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之際,小院裡侍候的下人都睡下了,鬧騰幾日後,好不容易黎曉桂不再鬧騰,幾個丫鬟、媳婦子鬆了口氣,這幾日都睡得很沉。
天熱,廂房的支窗都開着,隱約可聞她們的鼾聲,黎曉桂暗暗的皺起眉頭,小心翼翼的推被坐起,極目四望,想要看清楚周圍的環璄,她可不想一腳踩醒了鴛兒。
屋子角落裡留了盞燈,昏暗的燈光映照出一些光影在兩側的牆上,鴛兒之前都是睡在她牀前的腳踏板上,後來她使性子趕她走,鴛兒不得已只好退到窗邊的榻上去睡。
黎曉桂趿了鞋,穿上外衣後,才愕然發現,鴛兒那邊不好睡,竟是睡在北窗前的羅漢榻上,她怎麼不去睡南窗那邊呢?這下可好,她要怎麼從北窗出去?堪察多日,才終於讓她發現,北牆的角門不遠處,有棵大樹的枝椏正好探出牆外,若她想逃出去,爬樹出去是最好不過的了,但鴛兒擋住了她的去路!
黎曉桂想了下,轉身要往明間走,槅杖後頭也有後門可出去,只是她不確定開門的聲音會不會吵醒人,她遲疑的走了幾步,咬咬牙,正要不顧一切的出內室時,身後忽然傳來鴛兒的聲音。
“桂小姐,這麼晚了,您不睡覺,要上那兒去?”
黎曉桂猛地回頭被嚇了一大跳,鴛兒衣衫齊整的站在她身後不過三步之遙。
“你?你不是睡了?”
“是睡了,又醒了。桂小姐這是打算離開嗎?”
黎曉桂將自己草草整理出來的包裹緊抱在胸前,小心防備的看着她。“你別想攔我。”
鴛兒暗道,我幹麼要攔你啊?我巴不得你跑啊!“桂小姐這是做什麼?難道是因爲那幾個多舌的說的閒話?”
其實這些天以來,一直不斷有人看似無心,實則蓄意撩撥着黎曉桂,讓她情緒激動。鴛兒冷眼瞧了幾天,真心覺得這個女孩不壞,只是一頭栽進感情的謎霧裡頭,滿心滿眼都是藍慕遠,可照她與自己說的那些事情看來,藍慕遠還真是冤枉,明明只是客套問好,黎曉桂卻覺得他對自己有好感。
類似的情節多不勝數。鴛兒想不通。她是如何從那些點點滴滴中,挖掘出藍慕遠對她產生情意的,不過這些都不關自己的事,她只需要負責把戲演好就是。
黎曉桂被鴛兒點破心事,鼻頭一酸,眼淚就要奪眶而出。鴛兒見狀趕忙勸道。“桂小姐別惱,您先跟我說說,你打算怎麼辦?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後你要上那兒去?
“我……我。我不知道。”一臉希冀的望向鴛兒,就盼能從她那裡尋得協助。
嘖,什麼嘛!什麼計劃都沒有。就呆傻的要從黎府逃出去?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大半夜的這般溜出門去,外頭的宵小怎可能放過這隻大肥羊?
鴛兒深深的懷疑,黎復榮不安好心眼。
不成,今兒不能貿然讓黎曉桂出去。說不定他安排了人候在外頭,就等着這隻肥嫩嫩的小羊羔自投羅網,若是她這麼一逃,出了什麼事,黎家準會將髒水往藍府潑。
藍慕遠是個有俠義心腸的,到時候會不會因此心軟,誰也不知道,最好就是把一切可能掐死吧!藍將軍會把事情丟給他們隱龍衛來做,爲的就是這個吧?黎氏視他爲仇人,能隱藏多年不被藍家的人發現,只怕藍守海有些什麼樣的人手,黎氏的人都暸若指掌。
她記得,剛接到任務時,曾看過藍府近期發生的事件,其中最叫人咋舌的,莫過於身爲藍將軍夫人的嚴氏,竟會昏頭的與孃家兄長合謀算計繼女,這件事嚴氏固然有錯,但幕後挑唆此事的就是黎氏。
黎曉桂看來是壓根不知自家人做了些什麼事吧!否則怎麼會以爲藍慕遠深愛她,只是礙於他已有妻兒,所以不能娶她。
鴛兒這一走神,黎曉桂也沒吵她,只是靜立在側等她想出法子來。
“桂小姐,我想我們還是好好盤算再說,今兒天色已晚,你我孤身出走,太危險了。”
“危險?什麼危險?”黎曉桂是完全無知的,劉嬤嬤一直把她當孩子看,劉蒼頭只負責家裡的安全,出門在外靠的是阿中,阿中看來笨拙,但個頭高大粗壯勇猛,尋常的地痞見了也不敢上前尋釁。
鴛兒無言,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反正夜裡頭出門,太危險了。我們想法子,白天的時候開溜吧!”
