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圓把支票收好,給助理打電話:“小陳,以公司的名義向慈善組織捐款三百萬,資助貧困地區兒童。”
她把車停在小區樓下,找修鞋換鎖的大爺把日記的密碼鎖打開,大爺拿起工具盒裡扳手狀的物什插入鎖洞中靠下的地方一撬,只聽咔的一聲,鎖就被打開了。
喬圓接過日記本,只是打開翻覽了一下確認後面有字就塞回包裡,打算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再看。
一進門,就被撲上來的顧知寒粘住了,“喬圓,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我好想你~”
喬圓看了眼時間,確實比平時晚了不少。
“我也想你了,明天我早點回來~是不是餓壞了?我給你做飯去。”
顧知寒拉着喬圓走進廚房,案臺的菜切得整整齊齊,已經分門別類地裝在盤裡。
喬圓向來對她家小朋友超強的學習能力有信心,提議道:“我教你炒菜吧,這樣以後要是餓了就可以先吃了。”
“我想吃你做的菜嘛~你做的最好吃!”顧知寒怕以後吃不到喬圓做的飯,開始瘋狂撒嬌。
喬圓對這套很是受用,任由他從後面抱着自己,開始炒菜。
晚上,確認顧知寒睡熟之後,喬圓才躡手躡腳地下牀,拿着日記本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審慎地翻開,紙張由於年已久有些發硬,發出脆脆的聲響,上面的是稚嫩又工整的字跡。
從1998年1月到1999年3月之前他日記簡直就是好奇寶寶的日常瑣事,配有隨手畫的塗鴉,笨拙又可愛地記錄着每天不可思議的生活,喬圓快速地瀏覽了一遍,脣畔勾起柔和的笑意。
看到顧知寒姥爺去世的那則日記之後,她臉上的表情逐漸冷凝起來。
1999年3月4日
今天爸爸好凶,我問媽媽是不是我犯錯惹爸爸生氣了?媽媽說不是我的錯,可這是爲什麼呢?
1999年3月7日
爸爸跟媽媽說讓我姓賀,媽媽哭着求爸爸。姥爺走後,爸爸像是變了個人。我對媽媽說:“爸爸是壞人,不要爲他哭!”媽媽哭了,跟我說了好久好久爸爸是好人。
對不起媽媽,以後不會再說了,但爸爸真的壞,我好討厭他。
1999年3月13日
爸爸摔碎了姥爺的花瓶還打媽媽耳光,我用力推他卻推不動,被他甩到地上,碎瓷片扎進我手上、胳膊上、腿上,流了很多血,可我沒哭,爸爸走了出去,我以爲他會像以前一樣給我包紮,可他再也沒有回來。
夜裡,我聽見媽媽在偷偷地哭。
1999年3月18日
姥爺,知寒想你了,想跟你下棋,如果你還在爸爸一定不敢打媽媽,我答應過你要好好保護媽媽,可我現在打不過他,媽媽不讓我找警察叔叔,我該怎麼辦?
1999年4月20日
原來媽媽不是爸爸唯一的老婆,我也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爸爸是壞人,我討厭他!
1999年4月30日
釗釗哥哥來了,要跟他做好朋友。
1999年5月11日
今天釗釗哥哥摔了一跤,他的媽媽說是我推的,爸爸又打我臉,問我還敢不敢欺負他了。媽媽拉住爸爸,他就扇了媽媽一巴掌。
我想殺了爸爸。
1999年5月12日
今天,愛哭鬼釗釗哥哥哭着問我爲什麼不跟他玩,還把眼淚鼻涕蹭到我身上,我說怕他哭就帶他去找川川哥哥玩,他總算不哭了。
1999年5月24日
媽媽又病了,長大後我要當醫生,治好媽媽的病。
1999年6月1日
我要保護好媽媽,可是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下一頁,他的字跡因爲過於用力而顯得扭曲——
1999年6月13日
媽媽沒了,再也沒有了。
是我害死了她。
知寒,你要做個堅強,善良,有責任的人。
知寒,你要愛爸爸。
1999年6月14日
知寒,你要愛爸爸。
……
1999年7月4日
知寒,你要愛爸爸。
1999年7月5日
他今天又逼我改姓,把我按在車裡帶我去抽血,媽媽,我不想再愛他了。
知寒,你要愛爸爸。
1999年8月16日
我不想死,但還是從車上跳了下來,這樣他就不會再逼我了吧。
知寒,你要愛爸爸。
……
2000年除夕
他又逼我改姓,用鞭子抽我,我滾在地上卻怎麼也躲不過,他力氣真大,我被關進柴房,又冷又黑,姥爺,媽媽,你們帶我走吧。
付叔叔給了我一個包子,牛肉胡蘿蔔餡的,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包子。
知寒,你要愛爸爸。
……
2000年6月13日
媽媽,帶我走吧。
知寒,你要愛爸爸。
再往後翻,全是空白,喬圓合上日記本。
“媽媽,帶我走吧。”
他有過尋死的想法嗎?
