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光楠和黃令儀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他們沒想到卿雲真的有信心能夠做到這一點。
黃令儀輕咳一聲，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小卿，你確定？
這可不是小事，你要知道，一旦你答應了，那就是華科院和炎黃集團的合作，馬虎不得。
想清楚了再回答，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意思。”
兩人此刻的身份，是華科院的說客。
但他們也是卿雲的老師。
雖說也沒教過卿雲什麼，大家更多的是名義上的師徒。
但華國尊師重道這種傳統觀念，越是往上走，越明白其中蘊含的道理和力量。
卿雲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的承諾代表着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老師，我確定。給我一點時間準備，我會拿出一個可行的方案。”
黎光楠也恢復了嚴肅，“小卿，這不是兒戲。你要知道，這是對整個華國科教界做出的承諾。”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趕緊話鋒一轉，“你……你可別像當年宋儒華一般，拿洋垃圾來糊弄人哈。”
畢竟，黎光楠是有IT實體企業運營經驗的，雖然還是在搞科研，但裡面的一些關竅他還是明白的。
他這麼一說，黃令儀也反應了過來。
不怪黎光楠有這種想法，因爲歷史總是重複的，一切事情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在歷史書上都是有案例可查的。
而且‘那洋垃圾糊弄人’這種荒唐事，最典型的先例，就是炎黃集團的前身——TOP集團搞出來的。
當初TOP搞出來的教育機，本質上就是一堆洋垃圾的組合。
收國外二手電腦回來拆機重新翻新拿給中小學用。
當然，也不是什麼二手電腦都收。
放在二十年後，部分機子叫做資源機。
在黎光楠和黃令儀的疑惑中，卿雲擺了擺手，一副無語的模樣，
“您們放心，我還沒缺德到那地步的。我真能攢出來，而且我保證是全新的！
但我醜話說在前面，我也承認，這操作確實太極限了，配件上肯定是會落後時代一點距離的。
咱不能既要又要還要的，998元，如果不在搭配上動腦筋，您們不如直接說要求我每年捐款多少，咱還省點事，對吧？”
黎光楠皺着眉頭，一副不信的模樣，“小卿，你也知道，我也是搞過實體的，998元，你怎麼攢？”
他完全想不出來這機子該怎麼配，光是一臺顯示器就多少錢了？！
卿雲無奈地說着，“怎麼就攢不出來了？”
他要來紙筆，就在茶几上開始比劃着，“CPU，用威盛2000年年底發佈的Cyrix III，Samuel核心 533MHZ，現在市場價格差不多120元左右。”
黎光楠聞言嘶了一聲，“你這……都Ghz時代了，這CPU和洋垃圾有什麼區別？就因爲它是新的？
也不是不行，但確實太落後了，連L2 Cache都沒有。
小卿，Cyrix III-Samuel核心的CPU，它的設計雛形是來自IDT-C6而來的。
因爲IDT C6當初使用的Socket-7的平臺，而SOCET-7平臺的L2 CACHE是整合在主板上的。
當然IDT的設計實力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也許在內建L2 Cache將會在成本上有所增加，但是沒有L2 CACHE的CPU在性能上的限制一定很有影響。”
他做方舟的時候，就充分調研過，對這些問題是瞭如指掌。
黎光楠其實很想說，這比二手洋垃圾還垃圾！
威盛當初收購Cyrix，推出的這款CPU，本來就是落後時代先進水平兩年了。
這又過了三年，在浮點運算能力GHz迅速攀升的年代裡可不僅僅是落後五年的問題。
雲帝搖了搖手指，“老師，你別嫌棄！這款CPU支持133MHZ的外部頻率，集成了3D NOW！！的指令集和MMX指令集，引腳採用SOCKET 370的規格，只是沒有L2 Cache的設計而已。
整體來說，這並不低。”
至少比旁邊那位便宜老師搞出來的狗剩一號、二號都強。
而且要嚴格把供貨價格卡在998元，且客戶人羣是中小學農村教育市場，這種地方的迭代反饋……
不說是毫無意義，但也完全可以說是完全不相干。
因爲……
卿雲笑了笑，“老師，我們的需求是什麼？需求就是用在農村學校孩子的電腦普及上。
這方面沒人比我更有發言權的。”
他這麼一說，黎光楠和黃令儀還真不好說什麼。
比卿雲有更加深入認識的人，沒他有發言的權力。
“讓互聯網、計算機走入了大山，走進了村小鄉中的教學點，國家的想法是，是縮小城鄉之間、學校之間的教育差距，不讓農村、大山、中西部偏遠地區的孩子，在這場互聯網革命中落後的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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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實的情況是，一是經費的問題，村、鄉、鎮三級財力無法支撐，這是這臺電腦以998元價格存在的必要性。
二就是需求問題，農村孩子的需求到底是什麼？
就是學學打字，學會word、EXCEL、PPT的簡單製作，沒其他的用處了，也就是進行一般的辦公化培訓。
