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卿雲卻雙手一攤,“化妝品賞析與應用,這是給女朋友買化妝品避雷的科普課程,沒用嗎?”
旁邊的石廣勇贊同的點了點頭,“很有用!”
雖然不贊同卿雲這個完全是兒戲的選課組合,但說起這個話題,王德超也樂了,“太有用了!”
蘇采薇覺得自己就不應該參與今天的見面!
她剛剛應該送卿雲進來後,轉身就走,回去研究這小混蛋提出的那個課題不香咩!
“至於女生穿搭技巧……”
卿雲打量着她衣裝的戲謔眼神,讓蘇采薇頓時小臉緋紅着。
混蛋!
想說自己東施效顰是吧!
顧不得在辦公室裝什麼了,給了一個‘你最好給我識相點’的眼神後,蘇采薇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順手扇了扇自己發熱的臉龐。
一邊的王德超看戲看得嘴角都合不攏了。
他腦海裡已經在想怎麼打造‘卿雲書院’和‘采薇書院’的聯動了。
‘卿雲書院’以經濟學院爲主軸進行構架,這不僅僅是因爲卿雲在經濟學院,而是因爲人文社科類的窮學科,需要一個變現途徑。
而以數學所在的理學爲主的‘采薇書院’,可以用應用數學與經濟相結合的方式,讓這兩個書院形成學科大類的交叉。
那麼,文和理,這倆窮鬼學科大類,就自然盤活了。
不過不等卿雲繼續說完,他還是就事論事的感慨着,
“也就對你有用而已,對於普通學生來說,他們是會選擇和自己專業相關的課程的。”
他其實想說,加油!小夥子!我看好你!抓緊點,拿下伱輔導員!
卿雲卻搖了搖頭,“校長,你如果以爲這只是出於我特殊情況的選課策略,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頓了頓,認真的說着,“甚至,我看這個選課表裡面,專業選修課也是有老師可以選擇的,我個人很理解學校的做法,但是從一個普通學生的角度,你猜我的選課策略是是什麼?”
說罷,他自問自答着,“作爲一個普通學生,在我看來,學分等於績點,績點等於獎學金、轉專業、保研,我的校長大人,你覺得,在這個等式下,有多少學生會去真正選擇選修課和自己的專業掛鉤,和人文素質掛鉤,和完全人格培養掛鉤?
在自學總時間維持不變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提升自己的GPA,這纔是選課的最優解。
那麼怎麼選?在我自己看來,拋開我的特殊情況,我在選課之前,我一定會去關注幾個問題。”
卿雲掰着手指在那一個個說着,“第一,我會找學長學姐甚至輔導員問清楚,哪個老師是論文結課,哪個老師是考試結課。考試結課的,我肯定不會選。
第二,哪個老師給的分高,哪個老師給的分很苛刻。這一點,如果條件允許,我一定會去搞這幾個老師上學年這門課的數據。
比如,同樣就是高數,2個不同的老師,一個給中位數的同學b+,一個給d,按一學期25學分排序,水平維持不變的情況下可以提升(3.3-1.3)*5/25=0.4點的gpa。
一般的同學gpa漲0.04都能夠把他樂壞了,這是0.4個點的GPA,你們自己換成學生來看,你們選誰?
第三,那個老師考勤管得鬆,不點名。
比如我剛剛選的那些課程,沒有什麼大用,只是湊學分,這個時間我完全可以拿去做點其他的事,去出席學生會、出席辯論賽、出席商業比賽、去操場打場球,甚至和女朋友出去約會,也比研究這些課程有快感吧?
第四,哪個老師期末會給考試的重點,給多少?
校長,不管你承不承認,大學有兩種極端,一種是認真學習成爲人才,一種是快樂四年成爲廢材。
二者肯定有高下,但其實兩個極端的人很少,絕大部分人都在中間,這是人性,老師也得尊重人性,否則掛科率太高了,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第五,哪個老師期末會撈人?這個跟前面第四是一樣的,我覺得就不用說了吧。
第六,最關鍵的,一定要避雷的老師。比如,假設小蘇老師看我不順眼,那我肯定不可能選她的課,不然天天點我的到,期末還往死裡判分,這不是找死嗎?
再比如,假設石院是一個出了名的要求特別嚴,作業特別多,考試特別狠的嚴師,就算只剩他一個老師可以選,我也肯定不會選,我寧肯等一個學期。
這些不是什麼秘密,只是信息差,甚至我就直接在BBS論壇上問,總有好心人會告訴我的。”
卿雲的話,讓王德超掐斷了好幾根鬍鬚,在那緊鎖着眉頭,嘴裡阿巴阿巴的。
卿雲嘆了口氣,“校長,也就是我了,敢在你面前扯這些閒龍門陣,普通學生的真實聲音,你們校領導哪裡有機會聽見?
