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瀰漫出來,飄散在整個廚房。
吸油煙機的嗡鳴聲淺淺的。
他用一個小勺子一下下的攪動,火也關小一點,菸蒂從他之間掉落下來,落在地板上,輕輕的彈落兩下。
他扭頭過來,看見她站在廚房門口,這樣看着她,看了幾秒鐘,扭頭過去,對着爐子卻是跟她說話:“餓了嗎?這裡有湯。”
*****
餐桌上面,擺着碗筷,他動手盛了湯過來給她,她小口小口的喝,有些燙。
烏魚湯。
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的一道湯,她喝在口裡,覺得苦澀難當,一口口的喝完,他就在餐桌冬兒面對坐着,手裡捏着煙盒,卻沒有拿出來抽,極力的壓抑着。
“想吃什麼了嗎?”馮遠清避而不談她之前扔了所有東西的事情,淡淡問她。
她真是餓的厲害,想了想說:“雞蛋羹。”
他點頭,起身過去客廳,她以爲他是要打電話訂上來,反正他總有辦法讓各式大廚把吃的都送過來,對美食的研究她比不上他萬一,好像他們這些人都喜歡講究一點吃的東西,可沒想到,他徑直去了廚房。
她也跟着過去,看他從冰箱裡拿兩顆雞蛋出來,打在一個很深的沙拉碗裡,用筷子打。
動作熟練。
他從小就沒有媽媽,她也知道,說是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死的,又一個人在美國唸書那麼多年,會做一點菜不算離奇,可她是第一次知道。
他倒了純淨水進去,又拿出兩個小燉盅來,小小的,小心的把攪拌好的雞蛋液倒進去,蓋上燉盅的蓋子,在一邊的火爐上燒水,把燉盅放進去,蓋上蓋子。
“待會兒就好。”他說。
兩個人一起站在這裡等鍋上汽,雞蛋羹蒸在裡面,蒸着到一半,樂沫沫又說:“不用了,我不想吃了。”
他聽了也沒任何詫異的地方,好想早已經料到,關了火走出廚房,她又要上樓去躺着,事實上餓的厲害,可不能再去碰他做的食物,也不想再有瓜葛,心軟了一陣子又硬起來,早晚要斷掉聯繫,那爲什麼不斷的徹底。
他忽然開口:“沫沫,走吧,我帶你出去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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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餓了,可食物上桌的時候,她還是吃得很慢,心裡被別的東西都填滿了,也就是一家路邊開的還不錯的店,她又不能吃辣椒,好在這家店清一色的清淡口味。
還有就是粥,熬的好極了,細細糯糯,看火候就知道煮了很久,馮遠清出去跟服務員說了什麼,也沒有給她看過菜譜,他回來坐下,菜源源不斷的上桌。
兩個人一個包廂,一道一道上菜,最後擺了一桌子。
琳琅滿目,什麼都有一點,粥上了七種,已經是這家店所有的種類,樂沫沫根本不可能吃的完,看一眼對面的馮遠清,在清炒芥藍上來的時候跟服務生說:“不用了,就點這些。”
服務員上來一個菜劃掉一個單子,乾淨利落:“還有三個菜就上齊了,後廚已經做了不能退。”
馮遠清插話:“還有三個菜,就上了吧,反正也吃不完。”
如果是平常,樂沫沫真的有心情跟馮遠清說正經的話,說如何不能浪費糧食,可現在她沒有這份心情。
低頭喝着粥想起來,這家店以前馮遠清跟她提起過,就在一起去郊區吃魚之後,他說他還藏着好多好吃的地方,以後一家家都帶着她來嘗,她當時當然是說好啊,他就說,有那麼一家粥店,簡直是最好吃的了,她不信,他說這家店的炒紅果非常地道,嚐了就知道。
她拿勺子舀一勺炒紅果。
果然很酸,酸的心裡都跟着酸澀。
馮遠清在對面看着她吃東西,又說:“有個地方,吃完飯我帶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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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覺得,她和他之間根本沒有那麼多交集,她是獨立的靈魂,所有的想法都在慕容聰身上,根本時間去注意周圍的任何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堅定自己是在等着,等慕容聰回來,堅定的跟自己說,哪怕是他不回來找她,她也要這樣等着,等到地老天荒。
