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五章
錦瑟癡愣着,文青已然策馬揚鞭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兩步便跨到了馬車前,見錦瑟撩簾望來,不由握了她的手,道:“姐姐手怎這般涼,瞧着也極疲累,這下到家便好了。”
錦瑟笑着回握他,下了馬車,那邊廖書意已和李大人及宗人府理事官劉大人見了禮,見錦瑟望去,這才滿臉笑意地道:“祖父祖母盼着了幾日了,回家便好。”
聽兩人異口同聲竟都是一句回家便好,錦瑟心中暖意若破土復甦的春芽,眉眼彎起,喚了聲哥哥。
“姑娘!”
一聲喚傳來,錦瑟望去正見後頭趕上的馬車停下,白芷從車中跳下來,一張俏臉在陽光下雖顯得消瘦,但眉眼飛揚,一身朝氣,她早便從家書中知曉白芷除了偶爾傷口疼痛,身子略虛外,傷勢已愈,如今瞧見她那張明媚的笑靨卻還是心一震,升滿了感動感激。
兩人拉着手同上馬車,自然免不了好一陣的寒暄,不知不覺地馬車便進了城。
今次錦瑟和禮部隊伍一同回來,禮部的隊伍原便是下定來的,天家下定迎妃自然不同一般,鳳京府尹早早便帶着一衆官員衣裝齊整地迎接在城門外,隊伍一到鞭炮轟鳴,禮花齊放。
錦瑟端坐在車中聽着外頭喧鬧歡悅的氣氛,這才恍惚的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快要出嫁了,一顆心不覺也砰砰微亂起來。
進了城,一路百姓圍觀,吳大人令侍衛們將馬車上的紅木箱子盡數打開,十數輛馬車前後擺開,直佔了小半條長街。這是皇家一統天下後頭一件迎妃的大喜事,又是自鳳京迎親,禮部怕也是得了皇帝的暗許,操辦的異常隆重。
十幾車的大木箱子齊齊打開,百姓們不瞧那字畫古董,只瞧那各色綾羅綢緞便紅了眼,再看那一輛輛盛着各色玉器珠寶,珍玩金器的車架,便是鳳京百姓自詡天朝上都人士,見多而識廣也被這場面給鎮住,一時滿城沸騰。
那一車車用明黃錦緞裹箱,堆的都要溢出來的貴重物事,明晃晃的直刺人眼,且這還不是下聘,單單是小定罷了。衆人不覺結舌,小定已是這般駭人,不知輪到下聘之時,是不是便要搬了金山銀山來纔好,一時間感嘆到底是天家迎親,就是不同一般。
“這是哪家迎親,怎這般氣勢,還來了那麼些官兒。”
“這都不知道,沒瞧見那車馬上鋪着的黃緞嗎?是武英王要迎清嫣郡主爲妃,今兒禮部和宗人府的官兒親自要到廖府下定呢。”
“要說這廖府真是風水好,那位二姑娘嫁的江淮王世子,今次立了大功,只怕要承襲王位也便這些時日了,廖府這沒兩年,眼見府中就飛出了兩隻金鳳凰,真是羨煞人了。”
“那時是誰說這清嫣郡主年紀大了,只怕因當年退親沒人願意娶了才剩成了老姑娘,這可當真是白瞎了一雙眼。”
“要說這清嫣郡主纔是好運道,只怕滿天下的姑娘也沒她嫁的好了,原已家道中落,沒承想竟是個有大福的。”
“瞧朝廷對清嫣郡主這樣兒,咱這下也算放下了,皇帝如此善待咱漢人的郡主,一準也會善待咱們大家的。”
……
錦瑟聽着外頭的議論聲雙頰赤紅起來,好容易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廖府,正門,儀門一路打開,錦瑟隨着下定隊伍乘坐馬車進了府方換了小轎,廖老太爺已攜幾個老爺前頭應禮。錦瑟被簇擁着進了松鶴院,萬藍鐲已挑起薄棉繡紅福字的織錦簾子,笑着衝裡頭脆聲道:“妹妹回來了。”言罷方笑着親自挑高了簾,衝錦瑟道,“妹妹快進屋,祖母可等的眼都熬紅了。”
“大嫂。”錦瑟喚了聲方和萬藍鐲攜手進了屋,繞過梨花木雕紅鳥魚蟲屏風,親人們含笑的面龐便擁入了眼簾,錦瑟快步上前給廖老太君行了禮,被海氏扶起來推至老太君懷中。
