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清每天都過來醫院裡看季玉梅,當着季玉梅的面也是客氣,一點不露出有問題的樣子,季玉梅私下裡問樂沫沫,樂沫沫只含糊的說過去:“都沒事了,沒什麼。”
幾乎都是很準時,每天下午兩點馮遠清就來,樂沫沫在一邊沙發上給母親削蘋果,削完看一眼表,已經兩點十五分,馮遠清難得今天竟然還沒來。
“你去問問遠清怎麼還沒來。”季玉梅現在神經緊張,生怕是馮遠清和樂沫沫的婚姻再出問題,催着說。
樂沫沫點頭出去,拿手機打給馮遠清,馮遠清那邊手機關機。
她看一眼號碼,每個數字都是對的,備註名稱也是馮遠清三個字,可怎麼就關機了呢?
要知道馮遠清這個人手機從來不離身邊,電話一個接一個,她從來打過去都是響三聲就接起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關機這樣的情況。
站在走廊裡,不想回去病房,靠着在窗口的地方往外看,外面陽光正好,暖洋洋的,拿出手機來,給慕容聰打電話。
現在慕容聰如果再回來,就連上官睿也不能保證能讓他平安回去,她只能打電話,母親出事,每天晚上她都會打個電話說幾句什麼,雷打不動。
越洋電話連信號“嘟嘟”的聲響都覺得悠遠,好像帶着回聲在她耳邊迴盪,響了兩聲就接起來,慕容聰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沫沫,怎麼了?”
“沒怎麼,給你打個電話。”樂沫沫小聲。
對面的慕容聰似乎是笑了一聲,她在這邊隔着千萬裡也能想象得到他那邊笑起來的樣子,他脣角上勾的時候帶着一點點痞氣,好像一個無賴,可偏偏又帥的一塌糊塗,那種獰壞的勁兒,着實的讓她迷戀過很久。
“我來查崗,你在幹什麼呢?是不是躲在包廂洗手間裡?開了門就有好幾個辣妹!”樂沫沫伸手戳着面前的玻璃窗戶,開玩笑說着。
對面的慕容聰也笑,好聲好氣:“我哪裡敢,沫沫,我現在只等着你回來,以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不在家,我那天自己去買了條圍裙,等你回來以後我也在廚房給你打下手。”
樂沫沫聽得心裡暖洋洋的,低聲:“好啊好啊,我等着了。”
頓了頓樂沫沫又說:“慕容,我想你了。”
很突兀的一句,前後沒有任何搭的上的地方,對面的慕容聰聽了一秒鐘,才笑着說:“我等你回來。”
“嗯。”樂沫沫都答應下來。
又說了幾句,掛斷了電話,樂沫沫掛斷手機的一刻,臉上那一點笑容消散的一乾二淨,凝固的只剩下茫然和空洞。
又是那種感覺,那種該死的感覺!
明明這樣幸福,可心口的地方會痛,那麼一點點刺痛,好像是一顆種子在她心底破土發芽,她沒辦法制止,它那樣強大而倔強,讓她的心裂開一條縫隙,無法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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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到底要怎麼樣?一天一趟的往醫院跑!你跟樂沫沫現在是離婚是不離婚?”馮建業完全是急了,一聲吼住要出門的馮遠清。
“爸,我要快點過去,季姨的身體不好,不能讓她想太多。”馮遠清說着就要往外走,這不是小事,剛纔他有事耽擱了,現在得快點出去才行。
馮建業沒動,馮遠清走到門口就被人攔住,一左一右兩個警衛員,平常也都見過幾面的,此時臉上都是肅殺的氣息,伸出胳膊攔在他身前,他來不及停下撞上去一點,堅硬如鐵。
馮遠清回頭,看着自己父親的背影。
“今天一定要講清楚!”馮建業緩慢的回頭過來,看着馮遠清,一字一句的沉穩:“不然,不準出家門半步!”
“季姨現在不能受刺激。”馮遠清試圖解釋,皺着眉頭跟馮建業講。
馮建業揚手就把桌上的酒瓶扔出來,擲在地上:“不能受刺激?我也不能受刺激!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像什麼樣子!天天喝酒鬧事!去醫院裝的跟正經人一樣!遠清你到底要怎麼樣!你還是不是我兒子!”