他們根本不關注什麼精神素質,他們只關注怎麼拿到高績點,無論是本科就業還是讀研後就業,還是讀博士,最終的本質就是,他們首先關注的就業,找到一份心儀的工作,養活自己。
您別扯那些虛的,作爲個體而言,吃飯是首先要滿足的訴求。”
“小卿吶,你這也只是一面之詞嘛,這是你個人的看法和態度,其他學生未必會這麼想”石廣勇趕緊在一邊和着稀泥,他覺得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老校長現在有點下不來臺了。
王德超聞言,臉上輕鬆了不少。
卿雲瞥了瞥王德超眼裡忽地亮起的光,卻戲謔的看了蘇采薇一眼。
這一眼,看得蘇采薇心裡有些發慌,“你看我做什麼?”
卿雲笑了笑,“聽說小蘇老師是兩年半就修完了本科的學分……”
他相信蘇采薇的專業課門門過硬。
但他也相信蘇采薇的非專業課,特別是選修課,絕對水的一匹!
不然哪裡湊的夠那些學分!
望着蘇采薇羞憤的表情,王德超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擺了擺手,“小卿,書院制是真的很有好處的。”
他不想說通識教育了,既然有選課,那就一定有選課策略,卿雲提出來的是漏洞,而漏洞是可以被補全的。
卿雲轉過頭來,肅然的說着,“我知道有好處,我明白校長你考量這個問題的點在哪。
我承認,一,師生同吃同住的書院制,可以提供給學生更加親密和溫馨的學術環境,二,生活社區化可以培養學生的領導才能和綜合素質,三,同寢不同系,來自不同學科有不同興趣愛好及性格特質的學生,一起生活和學習,可以接觸多元化視野,培養全面素質。”
說到這裡,他雙手一攤,“這些都沒問題,都是書院制的好處,校長,你別忘了,我假不假也是炎黃學院的院長,我偶爾也會琢磨這些。”
王德超點了點頭,而後疑惑的望着他,“按理說,其實你的炎黃學院,因爲面向你自己的企業,天生應該比我們這種公立綜合性大學會更強調全面素養,爲什麼你……表現的這麼牴觸?”
卿雲搖了搖頭,“書院制不是不好,我現在的反對,只是時機真不對。”
說罷,他又突然笑了一下,“校長,歐洲的那些學校我暫時不說,明珠島那邊的港中文,就是一所書院制學校,我知道,你們大多考察的重點也是港中文,對吧?”
王德超解釋着,“98年的時候,我們教育界人士一起去那邊考察,都對港中文的那種‘師生都有雙重身份,專業教學及學術研究屬於學院,課外活動及人格養成屬於書院’的書院制讚賞有加。”
卿雲又點了點頭,“沒錯,但是,爲什麼明珠港只有港中文一所大學是書院制,它已經搞了半個世紀了,爲什麼明珠港其他幾所大學不跟進?”
不待王德超回答,他自己說了出來,“經濟實力。港中文的書院,可以爲所有學生提供課外活動經費,包括集體食宿、文化娛樂、國際交流等等,這絕對不是一筆小錢。
這裡面除了學生學費、學校撥款,更重要的是書院自身的籌款能力,這就牽涉到大學與書院之間的責任與權限。
比如現在復旦搞幾個書院,書院天生就會存在貧富不均,到最後,你會發現,書院之間比的是誰富二代多,最後強者恆強。”
一邊的蘇采薇最先反應過來。
倒不是她懂經濟學,而是相比起王德超和石廣勇,看過《哈利波特》的她,瞬間便聯想到霍格沃茲四個學院的強弱關係上。
格蘭芬多是主角光環,但從小說裡那些獎盃數量可以看出,實際上公認整體實力最強的學院是二代N代密集的斯萊特林。
“那是不是在分院的時候,我們可以去做一些調節,讓各個書院……在這方面,勢均力敵?”石廣勇的話,讓蘇采薇差點沒憋住笑。
分院帽?
嗔怒的瞪了一眼那邊坐着的卿雲,她覺得都賴他,一開始說了哈利波特,現在她的腦袋裡,便是拿着書院制和霍格沃茲不停的做着對比。
從她的表情上,卿雲也知道她想到了什麼,衝她擠了擠眼睛,而後對着石廣勇說着,“這確實是可行的,但有兩個問題,第一是學校現在是不是真的具備了推行書院制的經濟實力。”
聽到這裡,王德超摸了摸腦門子上的汗,搖了搖頭,“如果要按照港中文的書院包國際交流項目費用的那種模式,學校現在沒這個錢。但也不是必須的,對吧?你先說說你的第二個問題。”
卿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後嘴裡卻輕輕的說了一句,“貧困生。”
在王德超三人凝滯的目光裡,卿雲玩味的笑了笑,“雖然我現在不是貧困生了,但我想我18年的人生經歷,還是能夠代表這個羣體。
書院制強調全面素養的全人格教育,沒錯,這是趨勢,但是,那種開放式、討論式的學習方式,真的適合貧困生嗎?”
