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依舊,楓葉幾度紅。
楓葉城始建於兩千五百多年前,周圍羣山環抱,綿延數十里,山上皆是楓樹,無一雜木,因而得名楓山,傳說一位術修散仙遨遊九州之時,偶然到此,時值深秋,十里紅楓,漫山遍野,落葉繽紛,散仙大悅,欲在此久居修心,便以通天之力於百里外蒙山運來巨石無數,着手築城,並以大陣護之,半月乃成,四方民衆知有仙人隱居於此,欣然遷往此城,帝知曉此事,親題“楓葉城”三字,劃歸中州安平府治,昭告天下,楓葉城自此聞名於世,遊者絡繹不絕。
“楓葉城……它果真會在這裡麼?”
城外,一人向着楓葉城的方向,手執油紙傘,踏在滿地的落葉之上,緩步而行,秋風蕭瑟中,卻是一襲青衣如雨。
已是黃昏,但楓葉城中的人們卻明顯感覺這陽光突然烈如盛夏,滾滾熱浪襲來,汗如雨下的人們紛紛躲入屋中,卻仍感酷熱難當,心中道不知又是何方神聖駕到,偷偷打開窗戶向着空蕩蕩的大街望去,暗自咒罵不已。
沙、沙、沙。
烈陽至,人聲寂,一傘一劍,冀州蒼龍山,青衣驟雨。
驟雨執着傘,一步步踏過這鋪滿楓葉的土地,一切和自己每夜夢中所見的,別無二致,那麼,自己追尋數年的那樣東西,一定是在這裡了吧。
微微擡頭,看着遠山中炙熱如夏的夕陽,那個讓自己日日夜夜不得安息的詛咒,終於可以解開了。
突然,驟雨的身體一顫,猛地收回因心情激動不慎暴露在陽光下的左手,凝神看去,整隻左手形同枯木,手背裂開了數道口子,如同久旱龜裂的大地,陣陣痛覺襲來,如鑽心剜骨。
驟雨緊咬着牙,臉色鐵青,肌肉不住地顫抖着,有血從嘴角溢出,落在地上,卻是詭異地滲了進去,消失無蹤,看着鮮血滲入大地,想起當初自己被一位聖賢所救,並求他爲自己重塑軀體時說的話。
“蒼廬,你可決定了麼?”
“我意已決,求客聖爲我施術!”
“既然如此,我也不攔你,你已知曉,此術我僅得殘篇,雖能使人脫胎換骨,卻是遺禍無窮,受術者此生被烈日暴雨所追逐,受盡日曬雨淋之苦,此生永不得安息。日曬之時,肌體斷絕生機,痛入骨髓,卻性命無憂,但決不可沾染半點雨水,切記切記……”
默默運轉全身靈力匯於左手處,傷處漸漸修復,良久,驟雨深深吐出一口氣,直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跡。
“可笑我當時還道區區日曬何足爲懼,卻沒想到竟是疼痛如斯,僅僅左手被灼便如當初被生生折斷四肢一般……”
回頭,寒星般的雙眸滿是血絲,凝神望向天邊烏雲如墨,鋪天蓋地般滾滾蓋來,電光閃爍,雷鳴陣陣,卻是一場豪雨將至。
“此生永不得安息麼?”
只是爲了療傷停留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有大雨襲來,按客聖所言,決計不可沾染半點雨水,可是若無法長久停留的話,自己如何能尋到那唯一能解除自己身上詛咒的東西?
自己苦尋六載,終於探得此物的消息,難道到頭來卻仍是空歡喜一場嗎?若是冒險一試的話……
“可是一旦被大雨所困,我必死無疑,我全族四千一百三十六人的血債……”
正想着,不知不覺已至城門處,擡首望去,城門上方“楓葉城”三字,如虯龍般蒼勁有力,隱隱蘊含王道至韻,身心沉浸之下,竟是連那陽光帶來的灼燒感也淡了些。
正欲入城,卻忽然看見正對城門的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兩道人影一追一逃,向着城門的方向狂奔而來,前面逃的是個約十七八的少年,一身血跡卻看不出有傷痕,後面追的一身黑袍,臉上有黑霧籠罩,看不真切,不過速度極快,兩人的距離越拉越近。
少年眼見無法逃脫,一咬牙,手結參宿星印,轉身向黑袍人衝過去。
雙手前伸,掌心向外,左手疊於右手之上,星輝燦爛,凝形爲劍,堪與烈日爭輝。
“受死!參宿•星芒劍!”
少年衝至黑袍人身前,神色猙獰,帶着全身的力量以及無盡的仇恨,舉劍,狠狠刺下!
