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重返京都,東方朔心情很複雜。
他是未開府的皇子,遠行歸來,未着皇子服飾進宮,難免有些不妥,四皇子將他們帶回四皇子府,命人侍候洗漱更衣之後,帶他與藍慕攸先去見妻子及兒子。
小皇孫見到東方朔,抿着嘴笑了下,就睜着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然後又看看他爹,眼睛在他們兄弟之間轉來轉去,似在看爲何有人長的跟他爹這麼像。
四皇子妃見到多年不見的小叔,欣見他長高長壯了,原本比女人還要秀麗的臉,也磨出了些屬於男子的棱角來,。“你四皇兄老是叨唸着。”
“那有?”四皇子堅決不承認此事。
四皇子妃笑了下,示意他別信四皇子的話,東方朔微笑頷首,將藍慕攸介紹給四皇子妃認識。
“日後我們家阿朔,還望藍兄弟多多照顧。”
四皇子妃早知東方朔與藍慕越的親事,大致底定了,見這未來的親家陪着小叔回京,自然要好好的招呼着。
四皇子讓他們說了幾句之後,便催着弟弟進宮。
藍慕攸則道:“我與你們一道出府,我得回藍府一趟。”妹妹的親事總得跟老人家說一聲。
四皇子卻道:“你跟我們進宮,父皇知你陪十二皇弟回京,說了想見一見。”
藍慕攸聽了後,頓覺頭大,喃喃道:“早知道該讓慕越來的,是她得見公婆,又不是我,幹麼要我陪着回京來。”
四皇子妃掩嘴輕笑,四皇子和十二皇子兄弟兩。一左一右的搭着藍慕攸的肩,離府進宮。
經這麼一鬧騰,東方朔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下,進宮的途中,四皇子將皇后爲向珞賜婚的事說了,十二皇子半晌不語。“你對她……”
“我對她並無男女之情。”東方朔第一次對兄長這般剖白。“只是覺得她可憐。”
“她有什麼好可憐的?”四皇子冷哼。
藍慕攸睃東方朔一眼,隨即專心騎馬,對他們兄弟二人的對話聽而未聞。
“四哥爲我不平,我知道,但向三小姐當年的言行。並非出自本意,其婚事遭逢不順,故而覺得她可憐。”
向珞比他大幾個月,論理早該訂親備嫁了,皇后現在才賜婚。
四皇子板着臉道:“她又不是沒腦子的,真不知那種話說出口,會傷人嗎?”四皇子看着弟弟受了委屈,一路走來跌跌撞撞。雖然藍守海終究鬆口應了婚事,但那是阿朔花了多少心思換來的。
東方朔沒提醒四哥,當初向珞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麼?再說皇后會指使侄女這麼做,表示她自己也沒想明白。
進宮後,皇帝看到多年不見的兒子。如今長得健壯,不禁喜形於色,拉着兒子的手頻頻道好,看到藍慕攸。得知他是藍守海六子,皇帝仔細的端詳良久。才道:“好。長得好,你與七姑娘是……”
“一母同胞的兄妹。”藍慕攸沒有初見皇帝的侷促。從容不迫沉穩的很,倒是讓皇帝暗訝於心。
皇帝問起十二皇子在西寧衛的生活,阿朔慢條斯理的回答,不時,藍慕攸補充說明,皇帝聽着看着,心裡覺得當初讓兒子留在西寧衛,真是做對了!想到他離宮隨四皇子初次北巡那時,瘦弱纖細的像個女娃兒,藍慕越那小丫頭會把人誤當成女孩子,皇帝並不覺得奇怪。
閒話家常一番後,皇帝起身帶着兩個兒子去見皇后。
皇后已然想明白。
向家女想再嫁進皇室來,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看到東方朔,皇后心下一片悽然。
“朔兒長高了!也壯實了。”她滿含着淚光,看着東方朔。
東方朔點頭坐在一旁與皇后說話。
未幾,女官來稟,富昌侯夫人進宮來謝恩。
皇后輕聲的說:“前些天賜婚後,今天平南侯去下聘。”她喘了口氣又道:“我跟嫂子說了,辦好了,讓她進宮來跟我說一聲。”
是怕又遇上什麼事吧!
皇帝點點頭,讓人領富昌侯夫人進來。
富昌侯夫人萬萬沒想到會遇上十二皇子。
眼前的少年氣宇非凡,雖仍是相貌出衆,但以前那溫文軟弱的樣子已然不復見,起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的自信,站在四皇子身邊,已有不輸他的英姿勃發,想到剛完成下聘的準女婿,跟他相比,那是天壤之別啊!
富昌侯夫人心裡一陣酸澀,不免油然而生一股怨恨,爲什麼當初要昏頭信了皇后的話,生生的把這麼個好對象往外推啊!
見禮請安之後,皇帝便帶着皇子們走了。
富昌侯夫人靠到皇后身邊,低聲的道:“娘娘,不是說十二殿下病重得不能回京來住嗎?怎麼這會兒看來,他身子挺健壯的啊!”
皇后淡淡的微笑,“你還不懂嗎?”
“臣妾懂得什麼?”富昌侯夫人嘲諷的回道。那日被掌摑,讓她對皇后真真是惱上心了,什麼玩意兒!就算是皇后,好歹她總是她孃家長嫂啊!她竟然狠得下心,讓嬤嬤掌摑她?雖然女兒替她說話,但她可是皇后啊!難不成還怕那些嬪妃們抓她把柄?
