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樑玉中等似乎對夏見源獨立特性不合羣的舉止早已習以爲常,大家該說說該笑笑,沒有一個回頭去理會他,就連他自己身邊伺候的小廝也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平靜淡然。
可是,看着衆人的熱鬧,他心裡真的沒有一點兒羨慕與失落嗎?
甄鈺不覺向他走了過去,她的腳步很輕,夏見源恰好垂首專注的飲茶,待甄鈺到了他的身邊,他才驚覺的擡起頭來。
夏見源一時有些發怔,溫潤如墨玉的眸子訝然睜大,就這麼充滿詫異的望着甄鈺,連手上的茶盞都未放下。
甄鈺微笑道:“郡王真的不過去看看嗎?小公爺請西洋師傅設計的水法真的精美絕倫很好看呢!在上京中,這可是獨一份啊!”
夏見源身邊侍奉的青衣小廝暗自焦急,生怕他心裡不自在,忙說道:“我們郡王喜歡清靜,不愛瞧那些熱鬧!甄姑娘您請自便吧!”
“青松!不得無禮!”夏見源卻是低聲呵斥了小廝,目光涌動閃爍望着甄鈺,似乎要從她的表情中找出點什麼東西,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甄鈺嫣然笑道:“我保證郡王看了,一定不會後悔的!”
“呵呵!”夏見源笑了起來,笑容如冰雪初融,山花綻放,令人見之忘俗。他居然點點頭,微笑着道:“是麼?真有那麼好看?我也去瞧瞧!青松!”
青松呆了呆,忙歡歡喜喜“哎!”的答應一聲,感激的瞥了甄鈺一眼。忙忙來扶夏見源起身,笑得嘴巴快要扯到耳後根了。
“表哥!”樑玉中驚訝的呼聲一下子吸引了幾個人的目光,衆人見到青松扶着一拐一拐的夏見源走過來都愣住了,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就連福清公主也愕然睜大了漂亮的大眼睛。原本唧唧咯咯說笑不斷的小嘴也乖乖的閉上了。
目光又落在走在夏見源後邊的甄鈺,衆人心中明瞭之下更是訝然。
“你們一個個的,這是怎麼了?”夏見源摸了摸自己的臉。仍是一派溫雅淡和的衝着樑玉中笑道:“玉中,莫不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比你獨家設計的水法還要好看?”
大家心裡一鬆,不由都笑了起來,自動讓出最好的位置給夏見源。二皇子和樑玉中躊躇了一下,終於笑着上前自青松手中接過夏見源,表兄弟倆一左一右攙扶着夏見源,見他沒有拒絕。兩人心裡都鬆了口氣。
“不是!呵呵!”樑玉中笑道:“是我這個東道主招待不週,冷落了表哥,嘿嘿,表哥你大人大量,是不會跟我計較的。對吧?”
二皇子見狀也接口打趣道:“堂兄自然不會跟你計較,難得你頭一遭當上東道主,沒有經驗嘛,樂得昏了頭也情有可原!”
聽出二皇子話中的調侃之意,衆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夏見源也笑道:“唔,那就看看你搗騰出來的水法值不值得亦觀了!”
“值,肯定值!”
說話間,夏見源已經來到了窗前,扶着窗沿向下望去眼前頓時一亮。但見陽光下晶瑩剔透的水花歡快的噴薄而出,在半空中化作千萬水珠復又跌落湖面,濺起溼溼涼涼的霧氣隨風撲面而來,令人肺腑通透,耳目一新。果然,是從未見過的奇景。
夏見源扭頭向甄鈺笑了笑。說道:“甄姑娘所言不錯,這水法還真有點意思!我竟不知,世上竟有這等能工巧匠玲瓏心思,實在難得!”
甄鈺回以一笑,調皮的眨了眨眼,抿嘴笑道:“那可是,我從來都不撒謊的,怎麼敢騙郡王呢!”
青松也嘖嘖稱奇,目不轉睛的盯着款款噴水的水法,滿臉的不可思議。
樑玉中卻忙笑道:“要我說啊,也是小爺我有眼光!”
福清公主嘴快的取笑道:“是啊,表哥終於做了次有眼光的事兒啦!難得,真難得!”
“小丫頭,說什麼呢!”衆人笑聲中,樑玉中氣急敗壞。
福清公主笑着往甄鈺身後躲,一邊向兩位皇兄告狀,夏見源一笑制止,樑玉中自然不會當真跟福清公主計較,向她拌了個鬼臉,扭頭向夏見源笑道:“表哥,今兒真是個好日子,等會表哥要多喝兩杯!”
