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時醒時睡,睡着了還做夢。
具體夢到什麼,她又記不清了。
到了清晨快六點的時候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牀,披了件外套到樓頂的小花園裡坐着發呆。
正值春天,花期最好的時候。
幾棵大藤本開得放肆又美麗,香氣襲人。
大麗花和天竺葵的花期亂了,冬天剛開過一次花,此時開得零零落落的。
風信子也是如此。
在南方沒有明顯的季節區分,花的花期也不穩定,需要人時時看顧。稍微不注意,花就跟着天氣、回暖的溫度亂開了。
常青撥弄着就近一棵月季的花瓣,卻沒把心思放在花上。
如果撞死她爸爸的不是餘萬年,她此時一定鬆了口氣,可以去她爸爸的墓前跟他說這件喜事。
那人偏偏是餘萬年,她對於之後的結果和判定並沒有多少期待,更沒有沉冤得雪的暢快。
以她媽的性格無論餘萬年最後有什麼樣的結果,她都不會回來了。餘萬年又不可能不判刑,她要在錦城等着。
常青最清楚一個人守着家的日子有多難捱,她媽也要過上她曾經過過的生活,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可讓她收手不計較,不只是她不願意,法律也不允許。
而她媽想要的結果是她的妥協。
常青想到這裡,心裡有一股氣憋着,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她媽媽總是能準確地踩到她的痛點,讓她無法動彈,進退皆爲難。
常青一直坐到了太陽出來,才頭重腳輕地下樓洗漱。
她洗漱完之後,莫爺爺已經在廚房了。
莫爺爺問道:“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您不是說今天回家裡收拾東西嗎?我們吃完早飯就過去,時間能充裕一點。”
“你送我過去就行,小祿入學的事還沒辦呢,你不用幫我收拾。等我收拾好了就給你打電話。”
“好。”
吃過早餐之後,常青就開車送莫爺爺到他原來的小區。
物業和鄰居看到莫爺爺精神頭比之前好,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物業的工作人員跟他們聊了幾句之後就去忙了,鄰居就留下來協助莫爺爺收拾東西。
常青剛把車開出停車場就接到了張宣的電話,“張隊,你好。”
“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餘萬年死了。”
“什麼?”常青連忙找了個緊急停車點停車,“怎麼回事?”
“自殺了。”
“他、他怎麼會自殺?你跟我媽說了嗎?”
“還沒,先跟你打個招呼。”
常青渾身發抖,看向前方都有些失焦,“是不是昨晚小祿過去說了什麼話?”
“你弟弟說什麼我不是很清楚,名湛和池子負責這事。”
“他怎麼死的?”
“上吊。”
“上吊?”
“在衛生間用毛巾勒。”
常青的胸口像被錘了一拳,五臟六腑都跟着疼了起來。
爲什麼要死?
她不相信小祿會跟餘萬年讓他死的話。
他們離死亡最近,哪怕恨極了對方也不會這麼說。
餘萬年在生意場上這麼多年,又怎麼會在意一個孩子的話。
他究竟爲什麼要死?
張宣等了半晌沒聽到常青的迴應,問道:“還在嗎?”
常青回過神,問道:“他有留下什麼話嗎?”
“沒有。”
“我知道。張隊,麻煩你通知我媽一聲。”常青停頓了一會兒,補充道:“我說不出口。”
“這是我們該做的。”
常青放下手機,整個人還是懵的。
活着不好嗎?爲什麼非得選擇死?
她媽媽能爲餘萬年算計她,如今餘萬年死了,她媽媽如何自處?
他把她媽媽架到了很尷尬的位置,進退皆是錯了。
她媽媽年輕的時候丟掉了面子,她最在意的就是體面,哪怕是在兒女面前也是如此。
餘萬年如果真在乎她媽媽,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他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餘萬年如此精明又怎麼可能猜不出來,她從來沒打算要他的命?!
餘萬年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常青心裡的躁鬱與痛心壓得她都想開口罵人,最後都壓了下去。
深吸了幾口氣,她重新發動車子往市中心的方向開去。
**
常青到派出所的時候,李鳳萍已經到了。
她在昨天跟律師到了殷城,誰曾想到等她的是餘萬年死了的消息。
常青來過所裡的小平房許多次,每一次入殮的對象都不一樣。
她也清晰的記得她第一次進到這裡,面對的是她爸爸和那個孩子。
三四年過去了,昏暗的小平房沒變,傷心的人也沒變。
那天清晨,她媽媽也是這麼背對着她,伏在她爸爸身上哭得傷心欲絕。
如今換了一個人,傷心卻依舊那般真實。
李鳳萍停到身後有腳步聲,“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你。”
“這裡不需要你!”
“你確定?”
李鳳萍臉上的表情一僵,隨後怒不而遏,“這個結果你滿意了吧?”
“我不滿意,我希望他活着贖罪。倒是你,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把我爸爸置於何地?又把我和小祿放在什麼地方?”
“你爸已經死了。”
“你什麼意思?”
“他已經死了快四年,爲什麼還要陰魂不散?我好不容易過上平靜的生活,你爲什麼要查你爸的死因?你不查又怎麼會有這些事?”
常青就感覺自己被雷劈中了,看她媽媽的臉都模糊不清。
她咬了咬牙,“你說這話的時候過過腦子嗎?他犯罪了就是犯罪了,就得爲他所做的負責。他不歸案,我爸爸的死、那個孩子的死誰負責?他們就活該要死嗎?”
“那孩子是他爸不要他,是他活該。你爸哪怕死了,他也不會記恨別人!”
“所以他就該死?”
“是!”
常青揮起巴掌就想甩上過去,她的手要觸及李鳳萍的臉時,被一個人給拉開了。
常青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撞進那人的懷裡還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誰。
“這一巴掌下去了你回頭還得後悔。”陸名湛的聲音自她的頭頂上傳來。
常青一直繃着的神經莫名的就鬆了下來,腳下踉蹌了兩步。
陸名湛抱住她的腰,扶着她站穩,“手沒力,抱不起你。”
“你來了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事。”常青憤怒的情緒一旦被打斷就沒那麼激憤了,再看李鳳萍也沒有從腳底竄至天靈蓋的憤怒。
她收回目光,近乎氣聲地說道:“我出去冷靜一下。”
說完,她就轉身出去了。
陸名湛沒有馬上跟着常青離開,他走到木板牀邊。
李鳳萍的身體莫名地繃直了,防備陸名湛接下來有可能做的事。
陸名湛說道:“你剛纔是刻意說那些話還是無意的?”
“這重要嗎?”
“你覺得呢?”
“我要告你們對未定性犯人忽視導致犯人死了。”
“請便。”陸名湛在這一瞬間不想跟李鳳萍有任何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