哪怕是編程……在高考這根指揮棒下，我都完全不建議作爲常設課程，可以作爲信息技術的一個模塊讓他們接觸，讓他們感知就行了。
所以，這臺電腦又不是用來玩遊戲的，威盛的這款533MHZ的已經CPU足夠了。
甚至我覺得這屬實有點浪費。
Cyrix-6x86MX-PR266都夠，不過現在停產了。”
反應過來的黃令儀問他，不是和威盛關係很好嗎，重新生產就是了啊，她也覺得533Mhz太浪費了。
卿雲聳了聳肩膀，“Cyrix是威盛2000年併購的，以前老Cyrix的芯片是沒法生產的，就算重新搞出來不見得比這個價格便宜。”
說到這裡，黎光楠倒是明白了，“嘿！別說！按照這個邏輯，你小子還真能湊出998元的電腦！
內存條，你可以用SDRAM 128MB的，現在價格……多少來着？”
卿雲打開電腦查了查，“目前的報價是110元一條，但肯定還會再降。
畢竟DDR現在普及了，SDRAM是淘汰品，到時候找現代之類的，幫他們清庫存，量大說不定還能再便宜點。”
2003年的SDRAM價格也是非常魔幻的，從年初因爲內存荒時期的上千元，而後被DDR徹底迭代一直跌到年末最後一天的60元。
在這一年裡，無數的電腦城商家因爲炒貨而破產倒閉。
黎光楠興奮地在辦公室裡走着，“主板，你可以自研，又少一坨。”
卿雲搖了搖頭，“主板還是買威盛的，這樣便宜點，而且匹配度好一些，少些麻煩。
而且，我這麼大量的採購，以我和威盛的關係，威盛完全可以爲我量身打造一款出來，閹割掉非必要的藉口，120元也能拿下來。”
他其實很想說，他纔不想把自己寶貴的產能給浪費在這上面。
而且，自研不要錢啊！
最關鍵的是，這是淘汰配置，這個方案也是一個替補方案，他自研出來完全沒有必要的。
這種商業上的考慮黎光楠和黃令儀沒法置喙，只能默認他的說法。
卿雲乾脆自己主動說着，“CyrixIII+威盛最大的好處，就是威盛SOCKET 370規格的主板，集成了顯卡和聲卡。”
1996年Cyrix發佈了MediaGX處理器，它將包括聲音、圖形單元在內的所有個人電腦中的主要多媒體獨立部件整合於CPU芯片中，並實現了更低的功耗。
也就是如今的集顯架構，來自於Cyrix。
雖然威盛購買的Cyrix沒有靈魂，Cyrix真正的靈魂被超威半導體拿走，但這個整合理念是保留下來了。
“我還是那句話，我們現在需求是用於教育，用於信息技術普及，不是玩遊戲聽音樂的娛樂！
就算是娛樂，只是一般的多媒體應用，這款CPU已經完全足夠用了，甚至已經性能浪費了。”
除了玩遊戲和影視製作，其實計算機的性能從來都是被浪費的。
2003年CPU的主頻就來到了3.2Ghz，而酷睿i9-14900k的單核主頻還是3.2Ghz。
就算睿頻6.2GHz，單就浮點運算能力來說，20年時間裡提升連一倍都不到。
只不過就是核心變多了而已。
事實上，CPU的核心多了之後，在使用多線程應用時，操作表現會有明顯的提高，比如圖片編輯、視頻剪輯以及3D動畫渲染。
但在大多數情況下，更多的核心不僅毫無好處，反而還會拖累整個電腦。
換句話說，從執行單一任務來看，2003年的CPU，至少在浮點運算能力上其實並不比2024年的CPU差多少。
頂天了一倍，而且這個數字是普通人在不玩遊戲時無法肉體感知的。
黃令儀點了點頭，“你從秦川和因特爾那邊搞來的無盤機也可以用上，也就是硬盤你也省了。”
卿雲嘿嘿笑着，“光驅也不需要，上3.5存盤，60元，鍵盤鼠標頂天了40元，機箱電源120元，也就是說我主機成本580元。
系統用Linux免費，跑Winxp也足夠了，只是慢點，但Win95、Win98都是完全沒問題的。”
他都懶得去算耳麥、攝像頭、麥克風那些小配件了，直接大手一揮，
“我都說了，不用考慮打遊戲，我完全可以不用考慮專業的計算機顯示器，用電視機廠打造的小尺寸電視就行了。”
這個價格我之前我在秦川那邊打聽過，14寸的電視，不超過400元，只是電腦主板上集成一個輸出接口的問題。
無非是刷新率的問題，電視只有30-60Hz，普遍是30Hz，而顯示器是60-144Hz，我都說了不考慮任何遊戲的需求，拖影不拖影關我屁事啊。
合計起來，這電腦也就980元的成本，而且這是按照市場價估算的成本，實際上因爲我帶量採購，成本至少還會下降10%。”
說到這裡，他聳了聳肩膀，“不到900元。”
實際上還能省。
MIT當年搞出來的OLPC電腦（每個孩子一臺筆記本電腦計劃，即100美刀筆記本電腦計劃）就是這個思路。
雖然MIT的這個項目，在商業上是個巨大的失敗，其生產出來的電腦除了在拉美地區以外沒有得到部署。
原因有很多，比如創始人的性格、商業理念、工藝的不成熟、商業模式的欠缺等等等等……
但本質原因其實很簡單，就兩點。
第一，創始人尼葛洛龐蒂沒有明白，這不是一個ToC或者ToB的業務，這其實是一個ToG的業務。
購買者並不是在溫飽線上掙扎的家庭個人或者慈善組織，這個羣體他們更關注的是吃飯問題。
購買者其實是政府機關。
只有他們，因爲戰略需要纔有意願去推動這事。
尼葛洛龐蒂第一步就找錯了客戶。
第二，尼葛洛龐蒂的產品設計理念太超前了，超越了客戶羣體的時代生產力。
他希望造出來的，是一臺不需要依靠民用電驅動的筆記本電腦。
他的設計是手搖式，以解決缺電環境下的應用。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缺電環境下的人們，通常處於赤貧線，他們每天要解決的就是下一頓吃飯的問題，連基本教育都顧不上，何況是信息技術？
但是，尼葛洛龐蒂的廉價電腦設想，也被廠商廣泛採用，推出了大量的低價本，如華碩EeePC的上網本就是這個理念的實施。
