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的遊戲室,幾個人又挪到了這裡。
葉霓和姚想坐在之前的位置,身後的粗玻璃瓶裡有燭火在跳躍。常一百和胡曉非在隔壁打斯諾克,常一百技術不錯,胡曉非淨一陪練。
白瓷的茶杯,內底有一個描金的徽章,葉霓拿着那杯子端詳,“表面看着是維多利亞時期的花口茶杯,但是裡面的徽章很有意思,這東西……到底什麼來歷?”她問旁邊的姚想。
姚想手裡拿着那世界十大昂貴威士忌排名中的re62,瓶口壓在杯口上,“拿穩,再不喝等會又沒機會了。”
葉霓說,“……我其實沒想喝,我今天應景,已經喝了好幾種了。”
“你沒喝多少。”姚想毫不猶豫給她倒。
葉霓:“……少點少點。”
姚想就給她倒了一口。
葉霓拿着茶杯,嘟囔道,“那換個杯子也行呀。茶杯喝這個,多怪。”
姚想說,“你現在拿的那杯子,是這間屋裡最重要的。還想換什麼?”
“重要?”葉霓一口喝掉那威士忌,又打量那杯子底,“是因爲這徽章吧?”
她拿起來,找合適的角度看,不要有反光,不要不清楚,“……這種,像外銷瓷徽章的東西,沒有字母,畫的有西番蓮。像中西結合,特別在何處?”
手上一輕,杯子被人拿掉。
姚想左手按着那杯子,右手拿着酒瓶,“酒什麼味?”語氣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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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五官精緻,這樣不高興的語氣,令人會生出負罪感。葉霓剛剛仰頭喝了,哪裡有品嚐味道,她頓時面露懊惱,“這一下又浪費了一萬,真真可惜。”
姚想把臉轉到一邊,給她一個不願搭理的表情。
葉霓雙手合十,“對不起,對不起,你說是不是我和這東西沒有緣分,兩次進我的嘴,我都錯過了。”她語氣惆悵。
姚想不爲所動。
葉霓繼續說,“是你說那個重要,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她拿起杯子晃,“這也是你以前送給林赫的嗎?好有眼光?西番蓮的寓意我可喜歡了。”她信口胡說,全是逗小孩的語氣。
莊殊在對面坐着,看她這樣和姚想說話,不由說道,“你怎麼懂那麼多,一看就知道里面紋飾的意義,你也懂收藏?”
“不懂。”葉霓說,“就是跟着別人看過幾眼。”
“裝。”姚想揭發她,“你到底平時說話幾句真?”
葉霓也不惱,繼續笑眯眯看着他,拖着調子說,“修飾呢,也要看談話的對象。你對別人真心,別人自然也會對你真心。”她伸手,拿過旁邊的粗玻璃瓶,這種敞口的瓶子,裡面跳着火焰,很有地中海風情,她小心捧在手心說,“姚想你看,就和這一樣……人和人的關係,距離要剛剛好,太近了會燒手,更要小心地對待,友情也要呵護呢。”
姚想一笑,拎着那瓶子上的皮繩提起來,低頭一吹,裡面的蠟燭滅了,“是不是這意思?”
葉霓探頭去看,他動作不溫柔,蠟滴在了瓶子底,她怨念地瞪了姚想一眼。
姚想笑着去拿桌上的火機,知道剛剛那話她不是給自己說,而是在暗示對面的莊殊。莊殊早前在外面那句超範圍的話,顯然嚇壞了某些人。
他把打火機遞給葉霓,“你來點。”自己伸手去拿那蠟燭。
葉霓手裡捏着打火機,感受到對面的莊殊一直在看着自己,她有些說不出的緊張,手心都出汗了。如果是曾經,她知道緊張的都是對方,要對葉華景的女兒表白可不容易。
但是以現在的身份,被滿懷深意的打量,她有些猜不出後續劇情。
蠟燭遞到她手邊,她左手扶着蓋子打開打火機,樣子笨拙,她滑了兩下,竟然沒有打着,她隨口說,“誰的都彭,該扔了。”
姚想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這只是限量版,標誌在底,一般人都不會注意是都彭。
葉霓又滑了一下,她父親不抽菸,她很少碰打火機,這次冒出火苗來,她喜道,“快,快。”
姚想把蠟燭伸過去,門一開,這邊窗子開着,立刻穿堂風起,葉霓手裡的火苗危險地晃起來,她忙伸手擋。
姚想也伸出隻手。
林赫走過來,“你們倆怎麼玩這個?”他在葉霓身後坐下,拿出火機隨手一滑,一聲脆響,火苗靠近,點亮了姚想手裡的蠟燭。葉霓回頭對他笑,“你身上帶着火?”
