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風,吹不到涼州。 ;
花房裡種的青菜,已經有孩子的指頭長了,嫩嫩的,綠中微微泛着點黃。這是光照不充足的原因。
沈菲琪拿着小水壺,慢慢的澆水。爹爹已經走了好些天了。臘八也已經過了!眼看就要過年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趕回來。
她的心思飛到了前世。那個輔國公府,煊赫熱鬧!
曾祖父,她很少見到。祖父倒是很慈和,也很喜歡她!有什麼好東西,總是記得給她一份。而且肯定是比慧姐兒的多,比她的好。祖母很漂亮,漂亮的不像是祖母!誰家的祖母也不會漂亮成那個樣子。她是除了姓高的那個女人之外,最不喜歡她的人。可她偏偏是父親的母親。
上輩子,娘不在了!弟弟不在了!舅舅……舅舅……她捂着頭,舅舅最後怎麼了!對了!上輩子不知道安郡王就是她的親舅舅。她還奇怪爲什麼好好的選她做安郡王世子的世子妃。
如今才知道,舅舅是想補償她!想把她接到身邊照顧。那時候,舅舅好像是拄着柺杖的!
是的!舅舅是拄着柺杖的!他的腿受傷了!他臉上有一道疤。
水壺落在了地上!她想起來了!舅舅的腿廢了!
沈菲琪面色一下慘白,就是再傻她也知道,舅舅是依仗,不能出事。她從花房衝了出去。
“娘!”沈菲琪衝到蘇清河身邊,“娘!我有話說。”
蘇清河朝丫頭和嬤嬤擺擺手,把人都打發出去,才抱了她去暖閣裡。暖隔裡,沈飛麟坐在炕上看書,見到沈菲琪,還不免有些詫異,“你不是在倒騰你的菜麼。”
“要你管!”沈菲琪白了沈飛麟一眼,“我和娘有話要說。”
沈飛麟拿着書就下炕,“我在外屋給你把風。”順便偷聽。
沈菲琪給了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蘇清河只覺得這孩子還是心眼不夠。
等沈飛麟出去了,沈菲琪才道,“娘,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跟真的一樣。”
蘇清河真想揉揉閨女的腦袋,老用一個別人替你想出來的藉口真的好嗎。她配合的道,“琪兒的夢一向很靈驗。娘信!”
沈菲琪咬着嘴脣,好半晌才道,“夢裡的娘和弟弟都死了。我和爹爹來到了西北。就在一個院子裡,每天吃飯,睡覺。我覺得那時候,我像是個傻子,連話也不說。爹爹每天都會陪着我,就是再忙,也會回來給我餵飯。別人都偷偷說我是傻子,只有爹爹不信,他每天晚上還教我認字,給我念書。然後給我洗腳,伺候我睡下。”
“有一天晚上,爹爹沒回來,嬤嬤說抱着我去找,去了一個地方,門口掛着‘海鮮乾貨’的牌子。那時候,我心裡還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其實不傻,爹爹教的,我都認識。”
“那嬤嬤把我塞在了貨架子後面,沒多久,我就看見爹爹帶了個人進來,說是叫他廖掌櫃。還說死了那麼多人是他的手筆。然後我看見爹爹殺了他!”
“再後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等醒來的時候,又在那個院子裡。只是,再也沒見過那個嬤嬤了。”
蘇清河知道,那個嬤嬤肯定是個釘子,把孩子帶去,就是爲了嚇住孩子!不想叫這孩子清醒。後來,被沈懷孝發現了,所以,應該是被沈懷孝殺了。
“不久,我就又有了兩個丫頭,叫做採桑,采芹。她們倆比嬤嬤好!”
