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秋一走進院子,眼睛就一眨不眨觀察着面前的王越。
自從幾天前他決定要和王越進一步加深關係之後,蘇明秋原本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藉着這次的事情,把王越這個人和蘇氏武館緊緊的綁在一起,所以在教拳的時候,也是真心傳授,沒什麼藏私的心思。不但把完整的六合拳教給王越,更是連蘇氏這一派拳法中重中之重的“樁法“,都傾囊相授。
要知道在唐國的武術界裡,師傅教徒弟向來也是分成三六九等的,如果不是真傳,一般人就是站樁,也很難得到其中的要訣。
樁法這東西,裡面蘊含拳理,乃是一門拳術的總綱所在。不明樁法,拳法練得再好,也是花架子,如同鏡中水月,往往練到最後,到頭來也是一場空。
而在唐國武術裡,拳經裡所說的“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和“教拳不教功,教功不講鬆。”,這裡的“功”指的其實就是樁功。
由此也足以見得,樁功在武術中的重要。而蘇明秋“以至誠待人”,不但教拳,而且教功,這也恰恰是表明了他的心意。
不過,樁功是出了名的易學難精,入門容易,精通卻難,至少蘇明秋活了幾十年,如今已是年過半百,快六十歲的人了,年輕時走遍天下,挑戰各派高手,不說見沒見到過,就是連聽都沒聽說過,這世界上會有人可以像是王越這樣,只不過就是一晚上的功夫,就把“樁”站成這個模樣的。
看他兩眼始終眯成一線,似閉未閉,總有一線目光與左手食指的指尖隱隱相隨,兩肩根底鬆開,勁道齊抽,同時又和下面裡胯相互呼應,這顯然就是已經明瞭了“肩與胯合”的拳意。
再看王越的雙肘向下垂勁,肘不離肋,大臂裡曲與小臂自然構成一個如同彎月的弧度,同時下方雙膝內扣,上下呼應,這也恰恰符合了拳法中肘與膝合的精意。
然後看他雙手雙腳,手足之間互拉呼應,勁起相隨,自有一股扭轉的力量充斥四肢,這便也是手與足合。
只是身上這幾處部位,合在一起,便正是蘇明秋之前教給他的那一套六合拳裡,肩胯,肘膝以及手足之間,相互配合,連成一體的“外三合”,能體會到這種地步,那再打起拳來,周身骨骼,一起相隨,自然而然就能形成整體發力的效果。一般人功夫練到了這種地步,就已經算是外家拳中的高手了。
因爲外三合,以筋骨發動全身之力,所以這種程度的高手也被稱爲是“把功夫練到了骨子裡”的人。
要把這放在王越身上與他掌控全身肌肉的發力法門巧妙的結合在一起,筋骨和肌肉形成密不可分的整體,再發力時,他所能爆發出來的力量少說也能增強一倍還多。
而以王越本身強悍的體質來講,爆發出的力量突然猛增一倍,那種可怕的衝擊力,就算是蘇明秋現在想想,心裡也都覺得一陣陣的發冷。
站在王越身邊,蘇明秋並沒有打斷王越站樁,只是認真的看着,也不說話。整個院子裡只有王越那近乎於無的細微呼吸,絲絲縷縷,有深又長,以蘇明秋的眼力和經驗當然也知道王越這是整個個都站進去了,此時無思無想,心頭一片澄淨,有意無意間,就已然講他昨天講的那些東西,全都融入到了自己身體的本能當中。
看他的呼吸,悠長而有韻律,一呼一吸間,中間的間隔每一次都有一兩分鐘,且胸口小腹也半點都不隨之起伏,只有後面承擔了身體七成重心的哪隻腳在隱隱顫動着。如果仔細去看,就會發現,王越站樁的時候,這隻腳的腳後跟居然是不沾地的。
五根腳趾抓地如鑽,腳後跟卻離着地面始終有一張紙的厚度。且隨着他每一次的呼吸停頓,似乎都有極輕微的氣流從他的腳心處噴涌出來,時間一長,就將腳下那一塊的沙土吹得一於二淨。
就好像是在他的腳心裡面也有一個肺子一樣。
“真人之息以踵？”
這一看就是一個多小時,眼見得太陽已經升上了頭頂,城市的喧囂聲隱隱傳入耳中,蘇明秋越看越是驚訝,臉上的神色不斷變幻,最後更是在看向王越時忍不住就是一聲長嘆。臉上的表情也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沮喪,有種百味雜陳般的感覺。
而他的這一聲嘆息,顯然也最終驚動了在自己世界中沉迷的王越。
驀然間,他的眼皮一動,呼吸頓時就是一沉,緊跟着王越的眼睛猛地睜開,瞳孔裡似乎有冷電閃過,精光四射,逼人眉睫。
但好在他第一時間已經看清楚了面前的是什麼人,隨即渾身一鬆,眼中光亮登時一閃而逝,變得和常人無異。
“天都亮了,七叔早啊”
“不早了,卻是我不小心打擾你站樁了。”蘇明秋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嘴裡說着話,看似已經沒什麼異樣,但心裡的驚訝卻是忍不住又深了一層,“好傢伙本來只以爲你站樁站出了外三合,沒想到只是一夜功夫,就站的渾然一體,神光內斂,若我猜的沒錯,只怕你已經連內三合都有了一番體會了吧？你這心性和天賦,實在是……嘖嘖……”