就好像,這纔是她所期望的愛情。
愛情,不就應該是一生一世,是地老天荒,就算慕容聰變了,可那隻能說明不是真愛,她真的愛慕容聰,所以她可以一輩子只愛一個人,只愛他,獨自一個人把這段愛情守護下去。
可吃完飯,馮遠清開着車帶她出去,她靠着車窗看外面的風景,就想,一定是去那裡。
她原來都記得。
他那時候比劃,說自己的小學在衚衕裡面,深深的衚衕裡,每個窗戶下面都種了一大捧花,蔓藤的,紫色,開的特別茂密,夏天爬山虎爬上來,整個校舍都是一大片綠油油,花鮮豔漂亮,爬山虎翠綠誘人。
她對養花有些研究,說不對啊,離開地面營養供應不足,應該沒辦法長蔓藤植物。
他那時候笑的坦然,說:“行啊,改天我帶你去看看,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什麼叫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果然是開進城裡,趕上放學的學、潮,車子在夾縫裡開的很慢,他把車子停好,自己先下車擡頭看一眼,眼底一下子黯然。
樂沫沫也下來,外面的道路正對着一棟教學樓,擡頭看,真是能看見每個窗戶底下有個多砌出來的臺子,上面也是碧綠還有花朵,只可惜爬山虎是沒了,而且那些花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都是裝飾用的假花。
應該是早都換了,誰還費心打理真的花草,弄假花遠看就夠了。
“看不到了。”馮遠清有些失望。
兩個人又上車,樂沫沫說:“曾經有過就好了。”
“可我真是想守住,可惜已經都沒了。”馮遠清快速的說一句。
樂沫沫覺出這樣語氣裡別的語調,沒再說下去。
開車回去的路上,馮遠清一邊開車,看着面前眉目平定的好像是說着今天的天氣,忽然開口:“離婚有點麻煩,你知道我爸爸,他不點頭,就算是我去簽字了都不一定有用。”
終於邁入了正題。
她知道,知道的很清楚,何況這種離婚的事,不可能不跟家長說,馮遠清難保不會被自己父親打死,可她這一次回來,不可能不辦好離婚,母親還在病着,她料理好母親的事情就是要離婚,然後哪怕是接母親到歐洲去繼續治療。
心裡極度的排斥還要再回到b市這件事,再見到馮遠清,她會覺得受不了,心底某個地方一遍遍的跟自己說:不要了,不要再回來,也不要再見面。
眼前就會浮現出慕容聰在機場送她時候,拉着她的手的模樣。
他那樣的男人,眼底露出那樣的神情,讓人看了心疼,好像是一隻小狗,在等着主人不要丟下他,他的手握得太緊,她都答應了一定要回去。
這纔是愛情,這纔是她要的東西,慕容聰什麼都沒有做錯,也沒有背叛她,慕容聰那麼好,什麼都好,她的幸福應該在大陸的那一端,應該擁有了慕容聰就是擁有了全世界。
愛情是一生一世的守候。
“我需要儘快。”樂沫沫說出口。
旁邊的馮遠清沒有看她,眼底暗淡的如同是黑夜,停一下說:“好,我儘快。”
*****
她要儘快,他就儘快,她要自由,他就給她。
最壞的時候,馮遠清這樣想,事到如今,還能怎麼樣?沒有任何一條可能的出路。
只能放她走。
送了樂沫沫回家裡,馮遠清在樓下抽了一根菸,在車子裡面坐着靜靜的待了一會兒,看着樓上的燈光亮起來,他深深看一眼,才終於是別開目光上車發動車子離開。
開車出了小區門口,他拿手機打一個電話出去,對面很快接了。
“張叔叔,我爸在哪裡?我有點事要去找他……是,待會兒就到……好。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馮遠清看着前面,目光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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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張欣平跟着馮建業很多年,也都是看着馮遠清長大的,前兩天發生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一點,不可能絲毫不察覺,馮遠清進去,他就在外面守着沒敢走。
果然,不一會兒就聽到裡面“乒呤乓啷”的聲響,張欣平急忙推門進去,馮建業動了大怒。
看見張欣平進去,馮建業惱怒的厲聲:“去給我拿鞭子!我今天就打死他!”
