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副標題:先談談主義
筆者聲明一下,本章很多都是慕容自己總結的,如有錯漏,諸君不必客氣,直接打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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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要說說清楚,我們的袁大師早就知道哈佛三傑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哈佛大學。
實際上,他用大師球系統做了一張“大師地圖”,當世但凡能稱得上大師的人物他都知道在何處。
只不過袁燕倏並沒有主動去找人家,原因麼……很複雜。
現在是吳宓和陳寅恪馬上要離開美國。“NY的NY”名頭又實在太過響亮,目前還算是年輕人的“哈佛三傑”就有了好奇之心,想要抓緊時間見上尼奧-袁一面,這纔有了這場晚宴。
只見陳寅恪大師舉起酒杯,向着袁大師感慨地道:“猶記得你我辛丑年間(1902年)在金陵之時,這都快二十年了吧。想不到如今卻在紐約見面,鴻漸兄也已蜚聲中外,名震文壇……”
“來,愚兄敬你一杯。”
我勒個去,原來老子的大曾伯祖父和陳寅恪還是總角之交。
“鶴壽兄,你這話說的小弟都不好意思了,只有先乾爲敬了。”
袁燕倏也笑嘻嘻陪他幹了一杯,然後親自起身幫他滿上了一杯道:“鶴壽兄,你如今不也是學問精深,備受讚譽。小弟聽說你不日要再赴柏林大學研究院繼續深造……”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來,小弟也敬你一杯,祝老兄早日成爲溝通中西文化之橋樑。”
袁大師這個“溝通中西文化之橋樑”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學貫中西的民國大師確實很多,不過其中最符合這一稱號的那也只有陳寅恪了。
1949年天魔傳人訪問蘇聯,鐵人大叔問他,貴國陳寅恪先生如何?
原來他寫的《論中國革命問題》中多處引用陳寅恪的著作。可以說陳大師的觀點深刻地影響了鐵人大叔對於中國的看法。
鐵人大叔要了解賽里斯都需要去讀陳大師的文章,他不是橋樑誰還是……嗯,現在自然還有“特殊材料打造而成”的袁大師。
所以陳寅恪聽到這個什麼橋樑,心頭頓時生出瞭如得知己之感,兩人相視一笑,再幹了一杯。
兩杯酒下肚,陳大師酒意就有些上頭了,直言不諱地道:“鴻漸兄,愚兄拜讀過了你的那篇《妻妾成羣》……”
鴻漸先生第一部白話文小說那是牆外開花牆內香,轟動了中國之後又傳回了美國。當時《留美學生季報》的總編輯沈卓寰就給袁燕倏寫了一封信要求轉載。
此君就讀哥倫比亞大學,也是今年下半年六月份回的國,巧合的是,他居然和吳宓住同一個艙室。
袁大師欣然允准,還大方地不收稿費。因此也有不少在美留學生讀過了《妻妾成羣》。
“不過,鴻漸兄。子不言父之過,你這本小說有點過了啊。”
“嚓!”
一言不合的袁燕倏,一言不發地點燃了一支雪茄,心裡面很是不痛快。
九零後的他哪裡會顧忌什麼“子不言父之過”啊,何況袁老爺子也不是他父親而是他高祖父,隔了太多輩還沒見過面,想親近都親近不起來。
他咳嗽一聲道:“鶴壽兄,你這話小弟就不敢苟同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要再死抱着不放,我國還如何追趕西方先進國家?更何況,納妾制度在當今世界那是落後滴、反-動滴、不文明滴,殊不足取……”
反正他現在不能納妾只能養外室,自然要強烈地反對落後滴、反-動滴、不文明滴納妾制度。
“我們既來到了美利堅這樣的開化國家留學,自然要把現代文明帶回國內。文明也有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之分。除了提升我國物質文明之外,對於我國精神上的不文明自然要鳴鼓而攻之,我想老兄應該也是明白的……”
“而我國精神上最不文明就是儒家那套君臣父子,克己復禮……”
他是新古典自由主義大師,自然要這麼說了。他總不見得一邊推崇純粹之自由,一邊還要講三綱和五常。
“鴻漸兄,慎言之!”一旁的吳宓忍不住開口打斷道,“君臣父子確實屬於封建糟粕,但是克己復禮乃是至上之理。就連我的老師白璧德教授也推崇備至……”
吳宓的老師白璧德不是中國人,而是美國人歐文-白璧德(Irving Babbitt 1865–1933年),這位哈佛畢業的哈佛教授是新人文主義美學創始人之一,也是比較文學的開創人。
那麼新人文主義是什麼東東呢?
