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在婚姻上出問題是從妻子卓敏要買房子開始的。
卓敏說,婚姻是用房子裝着的,美滿的婚姻得裝在漂亮的房子裡,不然就好比**穿着麻袋片,所有的價值都會打折。
卓敏這話是跟她的好朋友苗玲學的,李逵不知道苗玲說過這種話,李逵只知道卓敏說出這種話來讓他心裡犯堵,他想,完了,卓敏有了這樣的思想,我們的婚姻止不定朝着什麼方向發展了。
李逵原名李有糧,他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最缺糧食的1960年,他大大就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兒。後來上了大學寫起了文章,李逵覺得用“李有糧”這個名字投稿很難引起編輯的注意,便借用他先祖的大名作了筆名。
李逵的先祖,也就是那位梁山好漢李逵,當年是貧苦的農民。到了李逵的爺爺,多少代人都過來了,還是貧苦的農民。所以,李逵的爺爺娶李逵的奶奶時,連間破草房都沒有,是地主張道善給了他四根木頭杆子一挑子麥秸,他在山坡上撐起個團瓢(一種圓形的簡易房)才成了家。1947年,沂州一帶的地主富農率先被打倒了,窮苦的農民翻身得解放,李逵的爺爺和李逵的奶奶再也不用住“團瓢”了。但是到了1957年,李逵的大大和李逵的娘結婚的時候,日子還是挺苦的,李逵的爺爺使出了吃奶的力量,給李逵的大大和李逵的娘蓋了三間低矮的草房子,兩間大點兒的座北向南是正房,一間小點兒的(只能放下一盤鏊子一個鍋竈)座東向西是竈房。
李逵的大大和李逵的娘結婚六年生了四個孩子,一家六口人就住在兩間正房裡。也就十五六平方米的那麼兩間房子中間夾了一道秫桔幛子,幛子外面一張牀,幛子裡面一張牀。李逵七八歲前後那幾年,李逵的大大和李逵的娘睡裡面的牀上,李逵、李逵的弟弟和李逵的兩個姐姐睡外面的牀上。冬天裡鄉下格外冷,一牀又短又窄的被子蓋不嚴4個孩子的身子,4個孩子就爲爭被子天天晚上吵架。李逵的大大的脾氣邪,聽到4個孩子吵架就開口大罵,當然罵得是兩個女兒,怨她們不懂事,不知道讓着兩個弟弟。其實兩個雙胞胎姐姐只比李逵大兩歲,只比李逵弟弟大三歲,她們只知道蓋不嚴被子身子冷,沒想過該不該讓着兩個弟弟。後來,姐弟四個都長大了,再睡在一起不方便了,李逵的大大就把睡覺的格局重新進行了劃分,李逵的娘和兩個女兒睡裡面的牀上,李逵的大大和兩個兒子睡外面的牀上。
跟兩個兒子睡在一起後,李逵的大大常常夜裡睡不着,像烙餅似的在牀上翻來覆去。那時候,李逵的大大最大的願望就是再蓋上兩間房子,讓孩子們分出去睡。但是李逵的大大患有嚴重的類風溫,幹不了開山鑿石的重活兒,房子就一直沒蓋起來。後來,李逵的爺爺和奶奶死了。李逵的爺爺和奶奶生前住的兩間破草房後牆衝着李逵家的院子,也是座東向西,如果把西門堵上扒個東門,李逵家的房子就一下子寬敞了。但是,李逵的大爺也想要那兩間房子,因爲李逵的爺爺一直是和李逵的大爺一個院子住着的,李逵的大爺家有六個孩子,房子也是不夠住。於是,李逵的大大和李逵的大爺這對一母同胞的兄弟就翻了臉,互相罵了不算,還動了手。李逵的大爺把李逵的大大打了個鼻青臉腫,結果房子沒爭到,李逵的大大一口氣憋在胸口上,掉着豆粒大的汗珠喊一陣子心口疼,腿一蹬,死了。
這一年,李逵才15歲。李逵對他大爺和他大爺搶去的房子恨得咬牙切齒。他暗暗發誓,自己一定出人頭地,住上好房子讓大爺一家看看!後來李逵考上了大學,成了公家人,吃上了國庫糧。但是房子的事卻一時半會沒有解決。
