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求月票

錦瑟和幾位姑娘寒暄兩句,這才瞧見廖老太君和廖書敏幾人自人羣后過來,錦瑟忙和幾位姑娘暫別,快步向廖老太君走去。

而廖書敏和廖書晴,廖書香也已笑着快步迎上了錦瑟。錦瑟和廖書香同齡,而廖書敏和廖書晴也是同齡,皆在明年及笄,錦瑟小時候是常在幾位姐姐一處玩鬧的,感情也極要好,如今久別重逢,自免不了拉着手紅了眼眶。

幾人激動不已地寒暄數句,見衆人紛紛側目,她們才忙笑着掩飾一二,錦瑟和廖老太君見了禮,又說了幾句話,那邊皇后一行已走的遠了。

見此,廖老太君便道:“以後自有時間親熱,先陪同皇后娘娘賞花吧,莫失了規矩。”

錦瑟幾個忙笑着應了,這才簇擁着廖老太君說笑着往花園去。

宮中的梅花果真開的極好,似每一株都給園藝宮人精心修剪過一般,雖沒有梅花香的梅花渾然天成,可卻極具美態,品樣也多。衆多夫人貴女們在梅林中穿行,一面賞花一面三五成羣的說着嬉鬧,倒也樂得自在。

沒多久天空果真便飄起了雪花來,踏雪賞梅便更有一番風雅了,待雪下的大了,皇后才請宮人引着衆人到了賞宴的龍鳳亭。

這龍鳳亭本便是兩座小亭,龍亭和鳳亭的合稱,龍鳳兩亭皆修的極大,遙遙隔梅林而對望,相映成趣。有趣的是女子們坐在鳳亭之中竟能隱約聽到那邊龍亭中男子們的說話聲,若然那邊有人高聲說話,這邊是定然能夠聽個清楚的,可若翹首而盼,卻只能瞧見層層疊疊的各色梅花,便是能從間隙瞧見人影,也都影影綽綽,瞧不見真容。

其實這些年隨着北燕風俗日漸擴展,鳳京一帶對閨閣女子的約束已沒那般嚴苛,平日貴女們也常常出門,不帶帷帽也無人指責,每年上元節,貴女們更是結伴夜遊燈市,倒比江州一帶更爲開化。這也是那日錦瑟敢當衆出現,和武安侯鬥智鬥勇的原因。

只是如這樣隆重的宮宴,尤其還是以相親爲目的,卻還是要恪守着禮法的。

衆夫人貴女陪同着皇后在鳳亭中坐下,外頭雪幕瀰漫,亭外梅花映雪更豔,而亭子中因每個席面的兩旁都安置了炭盆,炭火極旺,故而雖亭子露野,卻也不叫人感覺寒冷。

席面上早已安置了各色堅果點心,並幾碟精美的涼菜,時鮮的水果拼盤,一應的美食皆盛放在梅花座紋梅花圖的青瓷器皿上,另有梅酒溫在小紅泥爐中,酒香四溢。

阮妃帶頭,衆人再度祝皇后芳齡永存,皇后笑着說了兩句場面話,活躍了下氣氛,便道:“今日來的都是老面孔,大家彼此也都熟悉,便無需本宮多言了,大家皆莫拘束當暢所欲言纔是。”

她說罷,麗妃便接口道:“皇后娘娘說的是,只是光吃酒也無甚樂趣,依本宮看不若也如龍亭皇上那邊一樣,叫衆姑娘們展現下才藝,娛人娛己,嬉樂一番可好?”

將才那邊太監唱出皇帝的意思來,令衆大人和公子們吟詩作對,如今龍亭那邊正樂着,不斷傳來叫好聲。也有那自視高的,覺得自己的詩做的好的公子,竟提聲吟誦,聲音清晰的傳來,顯是在吸引這邊小姐們的注意,已引得姑娘們粉面桃腮地側身聆聽,有那膽子大的還禁不住往龍亭的方向瞧去。

麗妃這一提議,自引得衆夫人們紛紛響應,錦瑟瞧去,卻見麗妃今日打扮的也極爲華貴,一身衣裳無論是樣式和花色都和皇后相差無幾,便是顏色也選了接近正紅的枚紅色。

她此刻正一臉笑意地端坐在那裡,面對皇后雖不見倨傲之態,可也算不得有多恭敬。而今日衆夫人們本便是有意相看姑娘的,麗妃這提議正合衆人心意,皇后自不會反對,也不會和她爭這個長短。麗妃想出頭,她便叫她鬧出,還能顯出麗妃的囂張輕狂來,更顯大度容人。

故而皇后便笑着道:“本宮瞧着這些花朵般的姑娘們也心中高興,瞧着她們施展才藝便能憶及未出閣時的花樣年華,只是此處姑娘衆多,要一一展現才藝卻是不能,不若便擊鼓傳花來選定展示才藝的姑娘,麗妃妹妹覺得如何?”

皇后言罷,便聞麗妃道:“擊鼓傳花好是好,但總是少了些新意。”

皇后並不以爲麗妃會反對,本也在等着她反對,今日麗妃穿戴華貴分明是秉着給她添堵,壓她一頭的想法來的,方纔她說什麼麗妃都會反駁。皇后聞言也不生氣,笑着道:“麗妃妹妹說的是呢,既然擊鼓傳花不好,妹妹素來心思最是玲瓏,怎麼個展示法不若便由妹妹來決定吧。”

麗妃聞言竟也不推辭,自信地應了,笑着俯視全場,這才道:“今日皇后娘娘生辰各位姑娘皆是送了賀禮的,據本宮知姑娘們所送賀禮多是自己的繡品或書畫等物,不若皇后娘娘令宮人將這些物件取來展示於衆,由皇后娘娘和衆宮妃,夫人們評選出其中最出色的五件來,便由這五位姑娘來展示才藝如何?”

“麗妃妹妹果真長着一顆七竅玲瓏心,這主意極好,既能叫姑娘們展示才藝,又能令夫人們參與其中,實在不錯。”皇后聽罷撫掌叫好,立刻叫人去取姑娘們送的賀禮,衆人聽皇后稱讚而麗妃也在衆夫人們的恭維聲中沾沾自喜。

錦瑟見此卻勾起脣角來,皇后擊鼓傳花的法子雖老套可卻公平,人人都有可能被選中,有展現自我的機會。可經麗妃這麼一來,到時候衆夫人們自是要看着幾位領頭娘娘和鎮國公夫人幾人的意思來表態的,如此選出來的五個姑娘不用想也定然是有頭有臉,能問鼎鎮國公世子妃和江淮王世子妃的閨秀們。

這樣一來,那些身份高貴的閨秀本便覺着由她們來展示才藝是理所應當,不會感激麗妃,而大多數的姑娘卻皆會將麗妃恨上,因她擋了她們的機會。想着這麗妃不知不覺便得罪了人,竟還渾然不知,錦瑟怎能不嘆皇后高明,這麗妃實在也不算什麼聰明之人。

一會子五位閨秀自不可能有錦瑟,故而錦瑟樂的輕鬆,她正和廖書敏姐妹低聲說話,不想已有麻煩尋上頭來。

是那雲嬪突然出聲道:“娘娘,這會子閒着倒不如便請位小姐來以梅爲題做首詩吧,臣妾聽皇上他們那邊着實是熱鬧呢。一會子皇上定要將少爺們的詩詞拿過來供夫人們鑑賞,姑娘們的詩詞也可和他們一較高低,說不準咱們女子所做的詩能比那邊公子們做的更好呢,若然得了皇上的賞,也爲娘娘面上爭光。”

皇后聞言瞧了雲嬪一眼,這才笑着道:“作詩固然好,可做的不好豈不要貽笑大方,不瞞衆夫人,本宮在閨中時便是個不通文墨,沒什麼才能的,平日裡一去參加宴會,便捏一手心子的汗,最怕的便是遇到要作詩的宴會了,那真是如坐鍼氈呢。”

皇后這一言,倒是引得衆人紛紛笑了,姑娘們也覺皇后這話說到了心窩子,更覺皇后親和的緊。

而那邊雲嬪聽皇后不接腔,卻也不放棄,又道:“這也簡單,不若作詩便自願來,可現場依景而做,也可是往年的舊作,那位姑娘有了好句便說出來供大家品鑑,這樣不就好了。”

