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上完一個大夜班的季理,洗了個澡,換掉身上血乎乎的醫生服正準備回公寓睡上一大覺的時候,剛一出急診部的大門,他就看見好幾輛拉着警報的救護車正相繼飛速地開來。
他衝上前問推擔架車的急救人員:“發生了什麼事?”
急救人員並沒有停下腳步地匆匆迴應道:“附近發生了連環車禍,預計有十五名左右的患者將會送到這邊來!”
季理馬上查看擔架車的傷員,“我是這裡的急診外科醫生季理,請跟我來!”
早已接到報警的急診部同事已經全部準備就緒。
今天白班的主班醫生陶波見到季理,“咦?你怎麼還在這裡?”
季理沒有迴應,而是說:“患者頸部骨折,需要拍X光片,馬上派人把移動X光機送到創傷一室!”
“創傷二室!”陶波說:“一室已經有其他病人!但是季理,你確定不用回家休息……”
但季理已經隨着擔架車隱入了創傷二室的房門後面。
陶波嘆了口氣,但緊接着又開始安排接下來送進來的傷患。
“小心點!過牀!”季理協同助理和護士一同將病人從擔架車上換到檢查牀。
急救人員退出,護士開始監測病人的體溫、心跳、脈搏,並迅速報出數據。
季理用筆型手電筒查看病人的瞳孔反應,一邊呼喚病人,“你好,這位先生,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傷者頸部已被頸託固定,但意識還算清醒。
“我……我叫陳想,是,出租車司,機……醫生,我不會死吧,啊?”
傷者突然大哭了起來。
季理拿出聽診器,聽心臟是否有雜音,以及肺部是否有積水。
傷者仍在哭,顯得十分恐懼。
“放心吧陳先生,我們一定會盡力治好你的,但你得配合我們,好嗎?請儘量保持心情平靜,我們接下來會給你拍個片子,看看頸部骨折的具體情況,之後會給你制定治療方案!”
護士把移動X光機推過來。
這時候,司機陳想又啜泣着喃喃自語:“醫生,我家裡,還有老人小孩要養,拜託,請一定不要讓我有事……”話音剛落,從陳想嘴裡突然噴出嘔吐物,嘔吐物濺了季理一身,站在一旁的護士倒是馬上“呀”了一聲,而季理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擡起患者頦部,保持呼吸道暢通!”季理喊道。
經過初診後,這名司機連同他的X光片被轉交給了當天值班的骨外科醫生餘晴。
護士遞上了一件新的醫生服給季理,季理剛剛接過來,一名新的傷患也被推進來了。
急救人員彙報道:“患者雙下肢被碾壓!粉碎性骨折!失血性休克!”
季理馬上喊道:“過牀!連接心電圖!檢查血壓,呼吸,脈搏和尿量!”然後迅速換好乾淨的衣服和手套。
護士表情凝重地報出數據:“血壓收縮壓低於90!脈搏細速!體溫下降!”
季理正在檢查患者的出血位置,聽完後頭也不擡地說:“供氧!抽血!化驗!補充□□!準備建立靜脈通道!”
同時季理迅速開展對這名傷患的受傷部位進行止血和清污的工作,半小時後,已經恢復意識的傷者也被送進了手術室。
中午12點30分。
喧鬧了一上午的急診部到這時候終於稍稍地安靜了一些下來。
經過整個科室所有工作人員的努力,這場連環車禍的所有傷者都得到了妥善的處理,並且連傷者的家屬、政府官員、記者以及做相關事件調查的警察也都分別給予了及時的迴應。
季理這時候仍堅守在他的創傷二室。
最後一名傷者是一個才8歲大的小女孩。
她的母親陪在她身邊。
小女孩手臂、臉部、以及小腿處都有嚴重的擦傷,尤其是左臉靠近眼睛的部位的一處傷口較大,需要縫合。
爲了愈後效果好,最好不打麻藥,季理這麼說。
女孩的母親兩眼通紅,看起來憂心忡忡,“那會很疼嗎?這麼小的孩子,能撐得住嗎?”
季理望向小女孩,對她輕輕一笑:“小妹妹,不打麻藥的話,傷口會好得更快,而且不會留疤哦!”
小女孩睜着大大的眼睛,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問:“真的不會留疤嗎?”
季理點了下頭,又是溫柔地一笑:“我保證!”
小女孩很快就答應了。
季理快速而細緻地縫合完傷口,小女孩始終一聲不吭,到最後,季理由衷地誇了小女孩一句:“小妹妹,你真的很勇敢哦!”小女孩眯眼一笑,擡起頭來問季理:“那醫生叔叔,你有女朋友嗎?”
