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徹看着她笑吟吟的等着他領路,怔了一怔便帶着她走進辦公室的側廳。那裡用後現代簡約式的裝修風格將四十平米的空間進行了視野的分隔,高低合宜的鑲嵌式書櫃裡整整齊齊的放着他平日裡要看的書以及旗下作者的出版作品,鬆軟的羊毛地毯上放了幾個軟墊,圓狀矮桌的切口狀邊緣靠着牆,大概比尋常人家的餐桌還要大一些。
黃徹請她換鞋入座,又遞了她一個略大的靠墊。顧翎禾把還在冒着熱氣的燒麥放在桌上,似不經意的解開了塑料袋敞開外賣盒的蓋子,香粥和蝦仁燒麥的味道頃刻溢出。
他下意識的嚥了下口水,讓助理幫着倒茶的時候好奇道:“顧小姐是怎麼猜到我沒有吃飯的呢?”
顧翎禾側身給他放好方便筷子以及紙巾,淡淡道:“忙事業的,不都是飢一頓飽一頓。”
也是,黃徹道了聲謝謝,然後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一旁的顧翎禾沒有多說話,喝着茶回顧着想說的話的脈絡,時不時的看一眼這人斯文的吃相。
黃徹戴了副黑色的方框眼睛,蓬鬆的深亞麻色碎髮襯的皮膚更顯白淨,大概是身材身材高痩的緣故,普通宅男穿起來會顯得很臃腫的灰色套頭衫在他的身上倒顯出了清瘦。昏黃的燈光下,他的鎖骨線條伴着低頭夾東西的動作一點點的展現,袖子被挽到了手肘那裡,平緩的手臂線條和清新柑橘調的香水味一同隨之變得明顯。
落地窗外是略顯模糊的霓虹燈光,隱約的可以看見車水馬龍的街道。顧翎禾望着窗外深色的夜空,忽然下意識的嘆了口氣。
黃徹雖然動作斯文,但是飛快地在十分鐘裡便搞定了兩籠燒麥半碗雞茸粥。心裡感嘆着今天沒讓秘書叫外賣真是個明智的決定,他隨手拿起紙巾擦了擦嘴,示意助理把東西都撤走,佯裝正經的正了正衣領看向顧翎禾:“顧小姐,可以開始了。”
沒見到這人之前心裡還有幾分戒備和警覺,現在一頓飯下來,他覺得眼前這人順眼了不少。
估計是自己的忠實粉絲吧,過來聊聊作品後期走向什麼的……
不過連胃出血這種突發事件都猜出來了是怎麼回事?
於是黃徹揚起了笑容,很誠懇的打了個開場:“看樣子,顧小姐把我的書的走向摸的很徹底呢。”
顧翎禾示意他讓在一旁隨時待命的助理退下,黃徹雖然不太理解卻也照辦了。
她低着頭,略有些猶豫的開口道:“第五部裡,北河選擇了背叛公司,接受邢白玉的邀約跳槽,宋夭的設計稿被盜同時陷入官司……”
黃徹愣了愣,忽然皺起眉沉了臉色:“你到底是誰?”
顧翎禾平靜的看着他:“你相信重生麼。”
黃徹有些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你說什麼?”
顧翎禾面色不變,淡淡問道:“你相信重生麼。”
原來讓他撤走助理是因爲這個。
這個原因瘋狂到他自己都不能鎮靜的在腦海裡再次重複。
“不好意思,讓我冷靜一下。”黃徹下意識的掏出了煙,點燃以後深深吸了一口。
顧翎禾看着他有些刻意的躲開自己的注視,笑着端起茶輕抿了一口。
這個人……不像是在開玩笑。
如果她不是來自未來,是怎麼知道自己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情節設計的?
難道是江湖騙子?
不對,她演的片子自己確實看過,也不像個坑蒙拐騙的主。
真的有重生?
黃徹下意識的扭過頭看了她一眼,見了對方笑吟吟的眼睛又跟被燙着了一樣飛快把頭扭過去。
真的有重生?
重生的話,便是在未來死過一次了吧?
但是如果是爲了復仇或者什麼的,也沒有必要來找素不相識的自己啊?
難道說她是來拯救世界的?
希望自己用人氣什麼的幫助她宣傳?
他又抽了一口,按下心中的驚恐和不安,看着她半是試探的問:“2012世界末日是真的?”
“哈?”顧翎禾愣了下。
“……十二月二十一到底發生了什麼?喪屍?洪水?”黃徹略帶忐忑的確認道:“所有人都死了麼?”
顧翎禾這纔想起來,很久以前還在沸沸揚揚的傳着2012世界末日說。
她又好氣又好笑的看着他,真是個作家……這種時候第一聯想居然是世界末日……
“我是被謀殺而死的,”顧翎禾乾咳了一聲試圖拉回正經的氣氛:“自2014年而來。”
黃徹下意識盯着她:“沒有末日?”
然後他眯起眼睛:“你希望我幫你復仇?”
“2012年到2014年裡,發生了許多事情。”顧翎禾垂眸看了眼茶杯裡沉浮的碧葉,輕聲道:“而且與你有關。”
有關他作品改拍失敗的事情,她沒有說全,卻把失敗的情況放在談話的最開頭,相關的原因放在中間,自己的被誣陷和慘死放在最後。
期間黃徹都維持着同一個姿勢沒有變化,皺着眉聽她講完。
寫故事是一回事,自己成了故事裡的人又是一回事。
“這……是真的?”