原本還微粉着小臉的蘇采薇,此時沉默的看了他一眼。
好吧,他確實有資格這麼說。
王德超的臉色也肅然了起來,“說說看。”
卿雲一說貧困生,他便陡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但他此時更想聽聽,這個曾經真正的貧困生的看法。
卿雲雙手合十揉了揉鼻翼,而後微微一笑,“這是一個……非常容易被忽視的羣體。
他們由於家庭環境和初高中教育的差異,書院制一開始他們就會處在劣勢。
不要說什麼天道酬勤的話,有些差距能彌補,有些是彌補不了的。
別的不說,很多農村裡的孩子,上了大學,才第一次接觸到計算機,你讓他們怎麼公平的競爭?
書院制,學校和書院會投入大量的資源,但總歸資源就那麼多,貧困生從一開始就會被落下,而後越拋越遠。
第一,經濟負擔,港中文那套書院制要求學生參與各種社團、活動和社區服務,這會增加貧困生的經濟負擔,他們可能無法承擔額外的費用,如社團活動的會費、實地考察的費用等。
第二,學業壓力,書院制鼓勵學生參與多樣化的學習體驗,並獲取廣泛的知識。然而,貧困生由於經濟條件限制,無法投入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參與與專業無關的活動,從而導致學業還原度不高,難以全面發展。
第三,社交隔閡,書院制強調建立學術社羣,但對於貧困生來說,與其他學生之間的經濟差距可能導致社交隔閡。貧困生可能因爲經濟上的限制而被排擠或感到自卑,難以融入書院的社區。
第四,心理壓力,對於貧困生來說,面對經濟困境和來自家庭的期望,他們可能承受着更大的心理壓力。與此同時,書院制中的競爭和學業要求也可能加劇了他們的心理負擔。”
說到這裡,卿雲搖了搖頭,“按照世界銀行的數據,2002年我們國家貧困人口的比例是36.5%,按照教育部的數據貧困生,全高校口徑是29%,我們復旦大學和清北交大人大差不多,今年新生都是20%左右。
也就是說,現在搞書院制,有五分之一的學生,天生就遠遠落後於他人,那種額外的經濟負擔,不是助學金能彌補或者覆蓋的。
所以,我真不建議你們現在想當然的就去搞什麼書院制,時機真不對,現在搞,必定會犧牲一部分人。”
辦公室裡,陷入長久的寂靜。
“你覺得應該怎麼解決?電車悖論,該犧牲誰?”
王德超的聲音充滿了疲憊。
其實他不是沒想過貧困生的問題,但是當前大學教育的痼疾讓他認爲兩害相權取其輕,書院制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看得見的。
不過卿雲今天的說法,通識教育的漏洞和書院制對貧困生可能的傷害,這兩個雙重打擊,讓他猶豫了。
對他來說,這就是個電車悖論問題。
把素不相識的六個人,綁在兩條鐵軌上,一條鐵軌上五個人,另一條一人,並且放出一輛電車疾馳而來,而你就是決定他們命運的那個人。
你可以操控拉桿,讓電車變換軌道。
犧牲1個人還是犧牲5個人?
聽懂了的石廣勇也嘬着牙花子,一臉便秘的模樣,在面臨電車悖論時,並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道德行爲。
作爲一個教育家,犧牲誰,王德超都沒法選。
但是看到問題後,眼睜睜的不去幹涉,他也做不到。
這完全是赤裸裸的拷打人性了。
他很想用‘變更本身就是需要犧牲一部分人’來說服自己,但他發現,他根本做不到。
他是教育家,不是政治家。
蘇采薇皺巴着一張小臉,也在衡量着,爲了多數人而犧牲少數人的正義,這是不是正義?
她發現,無論怎麼選,哪怕是什麼都不做,都不可能得出一個讓她良心稍安的選項。
看了看校長師侄在和他那頂上爲數不多的頭髮較勁的模樣,蘇采薇惱怒的瞪了卿雲一眼,讓他趕緊提出解決辦法。
解決不了的問題,就不應該提出來!
卿雲笑了笑,“爲什麼一定要犧牲呢?我不能讓列車停下來嗎?難道除了書院制,就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了嗎?
書院制的本意既然是培養社會、企業需要的人,我們爲什麼不從社會和企業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呢?”
他一直覺得提出這個悖論的人,腦子有病。
‘電車難題’之所以成爲難題,就是因爲它不能‘結合實際’。
比如解方程,如同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方程爲:x+y=1。
其他的條件,沒了。
作爲學生,你怎麼辦?
很顯然,方程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變量,那麼,這個方程就無解,就是條件不全的錯題。
‘電車難題’就是這麼一道錯題,就是因爲這個悖論方程有至少兩個變量:一個是‘功利’的取捨問題,一個是‘道德’的取捨問題。
高考出卷子出錯題了,會取消未來的命題資格。
而這種強行將人致於倫理學道德層面的問題,提出者的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就應該被槍斃。
換句話說,‘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從某種意義上,是社會運轉的最優解。
卿雲沒有去糾結這個悖論,“前幾天,我去了一趟華亭外國語大學……”
悄然瞥了一眼蘇采薇肉眼可見冷下來的臉,卿雲心裡也是覺得好笑。
這是……吃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