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雲觀道人,享受百姓供奉,暗中修習妖法,禍害京城女子,吸血煉丹,今已除之!
“若再有人效仿,下場等同!”
天邊最後一點霞光也消失了,林覺的聲音在清冷的夜裡傳開。
小師妹則是蹲在地上伸手寫字。
手指在青石板地磚上劃過,不見什麼神異也沒大的動靜,只聽得細微的沙沙聲,就像她是在沙地上書寫一樣,手指嵌入石板半個指節。
寫完之後,她才鬆了口氣。
“呼……”
又一陣夜風吹來,石粉頓起。
萬新榮託着一團明火,臨近一照,地磚上已經多了兩行字了。
入石三分啊……
看來這位林真人不光是想要告知香客百姓景雲觀衆位道士所犯之事、今日之事的緣由,也還想警告他們身後那位,不要想着景雲觀沒了,就再去找別人繼續煉丹,甚至警告京城更多不法之人。
而他沒有留名,或許也是這個原因。
未知的威懾總是更大。
哪怕是被認爲是神靈所爲,那些心懷邪念或者已行惡事的人,也會因此敬畏幾分。
“走吧。”
“嗯。”
“萬道友可有大礙?”
“小礙也沒有。”
萬新榮雖然受了幾人中所有的傷,卻依然主動託着明火走到了前面,給林覺照明。
“道友不必如此。”
“小人之幸!”
身後景雲觀的客堂之中,有香客想着外面已經安靜下來,想來是神仙除妖已經結束,終於悄悄將門窗打開了一條小縫,便正好看見三名道人藉着星光託着神火離去的場景。
院中還有一名真君似的武人,十幾名天兵似的甲士,武人提着一名道士,甲士們又押着一羣道士,也往外走,因爲光線太暗而看不清楚。
正因看不清楚,多了無窮的想象,只覺這幅場景像極了古畫中的神靈搜山圖。
只是這裡不是山,而是道觀,被押解的不是妖精,而是道人。
門窗後的香客連呼吸也屏住了。
忽然之間,一名甲士扭頭,星光下隱約可見鮮紅的面門,毫無表情。
“嘶!”
香客連忙關緊了門窗,心怦怦跳。
所幸門外那些不知是神仙還是妖怪的甲士並未爲難他們,步伐沉重,絲毫未停,很快也遠去了。
由此可見,像神仙多過像妖怪。
……
一夜過去,天漸明朗。
景雲觀中的香客這纔敢走出來。
可一推門,便被驚住。
映入眼簾的是破爛不堪的道觀——
牆塌了,房倒了,四處都是煙燒火燎的痕跡,就連青石板鋪成的地面都變得破破爛爛。
四下皆是景雲觀道士的屍體,長劍落了滿地。
而地上還有兩道巨大的身影,開滿鮮花,仔細一看才知道,竟是原來站在儀門中的兩尊護法武神——所有來景雲觀的香客,無論進出,都要從它們的目光之下經過,可不知爲何它們竟然來了這裡,且滿身傷痕的倒在了院子中,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一般。
這既讓人覺得奇幻無比,難以想象,又給心中帶來極大地震撼。
而它們身上但凡盔甲沒有覆蓋的地方,都開滿了鮮花,這就不知原因何在了。
目光一轉,又有一具身高近丈的石巨人靠牆坐着,已經不動了。
石巨人與護法武神,彷彿被拆掉一樣的道觀,這幅場景,若說是凡人造成的,怕是連傻子也不會信。
可地上這些道士啊許多都是他們所熟悉的。
幾名香客有捂着鼻子的,有以袖遮面不敢多看的,也有壯着膽子前去查看的。
很快見到一塊完整的石板。
上面寫着兩行字,入石三分。
有人喃喃唸了出來,睜大眼睛。
昨夜聽見的話語偶然碰見的畫面,一幕幕都在腦中回放出來。
不知爲何,明明是與這景雲觀中的衆位道長更熟悉一些,可莫名其妙的,他們竟已經有些相信了這塊石板上的話,相信了昨晚上的贏家。
……
京城的熱鬧當屬早晨,晚上雖然醉生夢死,徹夜狂歡,卻也終究只是屬於少數人的極樂,不屬於這芸芸衆生。
樊天師與老僕已經到了衙門外。
不知多少百姓慕名前來,將衙門外的寬敞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個個全都翹首踮腳,望向那道仙風道骨的身影。
聽說昨天樊天師纔來衙門中看過了那些遇害女子的屍身,說能借此找到兇手,今日便已找到了。
樊天師站在上方講話。
有人來得晚,樊天師已經講完了,只剩下那位老僕端着一個盤子,盤子中放的是幾隻拳頭那麼大的蟲子,展示給所有人看。
那些蟲子共有金銀二色,不僅長得大,而且生得十分猙獰,口顎鋒利,尾刺尖銳,讓人一看就心生寒意,又覺得怪異。
蟲子既有完整的,也有被切開成兩半的,但凡切開的,腹腔內都是暗紅色已經凝固的血塊。
“嘶!這蟲子好嚇人!”