一屋子歡聲笑語,直鬧了一盞茶時辰,海氏恐錦瑟一路勞累,才和衆人一起退下,獨留廖老太君和錦瑟說私話。
趴在廖老太君膝頭被她用手撫着長髮,呼吸着外祖母身上暖暖的味道,感受着她的身子比她離開時更消瘦了些,錦瑟不由鼻頭髮酸,甕着呼吸半響說不出話來。
廖老太君卻嘆聲道:“下個月眼見着就要出嫁了,這會子倒小性起來了,記着你母親當年出閣也是這樣趴在外祖母膝頭,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廖老太君說着倒也感傷起來,不由就掉了淚,一旁王嬤嬤瞧的一驚,忙和錦瑟使眼色,錦瑟才收斂了情緒,紅着臉撒嬌道:“微微不想嫁了,要是能賴在外祖母身邊叫您養我一輩子纔好呢。”
“說什麼傻話!他不曾負你,外祖母這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我的微微眼光好,外祖母高興送你出閣。等出了閣,也記着這廖家便是你的孃家,有事沒事都常回家來。”
聽祖孫倆越說還越傷感起來,姜嬤嬤便笑着道:“瞧老太君說的,倒好似姑娘明兒便要出閣一般。”
廖老太君這才壓了壓淚意笑着擰錦瑟的臉,道:“都是你這丫頭,把外祖母都攪糊塗了,一路風塵只怕累的不輕,夕華院早備好了熱湯,趕緊回去洗洗休息下,晚上到外祖母這裡擺飯。”
完顏宗澤說的一點沒錯,錦瑟這次根本就來不及品味相思,自回到廖府每日便都如打仗一般,今日被大舅母拉着量尺寸趕製四季衣裳,明日被三舅母扯着選頭面花樣,每日一早便有四舅母將她拽起來,先灌上一碗養身的藥膳湯,一日下來更不時監督着她吃下五六碗湯湯水水,直灌得錦瑟覺着身子都能擰出水來,好容易累到晚上,剛想躺着偷個懶,萬藍鐲便又拿了各式養肌的膏子齊齊往她身上招呼。
錦瑟雖嫁衣這兩年早便親自一針一線的繡好,可因大錦姑娘出嫁嫁衣需得出嫁當月日日繡上一些纔算吉利,錦瑟當初便留下了兩條袖子,如今僅剩一個月便要迎親,她還要按習俗爲完顏宗澤做上一套衣裳,兩套褻衣,外加一雙鞋子,偏這些事兒她都不願加以她人之手,這便弄的越發忙碌起來。
她忙了幾日累的腰腹痠疼,待終於繡好了一隻嫁衣袖子,這才放鬆一日前往江寧侯府探望平樂郡主。
坐在馬車上,白芷不免憂心忡忡地道:“這回王爺領兵南下,江寧侯和威北將軍首當其衝相繼戰死,如今李家二爺又帶着李家軍身在沽寧,朝廷對江寧侯府雖是格外寬厚,保護有佳,可城中官宦之家卻都遠了侯府,便是那姻親的陳家,黃家也都莫敢登門,唯恐將來李家二爺跟着鎮國公立了反旗再被連累的滿門抄斬,姑娘前些日送的拜貼也都石沉大海,也不知這回去了能不能見着郡主。”
鎮國公如今舉棋不定,態度不明,而平樂郡主又是前朝皇后的胞妹,江寧侯和當初救了廖四老爺的二老爺威北將軍相繼戰死,在世人眼中江寧侯府已然敗落,自然是怕被連累,疏遠起來。
錦瑟回來便往侯府投了拜帖可卻遲遲都沒有迴應,也不知是江寧侯夫人和平樂郡主因完顏宗澤怨上了她,還是有其它緣由,白芷也是恐今日錦瑟會吃閉門羹才唸叨兩句。
錦瑟聞言嘆了一聲未曾多言,待到了侯府所在街巷,果見門庭冷落,硃紅大門緊緊閉着,她下了馬車,白芷扶着她站定,跟隨婆子上前叫開了門,那應門的小廝往外瞅了錦瑟一眼卻不知說了句什麼砰地一聲又合上了門,婆子面色難看的過來,俯身道:“門房說要先報過侯夫人,郡主要不先上馬車等着?”
錦瑟笑着搖頭,自上了臺階,靜靜侯着,瞧着冷寂的朱門,心中不可謂不寥落傷感。
好容易府門又被打開,卻是一位嬤嬤迎了出來,錦瑟見竟是江寧侯夫人身邊的黃嬤嬤,忙笑着道:“嬤嬤進來身體還好?”