林赫說,“是呀,我專程爲了來給你們點蠟。”
葉霓:“……”
姚想大聲笑起來。林赫把手橫在葉霓椅背後面,火機點了點後面的玻璃瓶口,說道,“聽說剛剛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他看向莊殊。
莊殊靠向椅背,看到這個位置,林赫的手彷彿搭在葉霓身後,半摟着她。那個位置,他剛剛都沒坐,因爲覺得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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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林赫也看上了葉霓。
他低頭撈過杯子,“一百是自己人,能有什麼事。”這是映射某人一急就要找人爸爸。
林赫對葉霓說,“一百是家裡的獨生子,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
葉霓說,“我知道。”她知道剛剛林赫那樣說,只是想她放心,他那樣說了,卻未必真的會那樣去做。只是那一刻,他覺得那樣說,最能令她放心。
她都能想到,林赫也能想到,莊殊也可以……姚想也不笨。
所以氣氛忽然就緊張了起來,葉霓感受到身後林赫的手搭在那裡,還有對面莊殊的目光,那無處不在的注意,令她覺得,這倆人現在在用她較勁。她不堪重負,往右挪了挪。
然後她的壓力,迅速轉加給了姚想。
林赫和莊殊都打量着姚想,葉霓和姚想坐的那麼近,手手腳腳拘束整齊,像一對歡喜娃娃。
葉霓這種行爲是無意識的,她也沒有想給姚想難堪,但林赫和莊殊鬥氣,她可不想在中間。姚想沒有直接躲開,而是皮鞋挪了一下,離她的皮鞋遠了點。
“你今晚怎麼回家?”對面的莊殊問。葉霓神經一緊。
“自己開車。”姚想說。
葉霓的手鬆了鬆,還好不是問她。莊殊看到她的動作,嘴角多了一抹笑,又問道,“葉霓,你呢?”
葉霓還是沒逃過,她說,“我們公司還有兩個人,等會一起走。”
莊殊說,“那正好,你坐我的車,我有話和你說。”
葉霓說:“……那個,重要嗎?我們說好等會還要回去開會呢。”
姚想垂下頭,兩秒過後,他又挪開了臉,看去另一邊。這麼蠢的回答,真真不忍直視。
林赫笑看着葉霓的頭髮頂。
葉霓這一刻確實尷尬,以前對她表白的,都不是她的生意夥伴,她不想因爲處理不好這些事情,影響工作。
而且這還有人呢。
她的窘迫,看着莊殊眼中,他又說,“很重要的話,一定要今晚說!”
姚想站了起來,“我去看他們打球,你們要談工作隨意。”他走了。葉霓差點跟着站起來。
林赫卻也站了起來,“時間差不多了。我去外面看看,你們要不先走?”他擡手看了下腕錶,“呀——已經八點二十,確實晚,要不你們走吧……”
葉霓:“……才八點二十。”才字說的很重,她覺得莊殊一定是要給她說奇怪的話,她不想聽,她想林赫幫她。
林赫說,“你平時不是九點就睡了嗎?反正過生日就是這樣。”既然某些人等不及要告白送死,他怎麼可以不幫忙。
葉霓的緊張他無法體會。林赫是這樣想的:那麼殺伐果斷的人,變成男人放在古代,她可以封王拜相建功立業,所以有技巧完美地拒絕一個追求者,不就是打只地鼠嗎?
姚想剛拿出一根球杆,聽到這話,同情地看了葉霓一眼。
莊殊卻真的站了起來,對林赫說,“生日快樂,今天謝謝你。”
葉霓一看,知道躲不過了,她站起來,拿出電話打給蔡庭,問莊殊,“那要去我們公司談嗎?還是在路上說。”
林赫拿過她的手袋,示意她先行,完全等不及要趕人。
葉霓有些惱火,他今天硬塞信用卡的事情還沒和他算,現在又趕自己走。她堅信林赫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但他沒有幫自己。
她從林赫手裡拿過自己的手袋,對莊殊說,“走吧。”莊殊跟上。
林赫說,“平安到家給我個電話。”
葉霓回頭一笑,極好看,她說,“好……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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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莊殊的車上,葉霓一遍遍回憶,曾經被表白過的場景,一個男人是不是準備表白,從他反常的舉動,或者反常的沉默中,都可以看出來。
她很有經驗,可是拒絕生意夥伴,而且以前是仇人的……這是第一次。而且莊殊帶司機來的,他也不準備在車上說。
葉霓就更緊張了,那麼換個場景,他的手會空着。她腦海裡出現,電視裡男人忽然抱着女人的樣子。手心又出汗了……
她的手機忽然在包裡面響起,把她嚇一跳,拿出來一看,她鬆了口氣,按了接聽。
莊殊也一直在觀察她,所以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向遠,
她的男朋友。
“好……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她的聲音很輕,不是和他們說話的語調。
外面燈光閃進來,莊殊看到玻璃上自己的臉,陰沉着,他調整了一下表情,試圖令自己看上去能夠隨意一點。
葉霓磨磨蹭蹭掛了電話,車終於到了她家的樓下。
她看到前面的蔡庭停下車,有些如釋重負,蔡副總收到了她的短信,來做伴的。莊殊下了車,給她拉開車門,“我不上去,就在這裡和你說幾句話。”
葉霓覺得風有點大。這公寓還算高檔,這附近沒有晚上鍛鍊的,或是飯後消食的……遠處的中央噴泉都華麗的孤獨着。
站在小區門口總是不好看,她說,“那就進去走走吧。”
莊殊點頭,轉身從車裡拿出自己的一件外套來,葉霓擡手還沒說出拒絕的話,那衣服已經搭在了她肩頭。
阿瑪尼高定,不是成衣,這一刻葉霓想。她覺得自己在某方面是沒救了!