他最近住在自己的小套房裡,以爲是瞞住父親了,可顯然還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父親說帶人來,連鑰匙都沒有也還不是一樣進來,他這幾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想來父親已經一清二楚。
桌上都是喝剩的酒瓶,地上也是,他喝到天亮,睡一覺到中午出門去醫院,回來的時候鐘點傭人已經會把這些都收拾好,又把新買的酒都擺回酒櫃,他就是這樣日復一日。
“爸,我知道怎麼做。”馮遠清微微的閉了眼,說一句,好像筋疲力竭。
馮建業看着這個自己唯一的兒子,自己幾乎沒有怎麼管過他,總是忙啊忙,他從來沒讓人操心過,優秀而讓人放心,可現在,在對樂沫沫的這件事上,怎麼就成了這樣?
“遠清,離婚,我同意了,你們離婚!”馮建業沉聲,聲音裡都是無奈。
他讓人查了才知道樂沫沫跟人私奔的事情,怎麼都沒料到竟然會是這樣,心頭不知道是痛心還是憤怒,可畢竟是樂連波的女兒,畢竟是自己親手促成這門婚事,畢竟是樂沫沫竟然跟着慕容家的兒子遠走高飛!
歸根結底,竟然好像是自己錯了,自己一廂情願的讓自己兒子娶樂沫沫好照顧樂家。
“爸!”馮遠清搖頭:“不了,我會自己處理,現在不能。”
“現在怎麼了?樂沫沫她媽媽的事情你們先瞞着我沒意見,可是一定要離婚!”馮建業聲音低沉的吼。
“爸!我說了,我自己能解決,你不用管,我可以……”
馮遠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馮建業打斷,馮建業狠狠一個巴掌抽下來,抽在馮遠清臉上:“你能處理?你能處理就不會弄成這樣!你現在就去跟樂沫沫領離婚證!她家裡我一定幫到底,爲了老樂我也幫,你是你自己,你去離婚,別再跟她牽扯不清!到時候她要去歐洲我就送她去歐洲,要錢我也給,她用不到你來照顧!”
一句“用不到你來照顧”,說的多麼清晰。
是用不到,她不用他來照顧,可他偏偏湊上去,偏偏犯賤一樣的幫她,哪怕她是要離開他身邊,哪怕她是逃離是背棄,她再怎麼戳傷他,他竟然都好像感覺不到疼,她一需要他來演這齣戲,他就演出給她看。
她用得到他的地方,他沒有一點推辭。
怎麼這麼賤?
他回答不出來,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還以爲自己能一輩子這樣平靜而冷漠的度過一生,看着周圍所有的人都淡然而冷漠,對什麼都淡然,對離開她也能安安靜靜,可沒想過,竟然有一天真的傷成這樣……
李朝陽傷的慘痛醉倒在大馬路上靠着他的那輛心頭愛車嚎啕痛苦的時候,他還覺得不理解,不理解到底是怎麼了,什麼事能讓李朝陽趴在車軲轆的地方用力捶着李朝陽號稱是老婆的心頭愛車,平常連沾了灰都心疼,此刻全都忘了。
不過是一個人,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揮不去抹不掉,在心裡怎麼都不退開,濃墨重彩。
“遠清,現在就跟我去醫院找樂沫沫,然後去民政局離婚!”馮建業看着自己兒子都覺得心疼,這樣一個大小夥子,靠着牆壁,臉上紅腫着,低着頭什麼都不說,目光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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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養對病人的身體當然是有好處,有醫護跟着就沒問題,鍛鍊身體要循序漸進的來,不要太大刀闊斧,注意調理就行了,鍼灸和理療對病人恢復也很好。”主治醫生還是上次那個義正詞嚴的那一位,對於季玉梅提出的要去療養的事情,表示很是支持。
季玉梅現在身體左側用不上力,左邊胳膊腿都擡不起來,需要復健和一系列的療養,馮家在北面靠海的一處療養院有個獨棟的二層小樓,是專業的療養院,規模大,醫療設施完備,醫生配給也好,去療養再合適不過。
季玉梅要去,樂沫沫自然是要跟着一起,馮遠清在一邊站着問醫生一些護理的注意事項,好跟那邊的療養院提前知會,這邊季玉梅說:“遠清,跟我們一起去吧,沫沫一個人在那裡會無聊。”
樂沫沫沒料到季玉梅是等在這裡,原來去療養院之類的事情都是爲了最後一步鋪路,樂沫沫看向馮遠清,馮遠清答應的快,徑直說:“好啊,媽,我也跟着過去。”
季玉梅這纔是放心下來,伸手拉着樂沫沫:“早點再懷個孩子纔是正經事,兩個人好好過日子,我也好好治病,等着抱孫子。”
既然馮遠清都答應下來,樂沫沫也就沒再說什麼,聽着自己媽媽一言一語的念,也都認真聽着。
出醫院的時候,馮遠清開車送她,樂沫沫在車上說:“謝謝你,我媽要求太多了,我不敢讓她生氣,如果你實在沒空,去兩天就回來也行的,我跟我媽說你太忙。”
馮遠清“嗯”了一聲,眼睛看着前面開車沒多說話。
中途馮遠清手機響,馮遠清開車顧不上接,樂沫沫也沒太在意,送了沫沫到了樂沫沫家樓下,樂沫沫下車的時候才又問:“你爸爸那邊,知道了嗎?”