黃嬤嬤倒沒什麼,忙衝錦瑟見禮,迎了她進府才道:“我們夫人身子不大好,一身病氣兒怕過給了姑娘,這便不見姑娘了,叫老奴恭喜姑娘,送姑娘去念詞院見大少奶奶。”
見錦瑟垂下眸子點頭,黃嬤嬤便又道:“姑娘莫多想,畢竟侯爺和二老爺去了沒多日,我們夫人也是怕見了郡主傷心,反倒不美,這才……”
錦瑟笑着道:“嬤嬤說的我都明白,我可否去給兩位將軍上一炷香?”
黃嬤嬤當初陪同平樂郡主回京,在靈音寺時便極喜歡錦瑟,也素知她爲人,不是那等假仁假義的,便道:“姑娘請這邊來。”
錦瑟上了香,自院中出來方見平樂郡主匆匆而來,瞧見她便加快了步子,未語先笑,錦瑟瞧她還是老樣子,並不曾疏遠了自己,一顆心落地,和平樂郡主相攜着到了她那念詞院。
橋哥兒已四歲有餘,長的粉雕玉琢極爲乖巧,錦瑟離開鳳京已有大半年他竟還認得,直往錦瑟懷中鑽,錦瑟將自聖城帶的各種小玩具獻寶地給他擺弄了一回,樂得他粘在錦瑟身上不願動。
屋中好一陣熱鬧乳孃纔將橋哥兒帶走,錦瑟便拉了平樂郡主的手臂依過去,笑着道:“來時生恐雲姐姐要和我疏遠。”
平樂卻斜睨着她哼哼地笑了兩聲,道:“我便再拎不清也知這些事兒都和你無關,你如今要當王妃了,便可勁兒的瞧不起你雲姐姐吧。”
錦瑟聽她打趣自己,這才笑起來,也毫不示弱,一臉促狹地道:“那哪兒能啊,我最瞧得起的便是雲姐姐了,也時常以雲姐姐爲表率而自勉呢。”
錦瑟說着卻瞥了一眼掛在東牆上的那張畫像,那畫像正是當年她離京去江州時臨行送給平樂的那副李冠易的畫像,前兩年錦瑟回京來瞧平樂她卻從不願將這畫拿出來,如今倒是掛了起來。
那李冠言也是個擰的,當初被家裡逼着和錦瑟議親卻被他自己攪黃了,後來江寧侯夫人只以爲兒子有什麼毛病,便更爲熱衷爲他說親,誰承想李冠言竟就犯起混來,將個得了花柳病的窯姐兒給養了外室,那窯姐兒偏是個有些姿色的,在京城小有名氣。
李冠言這一舉,沒出兩日便鬧得滿城皆知,都道李冠言鬼迷心竅,李冠言是不是鬼迷心竅都沒什麼,養個外室罷了,可問題是因此事人人都懷疑李冠言也染上了花柳病,這下子莫說是議親了,江寧侯夫人登那些有待嫁女人家的門都要吃上閉門羹,氣得江寧侯夫人病了一場,這才甩手再不願管這二兒子,只將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孫兒身上。
如今李冠言年已而立,連個親事都沒定,這樣的事只怕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要被觸動,便是一顆石頭心也得被捂熱了。
錦瑟亦是經歷了千辛萬苦才守的天晴見月明,雖亦是讀聖賢書長大,可她瞧着李冠言這一份真心,又瞧着平樂花樣年華便辛苦地拉扯孩子,實不願一對璧人便因禮法而遺憾終生。
何況他們這樣,在漢人無法接受,燕國現如今卻還有些地方秉有兄死弟可娶嫂的習俗,錦瑟想也許兩人真若都有心,此事也不是不可爲的。
聽聞錦瑟的話,平樂面色微紅了下,卻在此時丫鬟香雲進來低聲在平樂郡主耳邊低語了兩句,待她退下,平樂才目光閃動瞧向錦瑟,道:“你隨我來。”
錦瑟見她也不多說便起了身,狐疑一下卻也緊步跟上,平樂帶着她繞過穿山遊廊,到了後罩房,這才站定。
錦瑟見院落寧靜,一點人聲都沒,正敢詫異,就覺出一道恍若實質的目光自背後射來,她扭頭便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院角一顆高大的石榴樹下,疏朗的陽光打在他身上,映亮了那張冷峻的面孔和他脣角清淺笑意,竟是楊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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