有個文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看着上方站着不動,仙風道骨的樊天師,又忍不住問身邊人:
“這位兄臺,這是什麼蟲?又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樊天師除掉了那隻在京城殺害女子的妖怪嗎?難不成就是這些怪蟲乾的?”
“你來晚了,沒有聽見!”那人也很興奮,立馬回頭,興致沖沖的與他解釋,“樊天師剛剛纔說完!”
“說什麼?”
“說最近在京城殺害女子的並不是城外楓山上那個抽人油脂的山神,而是一個道士,這個道士暗中躲藏在城外的一個醫館中,扮作郎中,那些女子從城外楓山上回來,因爲瘦了,就會體虛,就去找他抓藥滋補身子,然後他就由此害人,並嫁禍給那個山神。”
“竟有這事!”文人驚道,“這種殘忍之事,竟然不是妖怪所爲,而是人做的?”
“唉……誰說不是呢!”
“真是人心難測啊!”文人嘆息,又問道,“那道士如何害的人?”
“樊天師說,那個道士養了許多蟲子,這個金色的蟲子只要咬人一口,就會失去神智,變得翩翩然,這個銀色的蟲子就專門吸人血,吸了那些婦人的血,回去就吐出來,用來煉丹。”
“爲了煉丹,害死這麼多人!”文人咂舌,“這人真是比妖鬼的心還毒辣!”
“是啊。”
“還好有樊天師。”文人向來喜好這等奇術怪事,心中自是感嘆,“不愧是樊天師!前幾天才被驚動,昨天才來這衙門中看了屍首,這纔過去不到一天一夜吧?妖人就已經伏誅了!”
“誒!可不是!”
那人卻轉過頭,看着文人:“這可不是樊天師一人的功勞。”
“那是誰的功勞?”
“還能有誰?雖然樊天師說了,那位不願拋頭露面,可誰猜不出?自然是另一位林真人!”
“就是那位在街上降伏石馬的林真人?”
“正是!”
“可我怎麼聽說,昨天原本傳聞的是林真人和樊天師一同來衙門觀看屍身,尋找兇手,可最後卻只有樊天師一個人來了?”
“你只聽說這個,卻沒聽說,昨天中午樊天師纔來這裡看了屍身,可昨天早上害人的妖道就已經被除去了,你現在想想,爲何昨天中午只有樊天師一個人來看了屍身?林真人去哪了?”
那人說着,用提點的目光看他。
“嘶!”
文人深吸一口氣,頓時明白了。
那人這才露出笑容。
可是這時,卻又聽見樊天師的聲音:
“不過這名妖道並非幕後主謀,他不過只是一個替人謀害婦女、收集精血的‘採藥人’,煉丹的另有其人。”
下方衆人一聽,頓時一片譁然。
有人小聲討論,有人驚訝不已。
沒人覺得奇怪,爲何這裡這麼吵,這麼空曠,樊天師的聲音竟能讓每個人都聽清楚。就算有人發現這一點,也只會覺得樊天師就該如此。
衆人喧譁片刻,想着樊天師在場,便又逐漸安靜下來,想聽樊天師會如何說。
“不過諸位放心,貧道已經請了神靈,前去將此事查清,也將幕後的煉丹之人除去。也許這個時候,已經有結果了。”
“……”
衆多百姓再次一片譁然。
有幾個達官顯貴剛從城外的景雲觀回來,馬被堵在這裡,正巧聽見樊天師這最後一句,一時既震驚,又疑惑。
不遠處也有一男一女兩名道人,站着不動,笑着仰望樊天師。
不多時,宅院中。
林覺對着樊天師行禮:“多謝樊道友,替我們接下這份因果麻煩。”
“貧道該多謝道兄纔是!又借道兄之事,集了一些名聲!”樊天師剛纔在外面多麼有氣度,如今就多恭敬有禮,“道兄還請放心就是,此後無論是陛下還是娘娘詢問過來,亦或別的人,貧道都說,乃是貧道請了神靈,神靈爲之。”
“那便算我們各取所需。”
“好!各取所需!”
“不過在下也得說好,景雲觀那些道人會金光咒,證明他們是有供神的,只是不知是那一系。”
“若有苦果,也是貧道的代價。”
“道友痛快!”
林覺笑着對他說道,也算放下了心。
景雲觀那麼出名,道觀中那麼多道士,就這麼死了,怎麼都算一樁大案。
自己和羅公倒是圖了一時痛快,解了心中不平,可在此之後,就算不會因此落下罪責,怕也免不了一番麻煩。就算皇帝或者貴妃表面上無法藉此來怪罪他們,想必暗地裡也會記恨一番,若惹些麻煩,便不利於修行了。
也只有將之交給樊天師,也只有“樊天師”的名號才能將這類事給按下去,好讓他們安心修行。
這是樊道友擅長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