那兩個嬤嬤下手很輕,但還是留了印記,今日大喜,她只能靠塗上厚厚的一層粉來遮掩,饒是如此,京中不知她被皇后命人掌摑呢?丟人丟大了啊!
皇后睃長嫂一眼,淡然的道:“我如今能護着你們的時日不多了,珞兒的婚事一了,我心裡頭記掛的事,也就少了一樁,。”說到最後,聲音已然細微,侍候的女官上前輕探了鼻息,還微有氣息,她們才放下心來。
“富昌侯夫人,娘娘已然睡下。您還有事嗎?”
富昌侯夫人狠狠的瞪了那女官一眼,當日就是這小蹄子在旁攛綴着娘娘打她的。
那名女官毫不畏怯的迎視她的眼,富昌侯夫人反倒先敗下陣來。
“無事,只是進宮來跟娘娘稟一聲,聘禮已成。”說完,她便起身出宮。
皇后待她離去後,方悠悠醒轉。
“娘娘。”女官們端來藥汁,皇后見了就皺眉,欲耍性子不肯喝,一名小宮女匆匆告進。“小蹄子,跑什麼跑。”大宮女抓着她厲聲斥道。
皇后看她長得玉雪可愛,朝她招手讓她過來,小宮女怯怯的捧着一件物什上前,皇后讓女官問她名字,在那兒侍候的,手裡拿着什麼。
“回娘娘話,奴婢在御書房侍候的。這東西是十二殿下讓我送過來的。”
“哦?”皇后示意女官接下打開來。
小宮女道:“十二殿下說娘娘一直吃苦藥,所以送來糖飴,讓您解解苦。”
心頭忽地一酸,皇后忍不住淚流,女官溫聲的道:“娘娘,您該高興纔是啊!殿下心裡還是記掛着您的。知道您喝藥苦,特地讓人給您送糖飴來。””
“是啊!”另一個女官也道:“您瞧瞧,殿下心裡還有您的。您得振作起來,您還沒看到殿下娶妻呢!”
左一句右一語的,。都在勸她保重自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這個症狀。與當年如妃的病症一樣。
昏睡、咳嗽、食慾不振,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她怎麼到這個地步了,才發現不對勁呢?
當年她用這藥,慢慢的蝕吞了如妃的生命,如今,也有人用相同的藥,來置她於死地?
是誰呢?不會是東方朔,他纔剛回京城,那是東方競?不,他只查到了宮中有人以藥毒害他母妃,卻沒查到是什麼藥,那會是誰?
她的身邊又是誰被收買了,來對她下藥?
皇后應該要驚慌失措,但她實在連震驚防備的力氣都沒有了,無力感漫延全身,她終於明白,當年如妃的感受了!不過她該慶幸的是,她記掛的事都解決了!她見到了朔兒,珞兒的婚事定下了,如妃那時要記掛着兩個兒子,她不知道是誰對她下的手,還將兩個兒子託付給自己,說起來她比如妃幸運多了!
噙着微笑,皇后進入夢鄉,一夜無夢。
過了幾日,宮中敲起了雲板,中宮皇后過世了。
向家上奏皇帝,跪泣祈求完成皇后遺願,趕在百日內,讓女兒完婚。
皇帝哀痛的准奏,向珞在年前草草完婚。
因爲皇后過世,東方朔要守孝,與慕越的婚事便被暫時擱置了。
白雪茫茫將整個營區攏罩在一片銀色中,慕越一動也不動的立在演武場中蹲馬步,沒一會兒功夫,整個人就成了尊雪娃娃,遠遠的走來一道黑影。
她眨了眨眼,落在長睫上的雪片化成水滴落下來,滑下她的臉頰,不時有雪片被風吹捲到衣襟裡,冷得她直髮抖,但是她不敢亂動。
“七姑娘。”來人聲醇如美酒,聞之心情舒暢,更好的是,那表示她爹要理她了。
“關平哥。”
關平撐着把傘,他緩步走來,在她身前站定。“將軍要我來問你,可知錯了?”
慕越扁嘴,微擡眼看向關平的臉,關平長得很好看,不少女兵們爲之瘋狂,常常爭着要與他說話。“卑職不知身犯何罪?”
關平輕嘆一聲,這父女兩個都固執,將軍要七姑娘好好的磨練,別急着上陣,偏偏七姑娘說,當初六爺和朔少爺還不是進營那年就上陣殺敵去,不明白她爲什麼不行?她進營都滿一年了,將軍還不放行。
“竇將軍都說我可以的。”慕越百般不服氣。“關荷都可以上陣,就我不行!”
關平很能體會將軍的爲難,若是可以,他絕不會讓關荷上戰場,但他不是關荷的上官,不能像將軍這樣,拘着七姑娘般管着關荷。
“關荷這次可是傷了腿,得養傷三個月。”
“我知道。”關荷受傷,她也不好過啊!關荷得離營休養,她有如斷了臂膀的難受好吧!
“朔少爺快回來了。”關平想了想,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看看會不會讓她高興點。
沒想到慕越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回來就回來啊!也沒人攔着他回來不是。”
慕越想到這一年來,寥寥可數的幾封信,心裡頭就覺得不痛快,但她到底在不痛快什麼呢?她卻是不願去想得太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