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松想要去送送文強東,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他連和文強東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從禁閉室出來,處理結果也出來了。
退兵。
經過上級領導機關批准,107團出現了第一個退兵。
文強東在107團最後幾天的日子很好,住的是幹部單間,專門有送飯什麼的,當然也有人專門給他站崗,每天都有幹部過來和他談話,做他的思想工作。
是的,跑回去和被退回去,性質完全不一樣。
107團沒法容得下一個逃兵,如果是戰爭時期,李牧當時就會當場執行軍法。對於文強東來說,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留下來,會一直擡不起頭,一樣過得難受。
處理結果通報全團,每一個人都知道,都在唏噓。堅持一下,什麼都過去了,爲什麼就要跑呢。可惜時間不會倒流,也沒有後悔藥吃,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擔所帶來的後果。
最後幾天,幹部們的工作就是讓文強東保持情緒穩定,等到所有手續走完,當地武裝部來人接回去。
文強東變了一個人似的,沉默寡言是肯定的,動作遲鈍也是正常的,只怕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調整過來。
不過,這些,107團管不着了,也不會管。文強東給107團帶來的是永遠都不可能抹去的污跡,文強東必須爲此付出代價。
對馬化雲的處理結果也出來了,調離107,新兵一連四班長由一名叫做扎西德勒的中士來接任。
至於馬化雲會調到哪裡去,許多人不知道,也許會回原部隊,也許會安排到其他部隊。這些,107團上交到了軍區司令部。不會因此這樣一件事情否定一個有能力的骨幹,走過陰影,他還是一條漢子。
新兵訓練第二十天,幸福縣武裝部的人來了。一臺軍牌越野車,風塵僕僕的,武裝部部長親自過來。
再一次見面,洪部長倒是想和李牧好好說說話,表達一下歉意,只是,李牧並沒有出面,徐戰和溫朝陽代表107團接待了一下,然後交接。事實上,李牧帶老兵部隊出去訓練了,對李牧來說,這件事情到此爲止。而李牧,現在不但要盯着新兵營,還時不常的搞老兵部隊。
縣裡的入伍青年有一個當了逃兵,丟的是幸福縣的臉面,若不是文強東家裡有些勢力,洪部長是不會給文強東好臉色看的。
過來之前,文強東的家人要一起過來,但107團是堅決不答應的。允許武裝部的車直接到營地裡來,已經是最大的破例。
不是什麼好事,大家都沒什麼心情,草草吃了頓午飯,洪部長帶着文強東走了。
文強東走了,帶上他帶過來的私人物品,其餘包括軍裝,任何屬於中國陸軍財產的東西,一件不留,全部交還。帶回去的還是他的檔案,至於回到地方之後怎麼處理,那是地方武裝部的事情了。
以他家裡的情況來看,結果不會太壞。
武裝部的越野車從大操場邊上駛過,在新兵們的注視下駛過。文強東坐在越野車上,望着整齊的隊列,幾天前,自己也是當中的一員,頓時淚如雨下,孩子般痛哭零涕。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情,自己將要承擔的是什麼樣的後果。
離開部隊,以一種不光榮的方式離開部隊。
他沒有想過會是這樣,這就是所謂的衝動的懲罰。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竭力地控制住自己,哪怕班長再打我一巴掌。
只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濃濃的悔恨涌上心頭,哭吧,放肆地哭,哭出來就舒服了。洪部長從後視鏡裡看着痛哭流涕的文強東,只能無盡的嘆息。大好前途就這麼葬送了,可惜可嘆。
那一眼望不盡的丘陵山地,文強東再沒有機會在裡面摸爬滾打,事實上他還沒有摸爬滾打過。十五天,僅僅十五天的訓練,還沒有被真正打上軍人的標籤,就以這樣不光彩的方式離開部隊,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難以接受。
洪部長從口袋裡摸出一封信,遞過去,說,“別哭了,這是李牧副團長給你的信,也許對你有幫助。”
文強東肩膀抽動着,胡亂地抹了幾把臉,接過來,猶豫着,眼前浮現出那位把自己從幸福縣帶到部隊,又在自己逃跑的路上把自己找到並且救出來的年輕的副團長的面龐,情緒複雜非常。
拆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a4紙,打開,上面之後有一句話:“三思而後行。”
僅僅五個字,卻猶如警鐘在文強東的耳邊敲響。不僅僅是忠告,還是慰藉他心靈的妙藥。
把信紙好好摺疊起來裝好,把信封裝進口袋裡,文強東終於是止住了淚水,把無神的目光投向了車窗外的滾滾山林。
楊青松情緒低落,幸福縣過來的二十人,現在變成了十九人,而被退回去的文強東,是這些人當中與他關係最好的。來之前就是比較好的朋友。楊青松不免有些狐死兔悲的感覺。
訓練間隙,顧九坐在他身邊,和他輕聲說着話,“我看見那個將軍肚的部長了,他接的文強東。”
“嗯,我也看見了。”楊青松有氣無力的,“副團長好狠,直接讓他走人。爲什麼不能給他一次機會呢。”
經過二十天的訓練,顧九的變化很大。由內到外的變化,很明顯,至少沒之前那麼木訥了。
一個兵,抱着抗拒的心態訓練和抱着主動的心態訓練,結果是截然不同的。從表面上的精神面貌就能看得出來。對於顧九而言,再辛苦也是非常值得的,因爲他沒有退路,因爲這是他改變現狀的唯一機會,因此他珍惜,他努力。
跟他談什麼社會主義理想保家衛國,此時此刻是比較扯淡的。自己的小家如果搞不利索,去談保衛大家,自己不信,別人也不信。
拍了拍楊青松的肩膀,顧九說,“馬化雲班長也被調走了,所有的幹部都要檢討,你知道的,上次通報說了的。”
“唉……”楊青松搖着頭,“他怎麼就那麼想不開逃跑呢,太沖動了。”
“誰說不是呢。”顧九說,“你不要想那麼多了,想得再多也沒用,事情已經這樣。”
楊青松長出了一口氣。
顧九說,“下午武裝五公里測試,聽說副團長親自掐表。”
“我知道,班長說了的。這次是個人摸底,輕鬆多了。”楊青松說着,目光掃向了隔了兩三個人的黃明明,綽號大傻。
顧九也看了大傻一眼。
大傻是新兵一連五班中的五公里老大難問題,這貨壓根跑不動。空有一個大個子,其實身上都是虛肉,沒幾個月的訓練是搞不出肌肉來。每次集體五公里,班裡跑得最快的楊青松和顧九兩人就要拽着他跑,那叫一個痛苦。被拽的痛苦,拉人跑的更痛苦。
大傻渾然不覺,只要聽說要跑五公里,他的雙腿就先抖上了,絕對的是有心理陰影。這讓班長李明濤非常的頭疼。
不過楊青松和顧九是非常有集體榮譽感的兵,每次不管大傻怎麼求情,他們倆都死拽着他往前跑,好歹沒讓班上的集體五公里成績墊底,但是也總是上不去。
之前跑的都是輕裝五公里,下午要搞的是第一次武裝五公里。兩人不由的有些期待,也有一些緊張,不知道能跑出一個什麼樣的成績。
斯人已去,新兵營的日子依然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