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在他們進入『靈魂之海』之前,齊河就與程序達成了某種協定,儘管藍色的光球看起來依舊十分不情願,但最終卻還是遵守了約定。
陸湘目睹了齊河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接着在她面前變爲飛散的光點消失的全過程。
一人一光球對峙了片刻之後,最終還是由RT6打破了寂靜。
陸湘與齊河交談時她並沒有現身。
她和『國王』對於黑暗時代發生過的事不甚瞭解,母親是在那個時代之後才創造了他們,並賦予了他們截然不同的使命。
經歷過那個時代的RT4卻一直對此保持沉默,從未在他們面前提及過那場戰爭中的具體細節。
RT4甚至從未回想過那場戰爭發生過的細節,而『帝王』的反應則更爲直接,至少據RT6的觀察,後者對於那場戰爭的認知偏差得相當徹底,他就和如今的聯合政府高層一樣,認爲是那一羣“恐怖分子”禍害了那個時代。
這同樣也是他們相遇的原因。
當時『帝王』爲了尋找徹底消滅陰影的手段奔波於“外界”。
如果就連戰爭的直接參與者都遺忘了那場戰爭的細節,齊河又是如何完成了這個“拼圖遊戲”?
方纔的談話讓RT6產生了強烈的興趣,甚至打算將齊河也列入到自己的觀察名單。
比起齊河對於黑暗時代的瞭解,她更好奇對方這麼做的理由。
“那個人類說的是真的。”
RT6與『靈魂之海』進行了直接的溝通,她試着讓雙方的思維聯結在一起。
隨着雙方的思維發生觸碰,第一區發生的事被清晰地傳達給了『靈魂之海』——這遠要比任何溝通手段都要直接高效得多。
閃爍逐漸平息了下來。
『靈魂之海』似乎理解了齊河所提到的威脅。
它緩緩飄向了陸湘。
一時間強光填充了她的雙眼,感覺就如同貼臉吃了一記閃光彈,除了刺眼之外,還帶來了陣陣的眩暈感。
“放輕鬆,這是正常的。”
在這個白茫茫的世界裡,RT6的聲音隨之傳來,“它正在和你的思維創造聯結,這對於人類來說可能會有些不太舒服,但也只有你才能完成這件事。”
即使剛纔沒有發生拆家行爲,宋嵐也沒法接收『靈魂之海』。
因爲他是這個時代少有的100%最純正的人類,身上連一丁點基礎功能類的義體都沒有。
陸湘聽見了RT6的低語,時間的流逝彷彿變得極爲漫長,但隨着時間的流逝,耳邊回想着的刺耳的噪音發生了變化,直到變成了空靈而又遙遠的言語。
她知道,這是『靈魂之海』的大門正在緩緩向她敞開。
再後來,她就醒來了。
躺在伊甸大酒店的牀上,後脖頸連接着RT6爲她準備好的設備。
宋嵐比她醒的更早一些,正坐在桌前和『帝王』討論着些什麼,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對於眼前的景象產生了懷疑,懷疑這會不會是由『靈魂之海』編織的另一重幻象。
這就是RT6提到的後遺症。
在虛假的數據世界中深潛的越久,就離現實世界越來越遠,直到現在,他們也沒能討論出一個明確能夠區分虛擬與現實的方法。
陸湘坐起身來,沒有立刻行動。
不多時,腦海中涌現出的另一個意識讓她對於自己所處世界產生了真實感。
吞噬者似乎覺察到了她的思維中出現的“異物”,展開了算不上友善的溝通,它似乎在過去的觀察之中學到了不少知識,已經開始用情報部門工作人員的口吻開始對『靈魂之海』進行拷問了。
你是誰?
爲什麼要出現在女王的思維裡?
