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顧流惜嗓音很柔,又帶着她這個年紀的青春氣息。那雙純澈的眸子帶着滿滿的安撫和溫柔,這般看着唐沫的眸子,彷彿會說話一般。

唐沫那呆滯空洞的眸子在聽了顧流惜的話時,復又轉了轉,看了顧流惜一眼,隨後低頭盯着手裡的半截流蘇,小手又緊了緊。

手裡的流蘇有些髒,黃色的瓔珞上沾了一片血跡。

顧流惜看着她,微微朝她身邊移了一些,唐沫很敏感,坐在椅子上的小身子很快挪了一下,依稀能看出她的驚恐。顧流惜立刻頓主,沒再過去,輕聲笑道:“沫沫怕我麼?”

說話間目光在唐沫手中的流蘇上晃了晃,因着唐沫躲避的動作,流蘇露出殘斷的一截。顧流惜仔細看了看,緩聲道:“沫沫的流蘇可是壞了?”

唐沫目光迅速移到那似乎被利器整齊截斷的地方,一直漠然無神的眸子迅速紅了起來,小嘴抿地死緊,接着響起細微的抽泣聲,低低的,格外壓抑。

唐元偏過頭,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別過臉死死憋住眼裡的淚,顧流惜擡頭看着聞墨弦,眼裡也滿是心疼。

聞墨弦一直站在一旁,眉眼柔和地看着那一大小的兩人,見顧流惜擡起頭看她,眼圈也有些紅,忍着心裡的情緒,對她微微笑了笑。轉身與唐元稍稍走遠了幾步,低聲問了幾句。

顧流惜看她點了點頭,隨後走到自己身邊。

聞墨弦看了眼唐沫,俯身在顧流惜耳邊低低耳語。

溫熱的氣息拂過顧流惜的耳廓,讓她忍不住微微顫了顫,當聞墨弦離開後,她忙點了點頭,摸了摸發燙的耳朵,緩緩吸了口氣,復又開了口:“這流蘇是沫沫孃親送給沫沫的生辰禮物,沫沫定然很喜歡它,對不對?”

唐沫小小的身子頓了頓,卻依舊沒有擡頭。顧流惜看着那流蘇編織的紋路,柔聲哄道:“若是,姐姐替你將它補好,沫沫能答應姐姐一件事麼?”

唐沫猛地擡起了頭,定定看着顧流惜,因爲哭的壓抑,原本蒼白的臉上,漲的通紅,眼裡還含着一包淚,臉上還掛着淚珠,長長的睫毛濡溼一片。眼裡那股希冀和不安,讓顧流惜心裡疼化了。

顧流惜剛要轉身,盛着粥的白玉碗已然被一隻修長的手遞了過來。顧流惜接過碗,偏頭看了眼聞墨弦,隨後纔對着唐沫道:“只要沫沫乖乖吃了粥,姐姐便開始替你修那流蘇,可好?”

唐沫看了看流蘇,點了點頭,卻依舊看着顧流惜。

聞墨弦在一旁蹲下,平視小孩,輕聲道:“莫擔心,她不會哄你,答應了替你補便不會食言。你看,唐元叔叔在一旁看着呢,你不信我們,合該信他,是不是?”

唐沫偏頭看着唐元,讓唐元簡直喜極而泣,連連道:“對,對,她們不會騙小小姐的。當年,大少爺,少夫人還抱過這兩位姐姐呢。”他之前有些疑惑,方纔也猜到顧流惜該是當年蘇家收養的那個小女孩。

聞墨弦聽了唐元的話,臉色微微一頓,畢竟都這般大了,被唐元提及幼時之事,有些彆扭。當年蘇葉雖同她說,說長大了便不能再讓別人抱,可她生得軟糯可愛,直到八歲了也經常慘遭毒手。

顧流惜看到她那模樣,心中暗自好笑,卻依舊正色看着唐沫,看到她眼中的戒備猶疑散去,才湊過去,給她喂粥。

似乎是唐元那句話起了作用,唐沫對眼前兩個漂亮的姐姐顯然少了那股警惕,時不時看兩人。

唐沫吃得並不多,一碗粥也只用了一半,顧流惜也未逼她,只是輕聲道:“沫沫,可以讓姐姐看看你的流蘇麼?”

唐沫縮了縮手,有些緊張地看着顧流惜。

顧流惜忙道:“不用給我,你稍微鬆開手,讓我看清它的模樣材質,我好給你補好它。”

唐沫看着她柔和地眼神,這才緩緩攤開手掌。這個小配飾只剩下面一節垂下的流蘇,斷口處依稀有一節格外精緻的繩結,顧流惜看了看,手法很是複雜,用了三色絲線,估摸着有□□根細繩編織的。三種顏色互相包繞,紋絡清晰漂亮,很費心思。這種打法很少見,怕也只有唐沫的孃親疼她,才肯費心力編這小玩意兒哄她開心。

心裡低低嘆了聲,顧流惜緩聲道:“沫沫的孃親很愛沫沫。”

唐沫眼淚一下便落了下來,使勁點了點頭。顧流惜掏出手帕輕輕替她拭淚:“沫沫乖,往日裡你要是哭了,孃親是不起會心疼?沫沫不吃東西,爹和孃親都會難過,對不對?”

