怎麼算?”唐昊不以爲然,“在‘別處’惹事,我們都不輕饒,這是規矩。”
張天臉一陣青一陣白,猛地卻冷笑一聲:“孟希,你究竟是想立規矩,還是想替你那妞兒出氣,啊?”
剛纔孟希就看見了,站在張天右後方的不是別人,正是許瀟然。
“天哥,你可誤會了。”阮茴香早走過來,這時把趙媛媛往唐昊那兒一推,“這妞兒是小毛的,我們小五的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是個仙女樣的姑娘,才能讓他動心了。”
唐昊看了阮茴香的眼色,很機靈地鬆開揪着張天表弟的手,順勢攬住了趙媛媛。
張天把他表弟一把拉到身邊:“既然是這樣,那讓成子給唐小毛道個歉,從此以後不再進‘別處’,行不行?”
孟希沒說話,似笑非笑地看着張天。唐昊不情不願地說:“天哥你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那就這樣吧。”
張天們走了以後,大家在辦公室坐了一陣,阮茴香一臉凝重地說:“這許瀟然什麼時候和張天滾一路去了?小五你怎麼看?”
孟希一直在埋頭軋帳,這時站起來,取下掛在門口立式衣架上的大衣和圍巾,一邊穿戴一邊說:“我先送媛媛回去,其他回頭再說。”
9.
孟希開車依然很穩,一路無話。趙媛媛有點不習慣,車裡的氣氛讓她不舒服,好像有什麼東西凝固住了,她憋得慌,按下車窗,冬天刺骨的寒風撲進來,她更吃不消,趕緊又把窗子升上去了。
“你沒被嚇着吧?”孟希開口了。趙媛媛終於發現什麼地方不對勁,這天晚上他沒有笑。
她說:“當時有點,不過現在好了。”
孟希臉色終於緩和一些:“你挺看得開啊。”
“被狗咬了,總不能和畜生置氣是不是?那是懲罰自己。”
他終於笑開。
這人,真奇怪。
“你剛纔在生氣嗎?”趙媛媛猜道。
他是有些生氣,氣自己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在自己的地方吃了別人的虧,也還有一些不可自抑的擔心。這種情緒完全失去控制的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簡直令他失措。
下車的時候,趙媛媛打不開車門。這吉普車,車破,門也破。孟希探身過來幫她開,他的臉離她寸許,呼吸噴在她的額邊。門開了,趙媛媛急着下車,孟希卻沒有放開門把手。
“孟希,你要幹嘛?”趙媛媛不敢擡頭,也不敢動,她想起了那個吻,這讓她渾身緊繃。
“我不是個好人。”孟希突然說。
啊?什麼意思?趙媛媛越發緊張。
“我突然發覺自己挺自私的。”他繼續說道,“你跟我在一起,可能會有不測,可我還是想把你留在身邊,不想放開你,你覺得我卑鄙我也不放開。”
語畢,一個溫暖清淡的吻,像一朵春天的花似的,輕輕落在趙媛媛的額角。
1.
趙媛媛高考填志願的時候王淼正在忙
着處理公司一單跨國生意,沒有時間和精力過問。直到通知書來的時候,她才知道趙媛媛被B市一所大學錄取,她選的是中文。
這之前,她們已經就大學這件事爭執了很久。王淼希望趙媛媛出國學商,以後接她的衣鉢,趙媛媛不願出國,對經營一個公司也完全沒有興趣和概念。
她倒也不是真的那麼熱愛中文,她喜歡的是跳舞,可她的叛逆心只有那麼一點,沒有辦法一條道走到黑,要是真的進了藝術學校或者舞蹈學院,她怕王淼真會一輩子都不認她。
就這王淼還跟她生了一陣氣,說她人大心大,管不過來她了,還說當初就不該只生她一個,要不是趙知遠在中間調停安撫當潤滑劑,她們母女關係還不知道要緊張到什麼地步。
八月底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一切緊張要緊的事情都暫時顯得不再那麼重要。
趙媛媛的姥姥去世了。
趙媛媛一家三口連夜趕到了B市,葬禮結束後,趙知遠還有公務就先回Q市了。趙媛媛和媽媽留在舅舅家,收拾整理姥姥的留下的一些東西。
那天大人們回到四合院,商量老人的房子和存款怎麼處理,姥姥一向身體健康,年紀大了之後對身外之物也很是淡看,所以沒有留下遺囑。
王家三姐弟就屬二姨家比較困難,商議分配財產的時候有些激動,覺得平均分配不合理,因爲覺得自己平時照顧姥姥照顧得最多。
趙媛媛看着二姨激動的表情,又看看姥姥的遺相,覺得心裡憋悶,想想自己又插不上話,就出了院子到外面轉了一圈。