皇后聞言沉吟一聲,見不少閨秀目光都微微一亮顯是躍躍欲試,欲把握這個機會出頭,她若再反對便要得罪人,便只得點頭應允了。

就聽雲嬪又道:“雖說自願,可總要有人來起個頭,而且這頭詩也一定要是好詩,要出彩才能起到拋磚引玉的帶頭之效,有好詩帶動,姑娘們定能才思泉涌。我大錦曾有一門雙狀元的傳奇,若說詩詞歌賦前首輔姚閣老便是大家,他的詩寓意深遠,發人深省,其子的詩雖不及姚閣老,可也別具一格。臣妾聽聞姚姑娘幼時是由姚閣老親自教導啓蒙,也是極擅做詩的,早年連先帝爺都曾稱其爲難得的才女,今日不若便由姚姑娘來帶這個頭吧。”

雲嬪言罷竟直直向錦瑟瞧來,脣角噙着一抹笑意,一雙眸中更是笑意盈盈。

錦瑟聞言瞧去,見雲嬪打扮的靚麗無雙,眉眼間神采奕奕,似完全沒受武安侯府的影響一般,她不覺心中微緊。其實在坐的有誰不知雲嬪這是在報復錦瑟,雖是覺着雲嬪氣量狹小,可這也是人之常情,雲嬪到底是宮中主子,她既開口了,衆人也便看個熱鬧,並不爲錦瑟說話。

而且大戶人家選未來主母,品行,相貌家世固然是一方面,這遇事的應對更是主要的標準。昨日這姚家姑娘在武安侯府的應對可謂精彩,也叫人驚歎,今日見雲嬪尋事,衆人也欲瞧瞧錦瑟到底有幾分能耐。

錦瑟聞言自知雲嬪是不懷好意,她若然做出了好詩,那便是在這場宮宴上首先出風頭的姑娘,這樣依着她現在的身份是必將遭受嫉恨的,可她若表現平常,情況會更糟。如今她本便是京城風雲人物,今日衆夫人小姐都時不時地或好奇,或探究地在打量着她,她如今也算是首次亮場,沒有好的表現,第一印象便就差了,更重要的是要累及祖父和父親的名聲。

這麼一想卻是詩做的好,做的不好都得不償失,可若是由皇后出面替她擋了雲嬪,便更會落得個沒用好欺的名聲。故而錦瑟先是衝擔憂的廖老夫人和廖文敏幾人掠了一眼,這才搶在皇后開口之前,搶先起了身,盈盈一福,道:“承蒙雲嬪娘娘看的起,小女願意一試。”

衆夫人見她應了,當即便來了精神,探究地瞧向她,想着這姚家姑娘是沒瞧出其中端倪呢,徒有虛名呢,還是另有後招,胸有成竹。見錦瑟脣含笑意,目光晶亮,在衆目睽睽下依舊舉止有度,落落大方,有的人暗中讚賞,卻也有的夫人覺着她是故作鎮定,到底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只是急於出風頭,不知高低的蠢物罷了。

錦瑟卻似並不在意四周的目光,只美眸流轉着瞧了眼外頭的梅林,便張口吟詠着道:“花放何言晚,報春誰更先?世人逐先後,不曉後爲前。”

錦瑟的這首詩雖不是極差,可也算不得好,太過露骨,失之無味,更別說妙了,這詩尋常做來自己鑑賞也別罷了,在此等場合說出來顯擺卻是貽笑大方了。她剛吟完,不少夫人已露出了不屑和失望之色,姑娘們也有那掩脣而笑的。

雲嬪一愣後更是哈哈大笑,她早年是曾從弟弟處見過錦瑟所做詩詞的,當時小小年紀的錦瑟所做之詩已有頗多出彩之處,沒道理年齡大了,所做詩詞倒不如從前了,這姚錦瑟分明便是在藏拙。

她既願意藏拙,便莫怪別人將她踩進泥中,雲嬪想着姚錦瑟也不過如此,已露了譏色,道:“這便是姚姑娘所做的好詩?”

她見錦瑟面色變了,便又譏笑着道:“哎,看來這一門雙狀元也不過如此,姚閣老親自教養的孫女竟然做出如此平庸無才的詩詞來,當真是叫人失望,是本宮寄希望太大了呢。這樣的詩詞根本就不能帶動氣氛,只會叫人貽笑大方。”

錦瑟聞言面色大變,竟然似受了驚嚇般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竟然還擡起雙手將雙耳捂住,神情有些惶恐難安。雲嬪怎麼瞧都覺錦瑟那反應不是羞憤難言的,而像是在預謀着什麼一般,她蹙起眉來,譏笑之色便也有些發僵。

皇后見錦瑟如此忙問道:“姚姑娘這是怎麼了?”

錦瑟這才擡頭,驚惶地道:“回皇后娘娘,雲嬪娘娘污言碎語辱罵先帝爺,這般對先帝爺不恭不敬之言小女實在不敢入耳,故而惶恐。”

衆人聞言皆詫,皇后也不想錦瑟會突然提起先帝來,雲嬪更是一驚,這若是對先帝不敬的罪名扣下來,丟人不說,皇上也會不喜,皇后娘娘也不知要怎麼處罰她呢。故而云嬪當即便厲目瞪向錦瑟,道:“姚姑娘慣好做血口噴人之事嗎,衆目睽睽,本宮何曾提過先帝爺,又何曾口吐污言碎語辱罵先帝爺了?姚姑娘莫不是做的詩詞沒有得到大家認可便得了失心瘋,胡亂攀咬於本宮吧?!”

錦瑟聞言卻擡起頭來,依舊惶恐地道:“娘娘,將才小女所吟詩詞出自《華安語錄》,正是先帝早年所做,娘娘將才說此詩平庸無才,會叫人貽笑大方,衆夫人和小姐們可都聽到了,皇后娘娘也聽到了吧。”

剛纔那雲嬪大笑錦瑟時便將聲音提的極高,而衆人卻見錦家姑娘說這話時候,也不知是真驚惶還是故意的,竟然也將聲音提高了不止兩個音,她這邊言罷,便聞龍亭那邊驀然一靜。

錦瑟自是故意的,她素來是個以牙還牙的性子,當她垂下眸子時,眼中已多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來。暗道,雲嬪啊,你當衆對先帝不敬,我倒要瞧瞧,皇上是保你呢,還是保他孝順的名聲。

先帝文采不行,可偏愛吟詩作詞,時不時便要詩興大發地吟上一首,並自稱是華安居士,先帝的詩詞皆收錄在《華安語錄》中。這《華安語錄》先帝曾令禮部印製通發大錦,書鋪中就能買到,而且在座貴人們的家中只怕都有此書,可真讀過這書的只怕沒有兩個,便是看過怕是不過翻下罷了。

故而衆人剛纔竟沒想起這詩的出處來,可便是沒看過這書的也皆是知道這《華安語錄》的,聽錦瑟說那詩竟然是出自華安語,當即便愣了。只她們也知,這等事錦瑟是萬不會信口胡說的,一時間衆人皆看好戲地瞧向了雲嬪。

雲嬪心知闖了禍,見皇后蹙眉銳目地看來,便忙跪下,哭喊着大聲道:“皇后娘娘爲臣妾做主,臣妾不知此詩出自《華安語錄》,臣妾不知啊。”

她言罷衝皇后磕頭,便又回頭盯着錦瑟,擡手怒指着錦瑟,再次提聲,道:“皇后娘娘,臣妾叫姚姑娘做詩,她卻拿先帝的詩來陷害臣妾,她小小年紀便如此心思歹毒,娘娘一定要嚴懲於她,再說,她這般以先帝的詩爲餌陷臣妾於不孝,分明已是對先帝的不敬。皇后娘娘,您要爲臣妾做主啊。”

雲嬪言罷,錦瑟便更慌了,忙也大着聲音,道:“皇后娘娘,方纔雲嬪娘娘只說這頭詩要是好詩,要出彩才能起到拋磚引玉的帶頭之效,才能使得衆姑娘們才思泉涌,並沒說要小女作詩啊?!小女才疏學淺,又年幼無知,不如在場姐姐們多矣。若然知曉娘娘的意思是叫小女當場作詩,又怎敢應命?!小女只想着拋磚引玉,那先帝爺的詩受世人稱頌,那是最好不過的。再來,小女又怎能料想的到娘娘會沒拜讀過先帝爺的《華安語錄》?畢竟雲嬪娘娘也算先帝的兒媳呢,更有,小女也不能料到雲嬪明明先帝爺的詩是再好再妙不過的佳句了,雲嬪娘娘卻還是要大肆辱罵這詩,既皆料想不到,這又何來陷害一說呢?”