“好吧!”黎曉桂想逃,靠的全是一時衝動,接二連三的挫折,早折損了她的衝動,安靜的由着鴛兒侍候她上牀歇下,鴛兒等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確認她睡熟了,纔將消息送出去。
隔天一早,鴛兒就收到消息了,果不其然,昨夜有輛馬車就等在牆後,黎曉桂太天真了,她以爲翻牆出去就出黎府了?那不過是黎府的一條夾道,誰家會讓姑娘院裡的樹種在牆邊的,那不是方便外頭的宵小進來偷香嗎?
鴛兒尋思一番後,對睡眠不足的黎曉桂道:“桂小姐的爹爹忌日可就在近日?”
黎曉桂點頭:“你知道啊?我還以爲大伯父早忘了我爹,每年的忌日劉嬤嬤都會帶我去廟裡上香的,不過我從未見大伯父或堂兄他們去廟裡上香過。”
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見得多親近,更何況是已死的。鴛兒暗自腹誹,見黎曉桂似還沒開竅,又道:“我們不是正愁沒理由出府嗎?這可是個好理由。”
黎曉桂這纔想通了,嬌笑道:“我這就與大伯父說去。”
黎復榮不是很贊成皇爺的作法,但是他也沒更好的法子,黎曉桂若出嫁,生下的子女可是屬於夫家的子嗣,他們就算是王族,也不能奪人子嗣,更何況西夏王族僅剩他們三人,人家買不買賬還兩說。
所以皇爺設下的計策很陰毒,逼着黎曉桂意圖逃出去,然後被歹人擄去慘死,朝藍府潑髒水,道是藍慕遠始亂終棄不負責任,害死黎曉桂。
而實際上被凌辱慘死的將是黎曉桂的替身,真正的她,要負責生兒育女,誔下黎氏的新生命。
時值七月,天正熱着,黎復榮卻覺得冷。猶記當日問皇爺,“你這樣對她一個小女孩也未免太狠了!”
“怎麼會?我讓人弄瞎她的眼,讓人學藍慕遠的聲音與她說話,跟她圓房,終她一生,她都不會知道,她真正的夫婿是何人,一輩子都活在自己的美夢裡,那……不好嗎?”皇爺說完露出燦爛的笑容來,黎復榮卻覺得那猶如地獄般森冷。
“如果她知道實情…….”
“不會。還是說,您會拆穿她的夢?”皇爺冷笑。“要知道如今只剩下她還有希望,爲我西夏誕育新血,若她有個不測,我們黎氏就真的真的完蛋了,我想,你應該不希望自己是我西夏的大罪人吧?”
黎復榮緊握着拳頭,黯然不言。
他連皇爺何時離去都不知道,甚至連自己怎麼回的家也不曉得。
他的心腹管事事後在他耳邊低語:“榮爺,您是以大局爲重,就算桂小姐日後知道實情,也不會怪您的。”
所以當他得知黎曉桂前一晚,並未中計出逃,不由大鬆口氣,再聽到她來求見,道是想出門爲亡父去廟裡上香,他自不好反應或是攔阻,便應了她,讓她過兩天去廟裡。
黎曉桂大喜,回房後高興的拉着鴛兒又笑又跳的。
一直在密室裡休養的皇爺知曉,前一晚計劃失敗時,不禁氣惱的直咳,侍候的人又是喂藥又是拍背,試圖讓他好過一些,都教他枯槁的大掌一揮,“滾。”
丫鬟們畏怯的退到一旁噤若寒蟬,他伸手招來稟事的人,“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皇爺話,屬下們在車裡候了一晚上,直到天亮都不曾見桂小姐爬樹出來。”他們又不能進院子裡去擄人,到時候可是要去報官尋人的,總不能落下痕跡,只能等她主動爬樹出來。
“不對,照她的個性,連着幾日被下人這般奚落,她怎麼可能毫無動靜。”
那人撓了撓下頦,“稟皇爺,屬下在想,是不是她身邊侍候的丫鬟有問題?”
“她的丫鬟?不是榮爺給的嗎?”
“不是,那個丫鬟是與桂小姐一同從小酒館接回府的。”皇爺聽聞後,若有所思的掩嘴輕咳數聲。
他拿起身邊高几上的薄胎天青緣飾萬字不斷頭紋茶盞,掀了茶蓋喝了一大口,“就是你們打算用來做替身的那個?”
“正是。”
皇爺想了下,便道:“當心些便是,一個丫鬟罷了,翻不出什麼浪來的,昨晚上可能那丫頭哭累後睡得太沉,讓那些僕婦們再接着……什麼事?”皇爺朝門邊閃閃躲躲的人影喝道。
那人怯生生的走出來。“皇爺,桂小姐向榮爺請求,想要出門去廟裡爲忠爺上香。”
“她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去廟裡給她爹上香?”皇爺疑惑的問。
“稟皇爺,過幾日便是忠爺的忌日了。”
皇爺這才恍惚,“是了,她興許早想到了這事,爲了她一片孝心,榮伯父也不好不應她。”
之前來稟事的男人有些着急的問:“皇爺那我們該怎麼?”
皇爺偏着頭思量了一番,嘴角微微上揚的露出笑容道:“正好,去廟裡上香,豈不更方便你們行事?”說完皇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那笑卻讓屋裡衆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