等她咬着一塊娃娃頭雪糕,趿着拖鞋回來的時候,只看見王淼坐在梧桐樹下的石凳上出神。
趙媛媛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老人去世後一直亂哄哄的,趙媛媛只覺得轉來轉去到處都是人,還沒有這樣安靜過。可一靜下來人又覺得空落落的。
頭年過年她還來過這裡,姥姥做的白菜豬肉餃子她現在還咂摸得出味道來,可是姥姥再也不會摸着她的頭喊她“我的乖囡”了。
姥爺去世得早,懂事以後,趙媛媛這還是第一次經歷親人去世的事,她一直覺得很沒有真實感,這時終於感覺到姥姥真的走了,她再也看不見她了。
眼淚刷的一下涌了出來。
“房子給你二姨了,你自己看看,有什麼想要留作紀念的,就收起來帶回去。”王淼對她說。
“哦。”
陽光從葉子中間滴滴答答地篩下來,四處蟬聲一陣急一陣緩的,趙媛媛感覺時間好像停下來一樣,或者正在緩緩地倒流,下一秒,好像姥姥就會從屋子裡走出來,手裡搖着一把老蒲扇或者端着一碗冰鎮豆汁兒,笑得像個老菩薩,皺紋滿面神情矍鑠。
那天晚上她們住在四合院裡,深夜王淼從一個櫃子裡翻出了一本繡像本的《紅樓夢》,還有一把碎玉石。她說書是她小時候某一年的生日禮物,玉石頭是姥姥的手鐲摔壞後,特意磨出的一把形狀特別的小石頭,給他們小孩子當羊拐玩。
她把那些東西放進行李裡,神色悲傷:“家裡老人在的話不管多少歲,都還會覺得自己是孩子……可是到底,堅固的,能留下來的,只是這些沒有生命的小玩意。”
在趙媛媛心裡,媽媽一貫是女強人形象,在家裡也很少見她鬆懈,趙媛媛都習慣了。可是她突然這麼說,眼睛裡又充滿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脆弱,趙媛媛突然感覺心臟酸得厲害。
2.
回家時,趙媛媛在機場接到向嵐的電話。她說她要和方勁訂婚了。趙媛媛很爲她開心,有情人終成眷屬總歸是一件很好的事。姥姥去世以後,趙媛媛的心一直有一種莫名的恐慌和不踏實感,覺得生命脆弱世事無常,向嵐甜蜜熟悉的聲音像溫柔的手終於把她的心拽回了地面。
方勁家和向嵐家都是殷實人家,即使是個訂婚禮也辦得挺氣派。
訂婚禮上,向嵐穿着白色的小禮服,笑容文靜大方,眼波如水,趙媛媛簡直覺得認不出來她。這是愛情的力量,還是時間的魔法?讓一個頑皮懵懂的小女孩蛻變成一個溫柔穩重的小女人。
在城裡請完客以後,他們又分別在方勁父母的故鄉擺了幾天酒。方勁的爺爺家住在離鎮上還有好幾小時車程的村子裡。
那天,方勁家專門請了一個司機開着一輛小巴到各家去接方勁和向嵐的朋友,上車後,趙媛媛才發現,盛曉陽和桑文靜也在車上。
車上座位基本都坐滿了,只有盛曉陽他們斜對面和最後一排的車座有幾個空位。
趙媛媛想,以她和向嵐,向嵐和方勁,方勁和盛曉陽之間的關係,以後見面的場合必定還有很多,她不能一直那麼彆彆扭扭的,她要跨過心裡那道坎。
於是她坐到了盛曉陽斜對面的位置。她旁邊坐的是向嵐高中的同班同學和朋友,蘇春蕊。她們在學校見過幾次面,還一起在學校後的飲食街一起買過小吃吃過飯。
趙媛媛對這個長着一對尖尖的虎牙的樸實女孩印象一直很好,在車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沒多久就聊開了。
蘇春蕊考的大學居然也在B市,是一所傳媒學校,她的理想是做記者,終極理想是做一名戰地記者。她像朗誦詩歌一般念着她的偶像卡帕的名言:“照相機本身並不能阻止戰爭,但它所拍出的照片可以揭露並阻止戰爭的發展。”
她眼中的光彩讓趙媛媛心中涌過一股暖流,她被她激情滿懷的樣子所感染,那是她心目中青春盛放的模樣,她嚮往羨慕卻又慚愧,因爲她還沒能夠找到那樣能點燃她所有生命力的東西。
她說出心中所想,蘇春蕊一聽就笑了。她說:“我爺爺癱瘓了,他最大的期望是擁有一個果園,種滿各種各樣的果樹。我舅想娶一個才貌雙全的老婆,雖然他自己什麼都沒有。我爸現在在鎮上開麻將館,他想競選下一屆的村長。嗨,說起來好像我們家的人都過得亂七八糟的,不過,他們都很快樂,很自足。所以我覺得夢想沒有大小,沒有對錯,只要發乎內心,這樣的人生就值得。也許你已經有很渴望的東西,只是你忽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