馮遠清跪在書桌前面的地板上,直挺挺的跪着,一動不動,頭微微的低着看着地板,身邊地上有被馮建業砸過來的書本之類的東西。
張欣平當然不可能去拿東西,試圖勸說:“首長,小孩子的事情就……”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馮建業打斷,馮建業拍了桌子,用力之大整個書房好像都回響着他拍桌子的那一聲響,嗡嗡的讓人耳朵發聾,馮建業臉上都是怒意,呵斥:“現在就去給我拿!”
張欣平不敢再多說,只能是去拿,刻意磨蹭了半天才拿回來,一進門馮建業劈手搶了過去,朝着馮遠清的背就狠狠的抽!
一指寬的粗鞭,抽下去不見血也不破衣服,都是淤青在皮肉裡,馮建業下手一點也不輕,抽的用力,一連五下,馮遠清顯然沒受過這種傷,身子有些扛不住的往前,可還是竭力的立着不動。
馮建業看的生氣,高高舉起又往下抽,張欣平急忙上前攔住:“再打要傷了!”
“打死活該!我馮建業沒有這樣的兒子!我馮建業沒有這樣的兒子!”馮建業聲音都在顫抖,連同頭上有些花白的頭髮,舉起的手卻是捨不得落下,只能是高高舉着,瞪着馮遠清,指望馮遠清說一句服軟的話。
“遠清!彆氣壞了首長啊!”張欣平在一邊勸架。
馮遠清卻是跪着在地上,沒有擡頭,看着地板沉聲:“爸,我要離婚。”
話音剛落,馮建業手裡的鞭子又抽下來,馮遠清沒有防備,身子一顫,悶哼一聲。
“找女人,吸毒,你說!樂沫沫有哪點配不上你!樂連波託付樂沫沫給我,被你這個逆子弄成這樣!離婚!你做夢!這輩子你別想離婚!”馮建業氣的大聲吼,聲音沙啞。
張欣平多少聽說了一點,看馮建業又要打,急忙的攔住說一句:“樂沫沫也有錯吧,聽說是有個前面的男朋友……”
話音剛落,馮遠清猛然的擡起頭來緊緊盯着張欣平,張欣平本意是幫他解釦,沒想到被他目光盯的一瑟。
馮建業猶豫一下,問:“遠清,怎麼回事?”
“是我的問題,爸,我非要離婚不可。”馮遠清一口回絕了,沒一點猶豫。
張欣平當然不敢再多說,馮建業恨的厲害,狠狠的一鞭子砸在馮遠清背上,纔要說話,手機卻響起來。
馮遠清聽見手機鈴聲,也是一愣,那是一段鋼琴曲,很蹩腳的,更像是電子琴,歪歪斜斜一首《洋娃娃和小熊跳舞》都沒彈好,很隨意的音符。
他急忙從衣兜裡拿出來接,馮建業在一邊吼:“你還接電話!”
一點也顧不上,當即就躲開一點接了,手機裡就只有這樣一個人是這個鈴聲,她家裡從樂器到畫板畫筆一應俱全,可惜都落了土,鋼琴還放在角落裡,她有那麼一次彈給他聽《致愛麗絲》,也就是玩鬧的,隨便安了幾下,他說再彈一次,她就彈了這個,他錄下來當手機鈴聲,一支手機裡就這麼一個人。
樂沫沫細小的聲音從手機那邊傳過來,馮遠清猛然的站起身,只說:“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轉身就往外走!
