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箇中醫能落魄到這個樣子,易永恆實在難以相信,即使醫術再不濟,混口飯吃那還是可以的,而眼前的這位老人哪裡還有一點人樣。
聽了地攤老闆的話,他頓時來了興致,走了過去,老人衣衫襤樓,背靠着牆,好似隨時都要散架的樣子,雙眼空洞,顯得很是無神,一見到如此,易永恆明白了什麼,面無表情走了過去:“身爲醫家傳人,落魄成如此樣子,成何體統?”
這話一出口,老人那充滿滄桑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看了看易永恆一眼,隨後又恢復了平靜,好似沒聽到這句話一樣,旁邊的地攤老闆趕緊走過來道:“老先生,餓了不?”
老人略微點了點頭。
“還有能力給我鍼灸一把麼?我給你買飯吃。”地攤老闆道。
聞言,老人還是點了點頭,那看似弱不經風的身子,突然孔武有力的站了起來,但也只是曇花一現,地攤老闆毫不猶豫的走過去扶住了老人,隨後向易永恆施了一個眼神,向前走去。
看到如此,易永恆哪裡不知道地攤老闆是在幫自己,趕忙追了上去,嘴巴上卻在嘀咕:“嗯,我這一套,看來有些不管用了。”
本來按照易永恆的觀色法門,這位老人的病,他是一目瞭然,他身上確實有傷,而且鬱結多年,是造成身子若不經風的原因所在,但是他明白這點鬱結根本不是這位老人眼神空洞的最大原因,追根究底,他得的是心病,外傷內患造成了現在的樣子,直覺告訴他,在這個老人身上有一段離奇的故事。
穿過鬧市,兩人的步伐不緊不慢,易永恆在後面跟着,地攤老闆不時回過頭來,打量了一下易永恆,好似想說什麼,不過看了看老人,最後卻罷休了,易永恆也不追問,只是慢慢的跟着兩人。
一直到了一片小區內的一棟樓前,他們才停下來。
小區的環境堪稱惡劣,四處垃圾遍地,寥寥的幾家商鋪,也是關着門的,地攤老闆拿出門卡,放在門上感應了一下,隨後走了進去,樓道不是很寬,兩個人並立而行勉勉強強的樣子,這顯然是爲了節省空間而設計出來的,更甚的是樓道里充滿了一種怪異的味道,讓人有噁心想吐的感覺,不過這對於易永恆來說卻不算什麼。
令人奇怪的是,地攤老闆爬上了八層,老人也跟着上了八樓,地攤老闆已經氣喘吁吁,可是老人卻是面不改色,臉不紅心不跳,這讓易永恆更加深了他心裡的猜測。
地攤老闆的屋子是個單間,裡面擺滿了雜七雜八的貨物,牆上貼着一張倒掛的福字,唯一還算上眼的就是那小櫃子上擺着的不足十寸的彩色電視機,裡面正播着春結聯歡晚會,看電視的人,就是那小孩了。
“叔叔?你,你怎麼來了。”看到易永恆,地攤老闆的孩子顯得有些驚訝,自從易永恆將那兩個在他眼裡幾乎無敵的城管給揍了一頓之後,易永恆自然而然就成爲了他的偶像,他想着如果能夠在這個叔叔身上學到那麼一招半式那就好了。
“呵呵,過年哦,來給你們拜年,不歡迎麼?”易永恆微笑道。
“歡,歡迎,怎麼不歡迎。”小孩顯得有些舉止無措,很激動的樣子。
“江江,還不去給叔叔倒茶,拿瓜子出來。”看到兒子的樣子,小攤老闆趕緊吩咐道:“見笑了,你坐,你坐。”
“沒事。”易永恆毫不客氣的坐在了那雜亂的木牀上,絲毫沒有嫌棄的意思,那老人卻是奇異的打量了易永恆一眼,但卻稍縱即逝,隨後地攤老闆脫下上衣趴在牀上,而那老人卻從隨身的一個小袋子中拿出了一套行頭,銀針和火罐,老人身上看起來邋遢不以,可是那火罐和銀針卻是一塵不染,寒光瑟瑟,不過易永恆卻並不驚訝,他如果真是一個有本事的中醫,這點都做不到,那和江湖騙子無疑。
隨後的半個小時中,老人不焦不急的在地攤老闆身上施展了一番針法,可謂是獨特至極,就連易永恆看的都是心神盪漾,他雖然醫術高超,但是中醫這一門中有太多的奇人,即使是神醫,也不敢真的自稱天下無敵。
“獨特的針法,沉穩的心態,還有那對時間的掌控,這都需要時間來磨練,有些地方比我還要獨到,看來以前我是小看天下人了。”在心裡易永恆不免也驚訝幾分,這位老人的治療方法確實獨到,小攤老闆身上的病,易永恆自然知道,不過這不是什麼大病,在加上兩人不是那種特別熟絡的人,易永恆也沒有想要幫他治療的打算,可是誰想到會在鬧市再次遇到他,還見識到了這麼一位深藏不漏的老人。
