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落下,景明遠彷彿從來不認識眼前的這一家子似的,擺擺手示意家將把人拖下去。
常年在軍中的生涯告訴景明遠一個道理: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景明達口口聲聲說是他的嫡親兄弟,口口聲聲說會對他的璇兒好。
可到頭來,他的璇兒成了什麼樣子?
現在要是不把這一家子趕得遠遠的,那他還真的妄爲人父!
橫豎景明達在沒有進來之前,還有幾間老房子在大胤都城——玄都外。
況且景明遠交代他們永遠也不要踏進玄都一步,否則別怪他翻臉無情!
景明達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況且他這位大哥本就性子執拗,可以一想到還有人已經給他兜底,便帶着嬌妻美妾和孩子走了。
景寧被景明遠抱到他自己的院子裡頭治療傷口,到底是女孩子,這家將也是細心,不曉得哪裡找了個厲害的女郎中來給景寧治療傷口。
那女郎中約摸三十歲的模樣,待在僻靜的地兒掀開景寧的衣裳查看傷口的時候,都忍不住罵了一句王八蛋!
這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疤痕尚且不論,可這上頭的鞭傷和踹傷那叫一個實打實。
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上藥之前的景寧先被帶着擦洗了一下,又換了身乾淨的羅裙,乖乖的坐在榻上等着上藥。
那女郎中看着做事情麻利,快狠準的那種,可給景寧上藥的時候,手法輕柔的彷彿換了個人。
就算是如此,饒是上輩子受過劍傷都沒有哭出來的景寧,倒是真的哭了出來。
外頭的大將軍一聽見女兒哭了,要不是兩三個家將在外頭死死的扒住他的大腿,只怕景明遠早就要一腳踹進門。
景明遠那叫一個心肝兒顫的啊。
“璇兒不要怕!爹爹在呢!”
這位軍中雷厲風行的大將軍,此刻早就紅了眼眶。
他的璇兒到底是吃了多少苦頭。
都怪他,都怪他——他要是早一步發現不對勁,哪怕是留個家將在這,也不會讓璇兒落得如今的境地。
想想女兒那副模樣,大將軍最終軟了身子,跌坐在門檻外頭。
他已經對不起早逝的夫人,不能再對不起女兒了。
——
景寧也是不想哭的,可偏偏這幅身子弱得很,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處理傷口用了約摸半個時辰,等門被打開的時候,坐在地上的大將軍反射性的跳了起來!
“將軍。”女郎中躬身衝他行了一禮,後者也忙不迭的衝她行禮。
家將:我都傻了。
除了陛下和宮裡的人,就沒有人能讓將軍主動低頭。
那女郎中倒是被景明遠給唬了一跳,趕緊的側身,並不敢受這位大胤百姓敬仰的戰神一禮:
“將軍,草民已經留了藥膏,只需要每日入睡之前塗上一次,不出兩個月,大小姐定然脫胎換骨,恍若新生。”
“好的好的,本將軍記下了。”旋即就有家將送了一盤子整齊的銀子來: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神醫收下。”
“神醫不敢當。”女郎中垂眸輕笑,十分乾脆的收了銀子走。
景寧上藥的時候還疼着,實際上過後只覺得清涼,遍體舒服的很。
她知道景明遠在外頭和那位女郎中說話,便沒有出去打擾。
直到景明遠進來,景寧才擡頭看過去。
景明遠見女兒那尖尖的小臉、瘦小的身子,再一次紅了眼眶。
他是多失職……
一心只想着女兒沒了親孃日後會遭人詬病,爲了避免這個局面,他纔會拼命的累積戰功,爲的就不讓女兒被人欺負。
只是沒想到,欺負自己女兒最狠的,居然是自己的親弟弟!
景明遠一想到這一點就心如刀割:他自認自己待景明達這家子不薄,卻沒有想到自己引進來的居然是一羣白眼狼!
景寧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來破綻,伸出手來,用一副懵懂純真的眼神看着景明遠:
“紅了。”
景明遠心裡大慟,抱着女兒落淚:
“爹爹以後都不出去了,都不出去了。”
他前十二年都在用命拼搏,這一次,就讓他安定下來,好好的陪伴女兒吧。
景寧鼻子酸酸的,差點沒有繃住。
這就是有親人疼愛的感覺嗎?
好一會,景明遠收拾了情緒,輕聲問景寧能不能自己走。
後者點點頭,慢慢的挪下榻。
“爹爹今日買好多東西收拾璇兒的院子,還選人陪璇兒玩好不好?”
景寧本想點頭,可一想到原身還是個傻子,剛剛從被人欺辱的陰影中逃開,怎麼可能敢一個人住的?
便是拉着景明遠的手,眼裡包了淚:
“不,不。”
景明遠心疼的無以復加,心知女兒一時半會沒辦法恢復,便叫來親信:
“你去帶幾個人,去幾家成衣鋪子給璇兒買衣裳,再去綢緞莊子叫他們送玄都時新的料子來。”
隨後景明遠又看看女兒頭上不着一物,又想起來景懷夢那幾個小姑娘都是滿頭珠翠,登時就紅了眼:
“那些上好的頭飾都尋一批前來。”
“別人有的,我的璇兒值得更好的。”
“另外本將軍院子裡不是還有個暖閣嗎?收拾出來,本將軍要住。”
暖閣就在寢房的隔壁,只要景寧有什麼事情,景明遠都能第一時間反應並且趕過來。
行軍打仗那麼多年,景明遠早就習慣了風餐露宿,對於住的地方倒是沒有什麼挑剔的。
對他來說,睡覺不就是一躺一蓋的事情?
可如今看着自己這個冷嗖嗖的合武堂,景明遠覺得不行。
還是得叫人再修修。
就在將軍府忙着收拾院子,採買新的下人進來時,玄都的國師府內。
方纔跑到將軍府的和善女郎中,甩開所有人的目光,搖身一變,變成了一位面容清冷的女衛。
女衛熟門熟路的走到書房,衝上頭一身黑袍的男子回話:
“屬下回來了。”
女衛的話擲地有聲,被稱爲國師的高大男人,並沒有回過頭。
男人的聲音帶着幾分薄涼,卻好聽的要命:
“她怎麼樣?”
“如國師大人所料,景家大小姐受傷頗重,屬下已經留了藥膏。”
男人輕輕地嗯了一句,便不再多話。
有暖陽落在他的身上,打下一片陰影。
“寧兒。”
“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