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醫院的急診沒有骨科,孟祥川檢查了一下喬圓的扭傷,雖然一時半刻無法正常行走,卻也不是十分嚴重,他只是取來了扭傷噴劑遞給她後,便不再多言,他知道即便是有急診,她也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喬圓用力握着噴霧劑,看着手術室刺眼的亮燈,逼迫自己騰出力氣來報了警。
掛斷電話後,她把頭倚在牆上,等待着。
等待的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了,每一秒都流逝得分外清晰,喬圓不知道自己默默數了多少個數字,又重新數過多少次。
心裡越是慌,就越是忍不住去猜想。
急救室燈忽地一下滅了。孟祥川瞬間上前,喬圓在莫雨晴的攙扶下跟上前去。
走在最前的大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摘下口罩對他們說:“暫時搶救過來了,但隨時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險,家屬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孟祥川重重吐一口氣。
“謝謝您!謝謝!”喬圓連連道謝。
顧知寒隨後被推了出來,他整個人深陷在急救牀上,只露出被氧氣罩覆蓋的半張臉,蒼白得嚇人,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管線發出滴滴的聲響,整個人脆弱得像是隨刻都會隨風逝去……
數個小時前,他還抱着自己一路躲過火舌的舔舐,穿過煙霧的阻擋,就算是失足墜落,他也沒讓自己受到一點傷害。
喬圓甚至不敢想,她心中最強大的男人,她最愛的顧知寒,也會脆弱得要離她而去。
“知寒……”她拖着殘腿費力地跟着,只是從匆匆一面,顧知寒就被迅速推進了ICU病房,房門緩緩合上,她被隔絕在沒有玻璃的白色金屬質的門外,她的額頭抵着冰涼的門,淚水泫然落下。
莫雨晴不忍看她這麼黯然神傷的表情,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喬圓,你看顧總都已經搶救過來了,他不捨得丟下你不管的,都會好的!”
喬圓點點頭,“嗯。”
孟祥川從醫生那裡瞭解了具體情況之後走了過來,
“明天我會接手治療,把顧知寒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我們醫院ICU的探視時間是下午四點到四點半,你得先好好休息,他需要你,後面有你忙的,所以千萬別把自己的身體熬壞了,現在都快凌晨兩點了,我送你回去?”
莫雨晴建議道:“這麼晚就別折騰了吧?喬圓腳受傷了,她一個人太不方便,要不今晚住你家,我陪着喬圓,怎麼樣?”
“嗯,沒問題。喬圓,我家離得近,咱今兒就不折騰了,你看怎麼樣?”
“好。”
翌日,喬圓一大早就去派出所做了口供和筆錄。
這次孫芳秀對她採取的是自殺式報復,留下的證據很多,爲避免賀毅鈞從中作梗,她請了業界有名的肖雪律師團隊時刻留意着案件動向,決定追殺到底。
她一定要讓傷害到顧知寒的人受到應有的制裁!
賀釗在法國巴黎停留了一週,七天的時間裡他沒有去盧浮宮、埃菲爾鐵塔,更不會去看巴黎聖母院的廢墟,而是在香榭麗舍大街的某俱樂部裡的紙醉金迷中流連了數日,這簡直就是他夢想中的伊甸園!
他險些沉淪於這溫柔鄉中無法自拔,但七天的新鮮勁兒一過去,就清醒地提醒自己:你可是要享受遍全世界美女的人,怎麼能爲幾個巴黎的漂亮MM停下腳步?
前方的風景更性感!
說走就走,賀釗想明白後當時就訂了飛往普羅旺斯的機票,一個人周遊世界就是這麼的瀟灑自在,什麼澤輝,什麼顧知寒,都去他媽的吧。
賀釗吹着口哨從普羅旺斯機場走出來,戴上裝逼的炫光墨鏡,揚起了一個360°無死角的笑容,拿着手機照了照,順手從額際向後縷了一把頭髮。
嗯,很好,今天又是帥氣異常的一天。
他極度愉悅地關了飛行模式,手機還沒揣回兜裡就響了,來電顯示“賀毅鈞”。
他頓時笑不出來了,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接起。
“喂?老爸。”
“兒子,你趕緊回來吧,你媽她出事了!”
賀釗隔着墨鏡翻了個白眼,這話他聽了不知多少遍,每次都是誆他回去。
“爸,您就別跟我媽合起夥兒來騙我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賀毅鈞提高音量急切道:“賀釗!你媽她涉嫌綁架縱火,現在已經被警方帶走了!”
