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幕布一般,緩緩從地下升起,一寸一寸往上侵吞天空,直到吞沒了夕陽殘存的光亮。
此時終於進入黑夜的時間。
天空的點點繁星與一牙彎月,隨之取代原本屬於太陽的位置,卻發出微不足道的光,只在地上鋪上薄薄的銀霜,也灑在房間的窗前。
這間房間很大,門窗是關着的,窗紙上透着一股淡淡的紅色,因爲裡面的案上點着一盞油燈。
但是,其實主人已經躺在榻上熟睡,也許他是因爲害怕一個人睡覺,所以纔會點着燈的吧。
這主人其實只是個只有七歲大的孩童,長得胖胖的,卻獨自一人睡在這樣大的一個房間裡。他的膚色白嫩,鼻子有些尖,嘴巴小小的,睫毛很長,身上蓋着一牀錦絲被。
但是他卻睡得不是很安穩,嘴裡時而囈語着,閉着的眼睛中,居然流出了一絲淚水。
這個孩子便是劉禪,劉備劉皇叔的獨子,日後蜀漢的後主,那位被成爲“扶不起的阿斗”的人。
熟睡中,劉禪做夢了,卻又讓他感覺,這個夢是如此真實。
劉禪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聲音很溫柔,很好聽,吹出來的氣,弄得他的耳朵癢癢的。
劉禪睜開眼睛,見到一張極爲熟悉而親切的臉,臉上帶着溫暖的微笑,手裡還端着一個碗,裡面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這顯然是一碗藥湯。
劉禪刷地從榻上坐起來,急切地問道:“孃親,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已經回江東了嗎?你可知道,孩兒有多想你嗎?”
孫尚香笑道:“你這孩子,孃親現在就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難道你希望孃親離開嗎?”
劉禪連忙答道:“當然不是!”
孫尚香笑了笑,就在劉禪旁邊坐下,將藥放到一邊,伸手輕輕地捏了一下劉禪那胖胖的小臉,道:“我的小公子,到吃藥的時間了,你一定趕快好起來,莫要讓孃親再擔心了。”
劉禪嘟嘟嘴道:“這藥實在太苦,我不要吃!”
孫尚香微微一笑,輕聲在劉禪耳邊說道:“你若是將這藥喝了,孃親今晚就陪你一起睡。”
劉禪臉上立刻露出快樂的笑容,問道:“當真?”
“當真!”
“好,那我喝!不過孃親,你可準備蜜汁了?”
孫尚香點點頭。然後,就見劉禪將自己的鼻子捏起來,臉上的神情卻彷彿是英雄即將登上斷頭臺般地決絕。
孫尚香不禁看得笑起來——她用來引誘劉禪喝藥的這招,還真是萬試萬靈!
孫尚香沒有違約。這天晚上,劉禪果真躺上了孫尚香溫暖的牀榻上,被褥散發出淡淡地香氣,然後孫尚香便輕輕摟着劉禪,甜美地入睡了。
孫尚香的眼睛閉合着,呼吸很均勻。劉禪發現,原來孫尚香的睫毛很長,還有些翹。劉禪只感覺,這一刻的孫尚香是如此地美麗!
然後,劉禪也甜甜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劉禪才睜開惺忪的睡眼,卻發現孫尚香已經不見,自己也已經不在榻上。
此時的劉禪獨自一人站在一間很大的書房裡,牆上的一扇大窗戶洞開着,可以看到窗外的走廊上擺放着幾盆盆栽。它們雖然不會開花,卻被料理得鬱鬱蔥蔥,煞是可愛。
書房被收拾得井井有條,桌案下首還是整整齊齊擺放着一些桌案,想必是待客或者秘密議事的時候用的。書案上和兩邊的壁櫥之中,堆放着大量文檔和圖籍,宛若一個小小的圖書館。
後面靠近牆壁處,擺放着一副檀木製的兵器架,上面靜靜地橫放着兩把長劍,黃色劍穗直直地下垂着。
劉禪對這裡並不陌生,這裡分明就是劉備設在江陵的書房,那兩把長劍就是劉備那對有名的雌雄雙劍!