這也確實爲欠發達地區的計算機普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其實說白了就是價格低到一定的程度，會誕生新的市場。
黎光楠和黃令儀聽着卿雲的話，臉上的驚訝越來越甚。
他們沒想到卿雲居然真的能夠將成本壓縮到這種地步，而且聽起來還完全可行。
望着兩位老師臉上的驚詫和不可思議，卿雲在心裡暗暗偷笑着。
這才哪到哪兒的啊？！
他都還沒拿出伍陸軍這個成本極致管控殺手鐗呢……
更何況還有宋儒華這位同樣一肚子壞水兒的算大帳高手在！
他相信，以這二位爺那毒死人不要命的腦子在，在這個基礎上再將成本降低個20%，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也就是說，這個項目，他還是有盈利空間的，根本不會虧本。
而且……
這只是一個他一輩子都不想採用的備胎方案。
而真正的方案……
想到這裡，卿雲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這時，黃令儀的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又有些猶豫。
卿雲注意到了她的猶豫，便鼓勵道：“黃老師，您有什麼建議儘管說，我們一起討論。”
黃令儀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說道：“小卿，既然Cyrix-6x86MX-PR266這款CPU的性能已經夠用，而且我們系統又是Linux，那麼……”
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
“那麼，我們能不能考慮採用我剛剛流片出來的龍芯2B？它的浮點運算能力已經達到了300MHz，而且……”
黃令儀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她看向卿雲的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黎光楠見狀也在旁邊幫着腔，“小卿，你黃老師的意思是，我們能不能一開始就走龍芯這條路……
當然，這只是一個探討，如果虧得太多了，就算了。”
畢竟他是接觸過實業的，說到一半，他就反應了過來。
商業邏輯上暫時行不通。
CPU，不能只看浮點運算能力。
目前一統天下的X86架構，讓採用MIPS架構的龍芯沒有生存空間。
此刻黃令儀也反應了過來，臉上不自然的笑了笑。
通過‘追光計劃’的探討，現在她也對芯片的發展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確實是她異想天開了。
畢竟，教育機是一個商業項目，要想實現國家的想法，卿雲可以不賺錢，甚至賠少點錢，這都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鉅虧是肯定不行的，畢竟這小子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薅羊毛也不能一直逮着一隻薅，會影響全局的。
黃令儀輕輕擺了擺手，語氣中帶着一絲輕鬆，試圖緩解氣氛，
“小卿，別往心裡去，我也就是隨口一說。咱們先把教育機做出來，其他的再說。”
卿雲沉思了片刻，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黃老師，龍芯2B確實不適合這個項目。”
他的直白讓黃令儀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她還是勉強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然而，卿雲接下來的話讓黃令儀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2B不行，但是老師您正在研發的2C版本可以，而且時間上也正好趕上明年的計劃。”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然後直視黃令儀的眼睛，“老師，把龍芯交給我吧，你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黃令儀聞言，愣住了，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卿雲，我們不是已經接受了你的經費支持了嗎？”
至於這個便宜弟子說的‘浪費時間’，雖然讓她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但都是次要問題。
卿雲輕輕笑了笑，“黃老師，我想要的不僅僅是經費支持，而是對龍芯開發的主導權。”
他的語氣平靜而堅定，讓黃令儀和黎光楠都感到有些意外和……
荒誕！
黎光楠皺起了眉頭，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悅，“卿雲，這是科研，不是兒戲！你這是在開玩笑嗎？”
他承認，這個便宜徒弟確實是在產業的發展上眼光獨到，一出手就梳理清楚了整個產業的發展方向，天縱奇才到甚至不客氣的說是‘高瞻遠矚’的地步。
但是！
這不代表他可以對科研尖端研究指手畫腳的！
黎光楠甚至想動用老師的權威罵人了。
他想說，這熊孩子，懂個屁，還敢要開發主導權！
別以爲你有幾個臭錢就可以怎麼怎麼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