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殿顧名思義,是座面向東方迎接旭日升起的大殿,此處乃是夏宮的正殿,是給皇帝理政召見大臣的地方,不過此地已多年不曾迎接過主人到來。
此殿的管事內官,乍一得知皇上將在此見左右二相時,差點嚇得腿軟,冷汗溼透重衣,他本就無啥表情的臉,今日看來更是嚴肅,分派工作時,口氣較平日更加嚴厲,一衆內侍動作麻利的收拾好大殿,管事姑姑更是喊了兩個腳程快的小內侍,跑去花房與管事內官拿當令的鮮花過來插。
管事內官指揮內侍將御座擦拭淨,在座下高几燃上薰香。
當皇帝在宮人簇擁進殿時,見皇帝一路行來並未停下腳步挑毛病,直到皇帝走上御臺在御座上坐定後,隱在屏風後的管事內官這才暗鬆口氣。
皇帝一點時間都沒耽誤,甫坐定就讓人傳左、右二相進殿。
聽到他們稟告之事,管事內官腿一軟,差點就坐到地上去,幸而身邊的小內侍扶住了他。
他趕緊對小內侍擺手,示意他將自己扶出去,小內侍有些不願,他好想聽下去啊!
管事內官在他耳邊啞着嗓子道:“你若還想活命,就趕緊扶咱家出去。”
小內侍一聽攸關小命,連忙扶着管事內官連走帶拖的避出去。
皇帝身邊的御衛們聽到屏風後的動靜,低垂着眼,互使了個眼色。
京裡頭傳來消息,從宗人府逃出來的八皇子。在被追捕的過程中,被亂箭射死。
消息一出,京裡頭的勳貴大臣們皆一致保持緘默靜觀其變,御史們也按兵不動,小言官們卻是磨刀霍霍,因爲率領五城兵馬司前去追捕八皇子的人,不是旁人,就是與八皇子一母同胞的兄長三皇子。
平頭百姓們爲之譁然。
左、右二相就此事。在皇帝面前爲此事激辯着。
左相道:“八殿下不肖,已被陛下關押在宗人府令他思過。他竟膽敢從宗人府逃脫,三殿下領人追捕其回宗人府,並無過錯。”
“誰說他無錯,他與八殿下乃同胞兄弟,如此對親兄弟趕盡殺絕的作爲。豈是一個兄長該爲之?”
“右相此言差矣!三殿下是爲陛下盡忠。八殿下犯錯在先,又逃脫在後,罪行重大,三殿下親自壓陣也是想護八殿下週全……”
右相立刻反擊,“追捕犯人一事,自有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去辦,何需三殿下親身涉險?”
“畢竟是親兄弟啊!三殿下也是擔心八殿下!”左相繼續爲三殿下說話。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三殿下此番如此涉險,若有個閃失。豈不叫陛下心傷?”右相緊抓着三皇子不該親身冒險,左相則是處處維護三皇子。
御座上的皇帝聽他們兩,你來我往爭論不休,面上毫無表情。其實心裡哀痛欲絕,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個父親,八皇子再有錯,也還是他自小疼愛的孩子,他派人去西寧大營,意圖對十二皇子不利,皇帝立時派出隱龍衛保護十二皇子,那些按兵不動,隱龍衛奉命出手掃平西夏餘孽,順道盯着那些人。
但是他沒想到,八皇子竟然四皇子下重手,事前毫無防備的皇帝,直到那時才驚覺,八皇子魔症了不成?四皇子和十二皇子是何處招惹了他,讓他這般緊抓不放,一個個的要致他們於死地?都被關在宗人府裡了,他還能如此興風作浪!
皇帝怎能不怕?
他不曾想過,兒子竟這般有能耐,被關在層層看守的宗人府中,他還能指揮人去狙殺四皇子!
想想看,如果他今日指揮那些人將手裡的刀指向自己?
光是想象,就夠皇帝不寒而慄!
正愁不知如何處置他,他竟然逃出宗人府了!又一次讓皇帝感到震驚。
生平第一次,皇帝對這個兒子起了殺心。情況卻急轉直下,他死了?!
皇帝撥弄着手上的扳指,心神有些恍惚,他心不在焉的聽着左、右二相的爭辯,忽然他們的對話跳入他的心裡“三殿下……”、“…三殿下…”
明明在說八皇子的事,怎麼一直繞在三皇子身上?再一細聽,皇帝的臉色變了,變得有些鐵青。
“兩位愛卿就此事再繼續爭論下去,於事已無補,還是先處理八皇子的後事吧!”
“啓稟陛下,對外該怎麼下詔?"
這話問的是要如何對外公佈,八皇子的死因。
“此子不忠、不孝、不悌,愛卿看着辦吧!”皇帝哀痛欲絕,將事情甩給了左、右二相,徑自起身離去,左右二相躬身恭送皇帝離去,一同離開夏宮時,左相問了右相一句。“你看陛下可是拿定主意了?”