廖書敏幾個見錦瑟睜着眼睛說瞎話,當即便垂着頭抿着脣,咬着牙的笑了起來。

錦瑟言罷,雲嬪已傻了,她想了又想,剛剛確實沒說過叫錦瑟自行作詩的話,一時間頭上已冒了汗,面色也煞白了起來,而錦瑟見她搖搖欲墜,卻仍不願這般就放過了她,又一臉無辜地道:“還有哦,依着雲嬪娘娘的話,難道覺着先帝爺的詩真的平庸無才嗎?小女原以爲雲嬪娘娘只是針對小女,卻原來娘娘竟真瞧不上先帝爺的詩呢……”

雲嬪被錦瑟幾句話震的頭腦發空,萬沒想到竟會招來此禍,麗妃好不容易扶持了雲嬪這個皇帝新寵來加固勢力,卻沒想到昨日剛給雲嬪創造機會令她更得聖眷,今日雲嬪就公然將先帝爺給罵了。

昨日皇帝還答允,爲彌補雲嬪會連着十日皆寵幸她一人,這下好了,之前的努力皆白費了。她這會子便是想爲雲嬪求情,因事涉先帝也不好開口。

只是所謂不知者不罪,皇后要真是以此來重懲雲嬪,那便有些刻意打壓,以公徇私之嫌,而且只怕皇上也會怪皇后,如今麗妃也就寄希望於皇后顧念這兩點能對雲嬪小懲爲戒了。

可麗妃顯然輕估了皇后,衆人但見皇后沉吟了片刻竟對身旁的太監道:“此事涉及先帝爺,本宮不敢擅專,你速速去將事情告知皇上,請了聖意來。”

那太監聞言應聲而去,雲嬪便大驚失色,雙腿癱軟着倒在案旁。

這事鬧到皇上面前便算是鬧大了,聖上顧念名聲,只能對雲嬪嚴懲不貸的,麗妃一驚,忙道:“今日是好日子,皇上也高興,何必因個不懂事的妃嬪而壞了皇上和大臣們的好興致。此事依臣妾看,娘娘您是正宮之主,怎麼處罰雲嬪都是她罪有應得。”

皇后聞言卻道:“話是如此,可皇上和先帝父子情深,我大錦又以忠孝治天下,此事還是告知皇上,由皇上拿主意爲好。”

皇后都這般說了,麗妃便也不好再開口求情,只得眼睜睜地瞧着那太監領命往龍亭的方向去了。

皇后這才衝依舊跪着的錦瑟,道:“姚姑娘熟讀先帝詩詞不愧是我大錦重臣之後啊!姚閣老教養的好,來人,賞姚姑娘白玉如意一對。”

錦瑟領了賞氣態從容的坐下,便感四處投來的目光更爲炙熱了。

而另一邊,楊松之和剛剛歸京的蕭蘊早便聽到了這邊動靜,兩人本便坐在靠近鳳亭的一邊,又皆習武,耳力非同常人能及,方纔聽到雲嬪有意爲難錦瑟時,自便留了意,楊松之還在心中着實爲錦瑟捏了一把汗,只錦瑟剛將那詩念出時,一旁蕭蘊便難道的發出一聲笑來,楊松之詫的去瞧他,見他端起酒杯來垂着眸子掩飾着眼中色彩,便知錦瑟那詩定然有古怪。

偏他問蕭蘊,蕭蘊卻但笑不答,如今見雲嬪偷雞不成蝕把米,當衆被錦瑟戲耍了一回,他不覺愉悅地揚起了脣,精湛的眸中分明有寵溺的笑意滑過,引得蕭蘊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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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章

其實剛纔雲嬪和錦瑟都刻意提高了聲音,加之風又是向着龍亭這邊吹的,故而龍亭這邊已有不少人聽到了兩人隱約的爭執聲,待太監奉皇后之命將事情稟給皇帝時,不少人面上都出現了看好戲的玩味之色。

自然,以禮部尚書趙霍爲首欲扶大皇子上位的一衆大臣面色就不太好看了,可也因事涉先帝,一時間大家皆不敢多言。而朱厚旭聞言,面上憤怒之色閃現,當即便咣噹一聲摔了手中杯盞,他這一怒,下頭百官就嘩啦啦地跟着跪倒一地,山呼着萬歲息怒。

朱厚旭見百官如此,這才恨聲道:“雲嬪得朕寵愛,朕一直以爲她是賢淑恭孝之人,卻不想她竟敢公然辱罵先帝,朕心甚痛,更愧對先帝,怎能不氣?!”

朱厚旭這話雖是在指責雲嬪,可分明便有袒護之意,是希望衆大臣能爲雲嬪求情的,趙霍聞言當即便欲張口,豈料他嘴剛張開便聽對面傳來一個威沉的聲音。

“那雲嬪不過是個不識好歹的宮嬪罷了,竟敢公然辱罵先帝爺,皇上對先帝一片純孝,微臣以爲當將雲嬪打入冷宮以儆效尤,也可解皇上心頭之恨。”

這說話之人正是鎮國公楊建,他一言江淮王等人便紛紛附和,朱厚旭額頭便冒了一層冷汗,想到昨日和雲嬪翻雲倒雨,雲嬪曲意逢迎的模樣,怎能捨得。他這廂一猶豫,那邊的趙霍等人便瞧出了希望來,忙也進言,道:“皇上,臣以爲雲嬪雖有大錯,可其罪不至打入冷宮,雲嬪本不知詩乃先帝所做,不知者無罪,無心之過倘若嚴懲,豈不有失公正?”

皇帝聞言當即便點了點頭,自引得更多的臣子跟着求情,最後大皇子也跪下道:“父皇,我大錦律法森嚴,一切按律法行事,方能長治久安,若只因雲嬪莽撞之過便嚴懲於她,百姓們也會不服,後宮之中只怕也要引起惶惶難安之景。故而兒臣以爲,雲嬪之過當罰,卻不可重罰。”

皇帝聞言欲允,見鎮國公瞪來,便又閉了嘴,最後卻衝上首坐着未置一詞的萬閣老道:“鎮國公和趙尚書所言皆有道理,萬閣老位居相位,一向處事公正嚴明,不知閣老以爲朕當如何處置雲嬪?”

萬閣老乃大錦清流之首,他聞言緩緩起身,回道:“皇上,雲嬪雖是無心之過,但公然辱罵先帝,若然輕輕罰過,只怕會影響皇上孝名。可若打入冷宮,難免人人自危,老臣以爲既雲嬪口不擇言,不若便罰當衆掌嘴四十,幽居宮中一年,降爲寶林以示懲戒吧。”

下頭的蕭蘊和楊松之聞言不覺對視一笑,這萬閣老的法子看則是中和了兩邊的意思,不偏不倚地誰也不得罪,可實際上卻是偏向國公府一邊的。雲嬪當衆受刑,執掌宮刑的自然是皇后,四十個嘴巴子扇上去便是不將人打死,隨便將一張小臉抓花,或是打的掉上一兩顆牙卻是極容易的。

縱使那雲嬪長的再妖嬈多姿,少了兩顆門牙,也是見不得人了。更何況這幽居一年也非同小可,今上喜新厭舊,一年以後那可真是黃花菜都涼透了,雲嬪這般和進了冷宮又有何區別?