“他不知道,過了這陣子再說。”馮遠清回一句,一樣的平靜。
樂沫沫這才安心的轉身上樓,她現在什麼都怕,如果馮建業也知道了這些事,她怕她應付不來。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她不怕馮遠清正如馮遠清不怕她,可她怕馮建業也跟馮遠清怕她媽媽一樣,好像在長輩面前,一下子就低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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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上馮遠清睡地上,來了療養院季玉梅盯着非要他們睡同一間,海邊到底潮溼,就連被子上都有溼漉漉的水汽一樣,每天白天還要拿出去烘乾,地面上更不用說,溼氣透骨,馮遠清睡了兩天肩膀就有些酸澀的發痛。
季玉梅白天自己讓護工帶着去復健,卻總又指使着樂沫沫去外面買點什麼,然後讓馮遠清開車帶着樂沫沫去,樂沫沫只能是按着母親說的做,只可惜來了一週,母親的左邊身體竟然沒好一點,還是使不上力,樂沫沫急的想回b市換個醫生來處理,馮遠清都否了。
“這醫生是軍區裡數一數二的老醫生,現在軍區醫院裡別人都還是他徒弟,之前也有兩個醫生來看過了,結論都一樣,需要復健。”馮遠清說。
樂沫沫當然也知道這兩天來了幾個醫生給季玉梅做檢查,只是沒料到竟然已經都是國內頂尖的水準,而且在復健這方面,去國外還遠不如國內做得好,想找個更有效的醫生難上加難。
這一天季玉梅又指揮他們去拿點什麼中草藥回來,車子開在路上,沿海的小路,旅行的人倒是多,車子從鬧市區開出來,漸漸開得快,冷不防路面上衝出來一個小團,馮遠清一個急剎,樂沫沫繫着安全帶整個人也都往前衝,好在車速比不上平常在城市裡,並沒有什麼大事。
樂沫沫本來有些愣,現在驚魂未定,一下子從怔忡中出來。
馮遠清急忙的過來看她:“你怎麼樣?”