1989年,李逵和卓敏結了婚。這時候卓敏她爸卓致厚還在沂州市羣衆藝術館擔任館長,李逵作爲藝術館的創作員,有資格在藝術館家屬院要一套兩居室帶個院的平房,但是卓志厚怕人家說他以權謀私,把僅有的一套平房給了一個32歲才結婚的女演員。爲這事,李逵生了岳父的氣,卓敏也跟爸爸鬧了情緒。後來,實在沒有辦法了,卓敏在醫院要了一間用破倉庫改造的不足12平方米的平房。12平方米的房子裡安放了一張防地震的大鐵牀、一套組合櫥、一個電視櫃、一組沙發,還有一張吃飯的時候纔敢放下的摺疊飯桌,裡面的空間便小的只有橫着走路了。房子小點獨門獨院也好,偏偏三家住在一個院子裡,還要共用一個自來水管,矛盾就時常發生。最嚴重的時候三家的女主人誰跟誰都不說話,像仇人似的。那時候,醫院裡資格老的醫生護士差不多都有一套兩居室帶個小客廳的樓房,面積雖然只有六十多平米,但卻成了李逵和卓敏的幻想,二人經常在被窩裡互相撫摸着說,什麼時候咱也能有那麼一套房子就好了,一個臥室,一個書房,多有知識份子家庭的樣子啊。李逵最想的就是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書房,他弄了好多書沒地方放,都放在了防震牀的頂部,想看哪一本的時候得踩着凳子翻半天。
1996年,女兒瑤瑤六週歲的時候,李逵的一部長篇小說在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他得了有生以來最多的一次稿費,三萬元,夫妻倆便懷着趕快脫離苦海的共同心願,又借上了四萬元,在強國小區買了一套兩室一廳外帶一個保姆間的樓房。房子的建築質量不是很好,還是冬天冷夏天熱的頂樓,但是面積卻超過了醫院裡那些資格老的醫生護士的房子,有80多平米,卓敏就感到非常滿足了,跟李逵說,沒想到這一輩子還能住上這麼大的房子來,行了,以後咱什麼也不想了,你好好寫書,我好好上班,幸福的日子咱就這樣過下去吧!李逵這時候當然更滿足,心想,父親現在要是還活着就好了,讓他來看看,他兒子住上樓了。幾輩人做夢都沒夢到過的樓房,讓他兒子住上了。
李逵很傷心地想起了父親因爲跟大爺爭房子一氣身亡的情景。有一次回老家他特意跟鄉親們吹了吹,說自己住上差不多一百平方米的房子了,頂三四套農村的平房呢。惹得他大爺一家嫉妒萬分,據說他大爺躺在牀上生了好幾天悶氣,好像李逵能住上好房子對他家有多大危害似的。
2002年,雖然社會比起1996年來已經前進了很大一步,但是李逵還對自己的房子很滿足。80多平米的房子在大城市是一般工薪階層想都不敢想的,就是在沂州也不是誰都能住得上的,你不滿足你還想怎麼着?然而卓敏卻不滿足了,不滿足的原因,一是醫院裡那些比她資老的醫生護士又都住上比原來的房子正好大一倍的房子了,是個人集資加醫院裡補貼建起來的。這種待遇工齡不滿二十年的醫生護士沒有資格享受。卓敏當然也享受不到。卓敏本來覺着住80多平米的房子比那些資格老的醫生護士有優越感,這樣一來就覺着矮一頭了;二是現在住的這房子建築質量差,24公分的牆,水泥使的少,一點也不隔音,兩邊人家有什麼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以前對門住着一對老年夫妻,挺安靜的,從來不吵架,一天到晚就是輕聲慢語地拉個家常。沒事了還老掃樓梯,一點怨言都沒有。家裡有什麼好吃的了就送一些過來給孩子吃,人好得不得了。後來,這對老年夫妻投靠在北京工作的兒子去了,房子就賣給了毛紡廠的一對年輕男女,未婚的,卻同居在了一起,動靜就來了,又懶又髒不說,還經常地吵架、動手,對罵起來祖宗奶奶孃什麼先人都往外拽。有時候還連姐姐妹妹也罵着。