“好了,樁法是一輩子的事,站的再好,也要持之以恆才能見功夫,只要還能動,就不能一日間斷。而且看你剛纔站的架子,顯然已經是把六合拳的功夫都站出來了,能做到這種程度固然是因爲你本身就有這方面一些基礎的緣故,但悟性之高也是我生平僅見,所以樁功就先教到這裡,剩下的都要靠你自己領悟,我也教不了你太多的東西了。我實在沒想到只是一晚上你就站出了這樣的效果,想想我自己三十幾歲的時候,能不能有你這種味道,實在讓我爲之汗顏”
“都是七叔您教的好。或許是緣分到了吧,我覺得您教的這些東西特別合我的胃口,學着學着,就忘了別的事兒了。”聽見蘇明秋這麼一說,王越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纔好,只好亂說一通,把理由都推到了莫須有的緣分上。
東方的哲學,尤其是宗教,向來都講究“緣分”和“因果”,這種理念在蘇明秋這個年紀的人身上,影響是格外的根深蒂固。把一些不能理解的事情,往這方面解釋解釋,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人接受的。
“也許吧你到底也是唐國人,咱們在這裡能碰到,這本身就是一種緣分
蘇明秋點點頭。雖然他自己都不怎麼相信這個說法,但事實就是事實,王越站了一夜的樁,進步之快,也是他親眼目睹的,事實擺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
“或許這真就是命裡註定的事。老了老了,還給了自己這麼一個機會,老天爺也算是待我不薄了”
也不理會蘇明秋心裡到底在怎麼想,王越顯然是不願意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一見蘇明秋臉上的神色見緩,便也立刻把話題一轉,呵呵笑了一下：“既然現在不用站樁了,那今天七叔打算再教給我什麼東西？”
“嗯,你倒是不嫌多不過,既然我連樁法都教給你了,其他的一些東西,也沒有必要藏着掖着了。反正你學了我們蘇家的拳,就已經算是我們武館的人了,以後遇到什麼事,你也不能置身事外……。”蘇明秋注視着王越的雙眼,話說到這就頓了一下。
王越當然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當下便也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這是自然,既然已經擺了祖師爺,這些都是應有之義。我學了你的拳,該盡的義務就不會往外推。”
“那好,接下來我就正式將我蘇氏一門的拳法傳你。”得到了王越如此明確的一個答覆,蘇明秋心裡一鬆,眼中的神色就是一緩。雙方到底沒有什麼交情,從見面到現在不過幾天,蘇明秋答應教拳,心裡也不可能沒有一點兒負擔
直到這時候,親口從王越這裡得到答覆,他才決定要把後面的功夫傳給王越。一來是衝着王越的這番話,雙方的關係又近了一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該教的東西自然就要教個明白。
二來也是蘇明秋愛惜王越是個“人才”,一心想要看看,以他的資質,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學了自己家的拳術,融匯東西后,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王越能晉身天下武道的大宗師,開宗立派,那他蘇明秋當然也是與有榮焉,自有無上風光。
說白了,這其實就是個投資。只不過投資在人,看的是個人的眼力,就好像現在西方各國的黨派選舉制度,每到總統任期結束之際,就總有大財團花費無數的人力物力,推出能代表自己利益的候選人,對總統的位置進行角逐一樣。這本身雖然是一種類似於賭博的行爲,投資有極大的機率失敗,但一旦成功,把自己的人捧上了總統的寶座,那回報也是極爲豐厚的。
所謂“奇貨可居”大致就是這麼個意思,而在這裡王越顯然就是被蘇明秋認定成了“奇貨”。
現在教他練拳,等到日後自然就有天大的回報。
而且以他的眼力,也早就看出來,王越根本就是那種輕易不肯許人承諾,可一旦承諾了,就絕不會反悔的人。和這樣的人交往,失敗的機率自然就會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