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又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
這讓他想起了十幾年前,當他們從“外界”歸來之時,迎接他們的並不是英雄般的待遇,而是這樣一個狹小的房間,每天要進行七次以上的心理評估測試,之後他們會被送去一個酷似牢房的房間待着,儘管裡面的設施還算齊全,但在反情報部門批准之前,他們不能離開房間半步。
聯合政府宣稱這些心理評估是爲了確保他們沒有患上ptsd,以便他們能夠更好地迴歸社會,但實際上接受過評估的人都知道,這是爲了讓他們對於“外界”發生的事保持沉默。
“烏蘭先生。”
反情報部門的人總是彬彬有禮,他們從不會在態度上刁難你,只會在背地裡使絆子。
至少烏蘭是這麼認爲的。
他當時的心理評估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月。
“我們調出了你的資料,發現十幾年前你也做出過類似的行爲。”
反情報部門的探員說道。
暴恐機動隊的幾乎每個人都曾因爲賽博精神病被送進過監獄,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在街上隨機殺人,但烏蘭不同,他第一次被認定爲出現了心理疾病還是在反情報部門接受調查的時候。
他私下裡策劃了一場“越獄”行動,鼓動自己的戰友們發動暴動,以武力的方式逃離這裡,將聯合政府對於他們和“外界”的所作所爲公之於衆,他們的交流方式極爲隱蔽,在長期的對外戰爭中,他和自己的一些戰友培養出了驚人的默契,只需要一些隱蔽的手勢就能傳遞彼此的想法。
當時的烏蘭幾乎都要成功了。
如果不是他的其中一個戰友的親屬在反情報部門工作,爲了避免一場血腥的殺戮而提前泄密,當時恐怕就要發生一起震驚整個聯合政府的大桉了。
“我很好奇,烏蘭先生,難道這些年來你從未反思過自己的想法是否出現了問題,又或者你從未真正從戰場上回來過?”
“我一直都在反思,並一直都爲當年的事感到後悔。”
烏蘭誠摯的語氣讓坐在對面的探員都愣了愣,他們剛纔接到的舉報不是這樣的,舉報稱眼前的人在暴恐機動隊扇動其他隊員,對他們灌輸一些不利於聯合政府的想法。
以他在暴恐機動隊的資歷和人際關係,說不定真得最後能說服一批人和他幹上一票。
可是自從來到了反情報部門之後,他的配合程度出乎意料。
“這是你的真心話?”
“千真萬確,說真的,每當我回想起當時莽撞的行爲之時,都會由衷地感謝你們及時發現並阻止了那場暴動。”
探員深深地看了烏蘭一眼,試圖從他真誠的表情之中看出破綻來。
但他註定要失敗了。
因爲這些都是烏蘭的真情實感。
當時的他顯然還對義體植入技術缺乏瞭解,他們那一批人是在完成義體移植後的第一時間就被派去了“外界”的戰場,甚至義體的許多功能都是邊打仗邊摸索出來的,這些植入體將他們變成了極具效率的殺人機器,卻也在他們的身體裡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從反情報部門出去之後,他不止一次感到慶幸。
那是一場註定要失敗的暴動,他們可能能在猝不及防之下殺掉幾個情報部門探員,但絕對沒法持久地進行下去,因爲聯合政府很快就會停用他們的義體,讓他們陷入癱瘓狀態,而到了那時,聯合政府就有足夠的理由永遠地把他們關起來或是徹底滅口。
烏蘭從中吸取了足夠的教訓,並且後來的十幾年來都在致力於做一件事。
將聯合政府的“烙印”從自己的身體裡給清除出去。
幸運的是在後來十幾年的時間裡,義體技術得到了飛躍式的發展,他們那一批軍用級義體,尤其是最重要的操作系統已經成了連黑診所都能搞到手的貨,那些非法的義體醫生最終找到了移除“烙印”的手段。
不過坐在他對面的反情報部門探員顯然不知道這一點。
他們或許還認爲自己能隨時停用他身體裡的義體,讓他陷入癱瘓狀態。
“叮鈴鈴、叮鈴鈴。”
烏蘭的耳邊又響起了電話鈴聲。
最近他一直都接到這種來路不明的電話,撥通電話的人不願意透露姓名,但是關於奧爾曼以及最近其他所有死者的資料都是由對方提供的。
這不是一個好時機。
反情報部門可能會通過電話追蹤到信號的源頭,理智告訴他不應該接通這個電話,但是本能卻讓他沒法對那急促的鈴聲置之不理。
“稍等,我需要接一個電話,這對我很重要。”
猶豫良久,烏蘭開口說道。
“你在說什麼?”