唐沫抽着身子,復又點了點頭。

眼看着她此刻卸下了防備,顧流惜摸了摸她的頭,仍舊柔聲開口:“可我曉得,沫沫不是故意的,只是害怕,難受。所以,即使沫沫哭了,不願吃飯了,爹和孃親也不會怪你,但沫沫要是一直難受,一直不肯吃飯,他們便會更難受,曉得麼?”

唐沫睜着眼看着她,眼淚流地越發兇,半晌後,顧流惜才聽到她含糊沙啞的嗓音,帶着孩子的稚氣,因爲太久沒說話,句子有些破碎,但顧流惜還是聽懂了。

“爹……爹說不要說話……也不要哭,我很乖,沒……沒,可……爹和孃親……哭了。很疼,流血了,他們疼……嗚嗚”,唐沫終是開了口,在唐家滅門已然過去了十天後。

顧流惜和聞墨弦心裡百感交集,當初蘇望說,尋到唐沫時,是在唐家一處暗格,原本是佈置機關的,唐沫身子小恰好被塞了進去,當時唐諶夫婦便死在外面,到死眼睛都未闔上。

唐沫一直不肯說話,也不哭,大概是唐諶之前叮囑過,不讓她哭。親眼看到爹孃死在眼前,還是那種如此慘烈的模樣,任誰也沒辦法去想象一個四歲的孩子,會是怎樣的絕望驚恐。

顧流惜眸子酸澀不已,對這個孩子的心疼已然無以復加,心裡更是無法遏制地想到當初的聞墨弦。四歲的孩子她還可以哄,那當初早慧的聞墨弦呢?已然八歲的她,便只能無比清楚的承受着那場絕望,清晰地體會那錐心入股的疼痛和仇恨。

忍不住將唐沫抱入了懷裡,被她那溫暖的懷抱包裹,唐沫哭的撕心裂肺,壓抑了十天的恐懼害怕,終是全哭了出來。顧流惜撫着她小小的背脊,哽聲道:“乖,他們現在不疼了,只是會擔心沫沫過得不好,所以沫沫要乖乖的。”

“他們……能看……到我麼?”唐沫斷斷續續抽道。

“能的,人在離開時,若捨不得心中牽掛之人,便會分出一縷魂魄,留在那人身邊守着她。沫沫爹孃這麼疼你,一定會守着沫沫。你看,沫沫爹孃雖然不在身邊,可是無論何時,沫沫想起他們,總能感覺到他們很疼沫沫,對麼?”

唐沫睜着淚眼朦朧的眸子,點了點頭。這些天唐沫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又一直緊繃着,早就受不了了,現在被顧流惜安撫了,又哭得厲害,不到一會兒便在顧流惜懷裡睡着了。

唐元對着顧流惜千恩萬謝,看着窩在她懷裡的糰子,直搓手,不知該如何是好。

顧流惜低聲道:“我抱她去睡,元叔叔也很累了,您先去休息吧。”

唐元有些猶豫:“我……”

聞墨弦輕聲開口:“元叔叔放心,有我們呢。沫沫醒了我便讓人去叫您。”

唐元又道了謝,這纔回了房。

將唐沫抱入房內,替她掩好被子,顧流惜才舒了口氣。

兩人去了外間,聞墨弦捏着她的手,低笑道:“沒想到惜兒如此會哄孩子。”

顧流惜沒說話,只是看着聞墨弦,眼裡隱隱藏股情緒,心裡又酸又痛。

見她如此,聞墨弦愣了愣,下一秒顧流惜卻緊緊抱住了她。這一下帶着十足的情緒,聞墨弦猝不及防,微微後退了幾步撞在了門上。

“惜兒……”

溫熱柔軟的脣帶着力道幾乎是撞了上來,聞墨弦眸子微垂,心中已然明白顧流惜的心情,小心攬着她的腰,並未過多動作,只是承受着顧流惜帶着急疼的侵佔。隨着顧流惜平靜下來,動作也越發疼惜溫柔,室內低低的喘息混着輕微的呢喃,燃起一股曖昧迷情。

許久後顧流惜才鬆開聞墨弦,額頭相抵,看着近在咫尺的眸子裡的縱容與安撫,將頭埋在聞墨弦脖頸中,溫熱的液體說着聞墨弦的脖頸一路落下。

聞墨弦摸着她的頭,溫聲道:“傻姑娘,被欺負的人可是我,你哭什麼?”

顧流惜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對不起。”

聞墨弦嘴角微挑,柔聲道:“作何要說對不起?”