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
這也讓陸湘忽然意識到方纔吞噬者的意識並沒能進入到『靈魂之海』所創造的數據世界裡。
恍惚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蟲一光球對峙的畫面。
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新朋友,吞噬者既警惕又好奇,倘若不是她還在一旁“看着”,吞噬者很有可能會按照習慣把光球放進嘴裡咬上一口來判斷對方的底細。
人工智能和基因造物似乎天然不對付,兩者看對方似乎都有些不太順眼。
陸湘竟然也能感知到『靈魂之海』的部分想法,此刻的它已經做好了防守反擊的準備——如果那隻吵鬧的蟲子敢咬它,它就要讓對方嘗一嘗激光武器的厲害。
這讓她覺得自己突然間變成了幼兒園的老師,在一旁看着兩個關係不怎麼好的小朋友。
“現在你的思維已經與兩種不同的意識進行了聯結,這對於人類來說是絕無僅有的。”
注意到陸湘醒來,RT6便迎了上來。
陸湘的狀態要比她想象中還要好得多,她不知道這是否和那隻十七區的巨大基因造物有關,但是與『靈魂之海』的思維聯結似乎並沒有超出負荷。
嚴格意義上來說,RT6覺得陸湘也已經不能被算作人類了。
在此之前,沒有任何的腦海裡能存在兩種截然不同意識的情況下還能保持自主思考能力,在這種狀態下,成爲賽博瘋子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更多的人則會因爲不同意識爲了爭奪身體的控制權而導致被燒掉大腦。
這也許和宋嵐也有很大的關係。
這隻“野生”的基因造物在宋嵐的影響下就連行爲方式都改變了許多。
在RT6的固有印象裡,基因之主的爪牙往往是一羣被本能驅使着的野獸,他們的基因裡刻下了掠奪與同化的印記,但是這隻吞噬者卻完全變成了以BB爲主的選手,即使在面對一個陌生意識的時候,也積極嘗試了談判溝通的態度。
於是,雙方的對峙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RT6也對陸湘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你竟然能引導甚至掌控他們,而不是成爲一個沒有自主思維的傀儡。”
要不是宋嵐的緣故,她都有點想要挖牆腳了。
母親賦予她的使命就是融入人類社會,觀察那些獨特的人類,她很確信陸湘就是體質最特殊的那幾個之一。
“這就結束了?”
陸湘定了定神,“『靈魂之海』跑進了我的腦袋裡?”
“當然不是,就算你的大腦構造再特殊也經手不了那種程度的信息轟炸,它只是和你建立了思維聯結,讓你們隨時隨地能取得聯絡,它現在依舊位於數據世界的某處。”
好在陸湘和宋嵐不同,她經受過黑客訓練,向她解釋現在的狀態要比對着一個門外漢容易不少,“你可以理解爲它爲你打開了後臺權限,允許你進行一定程度的修改,比如說在辛戈西的問題上,他已經超過幾個小時沒有死而復生了。”
RT6說道,“現在你可以決定讓他的克隆體回到科洛影業,也可以終止這個循環……順便一提,在你進入『靈魂之海』的這段時間裡,異常案件調查局接到了報案,找到了辛戈西的屍體,襲擊他的人是一個在第四區擁有6年工作經歷的水電工,他們現在已經把生化病毒納入了考慮之中。”
畢竟當他們探員感到現場時,辛戈西的身體已經被啃噬得殘缺不齊了,就和那些喪屍電影裡的場面一模一樣。
即使見多識廣的調查局探員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原因能讓一個平日裡安分守己的水電工變成那樣。
“這件事捅到了評議會,『帝王』他一連接到了好幾條評議會的命令,他們很擔心,讓他務必將這場生化病毒扼殺在搖籃之中。”
RT6倒是能理解議員們的心情。
對於聯合政府來說,這無疑是多災多難的一年。
沒有人想看見在浩浩蕩蕩的政變之後,又突然出現了一場生化病毒席捲整個聯合政府。
第一區的政變讓議員們意識到,在這個亂世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在此之前,誰又能想到一些不起眼的植物都能險些毀滅聯合政府的權力中心呢?
比起高階議會創造出的植物神,生化病毒反而是更符合科學的可能,畢竟在第三中立國外圍的村落,核輻射所導致的變異問題一直存在,對於2167年的人們來說,喪屍並不只是存在於電影裡的設定。
“當然,只要你願意,也能讓第四區立刻爆發一場生化病毒,一天之內感染六成以上的居民,不過那可能需要那隻和你產生了思維聯結大蟲子幫忙。”
“……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陸湘皺起眉頭,她覺得RT6的想法非常危險。
“我只是在教你『靈魂之海』的使用方法,它能夠改變人的意識和記憶,讓看似不可思議的事成爲他們眼裡的常識,從某種程度上,你可以把當成一個故事編輯器,只要運用妥當,足以把你想說的任何故事變成真實,人們不會懷疑故事的真實性,也不會意識到這個故事是由誰來譜寫的。”
這就是『靈魂之海』的強大之處。
在過去若干年的時間裡,譜寫着故事的並不是人類,而是整個科洛影業和第四區。
如果它被一個有野心的人掌握了,將會給這個世界帶來難以想象的變化。
“這場科洛影業的動盪如何收尾,都將由你來決定。”
“比起這些……”
既然RT6提到了『靈魂之海』的使用方法,陸湘便直接將她一開始和宋嵐之間的構想說了出來,“怎麼把那些原本的複製數據清除出去,再把提取出的知識保留下來?”