打完了罵完了,用不了半個小時就上牀,牀把牆撞得咣咣的,還有叫聲、笑聲、喘息聲和你讓我怎樣我讓你怎樣的調情聲。有一次卓敏聽到女的讓男的舔她下邊,男的說你白帶那麼多也不洗洗我怎麼舔啊?女的說,白帶多怎麼了?白帶多還不是你給弄的呀,你舔不舔?不舔以後永遠也甭想再沾我邊兒了!男的就趕緊說,好好,好好,我舔還不行嗎!但是不一會男的就噁心開了,哇哇的。哇哇完了男的說,怎麼那麼大味啊,噁心死我了!女的就開心地咯咯直笑。說我就是想噁心噁心你!誰讓你幹事之前不好好洗洗你的傢伙把我感染了呢。一開始卓敏還覺得這兩年輕人挺有意思,跟李逵說,有這麼倆東西作鄰居,省得冷清了。可是時間一長,卓敏就煩了,那邊牀上一有動靜她就氣得小聲罵,什麼素質啊,跟他媽牲口似的。然後就說不能再在這裡住了,再在這裡住對孩子的健康成長都不利;三是好朋友苗玲的話剌激了她,苗玲說:婚姻的象徵物是房子,有婚姻就有房子,婚姻是裝在房子裡的。正常情況下,房子直接代表着婚姻的層次,有什麼樣的房子就有什麼層次的婚姻。比如孫中山和宋慶齡的婚姻,蔣介石和宋美齡的婚姻,就算你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去看看他們住過的房子也會明白他們的婚姻在一個什麼層次上。還有,美滿的婚姻需要用漂亮的房子去襯托,不然就好比**穿麻袋片兒,價值再大也會打折。卓敏想不出自己和李逵的婚姻得住什麼樣的房子才能準確地顯示他們的婚姻層次,但是,“美滿的婚姻得用漂高的房子去襯托”這句話說到她心裡去了,她能夠想象的出一樁美滿的婚姻住好房子什麼樣,住破房子什麼樣。在卓敏看來,她和李逵的婚姻是美滿的,雖然李逵長得醜了點,個子不高,身子很粗,臉膛很黑,但這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卓敏是個美人兒,李逵是當地有名的作家,正所謂郎才女貌;再加上兩個人都有固定的經濟收入,還有個聰明漂亮的女兒,李逵又很有家庭責任感,很會疼人,這樣的婚姻不美滿什麼樣的婚姻美滿?如此美滿的婚姻再住上寬大漂亮的房子,一句話:錦上添花!
卓敏想錦上添花,正趕上市文化局要在羣衆藝術館後院建一座每戶167平方米的高職樓,李逵是一級作家,夠資格要一套,卓敏也就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了。可李逵覺着自己的經濟實力還達不到住好房子的要求,再說,他還想把老家的房子給娘翻蓋翻蓋。大大死了以後,娘拉扯他們兄弟姐妹四個熬過了非常艱難的十餘年,如今他們全都成家立業一個個孩子都快長成大人了,娘卻仍然住在那兩間窗戶只有巴掌大的陰暗潮溼的破房子裡,再不給娘改善改善,這當兒女的還有良心嗎?可要給娘翻蓋房子,就得李逵出錢,姐弟四個就他出息,成了作家,成了公家人,當初爲了他能出息,全家人都把力量集中到他身上了,兩個姐姐早早地下地當了農民,也當了農民的老婆;弟弟李有錢初中剛讀了一年也讓娘逼着輟了學,後來雖然在村裡當了赤腳醫生,但是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兩口子常常爲了花錢的事吵架。而他和卓敏現在一個月兩三千塊錢的工資拿着,給娘翻蓋房子他不掏錢誰掏錢呢?可這一掏就得一兩萬,家裡的存款只有三萬多,高職樓沒有二十來萬拿不下來,你沒錢,那錦上的花是那麼好添的?這樣一來,兩個人的意見就很難統一,矛盾自然也就來了,夫妻倆左一架右一架,過去十餘年的架都沒有現在吵得多,這婚姻怎麼可能不出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