只是朱厚旭聽罷,見振國公不言,而趙霍等人也沉默了,便忙點頭道:“還是閣老處事公允,來人,傳朕口諭,雲嬪辱罵先帝,罪不可赦,念其無知,朕特免其一死,罰當衆掌嘴四十,幽居一年。”

他言罷見太監領命而去,倒想起將才隱約傳來那道女聲來,那和雲嬪爭執的聲音該是那姚四姑娘吧,聲音真是動聽啊,如珠玉碰撞,再想着昨夜溫存之時雲嬪說姚家姑娘姿色絕麗,傾國傾城,引得武安侯世子鬼迷心竅,不可能會在姚家和一個丫鬟糾纏的話來,朱厚旭便不覺跟着那離去太監的身影往鳳亭的方向看,心中貓抓般的難受。

待那太監傳了聖意,雲嬪已面無人色,麗妃見雲嬪是完了,自不會爲她再多費心思,只要保全了雲嬪的命,不至於叫宮嬪們寒心以後不敢再跟隨於她便是。

故而麗妃便瞧着雲嬪露出悽色,落了兩行淚,拿帕子壓了下,這才道:“妹妹今日着實太過莽撞了,姐姐已經盡力了。哎,不過妹妹且放心,皇后娘娘最是親厚寬容,四十嘴巴子雖疼些,可今日皇后娘娘生辰,見血卻是不吉利的,故而宮人執行定不會傷到妹妹的花容月貌,妹妹回去好生休養,且放寬心。”

麗妃自然不會天真的以爲只憑她這一句話便能叫皇后避嫌的手下留情,她說這話一來是做個樣子,再來也是提前給宮嬪們上上眼藥,等雲嬪真毀了容,她們也會慼慼然之下對皇后產生微議罷了。

皇后聞言只一笑便揮了揮手,當即便有兩個嬤嬤上前將雲嬪架了起來,孫嬤嬤上前揚起手來對着雲嬪那張白紙般的小臉便揮了上去,啪的一聲響,雲嬪眼淚瞬時就涌了出來,欲張口呼痛,孫嬤嬤的另一巴掌便又揮斥而來,她根本就沒有喘息和痛叫的機會。

孫嬤嬤打的是極有技巧的,既不見血,更不見有多紅腫,可卻是真真都打到了痛處上,每下都打的雲嬪痛不欲生。二十來下雲嬪的雙頰纔開始紅腫了起來,她更覺一口牙齒皆已鬆動似隨時都會脫落一般,她淚眼迷濛地哀求地去瞧孫嬤嬤,可怎會有半點作用?去瞧皇后,皇后則靜靜地品着酒和鎮國公夫人舉杯示意。

她再去瞧那些宮妃們,那些平日的要好姐妹個個都避開她的視線,有那平日受過她欺負的更是幸災樂禍地,假模假樣地衝她搖頭嘆息,眼中卻滿是笑意,雲嬪心中發冷,想着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姚錦瑟,她又扭頭陰厲的盯向錦瑟,錦瑟卻只和身旁的廖書敏說着話,察覺到雲嬪的目光她頭都沒擡一下。

雲嬪想到今日一着不慎便落得如此結局,偏父親又稱病爲來,無人能護她,她當真是對造成這一切的錦瑟恨到了極點,心中不甘,只想着便是她掉下懸崖也要拽上錦瑟一把,叫衆人皆知姚錦瑟害她,姚錦瑟心腸歹毒。

她奮力一掙,欲怒喊,好容易兩個嬤嬤未防被她一時掙脫,可她剛吐出半個音來,孫嬤嬤便眼明手快地再次一掌匡來,這次孫嬤嬤顯然是發了狠力,她只覺已痛到麻木的嘴中突然多了兩個異物,她欲張嘴吐出來,孫嬤嬤又是一掌,掌風閃來將她的下巴往上一堆一擡,那口中異物便混着一大口鮮血被她給吞嚥了下去。

雲嬪見孫嬤嬤眼中閃過冷意,這才恍然那異物定然是她的牙齒,她驚恐地動了動舌頭,赫然發現少了兩顆門牙,雲嬪當即便雙眼發黑,竟一口氣上不來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自雲嬪行刑,鳳亭中便極爲安靜,姑娘們只看了兩眼便不再擡頭,各自或是說着話,或是品着糕點。夫人們亦然,皆似對雲嬪受刑一事毫不關心一般,如今雲嬪暈倒,皇后才瞧了過去,道:“打了多少了?”

孫嬤嬤聞言回道:“回皇后的話,已行刑三十二了。”

皇后聽罷點頭,卻道:“罷了,雲嬪嬌貴,既是暈了過去,便扶她回去抹藥吧,這剩下待她緩緩再打。”

孫嬤嬤應了,衆人自免不了一起稱讚皇后宅心仁厚,寬容大度云云。皇后簡單言語了兩句,緩和了下氣氛。這般一鬧便再也無人提及那作詩一事,皇上直接便令人將姑娘們的賀禮都呈了上來,果真件件精美,令人眼花繚亂。

果然不出錦瑟所料,最後選出來展示才藝的五名女子皆身份不凡,有萬閣老的嫡長孫女萬碧鐲,柔雅郡主,劉叢珊,以及禮部尚書府的趙海雲,最後一個卻是皇后娘娘親點的戶部尚書府的廖書敏。

前幾位姑娘皆身份不凡,相形之下廖書敏被選在其中便顯得有些突兀,廖書敏的祖父雖是戶部尚書,有望入閣,但其父親廖志理

如今卻不過是個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雖廖志理尚很年輕,又是科班出身,大有前途,可到底如今是不起眼的。而其她幾位姑娘,便是身份較低的趙海雲,其父也位居四品。

雖四品和從五品不過相差兩個官階,可誰都知道這五品往四品上去是極難的,許多人在官場侵淫一輩子也不能邁過這個坎去。故而皇后親點了廖家姑娘,倒叫不少人都吃了一驚。

廖老太太也知這是皇后因錦瑟救了平樂郡主一事而特意給廖書敏的機會。廖書敏和廖書晴明年皆要及笄,而現下定親已是當務之急,若然廖書敏在這次宮宴上能有好些的表現,那不僅對廖書敏,對廖書晴的親事也是有好處的。

廖太君含笑叮囑了廖書敏兩句,廖書敏才起了身,和其她四位姑娘一起到了亭中給皇后見禮領命。五位姑娘皆是十五左右,當真是長的各有特色,或活波豔麗,或嫺雅溫婉,或端莊恬靜,或清麗出塵,或嫵媚動人。一排站定,可謂千姿百媚,美不勝收。

皇后瞧地連連點頭,這才問起幾人欲展現何藝,那柔雅郡主第一個便選了撫琴,劉叢珊和其竟有同等心思,選了箜篌和柔雅郡主共奏。而劉叢珊則要隨樂起舞,萬藍鐲和廖書敏一人寫字,一人作畫。

皇后聞言連聲贊好,令宮人前去準備,已有不少姑娘禁不住低聲攀談其來。

“江淮王妃雖是魏王庶女,可聽聞她在閨中時和明月郡主感情還好呢,都說江淮王有意將柔雅郡主嫁往鎮國公府親上加親,如今瞧着倒不是空穴來風。”

“那倒也未必,江淮王一手掌握我大錦水師,是水軍都督,鎮國公又統領大錦精兵,鎮國公府到底是外戚……”

那姑娘的話沒有說完,可誰都知道其中意思,便又姑娘道:“劉姐姐的父親是吏部尚書,萬姐姐乃首輔孫女,不管是誰來做鎮國公世子妃,或是江淮王府,那都是一門好親事呢。”

這姑娘的話怎麼聽都有一股酸味,這邊驀然靜了一下。錦瑟聽到這些話,這才恍然那柔雅郡主方纔在皇后宮中怎會有意無意地針對自己了,她兀自一笑,想着皇后和鎮國公夫人對柔雅郡主的態度,倒不覺此事是空穴來風。如今正值亂世,皇帝昏庸,偏皇后膝下無子,鎮國公府有和江淮王府親上加親的打算並非沒有道理。遇明君,臣子強,那是往槍口上撞,可若逢昏君亂世,臣強君弱乃是大勢,不怕你手中權利過大,便只怕你沒亂世安身立命之本。

相信這個道理,鎮國公楊建和江淮王閆國安都清楚的很!

而將才這五位姑娘所選才藝也頗耐人尋味,柔雅郡主和劉叢珊分明是鬥志洶洶,不然不會選能將聲音傳至龍亭那邊的樂器,而趙海雲知鎮國公府和江淮王府都不可能娶她進門,故而便選了跳舞,意在給在場衆夫人們瞧,而萬藍鐲的祖父萬閣老是清流之首,她選了中庸又尋常的書法,也合乎常理。廖書敏自不必說,廖家向來是低門嫁女,廖書敏作畫不求出風頭,能不好不壞被皇后讚賞兩句便好。

錦瑟正想着便聽那邊又有人道:“聽說今日來了好些知名的公子,鎮國公世子,吳王世子,蕭公子,廖公子皆都進了宮,便是那江淮王府的二公子也儀表堂堂,卻不知是不是真的。”

那姑娘言罷便有嬉笑聲傳來,“嘻嘻,怎麼,柔妹妹也惦記着京城美男子呢?”