“沒事……”樂沫沫說。
馮遠清已經從車上下來,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仔細檢查她有沒有受傷,樂沫沫哪裡都沒碰到,被安全帶勒了一下罷了,目光往前面路上看過去,路中間,一個黑白相間的小團橫着在馬路上,好像一個棉花團,一個小圓球。
樂沫沫解開安全帶下車,路上車子少,後面也沒什麼人過來,左邊車道倒是有車迎面開過來,從他們車子旁邊呼嘯而過。
那一個小團瑟瑟發抖的團着,被旁邊車子這麼一嚇,幾乎是滾倒在一邊。
仔細看,是一隻奶牛色的小狗,黑白相間,才巴掌大,可憐兮兮的,一身毛皮都是絨毛,應該還是小狗,一雙眼睛烏溜烏溜的瞅着她,滿都是驚恐,海風一吹,它更是委屈了,扭着扭着的要躲,可又不怎麼走得動。
樂沫沫左右看一眼,附近根本沒有人家,倒是防護欄外面的地方放着個紙殼子,顯然小狗是從那裡面跑出來的,被人遺棄在這裡。
樂沫沫要過去,馮遠清一把拉住:“你別碰,它可能有病菌,你身體還弱。”
小奶狗顫顫巍巍的往前爬,眼看就要走到對面車道上,待會兒車子要是開過來,難保不會碾碎了。
“扔它在這裡怎麼行!”樂沫沫着急的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小奶狗就要過去。
還沒走到,身邊已經有人先行一步,馮遠清脫了外套大步過去,用外套一把包住了小狗,圈着小狗在外套最裡面包裹好,抱着過來副駕駛的位置,吩咐樂沫沫:“你去開車。”
樂沫沫去駕駛座開車,馮遠清抱着狗,前面調頭,又回市裡找*物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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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養過狗嗎?”樂沫沫看着那小奶狗一臉委屈哀怨的小可憐樣子,被獸醫捏在手上採樣,好像個玩具似的,聲音叫的又細又尖,好可憐的看着她,於是問。
隔着玻璃窗,馮遠清也往裡面看,說:“在美國舍友養過,所以知道一點,自己沒機會。”
樂沫沫看一眼馮遠清,彼此目光交接,都有些瞭然的笑。
兩個人成長的背景差不多,理所應當的明白對方爲什麼說沒機會。
本來就是一個調令就背井離鄉的,父親又是需要形象的人,家裡絕對不允許出現狗毛這種東西,有時候連孩子都顧不上看着了,何況還再來一隻狗?
“我很小時候養過一隻,我還給它喂火腿腸來着。”樂沫沫回憶了一下,那是很小的時候了,家裡從姑媽家抱來一隻小狗,說是姑媽家大狗生的,沒什麼品種,就是小小的一隻,圓球一樣。
樂沫沫嘆一口氣:“後來它走丟了,也可能是被人抱走了,我站在馬路上大哭,到處找,有人看見是有人開車過來套走了,真是難受,我跟我爸爸說我要我的狗回來,還真的動用了不少人,後來影響實在不好,那麼大張旗鼓也沒找到,只能作罷了。”
說完看見馮遠清就穿着一件薄襯衫,畢竟海邊溫度低,會冷的,外套用來包狗,就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已經不可能再穿了,皺巴巴的,樂沫沫看一眼牌子:“你還真捨得啊。”
“換你,你也捨得。”馮遠清說。
醫生那邊檢查結果出來,馮遠清跟獸醫說話,樂沫沫不是太明白,只聽見什麼犬瘟細小的問題。
馮遠清臉上有些愁容,樂沫沫問他:“什麼意思啊?”
“它真有點病,細小,狗的一種病毒,可能這樣才被扔出來。”馮遠清說。
“那我們給它治啊。”樂沫沫看着那小奶狗心疼的不得了,當即就說。
獸醫拎着那小狗,搖頭:“這種小土狗不值錢的,再去市場上買一隻算了,到處都有,還是別治了,得幾千塊,你們有這個錢不如去買個純種狗了。”
樂沫沫聽的氣憤:“幾千塊也不是這隻,我就要這隻,你不行,我找別人去!”
說着就一把奪過在獸醫手裡嚇的動都不動的小奶狗,拿馮遠清的外套包着,轉身往外走。
“切,拽什麼拽啊!養個小土狗了不得了,有錢去養藏獒啊!”獸醫不屑一顧,滿臉鄙夷。
樂沫沫正往外走,聽見他這麼說,轉身衝回來:“小土狗也是狗,小土狗怎麼了!”
馮遠清攔住她,她不願意,跳着要過去找茬,看那獸醫一臉瞧不起人的樣子,真是要吵架,馮遠清好言相勸:“你先上車。”
樂沫沫被推着往外走,手裡還抱着小狗,只能是半推半就的往外去,憤憤不平,馮遠清在後面打了個電話,說了幾句什麼,等馮遠清上車,樂沫沫問:“你給誰打電話?”
“獸醫要有獸醫執照,他牆上什麼都沒貼。”馮遠清這樣說。
樂沫沫緊張:“你不會是要查封了他的店吧?”
“不會,他去靠了執照回來就能再開業,他至少需要醫德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