“雕蟲小技。”黑袍人淡淡地吐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而不帶一絲感情,似是驅趕一隻蒼蠅輕輕揮了揮手,擊在星芒上。
“砰!”一聲爆響,星輝四濺,勁風激盪,紛飛的磚木土石中,少年倒飛而回,落在驟雨腿邊,吐出一口血,便是昏迷了過去。
少年轉身的時候,黑袍人就停了下來,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那裡,任由少年結印施術,直到少年衝到身前也沒有一絲動作,唯有一雙眼睛,那閃着妖異淡紅色光芒的瞳孔,緊緊地盯着站在城門下的驟雨,即使是擊飛少年的時候,黑袍人的眼睛也沒有從驟雨身上移開過。
“閣下便是驟雨吧。”第一眼見到驟雨的時候,他便認出了驟雨的身份,據他得到的消息,驟雨的實力不弱於他,不得不防。
驟雨恍若未聞般,蹲下身,伸手在少年脖頸處探了下,然後單手托起少年的身體,將之靠在城門邊,起身看向黑袍人,臉上不見一絲表情。
“閣下這是何意?”黑袍人的聲音冷了下來,“我聞冀州青衣驟雨此生只殺人不救人,今日難道要破誓救下這個與你無親無故的少年麼?”
“你是修羅道的人吧。”驟雨淡淡道,聲音冷如寒風,“這次的目標又是那個家族?”
“我乃修羅道輪迴使,你既已知曉我的身份,還是速速退去的好,一介武修,不要自找麻煩!”黑袍人聽出驟雨語氣不善,便出言警告,黑袍之下,隱隱有鎖鏈震動之聲。
“果然是六道中人,很好……”驟雨以靈力覆蓋全身,收傘,右手握住腰間劍柄,緩緩拔出。
一聲輕嘯,劍出鞘,殺氣四溢,名劍疾風!
黑袍人重重哼了一聲,眼中紅芒一閃,幾個詭異符號顯現,道:“沒想到你也是如此不識時務,與我修羅道作對,這是自尋死路!”
“修羅幻瞳!”
驟雨的眼中,整個世界突然變得一片血紅,染血的楓葉城,一片屍橫,黑袍人立身處,突然化爲無邊血海,中有白骨沉浮,腥風陣陣,血浪翻騰,如同當年的蒼龍山,一片屍山血海。
血海中,有大批人形生物漸漸爬出,衣衫襤褸,身上遍是血海蝕出的腐肉,隱隱可見白骨,向着驟雨的方向,猛撲過來。
一劍劈開幾具撲過來的腐屍,驟雨抽身急退,雖然這些屍體極其脆弱,但身處幻境之中,卻是殺之不盡的,必須想辦法找到黑袍人本體,或是直接破開幻境。
遍觀四周,黑袍人早已消失無蹤,那便只能直接破開幻境了。
“疾風•裂!”驟雨手執劍訣,向着這方血紅色的空間狠狠劈下,疾風劍尖,一道弧形劍氣透劍而出,劈在幻境空間上,空間一陣震盪,無數腐屍在這一擊中化爲齏粉。
驟雨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看來此招也消耗了不少氣力,持劍看着前方被劍氣劈中的地方,卻是絲毫未損!
“想要破開着修羅幻境,必須要有超出我十倍之力,否則只能在此任我宰割!”黑袍人的聲音在幻境中響起,驟雨凝神聽去,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根本無法辨別黑袍人的位置。
又是一劍滅殺撲過來的腐屍,忽聽得背後有劍破空刺來,直指心臟,閃身躲過,卻被刺中左肩,回頭卻見是一具腐屍,手執一柄暗紅長劍,正是之前黑袍人的那柄,又有鎖鏈震動之聲傳來,驟雨只覺肩頭的那柄劍突然變成了無底黑洞,瘋狂吞噬着自己身體中的靈力,想要後退卻是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此劍名噬靈,可以吞噬靈力。”腐屍張口說道,漸漸還原爲黑袍人的樣子,原來他一直混在屍羣中,趁驟雨不備便下手偷襲。
驟雨強行聚集殘餘靈力震開肩上的噬靈劍,接連後退數十步,重重喘息着,以劍撐地使自己不至於倒下。
見驟雨已經無力再戰,兼之長時間維持瞳術需要消耗大量的靈力,黑袍人解除了瞳術,一切迴歸原狀,楓葉城依舊,只是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暗了下來,烏雲壓頂,雷鳴陣陣,如大帝的戰車,隆隆駛過,有稀疏的雨滴,開始落下。
“武修天生被術修剋制,縱然你的實力略勝於我,今日也是必死無疑。”噬靈劍斜指驟雨,黑袍人一步步逼近着,“你既自號爲驟雨,在這場大雨中隕落,也不枉取了此名。”
說罷舉劍便要刺下,一滴雨水,卻先於噬靈劍,落在了驟雨的身上,滲進了他體內,深入靈魂。
如一點火苗落入油中,這滴雨水瞬間點燃了驟雨的靈魂,業火熊熊燃燒,將驟雨的神志完全吞噬。
一股瘋狂暴虐的氣息從驟雨的身體中透出,竟生生衝破了雲層,直貫天地。
黑袍人駭然色變,抽身暴退,同時,楓葉城西方渭水附近,突然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