“不敢妄測聖心。”右相丟下這麼一句,爽快走人。
左相在後頭咕噥着。“不理我啊?正好,寧夏快馬送過來的好酒,就用不着分你了。”
※
等到四皇子他們收到訃文時,已是七天後的事了。
四皇子這些天都住在藍府裡頭,與第一次來小住時不同,他此次前來,因不是公開來的,所以知府等人就算明知他在藍府,卻都不敢明目張膽公然找上門求見,倒是讓他難得的度過一段悠閒時光。
四皇子讓人去請東方朔,東方朔雖然放大假,陪四皇子養傷,但是他名下的產業也有不少事情要他處理的,明師父去江南辦事,吳木森一個人忙裡忙外的,黎內官留守永寧山莊,四皇子的內官還留在那裡養傷,就靠吳木森兩地穿梭傳送消息。
訃文是先送到永寧山莊的,再由黎內官命人與節禮一併送過來。
東方朔先去看了節禮,才按着禮單點到一半,就讓急急請回來,他快步的走進院子,俊朗的臉上滿是憂心,直到衝進次間,看到安坐在窗前羅漢榻上的四皇子,才鬆了一大口氣。
四皇子知他以爲自己出了事,不免有些內疚,“都是四哥不好,讓你擔心了。”
“沒的事。”東方朔倒坐在一旁的交椅上,“四哥急召我回來,是爲了何事?”
“老八死了。”
“咦?”死了?“怎麼會?怎麼死的?”東方朔眉心擰成川字形。
四皇子低語數句,又道:“……依我看,只怕老三是相準了機會出手的,左右二相在父皇面前,沒少爲此事爭辯。”
“爭辯?他們兩個恐怕是爲了踩三皇兄去的吧?”
“不論如何,他都不該親自領軍去。”四皇子心道,就不知其中是否另有貓膩。
東方朔沉吟半晌後道:“三皇兄不是個傻子,但此事可能真是他下的手。”
“爲何這麼說?”
“四哥你看,他親自帶着人去追捕,八皇兄卻死了,大家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出手的吧!但是這麼淺白的事,父皇、朝臣們誰看不出來,可是三皇兄又不是個傻子,真會絲毫不避嫌的,在自己領兵追捕時,讓八皇兄出這種事嗎?事後想想,大家就會質疑了,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趁機要栽贓抹黑他,才刻意挑在這個時候除掉八皇兄。”
四皇子端起身邊茶几上的茶碗,慢慢的摩挲着杯身,溫熱的茶水飄逸着淡淡的茶香,似有若無的撩人心魂。
“但他這麼做有什麼好?陡然在父皇心中,添了懷疑。”
十二皇子卻笑道:“四哥,這當然有好處的,最大的好處就是除掉一個拖他後腿的弟弟,你我不在京裡頭,誰是除了三皇兄之外,最想除掉八皇兄的人?”
“那可多了!靖南侯當屬第一個,老八誘拐了老十,靖南侯爲此折了個外孫,還與女婿徹底撕破臉,再有嘛!老十和德妃自然也想教訓他纔是,不過會否想置他於死?那就不得而知了,還有二皇兄,他倒不是爲了老八礙了他的路,纔想除去他,他應該會想要老八活下來,繼續給老三添堵,但是,若能栽贓老三讓他背殺弟不悌的罪名,就有可能出這個手。”
“所以嘍!他自己出了這個手,但卻讓衆人懷疑他沒那麼笨,此事可能不是他自己所爲,進而去懷疑可能出手的人。”
四皇子轉頭看東方朔,“看樣子,真可能是他下手的,再禍水東移到其他人的頭上去。”
東方朔頷首,對四皇子道:“四哥跟四嫂報平安了沒有?”
“沒有。”四皇子異常冷靜的道:“我出門前曾與她說,若有什麼不安份的,趁我不在想搗亂的,就一併收拾了,免得回府,還要應付那堆心懷不軌的。”
聽四哥這般態度,東方朔不禁想問,既明知在自家,不想應付那些心懷不軌的,爲何又要強迫自己接受,他和四嫂送來的女人?話已溜到舌尖了,忽地他又吞回去,傻了啊他!現在的他還沒成親,四哥也還沒當上皇帝,現在問他這個問題,四哥只怕要當自己瘋了。
四皇子點撥他產業上的一些細節,又道:“當初母妃過世後,她的一些首飾、妝奩都是我收着,還有她手頭上的田莊,等你回京之後,我再帶你去看看。”
“嗯,再說吧!那些不急。”
“什麼不急,雖然你八哥死了,但兄弟服齊衰不杖期,一出孝期就可成婚,算算要忙的事情可多了,你娶妻不可能娶回宮,要在京裡開府,挑宅邸、選人手安置傢什,這些事情可有得忙。”
東方朔縱使前世成親過一回,再聽聞這些瑣事,仍是不由自主的頭皮一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