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女有點膽小
八月三十一號，暑假的最後一天。
因爲制定了跑步的計劃，方爲今天依舊起了個大早。
換好衣服走出房門的時候，老媽坐在餐桌旁吃早飯，此情此景倒像是昨日循環似的。
不過有了昨天的解釋，今早田喜蘭見到兒子一大早又出門跑步，倒是沒有之前那麼驚訝了。
“先吃點？”
“不用，我回來再吃。”
“今晚一起回爺爺奶奶那兒吃飯，明天你和阿勝就開學了，你奶奶說殺只雞給你倆吃。”
“好啊，對了媽，我們家的雞昨天也下蛋了，我還撿了一個。”
“那等你吃早飯的時候，可以敲個雞蛋放粥裡煮一煮，吃個雞蛋粥。”
“嘿嘿，先留着，改天弄海蠣煎！”
方爲一邊活動着身子，一邊慢走着出了門，深呼吸兩口混雜着海風和泥土氣息的空氣，接着從東華村到沙陽村到碼頭最後抵達沙灘，沿着昨天的路線慢跑起來。
期間緩慢地開始增加跑步的速度，並熱情禮貌地跟認識的每一位村民打招呼。
東華村年紀最大的老頭，就是李太爺了，輩分高到方爲的爺爺見了都得喊一聲李叔。
李太爺平時沒啥喜好，有事沒事兒就搬張小板凳坐在村口的那顆大荔枝樹下乘涼，一坐就是一整天。
“李太爺！”
跑到村口大荔枝樹下的時候，方爲跟老頭打了聲招呼。
老頭真的很老了，聽說已經有九十八歲的高齡，花白的頭髮零零碎碎的幾乎掉光，牙齒也早已經掉光，嘴巴自然地往裡收縮着，滿臉老樹皮般的皺紋，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似乎人生裡剩餘的時間，都打算用來這麼躺着似的。
“李太爺！”
“……”
方爲喊了他兩聲，老頭才反應過來，慢悠悠地睜開眼睛，眼球像是渾濁的玻璃彈珠似的，黯淡無光。
“噢……阿爲啊。”
“李太爺，你這麼早就出來乘涼了？沒睡好嗎？”
“吃了吃了，你這是……”
“跑步！跟昨天一樣，跑步！”
“噢，好，好……”
跟其他村民不一樣，對於方爲早起跑步這件事，李太爺反而是最淡定的，以至於方爲都有些懷疑他聽懂話沒，或者說壓根就沒聽見。
總之從印象裡，老頭就是這樣清清淡淡的性格，除了颳風下雨之外，村口的這顆大荔枝樹下，必有老頭坐着乘涼的身影。
以前方爲不明白這樣呆坐着有什麼意思，經歷得多了才漸漸懂的，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目之所及、皆是回憶，心之所想、皆是過往。
值得一提的是，村口這顆枝繁葉茂的大荔枝樹，距今已經有九十二年的歷史了。
爲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因爲據說，這顆荔枝樹是李太爺六歲那年種的。
或許剛種下的那年，荔枝樹還只是一顆沒到他膝蓋高的小苗，而如今，已經是可供遮風避雨、乘涼休憩的參天大樹了。
方爲還不到這個年紀，體會不了李太爺在自己親手種的荔枝樹下乘涼的心情，想來那種時代變遷、物是人非的感覺會非常強烈吧……
也許還會有自豪，可以預見的是，哪怕李太爺乘風歸去，這顆百年荔枝樹也會繼續留存很久很久。
畢竟絕大多數人的一生，沒有在這世間留下任何痕跡，彷彿從不曾來過。
方爲若有所思，告別了李太爺，繼續沿着既定的路線奔跑。
……
“呼、呼……”
沙灘邊，少年彎腰扶着膝蓋，汗水浸潤了稚嫩的臉龐。
他擡起頭，那顆永恆不滅的恆星，終於露出了它的輪廓，先是尖尖的一角，繼而半圓，直至整顆火球躍出海平面。
這一刻，世界彷彿被點亮。
浪花拍打着礁石，無數海鳥在晨光中翱翔，少年被染成金色的臉也露出燦爛的笑。
他擡起左手腕，簡潔的錶盤上，指針滴答滴答地跳動。
五點二十六分。
標準時間的話，應該是五點二十一分，因爲方爲習慣把表的時間調快五分鐘。
昨天跑步積累的肌肉乳酸還沒有消散，今天頂着渾身肌肉酸脹的運動，有好多個瞬間，方爲都差點沒堅持下來。
好在還是咬咬牙跑到了終點，在見到這樣燦爛壯觀的日出之後，一切就變得值得了。
凡事開頭難，堅持更難，尤其是這種需要長久地堅持才能見到效果的運動，相當磨鍊人的意志。
有了表之後，時間就變得可視化了。
方爲不太清楚從家裡出發跑到海灘具體的距離是多遠，憑感覺估摸應該不會超過三公里。