二皇子、甄克善都笑着稱是。要知道,夏見源素來不愛與人一處,今日出現在此他們已經覺得十分意外了,沒想到他竟然還主動湊上來看熱鬧,作爲朋友,看到他主動邁出這一步,大家心裡都爲他感到高興!悄悄望了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甄鈺一眼,又都感到詫異,不知甄鈺究竟是怎樣說動他的。
萱孃的心中,更是沸騰起伏,狀如波濤。甄鈺的品行也體現了甄府的教養,若此生能夠得以庇佑於甄府之下,相信將來的人生必定充滿脈脈溫情而非利用算計,難得這一次,她是心甘情願的爲母親利用,卻偏偏亦是這一次,百般試探始終不得深淺。
萱娘下意識向甄克善望了望,但見他俊眼修眉,五官清俊,身形翩翩硬朗,眸中明光炯炯,正和二皇子、谷郡王揚眉說着什麼,由始至今連眼角也不曾向她斜一斜。
萱娘垂下眼眸,咬了咬脣,心裡泛起一陣失落。
“萱娘姐姐,你怎麼了!”萱娘正在出神,忽然感到甄鈺輕輕推了自己一把,她一驚回神,才發現下邊的水法已經停止了噴水,清脆如珠玉跳盤之音已經停歇,只餘空氣中仍有絲絲涼意迎風襲來。
“呃,沒什麼,呵呵!”萱娘有些慌亂的躲閃甄鈺的眼神,含糊的笑了笑。
甄鈺以爲她又想起辛府上的煩心事也沒有追問,只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小公爺已差人備好席面。該入席了呢!小公爺可是放出話來了,據說是上京第一廚子做的拿手好菜呢!萱娘姐姐,瞧瞧比不比得上你們府上的廚子,不然。管教他羞愧死!”
萱娘笑笑,隨着甄鈺一起入席。
樑玉中倒是沒有口出狂言,也不知他從哪兒弄來的廚師。做出的菜式色香味都是一等一的好,福清公主和二皇子用慣了御膳的也稱讚不已,素來挑剔的夏見源居然也多動了幾下筷子開口稱讚,樑玉中愈加得意,殷勤相勸。
不過,最令人讚不絕口的卻是萱娘帶來的那兩瓶青梅酒。澄澈透亮的酒液緩緩倒入細膩如羊脂的甜白瓷酒杯中,呈淡淡的影青色。一股似有若無的淡雅香味伴着清冽的酒味彌散開來,縈繞鼻端,吸入肺腑,沁人心脾。
酒未入喉,已知絕佳。
衆人稱奇讚賞不已。輕輕抿了一口,酒味醇香清甜,甘洌綿長,帶着獨有的梅子香味,縈繞舌尖,令人回味。
“萱娘姐姐,這真是你親手釀的嗎?比宮裡師傅們釀的還好呢!”福清公主笑着舔了舔粉嫩的嘴脣。
“再好喝也是酒,且這青梅酒後勁綿長,阿媛。你可不能喝多了!不然仔細父皇說你!”二皇子聽福清公主口沒遮攔,有將萱娘比作釀酒師傅的嫌疑生怕萱娘多心,忙拿話岔開去。
萱娘卻是渾不在意,微笑道:“二皇子說的是,公主還是少喝些。既然公主喜歡,等明年釀了新的。我一定送兩瓶好的給公主!”
“真的?”福清公主十分高興,拍手歡然笑道:“那我可記着了!萱娘姐姐別忘記了!”
“一定不忘!”萱娘抿嘴微笑,笑得溫柔。
“阿媛!”二皇子忍不住又蹙了蹙眉,只覺福清公主太不客氣了點。
福清公主卻嘟了嘟小嘴,說道:“打什麼緊嘛!甄姐姐的朋友必是好的,纔不會介意俗套規矩呢!萱娘姐姐,是不是?”
甄鈺和萱娘相視一眼,萱娘忙笑着稱是,連說無妨,不由得瞟了福清公主一眼,心裡不禁起了幾分喜歡。
樑玉中輕輕“切”了一聲,白了福清公主一眼不客氣道:“你當人人都像你呀!左宰府的淑女整個上京都是有名的!”
“甄姐姐,表哥他又——”福清公主氣得漂亮的臉蛋繃了起來。
甄鈺忙挽着福清公主胳膊笑道:“他向來胡說,這是嫉妒你呢,你再一生氣呀,他就得意了!”