季理和小女孩說了再見後便邊笑着搖頭,邊轉身離開了檢查室。
剛一出門口,他就疲憊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兩名護士經過他身旁。
“季大夫辛苦啦!”
他馬上又恢復眉飛色舞的狀態。
“喲,小孟,你好像又苗條了嘛!麗香,你剛染的頭髮吧,顏色不錯哦!”
兩名護士一路咯咯笑着離開了。
季理剛一轉身,就看見護士甘蓉手中端着托盤正站在他背後盯着他。
她皺眉道:“季大夫,你又在招蜂惹蝶了!”
季理嘻嘻一笑,上前把手臂搭在了甘蓉的肩上。
“這怎麼能叫招蜂惹蝶呢!我這叫適當的放鬆啊!放鬆!”
甘蓉雖輕輕拒絕了一下,但並沒有離開季理的懷抱,馬上她就放柔聲線說:“你呀!不是剛上過大夜班嗎?怎麼又留到這麼晚?你這麼拼命,醫院也不會給你加工資的,你這是何苦呢!看你,黑眼圈這麼重,都快趕上大熊貓了!”
“大熊貓不好嗎?那可是國寶哎!”
季理繼續嬉皮笑臉地說。
這時候,兩人已經到了護士站,季理放開甘蓉,開始簽署一些必要的文件。
甘蓉又走到他面前,看了看周圍後,壓低嗓音對他說:“來之前我把雞湯送你家了,就放在冰箱裡,你回去後熱一熱喝一碗再睡覺,不然胃又要痛的!”
季理衝甘蓉眨了眨眼睛。
“謝謝你啊,每次都替我想得這麼周到!”
甘蓉皺皺可愛的鼻子。
“誰叫你每天只知道搶救病人,卻永遠不曉得怎麼照顧自己!你呀!還是趕緊回家睡覺去吧!別累壞了!”
“OK!電話聯繫!”季理比了個手勢,目送甘蓉轉身離去。
然而,季理並沒有回家,而是返身去了值班室,他連身上髒兮兮的急救服都沒脫,直接就倒進了沙發裡。
骨外科醫生餘晴在做完交接班工作後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了點路,來到急診部。
她在護士站裡,只見到了甘蓉。
儘管有百般的不情願,她還是走過去,開口詢問了甘蓉,“嘿,有看到季理嗎?”
甘蓉一見餘晴就沒好臉色。
“他回去了!”
“回去了?”餘晴表示懷疑:“你確定嗎?”
甘蓉沒好氣,放下手中的筆嚷:“什麼叫我確定嗎?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大可以別來問我啊,問了又不相信,你累不累?”
餘晴冷哼了一聲。
“我累不累先別說,倒是你,每次都這麼想方設法地充當別人的絆腳石,有意思嗎?”
甘蓉火冒三丈:“什麼絆腳石啊?餘大夫你倒是說說清楚啊,難道你意思是我故意不想告訴你季大夫在哪裡嗎?”
“這種事你沒做過嗎?”餘晴鄙視地看了眼甘蓉:“反正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餘晴轉身就去了急診部的值班室。
她輕輕推開門,果然就看見季理正交叉雙臂蜷縮在那張小小的破沙發裡睡覺。
“臭丫頭,叫你騙我!”她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合上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值班室很狹小,一張行軍牀,一張沙發,地上任意擺放着一些簡便的健身器材(啞鈴之類的),就已經連落腳之地都快沒了。
餘晴好不容易找了個空地站到了沙發邊上,她先是默默地看了會兒正在熟睡中的季理,接着又從一旁撈起一條薄毯,輕輕地蓋在季理的身上。
在夢中,季理依舊緊鎖愁眉。
他是又做惡夢了嗎?他是又夢見蕭意了嗎?餘晴想起之前季理曾無意間同她講起他最近一段時間老是失眠的事,可是看看他現在,睡得幾乎像死過去一樣。
“結果,還是成了個工作狂啊……”
做爲好友,餘晴不是不瞭解季理拼命三郎般的個性,但每次看到他幾乎是刻意般地把自己忙到快累垮的樣子,她的心裡還是會隱隱地刺痛,而且,這種原本只屬於同伴間的友情,似乎也會在這時悄悄地摻雜進一些別的什麼感情。
餘晴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臨走前,她在沙發的扶手上留下了一張心理醫生的名片。
季理在睡了一覺後,精力大有恢復。
他起來,換掉了髒的急救服,匆匆洗了把臉,便回到辦公室,開始爲接下來的工作做準備。
大概是沒吃飯的緣故,胃有些隱隱作痛,季理拉開抽屜,從裡面抓出一片藥排,隨便挖了幾顆藥片就往嘴裡丟了進去。
有人敲門。
甘蓉推門進來。
她手裡拎着一大袋吃的。
“你果然沒回去!”甘蓉一臉無奈地走到季理身邊,“白粥,煎雞蛋,牛奶,還有素面,都是有營養的,趁熱,趕快吃點!”說着,她不但親手把所有食物通通都打開,最後還把筷子遞過來。
季理疲倦地一笑,一摟她的腰,就把她拖着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哎呀!”