而時間上的話，他目前足足花了十六分鐘多，勉強算是初學者的水平吧……
總之，現在用時多久都沒關係，每天都比前一天進步一點就行，正值青春的年紀裡，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休息完畢，方爲舒緩一下酸脹的肌肉，沿着返回的路線慢慢再跑回去。
跟來時不一樣，跑回去就悠閒多了，他可以有更多的閒情逸致來欣賞一路的風景。
經過碼頭的時候，老爸叫住了他，遞給他兩個熱乎乎的包子。
“叉燒包，你拿回去吃吧。”
“媽在家裡留了早飯，你吃吧。”
“我吃過了，你帶回去。”
“那行。”
“中午記得留我飯啊，我今天中午回家吃，等我回去再做飯也行。”
“OK。”
“臭小子……噢的什麼K，洋氣洋氣的……”
跟田喜蘭一樣，方先鋒也不太懂這臭小子跑步的理由，但畢竟不是什麼壞事，雖然有些不太理解，但也習慣了，畢竟少年的行事思維總是難以捉摸。
……
離開了碼頭，方爲又慢跑起來，經過沙陽村的時候，好奇地往柳知意家瞥了一眼。
柳知意搬進村裡來已經有兩天了，直到今天，方爲才得以一睹真容。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自海邊升起之後，也悄悄地探進了她家的院子裡，給這個寧靜的角落披上了一層柔和的金紗。
就是這樣一個恬靜、萬物剛剛甦醒的時刻，一個女孩子靜靜地站立在院子當中，彷彿與周圍的景色融爲一體似的。
她穿着居家的短褲和T恤，露出兩條又直又細的腿，晨光落在她的肌膚上，襯顯得格外白皙。
與徐采苓活潑靈動的齊肩短髮不同，少女留着披散到後背的烏黑長髮，偶爾有風吹來，幾縷髮絲便輕輕拂過她清麗的臉頰，她卻似乎絲毫不在意，只是用纖細的手指不經意地撥弄一下。
柳知意的站姿並不張揚，甚至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內斂。
周圍的一切聲響——遠處的鳥鳴、近處樹葉的摩挲、不見蹤影的蟬鳴；在這樣的早晨都顯得格外清晰，而她就在這無人打擾的清晨交響樂中保持着自己的靜默，彷彿在傾聽，彷彿在尋找，又彷彿在思考。
方爲不由地放慢了腳步，多看了她兩眼。
當然了，這並不是因爲她有多漂亮的緣故，只是他有些想不太明白，柳知意這是在做什麼呢？
看看村子、看看自己如今住的地方？
但她搬進村子裡來，也有兩天時間了吧，但似乎就沒怎麼出過家門，畢竟小島就這麼小，她要是出門逛逛看看，總能偶爾碰個面的。
明明對這裡挺好奇的，卻又不肯出門看看……這女孩也確實挺……宅？
唔，有可能，大城市嘛，宅似乎很正常，只是自己生活在鄉村，認識的同齡人裡基本沒有宅的就是了。
回想上輩子對她的印象，因爲接觸的很少，隨着時間的推移，記憶也早已模糊了，只記得一些標籤類型的評價——成績好、高冷、不愛說話、跟鄉下人處不來。
這可不是方爲自己說的，而是班上同齡的同學們都這樣評價的。
如今以更成熟的目光看來，或許這些對她的評價似乎也不太準確？
鄉道路上的方爲還在思考着的時候，院子裡的柳知意似乎聽到腳步聲，扭過頭來看向這邊，然後發現了他。
於是少女接下來的表現又讓方爲無語了——
她就像是沙灘上膽小的沙蟹似的，在沒人的時候，會大膽的跑到沙灘上吹吹海風、聆聽海浪的聲音，而碰到有人出現在視野裡時，她又趕忙掘着沙子，把自己重新隱藏回沙堆裡。
柳知意大概就是這樣，在見到不遠處路邊出現的方爲之後，她就不動聲色地轉身，輕輕地回到屋子裡去了。
“……？”
此情此景，讓方爲都有些不自信起來，他擡頭摸摸自己的臉，總不能是他太醜，把人家嚇到了吧？！
總之是搞不懂了……
方爲搖搖頭，繼續慢跑着，離開了沙陽村。
一直到他離開了好一會兒，屋子裡的柳知意才又重新出來，回到了院子裡。
她蹲在陽光下，看着雜草葉子上的露珠，它們單純透明，折射着周圍的五光十色。
少女伸出手指輕點，讓相鄰的三顆露珠相互擁抱、融合，變成更大的一顆露珠。
她就這樣呆呆地看着。
屋裡傳來爺爺的聲音：
“知意，吃早飯了。”
“哦，好。”
柳知意應了一聲，起身再次回到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