可是劉禪想不明白,他爲什麼忽然在這裡?他有些害怕地看着四周空蕩蕩的一切,他努力呼喊着孃親、孃親……可是根本就沒有人回答他。劉禪害怕了,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然後,門被人推開,劉禪的身前出現一個黑影,將他矮小的身子完全覆蓋住。他轉身擡頭看去,卻發現是一個大人。
可是對方長得實在太高,雙方又距離太近,他只看到對方的胸口,就因爲將頭仰起太高而忽然向後摔倒下去。不過,還好那人及時伸手將劉禪扶住,纔沒有讓他被摔壞。
劉禪這纔看清楚這個大人的長相。這是個身着白色土布衣衫的老人,下巴留着淡淡的長鬍須,完全不同於關雲長下頜長髯的濃密。
此人的氣質也不同於一般平民百姓。他是那樣清新高雅,甚至給人以一種超凡脫俗的仙人之感。
老人的目光在劉禪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後,笑道:“你就是那個腳踏七星的劉阿斗嗎?”
劉禪想不到他的名頭居然這般大,連這個素不相識的老人家都知道。他不由得有些漲紅了臉,連忙點點頭。然後劉禪想起來,這裡可是他的家,就問道:“老人家,你是何人,又是如何進入我家書房的?”
老人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又問道:“孩子,你可知道劉使君的軍師龐統龐士元?”
——劉使君不就是我父親嗎?龐統軍師以前我在家天天見到啊。這個老人家的問題真奇怪!
劉禪想到。
然後他說道:“我知道龐軍師。可是他現在已經到西川去了,我以前還同孃親一起爲他們送行的。”
劉禪說到這裡,眼圈忽然又有些發紅,他又想起孫尚香來了。孫尚香雖然不是劉禪的生母,但是卻在江陵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兩三年時間,劉禪早已經把她當作自己的母親。不想,她後來孫權誆回東吳,至今是音信全無,所以劉禪現在無時無刻不思念着她。
老人似乎知道劉禪心裡在想些什麼,勸道:“孩子,你現在莫要傷心。你和孫夫人將來必定還有見面的機會的。”
其實,自從孫尚香走後,已經幾乎沒人叫他“孩子”了。加上老人的話說得很溫和,不由得讓劉禪的心裡感覺到一股暖意,心裡的悲傷隨即被沖淡很多,問道:“您確定是這樣的嗎?”
老人點點頭,甚爲篤定地笑道:“確實如此。老夫龐德公在這裡向你保證,將來你們母子必定有相見之日的。”
劉禪終於破涕爲笑,直感覺這個龐德公真是和善,簡直如同自己的爺爺一般。
然後,龐德公讓劉禪在自己對面的桌案坐下,又問道:“孩子,你知道你是誰嗎?”
劉禪先是點點頭,然後又略帶疑惑地搖搖頭。因爲他也有些混淆了,不知道龐德公爲什麼會這樣問他。
“即使我不說,你也要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的肩頭擔負着整個天下的使命。”
劉禪雖然不明龐德公究竟在說什麼,但是“天下”二字,他每天都聽來着,來自己家裡的那些大人們每天都在講這個。他就向龐德公點點頭,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龐德公接下來憂心地告訴劉禪,他近來夜觀天象發現北方黃氣沖天,恐怕是有天子氣出現,並且伴隨有將星下凡的跡象,會對漢室的復興產生極爲不利的影響。
劉禪小小的年紀,當然不明白什麼黃氣沖天,什麼將星下凡,這次就只是搖頭了。
龐德公見他完全不懂,只是微微一笑而過,就伸手將劉禪的鞋襪脫下來,發現劉禪腳下真的有北斗七星形狀的圖案。他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凝重,然後又連連點頭,嘴裡還不住地說些劉禪根本就聽不懂的話,簡直如同在念咒一般。
看過腳底之後,龐德公緩緩地伸手,輕輕地放在在劉禪頭頂。劉禪幾乎感覺不到那隻手的重量,卻感覺上面傳來一種暖暖的感覺。
龐德公又說道:“孩子,你先閉上眼睛,然後記住我的話。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會讓你感到驚訝,但是你也不要因此害怕。”
龐德公的話裡似乎有一種魔力似的,讓劉禪感覺很安心、很信任,他便點點頭照做了,乖乖地閉上了雙眼。
這時候龐德公的手上,忽然發出一股淡淡的光,很溫和,彷彿可以給人以生命般的溫暖。
然後,龐德公喝道:“天光開明,靈光乍現!”