這是對於中國近現代思想史來說非常重要的東東,不得不詳細介紹一下。
有新就有舊,所謂舊人文主義就是文藝復興時期形成的思想體系:反對神權束縛,追求個人解放;反對等級觀念,追求自由民主;反對矇昧主義,追求理性至上……
總而言之,便是“以人類爲萬物之尺度”。
而到了二十世紀初,出現了以白璧德爲代表的新人文主義思潮。
一開始新人文主義只是一種文學批判理論,主張文學應恢復以“適度性“爲核心的人文主義的傳統,他們認爲自然主義的傾向(包括浪漫主義、批判現實主義等思潮)會犧牲美的全部含義,應該加以否定。
後來就擴大到了文學批判之外,他們批評了近代西方的功利主義和浪漫主義帶來了道德淪喪和人性失落,呼籲節制情感和慾望,恢復人文秩序,
簡而言之,倫理道德才是人類行爲的基礎。而這個理念非常符合儒家“克己復禮”的這個說法。
所以,一方面就如同吳宓所言,白璧德非常推崇儒學。
有可能是因爲他的父親生長於浙江寧波,所以他“對中國有一份偏愛“。他意識到“中國必須有組織,有能力,必須具歐西之機械,庶免爲日本和列強之侵略”,“中國亦須脫去昔日盲從之故俗,及僞古學派之牽鎖”。同時他也提醒“中國在力求進步的同時,萬不宜效歐西之將盆中小兒隨浴水而傾棄之。”。
另一方面他的中國學生們對於新人文主義那是如獲至寶,奉如圭臬。
而受到他影響的民國大師除了哈佛三傑之外,還有梅光迪和梁實秋等人。這幫人便是在二十年代和《新月》派齊名的《學衡》派。
日後王國維、梁啓超、熊十力、梁漱溟、馬一浮、張君勱、馮友蘭、錢穆等大牛人也會加入進來。他們便是第一代的“新儒家”。
其實站在他們的角度來想一下,很容易明白爲什麼這幫人會如此熱情地擁抱新人文主義了。
拿吳宓作爲例子,作爲有志於救亡圖存的賽里斯年輕知識分子,他原本留學是想要攻讀化工專業。不過他可是過目不忘的神童,因此清華學堂校長周貽春認爲他學理科太可惜了,建議他去美國學英國文學。
而當他來到美國之後,中國留學生聽說他是來學英國文學的時候,均以怪物和廢物視之,讓他感到壓力山大。
在這個時候吳宓遇到了中國第一位留美文學博士梅光迪(1890-1945年),此君不但是胡適的徽州同鄉還是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上的死敵。正是他把吳宓介紹到了白璧德門下。
好了,一個接受過中國傳統教育的年輕知識分子,本來已經非常痛苦地承認中國傳統文化不行,不得不向西方學習。現在他遇到了一位知名的哈佛教授,告訴他你們中國文化其實很行,甚至比現代西方主流思潮都要行……
這位中國知識分子會怎麼想?
於是這幫人就順理成章地成了自由派中的保守派,他們把新人文主義與東方的儒學進行比較和融通,在國內大肆宣揚。
這些“新儒家”們真心地認爲這纔是既能救亡圖存又能保存傳統的不二法門。
這下知道這幫人爲什麼留學歐美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回來之後居然成了國學大師了吧。
1922年1月,梅光迪和吳宓等人創辦了《學衡》雜誌,馬上就和胡適和魯迅等這些新文化運動干將展開了論戰。可想而知,其中活到49年之後的全都成了大右派。
因吹斯聽的是,推崇復古的《學衡》派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之後死灰復燃,被第三代“新新新儒家”所繼承。後來南京大學還有了一個“學衡研究院”,出了一本《新學衡》雜誌,提出了“全球本土化”這個命題。
其實真正的第三代新新新儒家還算靠譜,再怎麼說在二十一世紀的東方某大國,這也是能和馬克思主義和TOTAL西化派分庭抗禮的三大主流思潮之一。
不得不說,新新新儒家的存在還是合理的。假設一個人的屁股實在沒辦法坐在無產階級這一邊,而此人的腦袋又無論如何接受不了TOTAL西化這個“好主意”,那這位也只好隨那些大師而去了。
不過打着新儒家幌子的什麼“讀經派”,什麼“女德派”,那纔是不知所謂,堪稱是羣魔亂舞。
總結一下,新人文主義在1922年傳入中國之後深刻地影響了自由派中的傳統派,新儒家由此誕生;在此之後,一直有人在做把儒家現代化的嘗試,這就有了牟宗三等人爲代表的第二代新新儒家;到了八十年代以後,新人文主義依然是第三代新新新儒家的理論依據。
說完了《學衡》派和新人文主義,那就要說說我們袁大師的立場了。
在民國思想領域有三股取向分明的文化思潮,那就是最左的激進主義和最右的保守主義,還有不左不右亦左亦右的自由主義。
袁燕倏現在也只能選擇自由主義,而且按他的本心來說,要當自由派那就要當自由派當中的激進派,也就是TOTAL西化派。
知道他爲什麼不想和哈佛三傑們湊近乎了吧,道不同不相爲謀也。
“哈哈哈……”我們的袁大師仰天長笑道,“克己復禮?!哈哈哈……”
他一邊大笑一邊背誦道:“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爲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當然啦,別說過目不忘的天才兒童的吳宓了,在座各位又有誰沒有背過《論語》呢?又有誰不知道這句儒家的“切要之言”呢?
袁燕倏笑聲一收,斜睨着吳宓問道:“雨僧兄,請問顏淵問仁,問的是何人之仁?”
還是當然咯,吳大師毫不猶豫地道:“鴻漸兄,自然是君子之仁咯……”
“照啊!就是君子之仁!”
我們的袁大師高聲打斷了吳宓。
他環視了衆人一圈之後,突然擡起手,指着一人道:“那麼我們之中也唯有他堪稱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