“也許是爹爹每天叫我讀書習字的功勞,我的腦子也慢慢清楚了起來。爹爹很高興!要什麼,就給我買什麼。在涼州,府裡就我和爹爹。過得很自在,很快樂。”
“那時候,我只有一個玩的地方,就是隔壁的安郡王府。”
“郡王府裡,不僅有安郡王,還有安郡王妃。還有兩個小王爺。”
蘇清河皺皺眉,那就證明,哥哥並沒有在明年春天回到京城。不僅如此,連王妃也被送到了涼州。
“那時候,我不知道那是舅舅。舅舅臉上有大鬍子,眉角有個很深的疤痕。而且……舅舅拄着柺杖。”
蘇清河手裡的茶杯瞬間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微微一笑,“娘手滑了!你說吧。娘聽着呢。”
“等到我十二歲的那年,我們回了京城。舅舅他們住回京城的安郡王府,就不能再常見面了。”
“輔國公府很大!大的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全過。”
“祖母很漂亮,但是不喜歡我。每天去請安,要被罰站。但是她很喜歡慧姐兒。慧姐兒是高氏那個女人的女兒。說是我的姐姐。他們都說,高氏是爹爹的夫人,但爹爹說,我纔是她的嫡女!那個女人什麼也不是。”
“有一天,祖母讓人叫我過去,讓我給爹爹送湯。跟我說,要是爹爹知道這是我自己的主意,會更高興。然後,我就帶着湯去給爹爹了。爹爹果然很高興,全都喝了。”
“我出了院子,看見姓高的的那個女人朝爹爹的書房來。我就躲了起來,想聽聽是不是她又說我的壞話。”
“我看見……看見……那個女人脫爹爹的衣服,然後自己也脫衣服。爹爹好似有知覺一般,但又像是沒有力氣。我看見爹爹擡起胳膊,將自己的胳膊上的肉咬下來了一大片,血留了好多。”
“我嚇得不敢出聲。我看過太多的血,已經不會驚叫了。但是那個女人嚇壞了。大叫了一聲,把人都引了進去。”
“我也被人發現了!那個女人一巴掌打在我臉上,耳朵流血了。”
蘇清河雙手攥緊,疼的不能呼吸。
“之後,我左邊的耳朵,就聽不見了。爹爹醒來後,將那個女人的左邊胳膊廢了,慧姐兒的一根手指也被削掉了。”
“這些事,當時我是不知道的。爹爹不讓人告訴我。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爹爹只疼我一個人,根本不疼慧姐兒。”
“又過了一年,那個女人生了一個兒子,他們說是弟弟。當時我傷心壞了。爹爹說那是野種,不是弟弟!”
“我不信,爹爹就告訴我,她最疼我!然後不久,那男孩就死了。我記憶裡,對那件事並沒放在心上,因爲爹爹恰好那時候受傷了。”
“等傷好了,爹爹陪我回了一趟遼東。回了咱們家的小院。”
“我記得,半夜我醒來,爹爹站在院子裡,一個人喝酒,說什麼仇報了。”
沈菲琪哭的不能自已,“娘!夢裡,我很傻!記住的全都是不重要的事。我說的這些,早就被遺忘在角落裡了。要不是現在重新想了一遍,我都不知道爹爹過得有多苦。”
“後來,安郡王要給世子娶妻,看中了我。但是,我感覺王妃不喜歡我。”
蘇清河點點頭,要是自己兒子找這麼一個傻白的姑娘,她也高興不起來。當做親戚照顧可以,當做媳婦,確實很難讓人滿意。這點理智她還有,不會因此遷怒安郡王妃。
“後來,爹爹出征了。將我放在安郡王府。王妃帶我進了一次宮,拜見了一個瞎眼的婆婆。”
這個瞎眼婆婆,應該就是母妃賢妃了。
“我還看見了皇上,可瘦了!看見我,還哭了。我一個人坐在外屋,大人在裡面說話,恍惚聽着,說什麼,是不合適……皇太孫的正妃……什麼的。”
皇太孫!這就是說,皇上對安郡王和她,有很深的執念。兒子不行,寧願傳給孫子!
而且,能封皇太孫,證明已經沒有什麼阻力了。那麼其他的皇子,也應該是被幹掉了。
這讓她稍稍鬆一口氣。
沈菲琪眼裡閃過一絲痛色,“有一天,慧姐兒讓人給我遞了一封信,說是爹爹捎信回來了。我很生氣,爹爹捎信,怎麼不捎給我呢,偏偏給她。明知道爹爹不讓我出郡王府,我還是跑了出去。”
“高氏那個女人已經不行了,不停地咳血,慧姐兒說我是掃把星。她讓人抓住我,用簪子劃傷了我的臉。”
“之後,我就一直躺在牀上。我不知道是誰救我出去的。但自那之後,我再也沒有下過牀,爹爹也沒有回來。一直是在安郡王府……直到嚥氣。”
蘇清河知道,沒有回來,就意味着再也回不來。而這孩子沒有了父親護着,早點走,未嘗不是福氣。說到底,她是被自己作死的!
她小時候受過刺激,半大的孩子了,還跟個失了魂的傻子差不多。後來正常了,沈懷孝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敢管教。只覺得孩子正常了,就是僥倖。還奢求什麼呢。所以,活的單純。一點不好的事情都不敢告訴她!就怕她再受刺激。
沈懷孝作爲一個父親,真的是盡心了!在最後,也安排了退路。只要在安郡王府好好的待着,亦能平安康泰。可她自己偏偏作死!誰又能奈何呢。
高氏年紀輕輕的吐血,肯定是中了暗着了。那慧姐再是國公府的小姐,也已經是個殘廢了。端看最後的暴力發泄,就知道過得並不順心。
蘇清河發愁的是,這樣一個閨女,她該怎麼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