“討厭,人家只是沒有見過,有些好奇罷了,如姐姐那日在劉府賞花宴上不還說起幾位公子呢,我自知身份卑微,容顏無華,再來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怎會……姐姐莫取笑妹妹了。”

“呵呵,這幾位公子自要娶那相貌品行具佳,身世不凡的貴女,可柔妹妹還漏說了一人呢,這漏了的卻未必不能迎娶妹妹啊。”

片刻沉默那女子才嬌滴滴地道:“姐姐說的是?”

“就是那武安侯世子啊,如今他才被退了親事,武安侯府……嘿嘿,少不得要低門選媳了呢。”

她言罷當即那柔妹妹便惱了,微微拔高聲音,道:“哪家姑娘會願意嫁進那樣的人家去,表姐又戲弄我,真真可恨!”

兩個姑娘顯是攀着親,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故而說話便少了分拘束,錦瑟因和她們離的近故而倒聽了個清楚。想着,不過一月之差,謝少文已果真從香餑餑淪落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臭狗屎,錦瑟心中歡悅,輕輕勾起了脣。

而身旁廖書敏姐妹三個顯也聽到了,廖書敏扯了下錦瑟,錦瑟望去便見三人衝着她一陣的擠眉弄眼,惹的錦瑟也跟着揚了揚眉,還是廖老太君瞪了四人一眼,她們才安靜下來。

片刻後宮人收拾好場地,廖書敏才起身到了安置在廖家席面前的書案旁,而那邊柔雅郡主幾人也已準備好了,五個女子衝皇后再次盈盈俯身,皇后微笑着點頭,那柔雅郡主已率先十指輕滑琴絃,帶起一串叮咚流暢的樂聲來。錦瑟瞧去,但見這柔雅郡主倒也不是徒有其表,她旋軸飛指,反覆的幾個前奏,已將人帶入一種纏綿悱惻、欲說還休的境界,仿若讓人瞧見了飛雪梅林中一對踏雪而行,徐徐私語的男女在互訴衷腸,琴聲響起那趙海雲已開始起舞,舞姿曼妙輕盈,水袖如雲舒捲。

而劉叢珊卻從容沉穩,不急不慌地站着,半響她似尋到了柔雅郡主曲中妙處,這纔將碧玉笛子湊至脣邊,幾聲笛音登時高音裊繞,和着那琴聲,盪漾開來,一下子便使原先單調的音符更加靈動豐富了起來,而那趙海雲的舞姿也隨着這音樂更加舒展流暢。

衆人只覺那琴聲和笛聲悠悠揚揚,似緩緩飄竄飛雪之間,高絕而飄渺,自是也要隨風飄到龍亭那邊的。

廖書敏和萬藍鐲幾乎是同時執起毛筆來,兩人一落筆便引得離書案近的姑娘們紛紛站了起來,間或去瞧場上的舞蹈,間或去看廖書敏和萬藍鐲的字。

錦瑟和廖家三姐妹一起站起來,卻見廖書敏畫的是一副寒梅映雪圖,一朵朵梅花在她的筆端綻放開來,錦瑟也瞧的含笑點頭,只道二姐姐平日定然沒有懶怠,畫技比三年前精進了不少。

那邊萬藍鐲笑着收筆放筆,這邊廖書敏的一張寒梅映雪也已畫的差不都了,而琴音和笛聲也在由高拔轉爲低緩,可卻在此時廖書敏這邊卻出了意外。也不知那穿梭在各席面間添至酒水的宮女是有意還是無意,在經過廖家這邊席面時竟正和欲坐下的廖書香撞上,引得廖書香身子一個不穩往右踉蹌了兩下,她這一踉蹌不打緊,可卻正好又撞上了正沾墨的廖書敏,廖書敏不防便一下子打翻了硯臺,饒是錦瑟反應的快忙伸手擋了一下,那硯臺裡頭的墨還是傾翻出來染了滿張畫作。

登時那麼一副好生生的寒梅圖便被毀了個徹底,宮女心知闖了禍,忙噗通一聲跪下,衆人聽到這邊動靜紛紛瞧來,便是那邊的柔雅郡主和劉叢珊三個也停了動作,皆望了過來。

皇后見宮女跪在地上面色發白,而廖書香不知所措的站着,錦瑟又一手臂的墨汁,廖書敏蹙眉瞧着那席面的畫,便問道:“怎麼了?”

廖書敏聞言福了福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小女不慎打翻了硯臺,弄污了畫作,更驚擾了大家,還請娘娘降罪。”

廖書敏絕口不提那宮女之過,可在場衆人也能瞧出定和那宮女有關,倒因廖書敏一力承擔責任的舉止對其高看了一眼,皇后聞言便道:“無妨,無妨,寫字畫畫難免會遇到此事,本宮素來是個急性子,便常常打翻硯臺。廖姑娘不必自責,請歸坐吧。”

皇后言罷,麗妃卻接過話來,道:“話雖這般說,可今日大家都在等着瞧廖二姑娘的佳作呢,廖二姑娘這般,知道的是不慎打翻了硯臺,不知的還以爲是廖家的姑娘們才疏技拙,故意打翻硯臺,好避免一會子出醜呢。再來,今日是皇后娘娘壽辰,皇后娘娘既對廖姑娘寄予厚望,廖姑娘卻這般叫皇后娘娘失望,也是不好呢……”

將才撞到廖書敏的好巧不巧也是廖家的姑娘,這般被麗妃一說,倒真有人露出狐疑和不屑來了,廖書敏面色微變,錦瑟瞧着麗妃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卻心中發沉。

那宮女不用想定然是麗妃安排的,雲嬪是麗妃的人,今日她令雲嬪當衆出醜,也是拂了麗妃的面子,麗妃因她而對廖書敏出手,錦瑟怎能心安。她見廖書敏蹙眉無言,心思急轉,又瞧了眼那一團亂的畫作,不覺眼前一亮,接着卻衝麗妃福了福身,笑着道:“麗妃娘娘說的是,皇后娘娘對二姐姐寄予厚望,二姐姐自然也不會令皇后娘娘失望,必是要呈上一副值得一觀的畫作的。”

衆人聽錦瑟這般說皆是一詫,連廖書敏也急切地盯向錦瑟,麗妃更是譏笑道:“可沒有叫衆夫人和皇后娘娘都等着,廖姑娘另畫一張的道理?!”

錦瑟聞言笑着道:“自然,皇后娘娘可先欣賞萬姐姐的書法,二姐姐自會呈上畫作。”

皇后聞言狐疑地點頭,錦瑟這才拉了廖書敏道:“二姐姐瞧,這畫再加上幾處筆墨,和大舅舅書房那副寒煙夜雨圖可不有異曲同工之妙嘛?!”

錦瑟言罷猶自衝廖書敏眨巴了幾下眼睛,這一言倒是喚起廖書敏的回憶來,過世的廖大老爺廖志堅最擅作畫,錦瑟和廖書敏學畫便是大舅舅啓蒙的,比試兩人常在廖書堅的書房中消磨時間。

廖書堅那書房的北牆上掛着副寒煙夜雨圖,可那日兩人作畫累了,錦瑟非指着那畫說上頭畫着的是一頭翱翔在烏雲中的雄鷹,她瞧了再瞧都不明所以,只當錦瑟妹妹眼花,待錦瑟衝至畫前指給她瞧,她竟果真在畫面上瞧到了一隻雄鷹。

那日她將此事說給大舅舅,大舅舅還道錦瑟是個鬼丫頭,可在作畫一道上卻着實極有靈氣,是個難得的好苗子。想起這件事來,廖書敏再瞧書案上的畫時,已勾起了脣角,再次執起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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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章

皇后和衆夫人們欣賞着萬藍鐲的字,自然是一番讚譽之詞,而這邊廖書敏也目光晶瑩而專注的盯着那畫紙,一點點落筆暈墨,神情專專注異常。

而靠近這邊書案的姑娘們方纔已瞧見那被墨汁染上已經亂成一團的畫作,如今見錦瑟一言,而廖書敏竟然在那張已然毀掉的畫上又添起墨來,登時便皆好奇地瞧了過來,哪裡還有心思去看萬藍鐲的書法。