顧流惜擡頭看着她,眼裡具是失落苦澀:“如今我可以哄唐沫,當年卻沒法哄你,陪你。我不該和師傅離開的,要是我留在豫州,或是一直尋你……”

聞墨弦打斷她的話:“惜兒,這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太多的選擇,任何一個節點的改變,最終導致的結果,都是非人力所能控制的。我不確定你若留在豫州會發生什麼,但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如今這樣,與我而言,已然是天賜了。”

她一字一句說的格外認真,顧流惜咬了咬脣,低聲道:“我明白的,可是……我,我心疼。”

聞墨弦低低笑了起來,將她抱在懷裡:“惜兒若是心疼,那便……再親我一下。”

此時聞墨弦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薄脣瀲灩紅潤,眉眼微揚間自帶一股魅惑風流,勾人得緊。顧流惜被鬧紅了臉,想親卻又詭異地沒了方纔的勇氣。聞墨弦刻意逗她,兩人在房內鬧了一會兒才走了出來。

因着要顧看唐沫,午膳便在洛宜軒用,唐沫累得緊,小孩子本就嗜睡,過了午膳也未醒。顧流惜也沒多耽擱,按着唐元的描述,仔細看了看唐沫手裡那半截飾品,便拿着聞墨弦讓人送來的細繩做了起來。

聞墨弦尋了本古籍,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兩人待在院內也不覺得憋悶。

那小小的繩結格外費心思,直到一個時辰過去了,顧流惜才編了一個指節。對着比了比,除了新舊差別,已然看不出差異了,這才鬆了口氣,繼續忙活着。

聞墨弦早就放下了書,在一旁託着腮,看她手指勾挑,打出一縷縷精緻漂亮的繩結。

如此過了許久,顧流惜揉了揉發澀的眸子,見聞墨弦慵懶地盯着自己,輕聲道:“書看完了?待在這裡許久,怕是悶得很,你不用陪着我,等我弄好了,我去尋你便是。”

聞墨弦兀自擡眸覷着她,慢吞吞道:“我不悶,只是不開心。”

顧流惜一愣,不開心?之前在房裡……咳……不是挺開心的麼?

“爲何不開心?”顧流惜不明所以,探過頭問她。

聞墨弦指了指她手裡的流蘇,淡聲道:“你替她編了一個多時辰的繩結。”

顧流惜:“嗯?”

“我瞧了你半個多時辰。”

“……”

“你一眼都不曾瞧過我。”

顧流惜:“……噗。”

放下繩結,顧流惜笑得直打顫,半晌後看着聞墨弦面無表情的模樣,伸手掐了把她滑嫩的臉蛋,笑眯眯道:“那等我做好了,換我瞧你一個時辰可好,閣主大人?”

聞墨弦放下手,撫了撫被她掐了一下的臉頰,看着顧流惜道:“你都不曾給我編過這些,你編這個哄她,我不開心了,你也得哄哄我。”

顧流惜笑了笑,自己確乎不曾送過東西與她,心下有些懊惱,又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想了想,柔聲道:“好,我哄你,給你做一個更漂亮的,好不好?”

聞墨弦點了點頭,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復又拿起書在那邊目不斜視地看。

顧流惜哭笑不得,拿着繩結,看着還在那裝腔作勢的人,再也沒心思做下去了。

恰在此時一個藍色身影朝院內而來,顧流惜看的分明,是蘇望。

藍衣青年過來躬身行禮:“閣主,顧姑娘。”

聞墨弦放下書:“可辦妥了?”

“嗯,豫州各處弟子都已然撤退,據點內重要東西都提前毀了,沒多大傷亡。只是……可惜了這些年的經營,損失了許多用物。”蘇望有些心疼,畢竟那些都是心血。

“無礙,毀了的不過是一些產業,只要人還好好的,便可以再來。只有讓他們放鬆警惕,他們纔會各自謀利,衝突一起,我們再動手,得到的,便比失去的要多的多。”聞墨弦不急不緩,開口安撫他。

蘇望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閣主,我只是說說,並未……”

聞墨弦好笑地搖了搖頭:“你這心思可打錯了,這話你該到蘇彥面前說,我也窮得很,並無銀兩與你。”

蘇望:“……”

他僵了僵,臉色有些苦:“閣主,阿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曉得,除了對閣主您大方,對我們摳的不行,找他要銀子,可不相當於要命麼?”

“好了莫要貧嘴了,我同他說了,要多少找他便是。不過,只此一回,下不爲例。”

蘇望連忙作揖,連連笑道:“是,謝閣主。”

“對了,我險些忘了。”原本打算離開的蘇望突然停住了,隨後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顧流惜。

“這封信是蘇彥從蘇州寄過來來的,是蜀地過來給顧姑娘的,不曾想您和主子來了豫州,耽擱了幾天。”

“麻煩了,多謝。”

“顧姑娘客氣,我先下去了,有事,閣主和顧姑娘儘管吩咐。”

蘇望離開後,顧流惜趕緊拆了信,有些懊惱道:“我糊塗了,都忘了師傅他們不曉得我的去處了。”

“莫急,你先看看信。我派人去了蜀地,既然無消息傳來,他們應該沒出事。”

展開信箋,顧流惜快速瀏覽一遍,隨後眉頭擰了起來,臉上也有些難色。

聞墨弦眉頭也是微蹙:“怎麼了?可是出事了?”

顧流惜看着她,有些糾結:“師傅讓我年前回蜀中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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