“外來寒邪侵犯了他背部腧穴,導致了經絡的澀滯不通,氣血運行不暢,醫家說不通則痛,因故造成背部疼痛,甚至誘發心痛,老先生的手段倒是高明,針法經絡疏通,使之氣血流暢,火罐讓局部溫熱,通則不痛,熱則痛緩,驅寒止痛。”等到老人收針的時候,易永恆只說了這麼一句話,隨後看着他不在言語。
“你也是中醫?”出奇的是,一直不開口的老人,終於開口了,剛纔易永恆所說基本上符合他所做的,不過病理變化無常,所以中醫的醫療手段也需要變化無常,但是歸根究底,其意都是想通的。
“略懂,略懂。”易永恆只說了四個字,而此時江江懂事的端着三杯茶走了過來,他並沒有先給易永恆,而是遞給了老人一杯,隨後才走到易永恆旁邊:“叔叔,喝茶。”
易永恆點了點頭,接過江江手中的茶,而此時地攤老闆也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才道:“老先生的鍼灸之法,真是出神入化。”
地攤老闆誇讚了這麼一句,卻並沒有過份,把握這尺度,這語氣的變化讓易永恆明白了些什麼,頓了頓,地攤老闆才道:“我這就去做飯,你們聊着,江江,過來幫忙。”
江江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易永恆,有些不情願的走向了廚房,地攤老闆的做法易永恆自然明白,等兩人進入廚房,他喝了一口茶道:“以老先生的醫術,恐怕隨便去哪個地方坐診,那也是下半輩子不愁,爲何會落得如此地步?”
他說話從來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切入主題,剛纔他之所以說那些醫理,還是爲了和老人有共同語言,但真的想要老人說出心裡的事情,那還需要更深一層,所以他乾脆下一劑猛藥。
果然,聽到易永恆的話,老人臉上的神色變得難看起來,雙眼露出一絲精光望着易永恆:“你到底是什麼人?是他們派你來的?我已經是將死之人,你們還不願意放過我不成?”
一聽到這裡,易永恆微微一呆,但也只是瞬間而已:“非也,我並不是什麼人派過來的,遇到你只是巧合而已,我要指出一點的是,剛纔你的下針手法和火罐的火候都已經達到了化境,但是你對於穴位的變化和掌控,卻差了一些,如果你在第十針,偏移尾閭三寸,恐怕效果更佳,尤其是……….”
易永恆一開口就談醫,也只有這樣才能打消老人心裡的疑慮,他暗暗的確定了自己心裡的想法。
老人聽到這裡,也是一愣,不過那臉上的疑慮卻打消了不少:“你說的不是全對,你懂鍼灸,那你就應該明白醫家變化之道,五花八門,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做到完美,即使是古時候的神醫,也是如此。”
“呵呵,老先生說的對,但是中醫講究陰陽五行,一切的變化都在其中,你的變化是應對病變來說的,有些像西醫,真正的掌控之道,不是被病控制,被動反擊,而是總領人體陰陽,把握全局進行施診,自然一切皆通。”一聽到老人的話,易永恆知道有門了,他想不到的是,本來他想套話,可現在搞的好像兩人好似在討論學術一般,可易永恆也是中醫,而且還是傳承了華佗一脈,自然不會落了自己師門的面子。
“哈哈哈,總領陰陽是以宏觀的角度去看待病理,而我的治療方法是以微觀的角度探尋解決之道和那些不入流的西醫,差的太遠,我們講究的是順其自然,在自然中掌控療效。”老人好似遇到了多年的知己一般,爽朗的笑了出來。
“呵呵,是我下乘了,老先生的心態是我所不能及,不過無論宏觀微觀,都逃不出陰陽變化之外,所以老先生的話也對,也不對。”易永恆謙虛了一下,後面卻有些執着。
“你說的對,但也不對,醫家變化之道有時候已經超脫出陰陽之外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行事守則,一種病給十個中醫去治療,可能會出現十種不同的結果來,一切都在變,所以我們也需要變。”老人的最後一句話看似簡單,卻透含着深意,聽到這裡,易永恆沉默了,不是因爲他答不上來了,而是因爲他被震驚了,想不到無意間遇到的這個老人,在中醫的學識上居然這麼淵博。
不過有這樣的機會,易永恆又怎麼會輕易的放棄言敗呢,身爲華佗傳人,如果鬥不過他的話,那他也算是白學了這麼久的中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