可是任是她們瞪破了眼睛,也瞧不出廖書敏到底在幹什麼,那畫怎麼瞧還是怎麼亂糟糟,全然看不出什麼美感來。可姑娘們也知,既然錦瑟向皇后承諾要交出一副有觀賞價值的畫來,而廖二姑娘聽了她那句話也確實忙碌了起來,那這畫便必然是有其妙處的,她們正瞪大眼睛去瞧這畫的特別之處,還沒瞧出所以然來,那邊廖書敏已笑着放下了筆,擡起頭來和錦瑟相視一笑。

那邊,皇后和衆夫人們剛好點評完萬藍鐲的字,又讚賞了柔雅郡主和劉叢珊三人的才藝,並且還對四人各有賞賜下去。幾人皆得賞賜,如今便只剩下了廖書敏一人,若然她交不出像樣的畫來,那便註定要遭受白眼和譏嘲。

皇后已不能再公然因廖書敏而拖延時辰了,故而此刻她便和衆夫人小姐們一起瞧了過來,也就在此時廖書敏放下了手中毛筆,擡眸和錦瑟相視一笑。衆人見廖書敏那神情,倒是雙眼不覺睜大,多出一分期待來。

而錦瑟衝廖書敏肯定地一笑,廖書敏便捧着那畫上前,兩個宮女將畫展開,登時便引得衆人的灼熱目光,只是大家看去,卻皆是紅紅黑黑的一團糟,大家不免皆不明所以,有云嬪的前車之鑑,這次即便麗妃對着那畫瞧了又瞧,還是瞧不出稀奇之處,可瞧廖書敏亭亭玉立,脣角含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她也不敢貿然開口。

半響後,還是皇后笑着道:“廖二姑娘可否說說,你這畫的是……”

廖書敏聞言輕盈一福,這才笑道:“回皇后娘娘,小女所畫乃是一副風雪落梅圖。”

“風雪落梅圖?這怎麼算是什麼風雪落梅圖,本宮只勉強看到長在亂糟糟枝椏間的梅花,何況這天底下有這般樹幹和樹枝不連,梅花還開在樹幹上的梅樹嗎?”麗妃聽了廖書敏的話,到底沒忍住冷聲道。

廖書敏便又是一福,這才指着那畫笑着道:“娘娘,您看到的黑色,只有這最下頭的樹幹乃是小女做畫的梅樹樹幹,還有這最上頭的一支被雪壓的傾軋而斜的是枝椏,其它的黑色皆不是樹枝也非樹幹,而是黑沉的夜色呢。娘娘您瞧,這可不就是夜來風雪急,落梅點點舞嗎?”

經過廖書敏一指一說,衆人按她所言再去瞧那畫卻看着看着竟真似眼前一花般,明明還是那張圖卻分明就看到了廖書敏所說的畫面來,當真是一陣狂雪壓來,梅花自傾軋的枝幹上紛紛和一幕幕的白雪交雜着飄零而下,而且叫人越是細看越覺着是她所描述那般,竟很難再瞧到原先那張亂糟糟的畫面了。

衆夫人和姑娘們只覺神奇的很,登時便議論了起來,皇后也是驚奇萬分,半響才笑着道:“好一個夜來風雪急,落梅點點舞!”

麗妃這會子也瞧出了端倪來,眼見衆人興致高,而皇后也稱讚了廖書敏,她也也不好再說什麼,冷笑兩聲便和一旁的妃嬪說起話來。

而皇后卻笑着問廖書敏道:“爲何剛剛本宮便沒瞧出這畫的端倪來呢,廖二姑娘這畫是如何做出來的?”

廖書敏見大家皆好奇地盯着她,便下意識地去瞧錦瑟,錦瑟自然知曉她想說什麼,和她四目相對,忙笑着衝她輕輕搖了下頭,廖書敏目光黯了下,這纔回頭,又朗聲笑道。

“其實說起來也簡單,一般人瞧着一樣東西,比如這副畫時,皆是會被顏色最濃重的部分奪取視線,故而娘娘和夫人們打眼望去便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團,雜亂無章,毫無美感。因先入爲主,故而便再難瞧出其中端倪來,而經小女一指,自然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這便如一顆樹從不同的方向看,會是不同的模樣是一般無二的道理。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大抵也是此般。而小女畫時只需盯着小女想要的部分,便當是在一塊黑幕上畫落梅,將白紙的部分暈染成雪幕,便呈現這般景象了。”

皇后聞言連連點頭,笑着道:“廖家姑娘果真是冰雪聰明,奇思妙想。緬國年前進貢的那套四支的累金絲丹鳳朝陽掛珠釵便賞給廖二姑娘吧。”

廖書敏恭謙的謝了恩,這才緩緩退下。因其她幾位姑娘皆得了賞賜,而且數量皆在廖書敏之上,而且皇后對幾位姑娘都大加讚譽,廖書敏的畫雖是取巧也被讚了,但那畫若論畫本身的美感卻要遜色得多,皇后只贊廖書敏奇思妙想,卻並未贊她畫技超羣,故而她雖贏得全場一致驚奇不已,倒也不算奪人風頭。

說到今日被皇后大加讚譽的卻不是柔雅郡主,而是那萬閣老家的嫡女萬藍鐲,萬藍鐲得到的賞賜也最爲豐厚,瞧着她亭亭玉立、寵辱不驚地站在那裡接受皇后的稱讚,不少姑娘都在想,是不是鎮國公府有意和萬首輔家結親?!一時間瞧向萬藍鐲的目光當真是好不羨慕嫉妒,只想着人家出身好,自己卻沒那命,沒能投到首輔之家,便也空餘兩聲嘆息罷了。

可這般想着,姑娘們自也想到了錦瑟來,這位姚四姑娘可也是首輔的嫡長孫女,父親更是狀元郎,母親又是尚書家的嫡女,這出身可不比那萬藍鐲差呢。

更觀方纔姚四小姐的表現,無論是容貌,品行,舉止還是她的應變能力,可是半點都不比萬姑娘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姚四姑娘若然再長几年和萬姑娘一般大小,還不知會出落成何等絕色模樣呢。

若然那姚閣老還活着,此刻站在那裡受到皇后讚揚的便該是姚四姑娘,這般一比較,姑娘們倒平衡了,只覺自己雖沒那首輔家的命,但也比錦瑟這樣生來富貴,卻沒那好命享受,一下子從雲端跌下來的總是要好的多。

想着這些倒有不少人瞧向了錦瑟,見她含笑端坐在那裡,神情瞧不出任何陰霾和嫉妒,不滿和激憤來,人淡如菊,淡然之姿,好似多瞧她一眼,便能和她一同浸潤在風晨雨夕中,面對着階柳庭花,聽得到自然的呼吸,通身都舒展起來一般。

這般氣度卻非一般女子能擁有的,再想到剛纔明明是錦瑟提醒了廖書敏,廖書敏才能得到皇后稱讚,可她事後卻半點也不爭出風頭,將一切榮光都留給了廖書敏,姑娘們便對錦瑟又多了兩分高看,起了結識之心。

一場風波過去,皇后又讚了衆姑娘們幾句,這才吩咐宮女們擺宴,宮女穿梭在席面間行雲流水地呈上珍饈美味,一時間亭子中香氣四溢。

錦瑟和廖書敏正說着話,便有一名宮女奉命過來給錦瑟行禮,道:“奴婢是坤寧宮的奴婢蓮心,姚姑娘的衣裳被墨跡浸透了,請隨奴婢前往銘心殿中換衣,皇后娘娘已吩咐蓮蓬姐姐到坤寧宮給姑娘取乾淨衣物了。”

錦瑟方纔因擋那硯臺沾染了一袖墨汁,這會子有礙觀瞻,失禮不說,袖子溼溼還散發着濃重的墨汁味道也極難受,自是要去換裳的,聞言她瞧向皇后,見皇后正看過來,便忙起身福了福,這才隨着那蓮心出了鳳亭,前往御花園的銘心殿去更換衣裳。

她這廂剛剛離去,那邊麗妃便以吃酒過多爲由也出了小亭站在廊下吹風。

她到了廊下便微微側身沉聲衝着身旁的婢女問道:“姚四姑娘衣裳被污的事情可已告知了黃三少爺?”

