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個有些如同破鑼嗓子的聲音,郭遠航頓時就皺起了眉頭。此刻,郭有才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慢條斯理的拿出了一包煙。
對自家老爸,郭遠航是最清楚不過的,平常吧嗒吧嗒抽的那都是旱菸葉。山上的地裡種了一些旱菸。收割回來,老媽李蘭香給他切成菸絲。每天都會裝一袋子在菸袋裡面。
純銅的旱菸杆子,磨得油光錚亮的,很有一些年頭了。這還是最近這幾年家裡寬裕了一些,換成是郭遠航剛剛讀大學的那會。郭有才旱菸都戒了。抽不起啊。一個大學生不是這麼容易培養的。收割的旱菸葉拿去賣錢,能讓郭遠航生活個把兩個月了。
可今天,郭有才竟然拿出來了一包煙,煙是郭遠航帶回來的。紅色的軟中華。抽出一根,郭有才點上,唸叨道:“這煙就是不一樣啊,不過勁道小了一些。”
然後,郭有才居高臨下的看着前方,道:“可不敢當啊,你是李家的成嗲嗲,怎麼跟我一個輩分了呢?”
誰說老實人就沒有脾氣了。郭遠航此刻都意外了。從小到大,老爸那就是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人。竟然會這麼說話了?
可下一刻,郭遠航就有些心酸起來。兒女可以藉助着父母的勢力變得大氣、霸氣,父母又何嘗不是這樣。望子成龍,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夠給自己爭光添彩麼?只可惜自己以前讓父母失望了。可這一次,不會了!永遠都不會了。
李蘭香直接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上臺階,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切自己的煙筍去了。
郭遠航趕緊跟上,低聲道:“媽,他們父子怎麼出來了?”
一說到這個,李蘭香面露難色,低聲道:“出事之後,李家那邊又是賠禮又是道歉,還有錢賠償。你說這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不需要再說,郭遠航就明白了。民不舉官不究;有諒解協議。李業成父子這種事情還是能擺平的。這不是惡性刑事犯罪。說刑事說得上,說是民事其實也能算。
屋內,聽到這個聲音之後,郭紅梅也走了出來。換上了家裡的衣服,紅梅一如既往的樸素,可身上的那種氣質,散發出來的自信則是完全不同了。
郭遠軍皺着眉頭,沒好氣道:“你來我家做什麼?這裡不歡迎你。”
這時候,李業成呵呵笑了一下,人已經走了上來,這時候,郭遠航這纔看到,在李業成的身後還跟着李天賜。
此刻,李天賜的手中提着兩瓶酒,一大塊豬肉,怕是有三四斤的樣子。郭家的房屋地基很高。跟下面有大約三四米的落差。剛纔李天賜靠着邊上,還真沒有發現。
李業成拿出了一包煙,精品!楚南人最習慣的香菸。就這個年代,精品這個檔次在外面都不算差了。更別說在李家灣這種地方了。
“來來,抽菸!”
這兩父子是真的沒臉沒皮了。哪怕郭家這麼一個臉色,一點都不覺得丟人,帶着笑容的散了一圈煙,可沒有一個人接他的。
李業成這才略有尷尬,轉頭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把東西給你嬸子送到廚房去啊。”
李天賜立刻笑了起來,一笑,缺了的門牙立刻就顯現了出來,說不出的滑稽。這小子屁顛屁顛的朝着前面走去。嘴上還帶着笑容,公鴨嗓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嬸子,這不快過年了麼?知道航哥回來了。特意買了兩瓶酒,一點心意送過來。您老別嫌棄啊。”
“慢着!”郭遠軍攔在了李天賜的前面。沉聲道:“把你這些東西拿回去,咱們家不缺你們這點東西,我怕吃了中毒。”
郭遠航此刻也轉過身來了。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再加上這兩父子的厚顏無恥程度。郭遠航知道自己是躲不過去了。
看着李業成,郭遠航開口道:“好了,別來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了。李業成,咱們可不是朋友,更談不上親戚。熟人都不是。要說,我這之前還跟你有過節。咱們應該算是仇人。你這麼一出,沒有意思。有事情就直接說事。其他的免了吧。別搞得大家都難堪。”
這般的直白,如此的不給面子。這要是換成以前,李業成說不得就要發火了。在李家灣,他可是鼎鼎有名的成嗲嗲。那是李家的活祖宗一樣的輩分和人物。
可現在,李業成卻是賠着笑臉,對着李天賜揮了揮手,道:“郭老闆,實在是對不起。以前是我們的不是。這次專程過來就是給郭老闆,還有紅梅賠禮道歉的。”
“免了吧。我們可受不起。我可是記得,當時你可是要砸了我家,這李家灣可是你們李業成說了算的。這前倨後恭的。免了吧。”郭遠航淡然的說着。
他有些明白了。李業成這是看自己發達了,想要來緩和關係了。這種人,郭遠航是絕不會搭理的。十足小人都算是高估他們父子了。
“什麼鋸?郭老闆你可別冤枉我啊。我李業成可以賭咒發誓,我可沒有鋸你們家的樹木、後宮什麼的。我家鋸子都沒有啊。”李業成一臉冤枉的說着。
旁邊李天賜也點頭道:“是啊,航哥,我跟我爹都好吃懶做的,我們也不是那種拿鋸子的人啊。”
“唉喲!爹你踹我幹什麼。”李天賜被李業成踹了一腳,退了好幾步。
郭遠航有些哭笑不得。秀才遇到兵,說是說不清楚了。還得跟他們解釋前倨後恭的成語,實在是沒有那個必要。
李業成此刻又上前了一步,再次遞煙過來:“郭老闆,煙差了一些,您別嫌棄啊。你看,我家缺牙齒實在是混不出什麼名堂了。你是見過世面的,你是大學生,又是大老闆。咱們村裡這些人都跟着你發財了。你看能不能帶我家缺牙齒一起發個財啊?”