龐德公話音落下,卻把劉禪給嚇了一跳。他立刻睜開眼睛,站起來就想要向旁邊跑開,可是肩膀卻被龐德公緊緊按住,便乖乖地不敢再動。
這時候,劉禪忽然想起來這個龐德公究竟是誰,他就是龐統的叔叔,鹿門山的大隱士龐德公!
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是在龐統隨同劉備入川之前,這個龐德公曾經來過自己的家裡。當時他還在自己的身上捏來捏去的,不知道究竟想要幹什麼。龐德公離開的時候,父親還帶着孫尚香和自己,一直將他送到三十里外的長亭。
就在劉禪思索的時候,轟地一下,感覺自己的頭腦裡面,好像一下子擠滿東西,並且不斷地晃過無數從未見過的畫面。這頓時讓他感覺頭痛欲裂,忍不住捂着頭驚叫起來。劉禪的腦海中隨即出現第一個場景:
這是個漆黑的夜晚,一個二十多歲身着奇怪服飾的青年,正在低頭穿過一條昏暗的小路,口中還在哼着小曲。
忽然,又是轟的一下,青年的腦袋後面傳來一陣劇痛,似乎被什麼硬物擊中。青年立刻意識到自己被人伏擊了。接着,那青年就躺倒在地上,整個人沒有一點意識。
然後,地點發生改變。
那是個很大的山坡,那些泥土的顏色斑駁,上面稀稀拉拉生長着一些瘦弱的樹木,如同一個個營養不良的孩童。
此時,卻有一個俊美無比的銀甲將軍正在縱馬狂奔!他將自己包裹在衣甲裡面,悉心地保護着自己,縱馬在百萬軍中縱橫廝殺,手下根本沒有一合之將。這人分明就是四叔趙雲!
然後劉禪又看到自己的父親劉備。
讓劉禪驚訝的是,他的形容邋遢,跟一般逃荒的災民也相去不遠了,忽然喝道:“爲汝這孺子,幾乎損我一員大將!”
就在劉禪有些發懵的時候,他眼前一花,耳邊有一絲風聲,啪的一下後背撞在堅硬的地上,疼痛感瞬間傳遍全身!而正是因爲這一摔,使得他的靈魂意識陷入沉眠之中好幾年。
然後,就有一股劉禪從未知道的記憶流,涌入自己的腦海,腦海裡面浮現出一道信息:
楊漢聲,男,24歲,身高176CM,體重60KG,XX大學(本一),經濟學專業學生……
這時候劉禪一下子清醒過來:自己居然是重生在這個時代的,他的前世的靈魂來自21世紀的一個大學生楊漢聲,在深夜穿過小巷回家的路上被人殺死了。可是現在楊漢聲的靈魂和意識居然全都甦醒了!
然後,他跟着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居然就是那個扶不起的阿斗!
“老子的靈魂轉世重生了?而且還是重生在這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死人的三國時代……!更糟糕的是,老子現在的身份,居然是劉禪劉阿斗!”
震驚的感覺,讓劉禪感覺自己全身發木,久久不能動彈。
然後,劉禪發現有人在推他,也在呼喚着他,聲音聽起來很熟悉。
劉禪隨即睜開眼睛,發現他還躺在自己的榻上,龐德公卻已經完全不見蹤影。他的乳母蘭姨就站在榻前,一臉焦急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