那宮女聞言忙回道:“娘娘請放心吧,花容早已和黃三少爺通了信兒,黃三少爺已經離席一陣子了,皇上這會子也已離了席,一切都按娘娘所謀在進行,定會萬無一失。”

麗妃聽宮女這般說便笑着點了點頭,這才又扶着她的手裝模作樣的站了一會才晃晃蕩蕩地回到席上,只她坐下剛用了兩杯酒便一副醉醺醺的模樣衝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許是昨日未休息好,這會子用了酒水愈發難受了,可否容臣妾先行回宮?”

皇后只以爲今日麗妃的爪牙雲嬪受罰,麗妃耍脾氣,沒心情,便也不拘着她,點頭道:“妹妹回去好生歇着吧。”

麗妃又行了禮便帶着一衆宮人離開了,而此刻的朝雲宮中,被打地暈死過去的謝嬋娟已經悠悠轉醒,小宮女巧兒忙驚喜地將她扶坐起來,哭着道:“娘娘可算醒來了,嗚嗚,娘娘莫動,臉上已經抹了藥了,娘娘可要喝些水?”

謝嬋娟掙扎了半點,才含糊着道:“去拿……拿鏡子……”

她聲音一出口便覺不對,那話的音調和平時就極是不同,她忙忍着疼擡頭摸了摸牙齒,一觸之下但覺兩顆上門牙竟是空空如也,見巧兒愣着不動,謝嬋娟狠命推了她一把,恨聲道:“給我拿鏡子!我要鏡子!”

她心情急迫憤怒之下吼出的話也因少了門牙,跑風之故變調的不像話。巧兒被謝嬋娟那模樣嚇到,她忙跑到梳妝鏡前給謝嬋娟拿了靶鏡,謝嬋娟一瞧之下當即便啊地尖叫一聲,撲至牀上慟哭起來。

“娘娘,那可想開點啊。太醫說了,您臉上這傷腫的厲害,剛抹了藥,若再不甚將傷口弄破,可就糟了!”

巧兒言罷,謝嬋娟便怒道:“要這臉還有什麼用,我已沒了門牙,以後已是不能見人了,你說!你說我要這臉還有何用,如今我已等同進了冷宮,皇上他再也不會多看我一眼了!”

這巧兒是謝嬋娟自宮外武安侯府中帶進來的丫鬟,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如今便是謝嬋娟失勢,爲着家人她也沒也二選,只能依舊跟着謝嬋娟吃苦,她本便心中有怨,更惶恐不安,如今聽了謝嬋娟的話便也哭了起來。她這一哭,謝嬋娟倒不哭了,怒聲道:“你這賤蹄子,哭什麼哭!可是也覺着我再無出頭之日了?!”

她說着便拿了瓷枕往巧兒身上砸,巧兒不敢躲捱了一下便忙跪下,勸解謝嬋娟,她勸了兩聲,謝嬋娟才雙眼眯起,面色猙獰地道:“巧兒你現在就拿了我最好的首飾出去,無論如何都要打聽下,看看姚錦瑟那賤人如今是不是出了意外,麗妃是不會放過她的!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娘娘,您好好養傷吧,這會子皇上下令幽居娘娘,外頭人是不會放奴婢出去的。再來,那麗妃娘娘根本就沒真心待過娘娘,只會將娘娘您當槍使。如今娘娘您成了這般,麗妃她怎麼可能還會替娘娘您報仇啊!娘娘是不知道,方纔水兒和芳兒剛剛得知娘娘您失勢便自出宮而去了,她們一定會回麗妃娘娘那裡去了。麗妃不會幫娘娘報仇的,娘娘快莫胡思亂想了。”

巧兒言罷,謝嬋娟卻怒聲道:“你懂什麼!麗妃將我當槍使,豈知我也非真正信她,不過也在和她演戲罷了!宮中皇后娘娘和麗妃分庭抗爭,我若不投向麗妃如何能攀上大皇子,如何能這麼快成爲皇上新寵?!昨日我已向麗妃透露想將姚錦瑟那賤人弄進宮來的意思,麗妃果真大怒,我夜裡伺候皇上更和皇上提起姚錦瑟的美貌來,想來那芳兒和水兒一定將此事告之了麗妃。今日我會當衆給姚錦瑟難堪,一來是心中有恨,再來也是要做給麗妃看,叫她知曉我是真有意讓姚錦瑟進宮……”

謝嬋娟說着因雙頰和嘴疼的厲害,她頓了頓抽了口氣,這才又神情陰霾的道:“麗妃本便怕姚錦瑟進宮會和皇后聯手來對付她,聽到我已向皇上舉薦姚錦瑟,還不驚慌?加之她今日見識了姚錦瑟那賤人的奸詐,定人更不願姚錦瑟入宮,她一定會阻止此事。而阻止此事最好的法子便是叫人在皇上之前毀姚錦瑟的清白之身!”

謝嬋娟說着陰笑兩聲這才道:“麗妃只當我傻,我又豈會不知不能叫姚錦瑟進宮的道理,不過是以此來逼麗妃出手罷了。再加上,那火燒白家村的事黃知升已被鎮國公的人告了草菅人命,麗妃若想保住黃知,只怕也會想着從姚錦瑟身上尋門道。多半是叫她那不爭氣的表弟去廝纏姚錦瑟,哈哈,那黃三少爺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既玩孌童,又玩女人,我倒要看看,她姚錦瑟被擡進黃府,還怎麼假清高!”

謝嬋娟言罷見巧兒整個愣住,她便恨聲道:“沒用的東西,快去!打探不到消息你便不用回來了!”

她見巧兒匆匆忙忙地捲了兩樣首飾出去,這才雙手握拳狠狠地砸在牀上,目光陰毒地道:“姚錦瑟,你害我全家,我不會叫你好過的!”

正如謝嬋娟所料,麗妃所打主意正是叫那鳳京府尹家的無賴黃三少爺去毀錦瑟名節,待錦瑟清白身子被毀,皇帝便是再垂涎她的美色也是沒用了。而且,錦瑟對白家村的村民們是有恩情的,她若成了黃家人,自然便要受黃家擺佈,只要她開口,麗妃想着那白家村的村民便會閉口,這苦主都不追究了,那鎮國公再想治姨父一個草菅人命的罪便就難了!

麗妃打的好算盤,這纔有了將才宮女衝撞廖書晴的事,更有了錦瑟離席的事。

這會子錦瑟跟着宮女蓮心往銘心殿走,卻是對前頭的危險渾然不知,兩人剛繞過一處迴廊卻見一名太監匆匆而來,見到錦瑟二人便加快了腳步,在兩人近前停步,道:“宣皇上口諭。”

錦瑟聞言一驚,見那蓮心已經跪下,她便也忙跟着跪下,就聽那太監道:“朕聽聞姚四姑娘對白家村村民有救命之恩,朕心甚慰,近來鎮國公御前告鳳京府尹草菅人命一案,朕未有決斷,特宣姚四姑娘養心殿問話,欽此。”

錦瑟聽罷,只覺渾身冰涼,半響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並不接旨,只道:“小女對白家村一事實在知之甚少,當時小女身在船上,只曾給劉管事去過一封信提及此事,一切都是劉管事所做,皇上若然要問話,小女回去後定叫劉管事將事情寫了面呈皇上。”

那太監聞言便冷了臉,道:“姚姑娘這是何意,皇上傳召姚姑娘竟還推三阻四,難道是想要抗旨嗎?!好大的膽子!”

錦瑟見那太監變了臉,心又往下沉了沉這才答道:“並非小女抗旨,而是那養心殿乃皇上批閱奏章,傳喚百官,處理朝政之處,小女無品階誥命在身,實不敢褻瀆皇宮威嚴,再來,小女單獨面聖也不合乎規矩!”

太監不想錦瑟膽子竟然這般大,連聖意都敢推三阻四,登時便豎起了眉毛,厲聲道:“姚姑娘這是要造反嗎?!”