一個七歲的孩子竟然曾經承受過至親至愛給予的這樣的傷痛。
“知寒,你要愛爸爸。”幾乎每一頁都有同樣的一句話。
原來這纔是他真正的心結。
母親用愛化作枷鎖,逼迫幼小的他去愛一個傷得他千瘡百孔的畜生。
她的遺言像一把磨鈍了的刀一下一下地凌遲着他,凌遲了這麼多年。
他的童年何止是陰影,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如果不是法治社會,她真想把賀毅鈞抓過來毒打一頓再送他去派出所,再讓顧澤惠收回那句話。
喬圓靜靜坐回到牀上,望着枕邊熟睡的人,安靜乖巧,卻又讓人心疼得緊。
除卻心疼,更多的則是心生敬佩,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自己治癒好?內心得多麼強大才能在扭曲的家庭裡不長歪,反而成爲今天這樣的人?
她心如刀絞,卻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知寒,謝謝你承受這麼多苦難折磨還能頑強地活下去。
謝謝你受盡薄涼卻依然選擇待人溫暖。
謝謝你在我身邊。
孟家大宅。
孟爺爺看着孟祥川說:“祥川啊,你都快四十了吧……”
“爺爺您別造謠!我今年剛30!”
孟爺爺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又說:“你兒子呢,怎麼不來看我?我想他了!”
孟祥川:“兒子??”
孟奶奶對老伴說:“祥川家小孩兒上學去了,放暑假就過來看你!”
孟爺爺笑得像個孩子,拍手說好,對自己老伴說:“你是誰啊?”
孟奶奶沒好氣道:“火龍果兒!”
孟爺爺繼續咧着嘴笑。
孟奶奶安頓好孟爺爺,把表情凝重的孟祥川帶到一邊,笑道:“昨天給你爺爺餵了個火龍果,今天一大早就非管我叫火龍果,不答應就跟我生氣!”
孟祥川幾乎可以肯定,爺爺得了阿爾茲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癡呆症。
“我上個月回來爺爺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得了奧茲海默病?而且照現在這個情況來看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怎麼都不告訴我?”
“其實你爺爺倒也不是一直糊塗着,有時候比誰都清楚!前幾天他清醒的時候跟我說‘我就想看祥川早點成個家,讓我在活着的時候能見到小重孫。’”
孟奶奶緩慢彎腰抱起腳邊的孟撲哧,一邊擼貓一邊說:“雖然你爺爺經常說對孫媳婦的要求‘是個女的就行’,但我們都盼望着你能娶個自己真正喜歡的姑娘,你跟小莫也快交往一年了吧,什麼時候帶過來給奶奶看看呀?”
孟祥川心情一時間有些沉重,“奶奶……”
孟奶奶笑道:“川川啊,奶奶說這些絕不是催你結婚,只是說出來我的想法,婚姻大事還你自己做主,人就這麼一輩子,我們最大的心願還是你們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孟祥川認真點頭,跟奶奶仔細打聽了顧知寒兒時的事。
“對了,你可以問問付叔叔,他是看着知寒長大的,奶奶給你找找他的電話。”
孟祥川記得之前顧家的管家付成玄後來給爺爺當過一段時間的面熟兼司機,前幾年退休回老家了。
他收下奶奶寫在紙上的電話,又陪爺爺說了好一陣子話,纔開車回家,一路上心情都是壓抑着的。
他之前總說顧知寒太高冷,經常勸他要多食點人間煙火,這人生得意須盡歡。
剛纔聽奶奶回憶了一個下午,知道了很多當年不知道或是小時候不以爲意的往事,一下子就理解他爲什麼會是現在的樣子。
難怪他有心理陰影,這些事要是換做是個心智薄弱人經歷,估計會成爲一個變態吧!