“遠清!”馮建業大聲叫人,他都顧不上,只一個勁的往外走。
“爸!醫院出事我要先走!”馮遠清留下一句,風一樣的開門出去,腳步一片凌亂,大步大步。
馮建業看着馮遠清走,看着他衝出去門都忘了關,目光深深的門口的地方,想着什麼,彷彿是明白一點,眼底沉重晦澀。
*****
季玉梅躺在病*上,眼睛已經睜開,主治醫生過來檢查,熟練的伸手撥開眼皮,用小電筒照了一下,回頭跟站在*邊的樂沫沫笑着說:“狀態挺好的,這樣恢復下去很快就能好起來,後期需要做一些物理治療,病人腦部的出血點很好,不嚴重,後期再多檢查應該就會沒事,具體恢復情況要看過兩天的狀態,不過暫時是沒有生命危險了。”
樂沫沫鬆了一大口氣。
季玉梅靠坐着在病*上,臉上還戴着呼吸機,病後還沒有休息的太好,眼睛睜開一點看着自己病*邊的人,看着樂沫沫,又看着旁邊的馮遠清。
“媽,放心,您沒有大礙。”馮遠清開口,握了握季玉梅的手腕,示意沒事。
可怎麼能沒事?季玉梅心裡清清楚楚,樂沫沫和馮遠清站在她的病*前,完全是因爲她醒來看見樂沫沫就叫馮遠清的名字,她不放心,一定要讓馮遠清過來,馮遠清和樂沫沫之間竟然隔了足有半米的距離,樂沫沫顯然是想躲開。
她生病前,就知道樂沫沫跟着慕容聰跑去歐洲的事情,此刻看着馮遠清更是愧疚,可說不了更多的話,只能眼睜睜看着着急。
“最好照顧一下病人情緒,別讓她情緒波動太大。”醫生在本子上記錄一些什麼,囑咐一句。
她當然知道,看見季玉梅嘴脣不停的動,左手也是好像要去摘掉氧氣面罩的樣子,樂沫沫趴過去到季玉梅臉邊,小聲問;“媽,你要什麼?”
季玉梅幾次說,她都聽不見,忙着猜測母親說了什麼,冷不防肩膀上馮遠清的手搭過來,攬着她肩頭,她想要躲開,可對上母親的目光,還是沒動。
馮遠清低頭下來看着季玉梅,一字一字的慢慢說話,好像是保證一樣:“媽,你不用擔心,我們沒事。”
果然,季玉梅用力的點頭,臉上露出急切的神色。
馮遠清攬着樂沫沫肩頭的手緊了緊:“媽,您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季玉梅一下子放心下來,眉眼都舒展開,可人緊繃的時候能撐着,一舒心下來立刻就睏倦了,季玉梅躺着睡過去,護士降了病*的靠背。
馮遠清的手也鬆開來,樂沫沫往外走,馮遠清跟着出去,病房留着給季玉梅休息。
樂沫沫攆上在外面走廊的醫生,過去問:“醫生,我媽她如果生氣,會怎麼樣?”
醫生頗爲詫異,回頭看着樂沫沫,面上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反問:“你說什麼?”
“如果她情緒波動大,會怎麼樣?而且,我近期想轉院。”樂沫沫顧不上身後馮遠清還在,當着醫生的面說。
“腦溢血這種病,一定要順心,怎麼能讓病人生氣?如果真的情緒波動過大,什麼都有可能,很多人都有二次出血的情況,腦部的神經本來就破裂過,再癒合也都是脆弱的,跟出血量也有關係,如果非要問會怎麼樣,最壞的結果是病人可能會……腦溢血可不是玩笑,轉院倒不是問題,穩定一點病人就能出院。”醫生認真的跟樂沫沫講,語氣有些重,似乎是不滿樂沫沫的論調。
樂沫沫點點頭:“好的醫生,我知道了。”
送走了一聲,樂沫沫回頭看着身後走廊上的馮遠清,四目交接,樂沫沫避開目光,不知道怎麼說好,說不出更多的話。
竟然又要跟他一起,至少讓母親安心。
馮遠清看着她,聲音緩緩的,那樣安心寧靜的模樣,開口卻是說:“演完了我就會自己離開,這次我不會逼你任何事。”
聽的樂沫沫心口發酸。
他還記得之前爲了保住孩子,他刻意告訴了她媽媽,她斥責他心機的事情。
“謝謝。”
她不知道她還能說什麼,還有什麼可以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