莊殊往前走着,很慢,遷就着她的步伐,旁邊一輛車經過,是葉霓的白色奧迪,蔡副總上前方接應去了。
莊殊裝作沒看見,問道,“什麼時候搬過來的?”
“沒多久。”葉霓答。聲音出口,像繃緊的弦。
莊殊停下腳步,前方噴泉叮叮咚咚,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他看向葉霓,忽然說,“地產圈裡複雜,公司越大,事情就會越多,敵人也會越多。商業社會,就是不停的競爭,一塊地,或者說,每一塊地,都是獨一無二的。被你拿到,就得罪了當天所有去想要這塊地的人。”
葉霓一聽他說這個,微微鬆了口氣,說道,“明白,一個小企業,和一個跨國公司,所涉及的利益糾葛絕對不一樣。”
“你很聰明。”莊殊說,“聰明的遠高於我曾經的想象。”在他的理解中,這女孩只有23歲,一個導購走到今天,說聰明毫不誇張。
葉霓沒有接話。覺得放鬆的緊張感又漸漸回來。她搞不清這男人想說什麼,表白嗎?他知道自己有男朋友還表白,那不是太離譜了嗎?
就聽莊殊又說,“我怕你還不知道這行前路的風險。”他挪開停留在葉霓臉上的視線,看去遠處說,“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今晚一定要來和你說這些……或者我只想告訴你,以前也許你的敵人只有我一個,但是以後,無論你有再多的敵人,那裡面,不會再有我了。”
葉霓終於擡頭看向他。
莊殊說,“曾經爲四府那塊地,我氣了很久,因爲我們公司後面五年的計劃,都因此要改變。但是後來……或者是今天,我終於想明白。”
葉霓沒有追問,想明白了什麼,她只知道,這人說以後不與她爲敵,算是好事嗎?
莊殊又看向她,正對上她略不解的目光,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柔軟了下來,說道,“人有各式各樣的緣分,有些人註定做朋友,有些人相愛,卻也註定不能在一起。不是不能在一起,而是這世上,走的越高,會發現感情越不值錢。”
他擡手,想整一下葉霓身上的衣領,卻又放下手說,“我一直都覺得,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別人的笑,別人的奉承。真心的笑容和假意有什麼區別,不是一樣是笑。經濟適用房和商品房,在功能上是一樣的。所以爲什麼一定要真心。如同沒本事的好人一樣,真心,有時候也是沒用,也是不值錢的。”
葉霓抿着嘴,忍下想反駁的衝動,說道,“原來在你心裡,對蓋房子的感情這麼深厚。”
莊殊笑,他喜歡她的這種幽默,又說道,“但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人有時候管不住自己,剛剛一路上,我都在和自己說,咱們認識時間太短,有些話不應該說,當年四府那塊地,我等了三年多,我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可你懂不懂,有時候,心裡有話,有種東西支配着自己,不說出來,覺得今晚就過不去了。”他看向葉霓,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葉霓點頭,心裡想……聽上去像是心潮澎拜的什麼東西,可惜她還沒有經歷過。
莊殊從她的臉上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他也不失望,又淡聲說道,“……你說這是怎麼回事?我原來從來不瞭解自己。”他擡頭,望着路燈的方向,“今天那一會,我看到你彈琴的樣子,忘了周圍的人,忘了你有男朋友……”他看向葉霓,“是有男朋友對嗎?”
葉霓“嗯”了一聲,沒有看莊殊,所以沒有看到他臉上失望的表情。
“其實我就是試探一下。”莊殊又望去之前的方向,“我不大相信。——你這樣的人……”他的話沒有說完,葉霓估計他想說,沒想到你這樣的人,選的是那樣一個男朋友。
她說,“每個人的追求不同。我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
莊殊說,“我也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只是在我曾經的生活裡,多了一樣,我想你知道而已。”說完他拍了拍葉霓的肩膀,轉身往外去了,“你公司的副總在,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這就說完了?
葉霓忙抽下外套還給他。
看到莊殊離開,蔡庭快步而來,“到底怎麼回事?他和你說了什麼?”
風吹着旁邊樹上的榆錢一串串亂晃,葉霓覺得自己的頭髮被吹到臉上,衣服單薄,她快步往家去,邊小跑邊說,“誰知道他說的什麼,我完全都沒有聽懂。”
蔡庭看她提着裙子跑的越來越快,又回頭看了外面一眼,正看到莊殊站在院門口,看着他們的方向。
忽然,黑夜裡葉霓的手機響起。
她奔跑間拿出來,看到是條短信,她看了,然後愣在樓梯門口。
蔡庭湊過去一看,上面寫着,
“我只想你看到我的真心,你看到了嗎?”
葉霓愣了幾秒,看向蔡庭說,“原來他真的是來表白的,但這是誰發明的方法,竟然令人沒機會拒絕……走,時間這麼早,再上去開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