還有就是爺爺的病。
從小到大家裡對的管束都非常少,長輩們都尊重着自己的每一個決定。
初中早戀被老師請家長,他以爲會被家裡人輪番教訓,然而並沒有,只是告訴他要對自己的選擇和喜歡的人負責任,可以談戀愛但不能傷害對方。
高考完他放棄讀商科而選擇學醫,全家人雖不願意,卻也尊重了他的想法。
與顧知寒完全相反,他是在一個有愛又開明的家庭中成長起來的,這也造就了他的自由和灑脫。
他一直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開,醫院每天上演着生死離別,每天都頂着巨大的壓力,作爲醫生要對每一爲病患負責。
生活中就追逐輕鬆和恣意,戀愛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更像是一種愉悅身心的方式,在遇見莫雨晴之前,不認爲自己會像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那樣與一個人結婚生子,相伴一生。
耳邊突然想起爺爺那句“祥川啊,你家小孩兒呢?”
他腦子裡瞬間出現了一個小孩兒,一頭卷卷的頭髮,臉上是甜美的小梨渦,既像莫雨晴又像他自己,他們三個人拿着麥克風在一起唱《吉祥三寶》。
孟祥川笑了笑,大約是今天的信息量接收的太多,他覺得自己真他媽快四十了。
與此同時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週四下午,孟祥川和喬圓在恆容樓下的咖啡廳互通信息。
孟祥川先是轉述了一下奶奶的回憶,“我奶奶只知道澤惠姨是病死的,我從顧家的老管家付成玄那裡問出來了。付叔說他也是無意間聽到賀釗他媽罵他才知道的,當時賀釗養了條大狗差點傷了知寒,澤惠姨爲了保護他被狗咬傷誘發了心臟病,知寒求她救媽媽,賀釗也求她,孫芳秀見死不救,回去教訓兒子吃裡扒外。”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那麼怕狗。知寒的日記上只寫媽媽是被自己害死的,而顧澤惠的遺言是‘知寒,你要永遠愛爸爸’,他對這句遺言耿耿於懷,從小就要逼着自己去愛一個情感上的仇人,而這個人恰好是他的親生父親。”
孟祥川灌了口咖啡,“我當時也覺得以他的性格不至於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但要真像他似的從小經歷這些,變成滅霸都不爲過,你說他怎麼還能把這麼大的罪名扣到在自己頭上呢?”
“因爲本性善良,我最近研究了一下精神方面的疾病,容易患抑鬱症的人遇到問題往往都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去攻擊別人,也往往不夠愛自己,對自己過於苛刻。”
“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見沈醫生?”
“預約了沈大夫下午的時間。”
“明天是週五,一整天我都有手術,治療方案回頭你告訴我,我們一起研究研究。”
“好。”
“喬圓,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說。”
“什麼事?”
孟祥川鄭重道:“我打算向晴晴求婚了!”
原本心情有些沉重喬圓爲這個喜訊激動起來,“哇!太好了,恭喜你們!我等着喝你倆的喜酒啦。”
孟祥川雙手合十,非常感激:“謝謝謝謝!我倆能走到今天你絕對功不可沒,簡直就是我的神助攻!對了,求婚這事還等請你幫個忙,我打算……”
聽孟祥川說完他的計劃。喬圓點頭道:“這個創意很棒,符合晴晴的風格,她一定會特別感動的!我回去就跟公司的人打聲招呼,最遲後天把聯繫方式發給你。”
孟祥川陷得深深的梨渦透露出了他內心的狂喜,“喬圓兒!你也太夠意思了吧!等顧知寒好了的,我催他趕緊向你求婚,你這又當媳婦又當媽的,再不娶回家我都看不下去了!到時候咱們四個可以一起辦婚禮!”
“哈哈別~現在恆容正在上升的關鍵期,結婚的程序對我們而言太費時間了,而且就算不結婚也能每天生活在一起,我們還是等工作上踏實下來再說吧。不一起辦婚禮我們可以給你們當伴郎伴娘啊!”
“哈哈哈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