郭遠航看着李業成,不言不語的表情顯得有些凝重。只看得李業成心中有些發毛。這才道:“憑什麼啊?憑你家在李家灣人多勢衆,憑你欺負得好麼?”
這一說,李業成立刻怒吼道:“缺牙齒!”
這要是換成平常,他李業成是絕不會喊自己兒子小名的,那都是天賜天賜的叫着,寶貝得不得了。可形勢比人強。郭家老大發達了。村裡人都賺錢了,就連大丫那麼一個弱小的丫頭都賺了五六千。這讓他李業成心動了。
“爹!”
李業成瞪着李天賜,道:“跪下,給郭大爺和郭老闆賠罪。他們要是不原諒你,你就不要起來了。”
李天賜此刻也是聽話,沒有絲毫的猶豫,撲通一下,直接就跪了下來。這讓郭有才面色一變,當場就開口道:“這怎麼行…”
郭遠航搶先道:“怎麼着?這是要挾我麼?沒有那個必要。還是那句話,我們不熟。甚至還有仇,就是跪死在了這裡,那也跟我沒關係。小軍,你們忙你們的去。爹不是說要去山上燒一些木炭麼?你跟爹去看一看。”
“紅梅,你不是說媽下午還要去李裁縫那裡拿新衣服麼?你們趕緊去,這都二十六了。看合不合身,還能改,等過幾天就遲了。”
三言兩語,直接就把父母都給支開了。老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老人容易心軟。尤其自己父母。知子莫若父,同樣的,知父莫若子,自家老爸一輩子老實,與人爲善。從不多言多語。老媽雖說厲害一點,潑辣一點。可也是爲了家庭,骨子裡,老兩口都是樸實的農民。與人爲善的心思已經深入到了他們的性格之中。
剛纔李天賜那一跪,郭遠航就發現父親有鬆軟的跡象。這是郭遠航不願意看到的。到時候,父母說情,自己是做還是不做呢?
等家人都離開,郭遠航看着李業成父子,輕笑着道:“起來吧。我說了,跪死都不關我的事情。”
李業成賠着笑臉:“郭老闆,你是大人物,跟我們這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計較什麼。你看,村裡孩子都大了,都窩在這裡沒出息。您就放他一馬,看在我們都是同村的份上,給他一碗飯吃?”
郭遠航十分的平靜,對李業成父子,他雖然接觸不多,可看的很清楚。這種人好吃懶做,根本就不是做實事的料子。以前,郭紅梅逼迫着嫁給了李天賜。整個家都是郭紅梅支撐起來的。就跟狗改不了吃屎一樣,他們也不可能有什麼改變。有的人窮是因爲環境,有的人窮是因爲他活該受窮。
“李業成,你也不要說那些了。我明說了吧。哪怕村裡人都來找我,只要合適,我都不會介意幫他們一把。因爲他們都值得我幫。別人都可以,可是,你不行!你家李天賜更不行。”
李業成的眉頭皺了起來。冷聲道:“郭遠航,你真做的這麼絕麼?”
這話讓郭遠航眉頭一挑,輕笑道:“怎麼着?想威脅我麼?那你儘管放馬過來,前幾個月我都不怕你。現在我更不怕你。別惹我,見到我家的人以後都給我繞着走。我三兄妹雖然不在老家,可要是讓我知道我爹媽受了委屈。我出個幾十萬買你一家的錢還是有的。”
“你!”李業成愣住了,原本還想放幾句狠話。可看着郭遠航的神情。他不敢了。不是不敢,而是怕了。
當一個人的實力遠遠超過他的時候,他根本不敢甩什麼村霸的架子了。郭遠航跟他完全是不在一個層面上了。他算什麼。充其量就是一個窩裡橫的土包子而已。可郭遠航那是大老闆。開着幾十萬的車子。就連跟他混的幾個月都能賺那麼多錢。收拾他,那不是玩麼?
隨着李業成父子一臉憤恨的離開,郭遠航走到了大腳盆這邊。木頭打造的腳盆,平日裡洗衣、洗菜都是能用的。
好多年沒有做過這些事情了。再次切起煙筍來,郭遠航還有着興致勃勃的感覺。這時候,郭有才從山上走了下來。
看着自家兒子,郭有才欲言又止,沉默了一陣,道:“大伢子,做人還是要厚道一些得好。別太狠了。給別人留一線,也給自己留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