甘蓉嬌嗔地一叫:“這裡是辦公室,可別叫人看見!”可她的身體卻早已緊緊地貼住了季理,很快,這兩人的脣就火熱地粘在了一起……
“咚咚咚!”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助理醫師小於一臉情急地對季理大喊:
“季醫生,有病人送到,陶醫生讓你馬上過去一趟!”
季理放下甘蓉,抓起桌上的聽診器,衝出了辦公室。
由於陶波正在主持另一臺手術,剛剛被送進來的傷者不得不交給季理。
季理問護送擔架車的工作人員,“什麼情況?”
“傷者騎自行車,掉進窨井,左腿開放性骨折,右肩自訴有習慣性脫臼,病人意識清醒!”
“有監護人嗎?”
“沒有!”
季理打開筆式手電筒查看傷者瞳孔反應,“嘿,你好,我是急診外科醫生季理,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傷者是一名年輕男性,大約20出頭,臉色蒼白,滿頭大汗,雖滿身血污,容貌卻很清秀。
“你、你好,季大夫,我叫,鬱天……”
“你好鬱天,接下來我們馬上送你去檢查室,你如有任何不適,可以馬上告訴我!”
擔架車進入檢查室,鬱天很快被換到了檢查牀,因爲移動,他的冷汗出得更兇了。
護士有條不紊地開展檢查工作,體溫、血壓、連接心電監測,輸液、以及上氧。
季理檢查傷者肢體的運動、感覺,動脈搏動和末梢血循環狀況,確定是否有神經、肌腱和血管損傷,又觀察了傷口,估計了損傷的深度、軟組織損傷情況和污染程度。
接下來,他用移動X光機拍攝了傷者的骨折類型和移位。
必須要儘快開展清創術。
“鬱天,接下來我們要給你清創,過程會有點疼,但我們會給你上麻藥!”
鬱天擡起沒有受傷的左手比了個V字,“OK!”他虛弱地一笑,脣邊不經意地露出了一顆潔白的小虎牙,閃閃發亮。
季理鼓勵地拍了拍鬱天的肩。
季理將麻醉針輕而迅速地推進了鬱天的傷肢裡,同時馬上觀測心電監測器。
這時,鬱天突然又啓動蒼白的嘴脣問道:“季大夫,你知道我名字裡的鬱是哪個鬱,天是哪個天嗎?”
季理回頭微笑道:“不知道哎,你願意告訴我嗎?”
“是鬱金香的鬱,天空的天哦……”鬱天喃喃地說完後,麻醉針也起效了。
終於,又結束了忙碌的一天,季理來到休息室,換下了醫生服。
室外,已是寒星密佈。
站在醫院大門前,季理從口袋裡掏出了今天下午餘晴留給他的那張心理醫生的名片,他並沒仔細看,便團了團,將紙片丟進了一邊的垃圾桶裡。
季理所租的公寓,離醫院不遠,平常他大多是騎摩托車來往,但今天晚上,他打算先去附近喝點酒再回去,便選擇了徒步。
季理去的是他常去的那間酒吧。
坐在吧檯的高腳凳上,酒保阿星很自覺地把他慣喝的酒倒滿給他。
伴舞女郎夢夢匆匆忙忙地走進酒吧,一看到季理,便興奮地過來與他搭訕,季理與她調笑了幾句後,還是覺得意興闌珊,於是夢夢就帶着一臉遺憾似的扭着屁股走了。
回到家後,季理先是衝進衛生間吐了一陣,之後出來,便一頭栽倒在牀上,睡死了過去。
一旁的牀頭櫃上,至今仍擺放着前女友蕭意的照片,而且,還是和季理兩人一起拍的大頭照。
晨曦淡淡地從窗口處照進來,衛生間的洗手盆裡,有一抹沒來得及沖走的鮮紅血跡,如同一朵帶刺的玫瑰,靜靜地盛放在寂寞的空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