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竦的府邸,龐籍沉默的與夏竦相對而坐,兩人默默無言。
夏竦一臉慘白,仿若白紙一般。
龐籍的資歷,絲毫不比夏竦差多少,差別之是當年龐籍與范仲淹攪合在一塊,惹了衆怒,數次貶謫,而夏竦雖然也是大起大落,但是一直站在士人的一方,在士林看來,雖然夏竦狠辣無情,但是卻沒有一條路走到黑,依舊算是士林的代表性人物,從這一方面講,龐籍就差了許多。
過了許久,龐籍終於開口道:“夏相公,此次若是真的勝了,只怕文人的地位又回到五代之時,聖人攜大勝之威,皇權鼎盛,武夫地位升高,對我士林來說,是一種災難。”
夏竦嘆了一口氣,臉上毫無血色,語氣冷漠無比,“龐相公,聖人執意如此,又有幾個士林敗類傾力支持,未央小兒有如此猖狂,只怕阻攔不得。”
“阻攔不得也要阻攔,”龐籍低聲道:“自古以來,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從未聽說過君王與武夫共天下。
那未央雖然頗有本事,但是不過是黃口孺子罷了,所慮者,不過是狄青狄漢臣,此人乃是當世兵家奇才,我們以前能壓制住他,讓他寸進不得,一旦此次再立下不世之功,只怕就會再進一步,執掌樞密院,到時候武夫勢大,情況就大爲不同了。”
夏竦的臉色終於變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面色也好了一些,沉聲道:“龐相公意欲何爲?”
老龐籍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狠辣之色,冷冷的道:“那就讓聖人不能外出就是。”
夏竦面色大變,“吾等身爲臣子,爲君分憂乃是份內之事,縱然不能阻止,也不能做出有悖祖宗社稷之事,否則後世之人,會如何評定我們,老夫斷然不允許有此事出現。”
龐籍聞言冷笑道:“安史之亂,黃巢之亂,殷鑑不遠,我士人百年來堪堪恢復一些元氣,則能敗壞在你我的手中?
只有千年的世家,沒有千年的朝廷。
他趙家安享江山百年,無不是士林之功,如今竟然背叛士林,我等又怎能坐以待斃?”
夏竦一雙老嚴冷冷的注視着龐籍,如同利刃一般,沉聲道:“你意欲如何?”
龐籍斷然道:“一代天子一朝臣!大不了換一個聽話的天子就是!”
夏竦猛然站起身來,不可思議的看着面色癲狂的龐籍,心中泛起驚濤駭浪,果然,這老小子不是好東西,只怕早早就參與了奪嫡之爭,好一個龐籍,隱藏的真深啊!只是不知道你支持的是趙宗實,還是支持太祖一脈。
夏竦不由晃了晃身子,他今年六十多了,實在不想摻和到這種動輒滿門抄斬的事情之中,他已經貴爲首相,進無可進,再往上,就只能封王了,朝廷的規矩,恢復幽雲者封王,已經成了定製。
他不想捲入這種漩渦,安安泰泰的退下來,比什麼都好。
但是現在事情迫在眉睫,只怕由不得自己了。
夏竦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語氣幽幽道:“說吧,你們打算怎麼做?”
龐籍舒了一口氣,他也是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態,來到了夏竦的府上,兩人交情並不好,但是面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危機,不能不站在統一戰線,不然被單個擊破,只怕更糟糕。
龐籍張了張嘴,還未說話,龐籍的老管家敲了敲門,輕聲道:“老爺,文相公前來拜訪。”
夏竦與龐籍同時皺了皺眉頭,文彥博是什麼人,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雖然資歷比他們差了一點,但是心思活絡,手腕極強,擁有一顆玲瓏心肝,政治嗅覺極其敏銳,堪稱老狐狸一枚,兩人對文彥博,都頗爲忌憚。
夏竦道:“讓文相公進來吧。”
不大會,滿面微笑的文彥博走了進來,看到了龐籍,驚訝了一下,旋即面色恢復如常,施禮道:“見過夏相公、龐相公。”
大宋朝最頂尖的三位相公齊聚一堂,一時間竟然氣氛極度尷尬,三個人心思都快速轉動起來,在猜測對方的想法。
打破尷尬的,依舊是夏竦的老管家,“老爺,鄭驤來訪。”
三位相公同時皺了皺眉,夏竦皺眉道:“讓他進來。”
鄭驤風風火火的快步走了進來,一見到竟然有三位相公,慌忙見禮。
夏竦沉聲道:“士龍,何故前來?”
鄭驤恭聲道:“朝堂智商風波詭譎,學生深感不安,前來求教老師。”
夏竦微微愣了愣,旋即道:“既然來了,就坐下吧,你也不是外人,且聽聽兩位相公的高見。”
龐籍一愣,心中暗罵老狐狸,竟然想借此脫身,不沾因果,果然不愧爲夏陰人之名。
不過這麼多人在場,龐籍也實在沒有辦法開口,只能隨波逐流。
文彥博樂呵呵的道:“聖人親征,乃是百年難遇的大事,我大宋自立國以來,太祖太宗都是從馬上取天下,真宗皇帝也被逼着親征了一次,如今聖人意欲親征,揚我大宋天威,我覺得是好事。”
夏竦與龐籍還在沉思,鄭驤卻是沉不住氣了,他開口道:“文相公所言,我認爲不妥,天子身負社稷,豈能輕動?天子一動,便是勞民傷財,我大宋雖然富裕,但是國庫並不充裕,甚至歷年來,還要向大戶拆借,才能渡過。
所謂親征,無論勝負,對我大宋來說,都是傷筋動骨,豈能從之?”
龐籍眼前一亮,讚道:“士龍說的對,天子身負萬民社稷,卻是不能妄動,只是聖人執意如此,我等勸止不動,乃至若何。”
鄭驤笑道:“身爲臣子,理當指責君王過失,若是百官逼宮,聖人豈能不從?若是執意如此,不若掛冠而去,做一個陶淵明,豈不更好?”
鄭驤的話說的冠冕堂皇,但是三位相公同時皺了皺眉頭,說的好聽,掛冠而去做陶淵明,只怕惡了皇帝,這輩子就沒有希望東山再起了,除非換了皇帝,纔有希望,但是趙禎還年輕,看樣子再當個二三十年皇帝都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