撂下電話,賀釗摘下墨鏡,不可思議地直視着普羅旺斯灼眼的太陽,眨了眨眼。
臥槽……
孟祥川結束了專家組的討論,從醫院的會議室裡地出來,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對上喬圓急切詢問的眼神,他並沒有馬上說接下來他們要面臨的抉擇,帶她來到辦公室,他先是倒了杯溫水遞給她,才認真開口:
“我們現在有兩個方案,一個是保守治療,一個是做心臟手術,說實話,我們剛剛討論了半天,現在就連專家組內部都沒達成統一意見。現在我把兩個方案的利與弊說一下。”
“好,我聽着。”
“如果不做手術選擇保守治療,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樂觀的情況也至少要在醫院躺上一兩個月,即便是出了院,身體也會大不如前,需要處處小心。而且要是再發病一次,大概率就會回天乏術。”
喬圓心裡一咯噔,穩了下心神繼續問:“那做手術呢?”
“手術風險比較大,成功的話,情況會好很多,臨牀上也有幾近復原的案例。不過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很可能手術進行到一半,就人撐不下來了。”
孟祥川一口氣把話說完,這段話是他作爲一名醫生必須告知病人家屬的,即使說過不知多少遍了,每重複一遍,心裡依舊會難受和不忍。
尤其是這一次……
正面臨生死抉擇的不僅是他的病人,還他最好的兄弟。
喬圓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開口詢問道:“他以前知道這種手術嗎?爲什麼沒有做?”
“這個手術風險很大,如果不是嚴重到一定份兒上,或者是萬不得已,一般不建議手術。”
這麼說,他的病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時刻了……
喬圓一時間不敢輕易做抉擇,無論怎麼選都要承擔他失去性命的風險,在正式決定之前你永遠不會知道哪個選項纔是對的,亦或者兩條路都行不通。她沒有時間慢慢選擇,也沒有機會讀檔重來,選錯了就是一輩子的遺恨。
喬圓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大腦忽而清晰至極,忽而又陷入混沌,這樣的情緒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她艱難地擡起頭,把目光求助似的投向孟祥川,語氣懇切而無助:“祥川,你說我該怎麼辦?”
下一秒,喬圓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伸出手阻止他忽而欲出的話,神情頗爲激動道:“不,你別說!”
“喬圓……”
“剛剛你說的已經很清楚了我也聽明白了!這個決定,請讓我來做。”或許是因爲太過激動,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着,這個連她都沒有勇氣做的決定,這種賭錯了就是悔恨終生的事,還是讓她一個人來承擔吧。
孟祥川當然看出了她在想什麼,心裡更不是滋味,他一字一句道:“我建議手術。”
“這個手術我做過很多次,經驗比較豐富,如果做手術的話,我會申請主刀,院裡最有建樹的專家們會一起制定手術方案,盡最大的努力降低手術的風險。”
孟祥川真誠又迫切地看着她,“喬圓,你知道麼,我上小學那會兒就已經決定學醫了,我要當最好的心內科醫生,我一定要治好他!這次老天爺也算是給我了個機會,我會拼盡全力讓他活下來,所以……”
“請你相信我。”
他知道自己要面臨的是什麼,是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的手術檯上的風險。
可他依然要說。
喬圓情緒複雜地看向他——
感激的、欣慰的、擔憂的、感動的……
“祥川,我決定了,我們做手術。”
手術是在早上八點開始的,進手術室之前,莫雨晴給孟祥川加油打氣,孟祥川朝她輕鬆地笑了笑,比了個兩個人經常做的手勢。
他朝喬圓定定地點頭,旋即步入手術室。
“喬圓……”莫雨晴想措辭安慰她,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反而是喬圓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以一個放輕鬆的微笑,“沒事兒的晴晴,我都知道,你也別擔心。”
九點,十點。
因爲不想因爲去洗手間離開這裡,喬圓一口水都沒喝。
十一點,十二點,一點……
按理說這個手術四個小時就應該結束了,可已經過去整整五個小時了,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安靜得令人感到窒息。
這也說明手術至少沒有預期的順利……
醫院的掛鐘跳過兩點整,就像是跳過了她最後的心理防線,喬圓開始忍不住害怕起來,莫雨晴也同樣地焦急,她不僅擔心顧知寒,更擔心孟祥川。
他是那樣一個有責任感的醫生,之前冒着被家屬誤會和傷害的風險也要爲瀕死患者做手術,他會爲每一位回天乏術的患者感到難過和自責,而現在躺在手術檯上的,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如果顧知寒在他手上死了,他這一輩子都會不好過吧。
14:17,手術室的燈滅了。
喬圓站起身,沒有立即上前,直到孟祥川率先出來走到她面前,她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一秒。
他朝她用力地點頭,然後筋疲力盡地靠在莫雨晴身上。
喬圓感覺自己在這一秒,終於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