“姐姐說的是!我纔不生氣呢!”福清公主得意挑了挑眉,嬌笑着依偎在甄鈺身上。
“喂,甄鈺你——”樑玉中惱羞。
“來來,小公爺,我還沒好好敬你呢!恭喜恭喜,開張大吉!”甄克善一杯酒不由分說遞到樑玉中手中,生生截斷了他的話。
“多謝!”樑玉中只好嚥下後半截話,跟甄克善碰杯。
二皇子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見過護着妹妹的,還沒見過這麼護着的!
耳畔聽聞甄鈺和福清公主的笑聲,萱孃的心亦忍不住怦然柔軟了一下,若得此人此生如此護着,也不枉這一世了,只可惜——她心裡微微有些惆悵,剛剛喝下去的青梅酒,也變得有點酸酸澀澀的起來。
“辛姑娘,這青梅酒果然與衆不同,明年能否也送在下兩瓶?”把玩着杯子品嚐美酒久不開言的夏見源忽然向萱娘笑道。
萱娘一怔回神,微笑點頭道:“當然可以,郡王不嫌棄,是小女的榮幸!”
“呵呵,姑娘太客氣!”夏見源笑了笑。
“表哥,還有一瓶沒開封呢,等會兒讓青松給你帶回去。萱娘,你不介意吧?”樑玉中忙湊上來討好的向夏見源笑了笑。
萱娘聽了亦笑着客氣了幾句,她自然是不會介意的。
一時熱熱鬧鬧的用過飯,樑玉中猛然想起來似的笑道:“對了,甄鈺還送了一幅梅竹戲雀的繡卷給我呢,繡的真正是好,小爺我見過的繡品千千萬萬,還真沒幾個比得上的,讓你們也欣賞欣賞!”
“嗯,那是我和妹妹送給你酒樓開張的賀禮,底圖可是我畫的。”甄克善順口加了一句。倒不是他要搶妹妹的功勞,實在是聽不得樑玉中這番曖昧不明的話,什麼叫送給他?不知道的還以爲私相授受呢!
二皇子領會到甄克善的意思,不禁向他了然笑了笑。
提起這繡卷,萱娘也是讚不絕口,大家更加好奇,待樑玉中命人將那鑲嵌在紫檀木座插屏上的繡品取來時,大家眼前一亮,情不自禁靠近了去,細細觀看,讚賞不已。福清公主是見過甄鈺所繡手絹、荷包之類小件物件的,但這樣大件的繡件還是頭一回見,這大件的繡品將甄鈺的繡技精妙之處表現得淋漓盡致,福清公主也不禁看怔了,忍不住擡手輕輕觸了觸那展翅飛翔的雀兒,毛絨絨的觸感傳及掌心,彷彿活物一般,福清公主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真沒想到,甄姑娘竟有如此技藝,這繡卷無論是佈局還是技巧毫不遜色唐宋名家花鳥畫,堂兄,你說呢!”二皇子十分詫異說道。
一旁的夏見源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一雙明亮如黑色琉璃的眸子此刻涌動着灼灼的亮光,眉頭微微蹙起,俊朗的面孔此刻微微繃着,身體也微微發顫。這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此刻帶了兩分震驚和一種莫可明說的混亂!
“我見了也是這麼認爲呢!”樑玉中笑道,忽又詫異“咦”了一聲,詫異道:“表哥,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郡王!您要不要緊?”青松忙將視線從繡捲上收回,關切的扶着他家主子。身爲主子身邊不可或缺的心腹得用人,主子不舒服竟由旁人發現,青松由衷的感到很內疚。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了過來,忙問候簇擁着夏見源坐下,生怕他有什麼不好。畢竟,壽陽王已死,他可是壽陽王與壽陽太妃唯一的兒子啊,若是他出了什麼事,壽陽太妃還不得找人拼命!
“我沒有事,”夏見源恍然回神,抱歉的笑了笑,說道:“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甄姑娘這梅竹戲雀圖果然繡得極好,甄姑娘小小年紀有此技藝當真令人驚歎,不知是何人教授姑娘?”
甄鈺早已敏銳的感覺到了夏見源的異樣,此刻他問着自己,語氣雖然淡淡,俊朗的面容依舊溫潤如玉,但是甄鈺卻覺出了那一絲隱藏在淡然之後的急切和緊張,她不由心中警惕大起,暗自琢磨卻又琢磨不出什麼不對,這種結果讓她的心竟有些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