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非拿出早就開好的收費單,女人看一眼後勃然大怒,跳腳指着壯漢的鼻子又是一頓臭罵。
壯漢只是嘿嘿笑着,連個屁都不敢放。
不過女人也算是懂規矩,沒在醫院的走廊裡太過喧譁,罵了幾句後去繳費。
“孟老師,您遇到過酗酒的患者麼?”吉翔問道。
“急診科遇到類似的患者……說實話,並不多。”孟慶非給了吉翔一個他沒想到的答案。
“啊?!”吉翔還想聽聽孟慶非對酗酒的描述,可沒想到孟慶非竟然說都不多。
“咱東北的酒蒙子大多數都死了,來不了急診科。”急診內科醫生本來在看熱鬧,現在曲終人散,吉翔還聽不懂,便補充給了一句。
“死?”吉翔詫異。
“酗酒是常年喝的不省人事,要是南方,喝多了躺在馬路上、草叢裡睡一覺就過去了。但咱這面多冷,每年都有幾個喝多了被凍死的。”
“他們死的時候都不穿衣服,像是很熱一樣,你知道吧。”孟慶非問吉翔。
這點事兒吉翔知道,他點了點頭。
“喝那麼多酒幹嘛。”孟慶非道,“從前咱們有個醫生就酗酒,後來值班,半夜躲在空病房裡喝酒,結果後半夜高血壓腦出血。”
“……”
“醫生!醫生!!”
孟慶非正說着有關於酗酒的往事,走廊裡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急診科醫生最怕的就是120急救車的嗷嗷嗷的聲音,再有就是離很遠大聲喊醫生。
孟慶非和急診內科醫生同時並肩往出走,站在走廊一邊看過去。
是一個男人揹着患者一溜小跑過來,男人的身體有點虛,已經能看出腿發軟。
“什麼病!”孟慶非大聲問道。
“吃藥!”
孟慶非微微一笑,側頭看急診內科醫生,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急診內科醫生有些愁苦,深深嘆了口氣,走到急診搶救室門口招手,“這面!”
隨後她讓護士準備洗胃機。
男人揹着患者往裡跑,孟慶非本來很輕鬆的要離開,可他忽然像是看見了什麼,微微一怔。
但孟慶非又像是拿不準,他皺着眉沉思,宛如雕塑。
吃藥、洗胃,急診科經常遇到類似的患者。
甚至連本院吃藥的患者都不少見。
“孟老師,這您也有興趣?”吉翔問道。
孟慶非猶豫了下,搖搖頭,“害,有個毛線興趣。就是一時想不開,沒辦法。”
“一時?”
“前幾年吧,咱們科裡有個外聘的小護士,從小父母雙亡,在叔叔家長大,極度缺愛。找了個男朋友,準備談婚論嫁的時候男朋友家卻嫌棄她窮。”
“這……不至於吧。”吉翔道。
孟慶非擡頭瞥了吉翔一眼,“你還年輕,過幾年就懂了。”
“好吧,後來呢?”
“這姑娘和我碰班,我看她的精神狀態不對,就旁敲側擊問了半天。”
“老孟,我怎麼覺得你是對李輝有意思呢。其實我感覺李輝對你也不錯,要是你沒結婚的話……”
一邊路過的護士說道。
孟慶非的臉色微微一變,馬上斥道,“別瞎說。”
吉翔嘿嘿笑了一聲,和孟慶非走回診室,一邊走吉翔一邊問道,“後來呢?您沒勸好?”
“我又不是心理醫生,再說她不是心理疾病,就是一時想不開,鑽了牛角尖。這人吶,都有類似的情況。用現在話說,就是上頭了。”孟慶非道,“李輝後來把家裡能找到的藥都吃了,亂七八糟的,是真奔着死去的。”
“她吃藥那天我不值班,後來知道的消息,人已經在icu搶救成功。我去看她,她迷迷糊糊拉着我的手說孟哥,我要喝可樂。”
還說沒事!
吉翔沒敢看孟慶非,而是低頭腹誹了一句。
“再往後,李輝離職,去了一家體檢醫院。工作輕鬆,情緒也漸漸好了起來。只是當時吃藥太多,不知道什麼藥導致下肢動脈栓塞,算是落下個毛病。”
“現在呢?”
“早就結婚嫁人了,有了孩子,應該是生活美滿吧。”孟慶非道,“不過絕大多數吃藥的患者都不是真想死,比如說咱們醫院裡想要調崗的護士,只要臉皮厚點,弄一堆艾司唑侖,誰知道吃沒吃,反正來了先搶救唄。”
“調崗?”吉翔沉吟,“是倒不動班了麼?”
“護士倒班,30歲以前,最多35歲,就完全乾不動了。老護士總不能說不要就不要吧,跟那些大廠一樣不要臉。”
“可是留下來也有問題,那就是一線幹活的人越來越少,養老的人越來越多。不要臉吧,其實也是有原因的,所以呢很多護士就吃藥,嚇唬護理部。”
“咱可是有編制的,領導們最怕的就是這些破事。臨牀的活能不能幹是一回事,要真死了人,領導肯定要跟着吃瓜落兒。”
這裡面的邏輯很無奈,吉翔想了想,覺得特別無趣。
按鬧分配,大約就是這個邏輯。
雖然吉翔對此不屑,但這是社會基本法則之一,吉翔無力改變。
“只要臉皮厚,能鬧事的護士都有了不錯的崗位。那些臉皮薄、肯幹活的護士就一直在一線拖着。小吉啊,你感覺到了沒有,社會就這樣,不是比拼遵守規矩,而比的是怎麼能合理的不遵守規矩。”
孟慶非看着吉翔,想要觀察吉翔的微表情。
最後一句話的最後一段,是孟慶非對生活的總結,他想看看吉翔是不是聽懂了。
剛走出象牙塔的年輕人必然不認可這句話,誰能先從社會的摩擦中醒悟到這句話,誰就會佔據先發優勢。
不過吉翔好像用不到,這傢伙氣運滿滿。
可孟慶非總覺得自己心不在焉,那種似乎錯過了什麼的感覺有一次浮現上來。
“孟老師,我大約懂。”吉翔笑道,“您放心,我是真的懂。”
孟慶非點了點頭。
吉翔見孟慶非表情有些古怪,疑惑問道,“孟老師,怎麼了?”
“剛纔我好像看見了什麼,但一下子想不起來。”孟慶非愁苦說道,“你幫我回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