“真的……有重生?”
就好像自己的基友如果突然告訴自己,他是從大唐貞觀年間穿越過來的謀士,或者在路邊扶了個老太太結果她遞給自己一本九陰真經一樣,這種事太像一個段子。
作品的改拍確實一直是他長期以來在內心期盼的事情,隨着自己身價的提高和實力的壯大也即將提上日程,但是失敗卻是他未曾估計到的。
他本身對娛樂圈並不瞭解,有幾家電影公司,哪個藝人的片酬要多少,這種問題從來都是交給助理或者秘書去解決——他不是把劇本交出去然後提提意見改改劇本就可以了嗎?
顧翎禾撐着下巴看着他,無辜道:“我真的死了一次了,可是一直和你不熟,抖不出你的什麼秘密。”
他擺擺手,然後又點燃了一支菸,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着遠處的街市沉默了很久。
顧翎禾也不急,問了他的准許後開始去看書架上擺了哪些書,時不時的抽出一本隨便的讀幾行再放回去。
黃徹抽的是不知道哪款的真龍,沒有尋常的中年人抽的煙那樣刺鼻灼眼,氣息被夜風送到她的鼻翼邊,也是淡淡的菸草香味。
顧翎禾漫不經心的藉着一旁吊燈的光亮翻着《浮士德》——嗯,看不懂。
接着他猛地回頭,帶着有些煩躁的表情看着她:“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就算你真的重生了,未來發生了什麼也只有你知道。”他眯着眼一字一句道:“事情隨你捏造,我不放心。”
顧翎禾把書放回書架,一步步走到他的身邊,低聲道:“因爲只有你最適合救我,而我也最適合救你。”
“此話怎講?”黃徹笑道:“不去找其他的導演演員,反而求助於我一個陌生人?”
“因爲……”顧翎禾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我身邊的每個人都有害我的可能,而你卻是基本無害的。”
她擡起頭,打斷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不如把話挑明瞭,來看一下彼此的籌碼。”
她隨手取了包裡的紙筆,對摺了下白紙放在矮桌上,一邊念一邊寫:“你擁有對錶演的獨特見解和培訓技巧,擁有天語文化有限公司和自己旗下的一干寫手,擁有自己的粉絲團和很多部值得被改拍的優秀作品,還擁有過人的商業意識……”
黃徹隨手調亮了燈光,然後撐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呢?”
顧翎禾並沒有擡頭看他,繼續不加停滯的在紙的右邊寫下去:“我擁有對未來事件的準確回憶和記錄、對各類型片子票房的精準把握、對娛樂圈潛規則和深規則的明確認知、碧世集團的傾力支持……”
黃徹仍是那副神情,眯着眼看她:“你覺得,夠嗎?”
顧翎禾擡頭,看向他的眼睛:“我的父親,是王卿庚,母親……是雲玦。”
“這個後臺和所意味的人脈,夠不夠?”
黃徹愣住了:“王卿庚?你……不是姓顧嗎?”
顧翎禾笑道:“父親本就是顧家的人,具體原因涉及家族內務……”
她刻意的隱了話尾,黃徹卻沒有糾結於這個,再次陷入了對她的身份的震驚。
王卿庚,上個時代的傳說級人物。
就像聊小說會談到王小波,聊翻譯會談到梁實秋,聊導演會談到雲肅一樣,王卿庚在上個世紀接拍了一系列香港和內陸的經典電影,直到今天都是許多影帝級人物效仿的對象。
白衣風流的才子,持劍馳騁的將軍,叼煙痞笑的天涯客,專注烹飪的甜點師,英俊的面龐和過人的演技讓他成功逆轉了“角色塑造論”,讓人們通過他想起一個個人物形象,而不是通過人物形象去想起他。
近十年裡,王卿庚的接拍數量越來越少,幾近退隱,但是在他從藝的三十四年裡,經由他的提攜和栽培,無數的藝人飛快的進步、發展。圈中的很多導演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喚一聲王先生,更何況現在的諸多影帝影后。
黃徹第一反應就是問:“你父親那麼厲害,怎麼不去找他請教一下?”
然後下意識的又接了一個問題:“你的母親……和雲導是什麼關係?”
顧翎禾冷冷道:“我從小是被母親養大的。雲凜是我的外公,但是他並不認我。”
黃徹意識到自己問到了一些深層次的問題,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
他真的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擁有如此顯赫的家世,更不能理解她爲什麼會在幾年後遭遇那樣的事情。
大概富貴人家的子弟……都有難以言述的秘辛吧。
黃徹低頭給她續了杯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翎禾看着別處,深呼吸再看向他:“我們可以先建立初步的合作關係,你來帶着我提升演技,我來幫你做第一部的提前改拍。”
黃徹皺起眉,有些不確定的說:“我記得是明年年末這件事纔會開始操辦。”
顧翎禾點點頭:“和外國三部科幻大片撞了檔期,這就是你因不懂規則而造成的第一個錯誤。”
黃徹緩緩地站了起來,笑着看她:“你的劇本帶了嗎?我們可以明天開始。”
顧翎禾跟着站着來,和他默契地握了握手:“自然。”
淡淡的菸草味沾到了她的身側,顧翎禾在抽回手的時候下意識的嗅了一下。
還好,並不讓人覺得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