探員露出了相當困惑的表情,對方平靜的語氣卻讓他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烏蘭先生,這裡沒有電話。”
在被帶來反情報部門的時候,烏蘭就被全面搜身過了,手機等個人物品都被沒收放在了外面,根據資料顯示,他們當時移植的那一批軍用級義體還沒有配備內置的通話系統。
當他閱讀了烏蘭的個人經歷之後,就產生了一個念頭。
十幾年前評議會命令他們對歸來的前線士兵進行心理評估是出於政治層面的考慮,但是烏蘭可能是真的患上了極爲嚴重的賽博精神病。
對面的烏蘭忽略了他,而是當着探員的面接通了“電話”。
那是他的手銬。
他以近乎於詭異的姿勢將手銬放到了自己的耳邊。
“電話”另一端很快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烏蘭,你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要做些什麼。”
“你已經快要沒有時間了。”
“他們就要傷害你了。”
……
探員看着烏蘭露出了釋然的表情,緊接着本應該被停用了的熱能切割輕而易舉地切割開了束縛他手腳的手銬腳鐐。
灼熱的氣流從他的脖頸處劃了過去。
這就是他所知道的最後信息了。
……………………………………
半個小時後。
喬克背靠座椅,目光凝重。
他就知道自己最近一接到電話就準沒好事,就在剛纔,他接到了彙報,一個暴恐機動隊的成員在反情報部門接受心理評估時舊病復發,在猝不及防之下殺死了數人後被當場擊斃。
賽博精神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本應被禁用了的義體卻能正常使用。
這讓反情報部門的部長感到震怒,他已向高階議會施壓,要求將暴恐機動隊全面看管起來,他現在懷疑暴恐機動隊的成員偷偷改造過他們的義體。
雙方的恩怨由來已久。
評議會組建暴恐機動隊的時候,反情報部門的部長就是堅定的反對者,他認爲那些人的歸宿應該是暗無天日的牢房,而不是成爲公職人員,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人們面前。
現在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反情報部門肯定咽不下這口氣,而喬克也敢肯定暴恐機動隊的成員不會配合管制調查。
氣氛劍拔弩張,兩個聯合政府的部門隨時都有可能打起來,而且他們還都是一羣移植了精良義體,精通殺人機器的義體植入者。
而整件事的起因,都指向了最近頻頻發生的暴徒襲擊事件。
想到這裡,喬克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想了很久才被接聽,另一端聽起來聲音極爲吵雜,像是正處於鬧市區。
時不時能聽到有人羣傳來的尖叫,以及裝甲懸浮車的轟響,這讓喬克懷疑對方現在不是在第一區,而是在戰場。
“你做的有些過火了。”
這些全都是那位“專家”惹出來的亂子。
他無法理解對方的惡趣味,幾個沒什麼背景的公司職員他還能把事情壓下去,可是一旦演變成了反情報部門和暴恐機動隊之間的戰爭,這事就難辦了,而且他們架空反情報部門和軍情七處的計劃也會被徹底打亂。
“你承諾過不會鬧出太大的動靜。”
“我的確這麼說過,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電話另一端的人似乎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更專注於欣賞眼前的熱鬧,“梅麗莎帶着一隊人連着查封了好幾家黑診所,所有反抗的打手都被幹掉了,嘖,這個城市總算是熱鬧起來了。”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目的?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我只是聆聽到了人們內心的不平,並對他們施以援手罷了。”
這就是它們一直以來的行爲準則。
在若干年前那個被聯合政府定義爲黑暗時代的日子裡,也都是因爲這些事遭到了聯合政府圍追堵截的。
因此哪怕它現在和高階議會名義上屬於合作關係,『支配』也不會對這個城市產生任何好感。
那一場籌備已久的靈能風暴沒能造成任何實質性的破壞讓它耿耿於懷,所以它打算回到自己的老本行。
“我會把你的行爲轉告特莉安。”
“請便。”
『支配』輕笑一聲,這個威脅對它而言毫無力度可言,“不過希望你們搞明白一件事,她是你們的神,不是我的,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掛電話了,這邊要進行到最緊張刺激的環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