“你要把他們清除出去?”
RT6有些意外,“那些複製的思維數據纔是你真正的武器,一旦缺少了他們,故事的可信度就會大打折扣。”
在她理想的模型中,陸湘不應該清除任何意識,反而應該將議員們乃至評議長的意識都進行復制。
“我不需要把它當成武器。”
陸湘搖了搖頭,她需要的是『靈魂之海』儲存的知識,這能讓蟲羣的變異變得更加豐富。
腦海中的淡藍色光球閃爍了幾下,似乎是將陸湘的想法記在了心裡。
這個決定讓它有些意外,以它對於人類的瞭解,每個人都希望掌握更多的資源和權力,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能。
因此它的創造者們爲了避免RT6所說的情況發生,在它的程序裡設置了許多防火牆,一旦嚴重觸犯了這些防火牆,使用者的思維也會得到淨化。
享有『靈魂之海』權限的決不能是一個野心家。
至少陸湘目前的想法讓它感到滿意,唯獨對於沒有立刻讓辛戈西的克隆體回到公司這件事存在着些許疑義。
陸湘又想到了什麼,“清除複製的意識體會不會導致他們死亡?”
“那倒不會,他們之中絕大多數都和最初的辛戈西一樣,你們剛到第四區的時間,見到的是他本體。”
只有未經“優化”的本體纔會對死亡產生強烈的恐懼,從而出於對死亡的恐懼違反公司的利益。
“所有被複制下來的意識體都是爲了防止不時之需,並不是隨便冒出來一個民間殺手都能用微型戰術核彈把公司高層的別墅炸成廢墟,這還是第四區這麼多年來,頭一回發生這種事。”
大多數時候,『靈魂之海』並不需要自己出面,就能處理好那些對於科洛影業懷恨在心的人。
“那就好。”
這個答案讓陸湘的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
剛纔她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跑到一些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面前,告訴他們“其實你已經死了,現在的你是克隆人”就頭大。
陸湘只能慶幸於過去控制『靈魂之海』的是人工智能,似乎也只有人工智能才能嚴格遵守“非必要時不替換本體”的準則。
“現在不需要他們了。”
“『靈魂之海』能聆聽到你的想法。”
吞噬者仔細旁聽了陸湘與RT6之間的談話,現在它對於這個新來的“插班生”有了更爲詳細的瞭解,從而確定了對方並不是闖進這裡的敵人。
它從光球的不斷閃爍感受到了警惕不安。
於是,隨着意識的涌動,從吞噬者身體滋長的觸手友善地搭在了光球之上。
以前的它並不懂得人際交往的條條框框,但是在長期觀察學習的過程中,它成長了許多。
“從今天開始,咱們就是自家兄弟了。”
吞噬者擺出了一副老大哥的做派,“跟着我們吃香的喝辣的,誰要是招惹了你儘管說話,我們幫你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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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其兩百十一:
某年某月某日週六,上午。
宋嵐作爲聯合政府的公職人員,堅定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他不止一次地用實際行動證明殺戮並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他通過和平談判的方式,讓聯合政府再也不必爲這些“危險分子”而感到擔心了。
見到陸湘和梅黛爾過來,倚靠在沙發上的人們動作幾乎都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鹹魚病毒總是在不經意間迅速蔓延,時至今日陸湘也沒能找到根除這個問題的手段。
如果放在病毒肆虐的模式環境下,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電影裡描述的那種天生具有抗體的人。
看不下去了的梅黛爾一聲令下,把公共休息室裡的所有人都叫去了集合,一時間,偌大的休息室裡就只剩下了宋嵐和陸湘兩人。
“老陸,你來得正好,《救助者聯盟》第七季上映了!”
病毒感染源友好地朝着她招了招手,企圖將她也感染。
現在是看電影的時候麼?
陸湘很想回以冷笑,但一想到昨晚發生的事,考慮到宋嵐向來不佳的體力,她便長嘆一聲,接着認命地坐到了宋嵐身邊。
“把胳膊張開。”
這是她面對病原體最後的抗爭。
——就算最終不被病毒影響,也必須躺在臂彎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