“小女不敢,小女不能知祖宗規矩而做那壞規矩的人,請恕小女不能從命。若然皇上真要問話,可請皇后代爲問詢,小女定然知無不言。”錦瑟是打定了注意不會跟着這太監去的。

蓮心也萬沒料到會出此事,她知皇后對錦瑟的喜歡,這會子也急的不行,因她認識這來的公公正是皇帝身邊伺候的劉三兒,故而她是半分都沒懷疑劉三兒敢假傳聖旨。

故而蓮心見氣氛僵起來,便忙道:“劉公公,姚姑娘是皇后娘娘的貴客,不若這樣,奴婢這便和姚姑娘一同折回,請了皇后娘娘一起到養心殿去,這樣豈不是既不有違禮法,又能叫劉公公您在皇上面前兒交差?”

蓮心說着便往那劉三兒手中塞了一錠銀子,可那劉三兒卻反手便將銀子又扔給了蓮心,道:“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還是鎮國公和皇后娘娘的天下?!皇后便是再大,那也大不過萬歲爺去,沒有萬歲爺傳召個人,還要先徵得了皇后娘娘准許的道理!今兒這姚姑娘敢抗旨不尊,灑家便就由着抗旨嗎?”

他說着啪啪地拍了兩下手,當即便有兩個小太監自拐角的迴廊處衝了出來,這顯然是有備而來。

錦瑟見此,心已沉到了谷底,忙站起身來,自袖囊中摸出一張銀票來便塞進了劉公公,道:“公公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怒,小女不過是不想壞了宮中規矩罷了,哪裡有膽子抗旨。既然公公都這般說了,小女隨公公去面聖便是,只是皇后娘娘見小女長久不歸只怕會擔憂,可否請蓮心姑娘回去告知皇后,也免了擔憂。”

那劉三兒見錦瑟瞬間變了臉,又瞧了眼手中銀票,收起來,便笑着道:“姑娘這般便對了,蓮心是皇后娘娘的人,灑家自不敢攔,灑家只管傳皇上口諭,別的可管不着。”

錦瑟聞言心中狐疑,一時間也弄不清楚這公公到底是何意,是還有後招知道蓮心不能請皇后娘娘及時趕到呢,還是他當真欲放自己一條生路?

只是如今已到如此地步,錦瑟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她今日進宮還帶了些防身的東西,只希望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

蓮心明白錦瑟的意思,和錦瑟對視了一眼便慌慌張張沿着來路往鳳亭的方向跑去了。可這本便是麗妃所設之局,又怎會叫那蓮心能請來皇后這尊神解錦瑟的難?!

蓮心不過沖過甬道便正撞上了從鳳亭匆匆趕過來的麗妃,麗妃刻意之下使得蓮心差點沒撞到自己,蓮心踉蹌兩下站定,還沒瞧清麗妃模樣,麗妃已經使起火來,道:“這是哪個宮中不知規矩的賤婢竟連本宮都敢衝撞,來人,給本宮掌她的嘴,狠狠的教訓!”

她言罷便裝作頭暈,哎呦呦的叫着被兩個宮女扶了在欄杆邊兒上坐下,閉着眼睛由個小宮女個揉着額頭,那邊已有兩個嬤嬤將蓮心按住,蓮心終究是皇后宮中的大宮女,麗妃是絕無權利處置的,蓮心見麗妃裝模作樣,裝的好似沒瞧清她,醉的不省人事一般,便忙大聲喊道:“奴婢是坤寧……”

她話尚未說完,已有麗妃的大宮女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蓮心被甩地頭一偏,忙又道:“你們主子醉了,難道你們也不用守宮中規矩了嗎?!”

她言罷,那掌刑的宮女卻只冷哼一聲,道:“奴婢們只知道奉主子之命,衷心主子乃是宮中做奴婢們的最大的規矩!”說着便一揮手又是一耳光,蓮心眼見無法前去通報皇后,火急火燎,企圖大聲喊叫引人,可緊接着她的嘴便被堵住,再出不了聲了。

而錦瑟被劉公公三人壓制着也只能往養心殿的方向走,誰知幾人剛行過一個套院到了一處假山林,那劉公公和其他兩個小太監竟然一聲不吭扔下錦瑟一人便飛快地跑了。錦瑟一詫,幾乎瞬時便反應了過來,當即想也不想就提起裙子飛也似的往回路衝,可她人還沒跑出套院,便從假山石中衝出一人來,自身後死死抱住了她。

而那叫劉三兒的太監跑出兩個院落後便見一名宮女等候在不遠處的亭子中,他快步過去,那宮女笑着回頭,其穿戴卻正是麗妃宮中宮女的服飾,她見劉三兒過來上前迎了他,道:“怎樣?”

劉三兒便笑着拉了這宮女的手擰了一把,道:“好花容,我辦事兒,你還不放心嗎?人已經交給黃三少爺了。”

兩人態度親暱,顯然是一對吃對食的宮人,那叫花容的宮女將手自劉三兒的手中抽出嗔了他一眼這才自懷中摸出一個荷包來塞給劉三兒,道:“這是娘娘賞給你的東海珍珠,顆粒極大的,娘娘叫我告訴你,只要你好好爲娘娘辦差,娘娘她是不會虧待了你我的。”

劉三兒聞言笑着接了那荷包,便道:“皇上這會子可果真在養心殿等着那姚四姑娘呢,我這可不算是假傳聖意,等事發後,我只說肚子突然疼,離開一下姚四小姐便不見了蹤影,此事自便和我無關。只是皇上若要發落於我,少不得還要娘娘保全於我。”

花容聞言便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娘娘身邊最信任的人,娘娘連我都給了你,你還不相信娘娘嗎?!”

“那哪兒能啊,瞧你,好花容怎還生氣了……”

這邊兩人調起情來,而另一邊錦瑟正經受着萬分的兇險。

耳邊響起淫笑聲,錦瑟心知附近就算有人,也定然是那佈局之人安置的人,故而她大喊也是無用,只能想法子自救,所以錦瑟在被身後男人抓住的一刻便果斷而狠決地低頭,毫不猶豫地狠狠咬上了男人的手臂。

那人未曾料到錦瑟反應這般快,更沒想到她一個閨閣小姑娘遇事竟然這樣的沉穩機敏,不防之下被咬個正着,便是冬日穿的極厚,也被咬的吃痛之下鬆開了手,錦瑟便掙開他,又往遠處衝。

可她的小短腿是註定跑不過身後人高馬大的男人的,剛衝進套院她便再次被抓住,這次那男人有了防備,竟是半點機會都不給她,上來便反剪了錦瑟的雙手,屈膝在錦瑟的腿上一撞,錦瑟便一個踉蹌摔倒在了地上,她來不及掙扎,眼前一黑那男人已死死壓在了她的身上,錦瑟這才瞧清眼前人,竟是當日在渡口欲對她不軌的那個黃三少爺黃立標。

錦瑟當即什麼都明白了,原來是麗妃!

她早先只當麗妃令宮女去毀廖書敏的畫不過是想叫廖家姑娘當衆出醜,而麗妃的表現也確實如她所想,如今錦瑟才知,她到底是大意了,麗妃她令宮女毀畫本便是衝自己來的,污自己的衣裳令她離席這纔是麗妃的目的!

這黃立標那日在渡口並未瞧清楚錦瑟的模樣,只是後來聽說姚家四姑娘武安侯府門前怒斥武安侯的事情,這才聽說了錦瑟的美名。他本便是好色之徒,聽說錦瑟是難得的美人兒,便更爲那日被廖書意攪局而鬧心不甘。

誰知他正心煩,麗妃便給他送來了小美人兒,聽麗妃叫他前來壞錦瑟清白,黃立標從沒覺着這個表姐這般英明睿智過,將才一聽宮女說錦瑟已經離席便興沖沖地過來埋伏在了此處。

果然沒片刻便見三個公公帶着個絕色小美人過來,劉三兒幾個一走,黃立標哪裡還忍得住當即便衝了出來。

如今他將錦瑟壓在身下,瞧着錦瑟那張絕美卻又青澀的容顏,身下竟就起了反應,只覺錦瑟這樣的簡直就是上天爲他而創造出的尤物。既有孌童之青澀,又有少女之美豔,銷魂蝕骨,叫他此刻死在她身上都是願意。

“美人兒,爺的心肝……”

他雙眼迷離地呢喃着,那雙眼底佈滿青痕的眸子此刻更是垂涎欲滴地盯着錦瑟,直叫錦瑟一陣噁心反胃,可她心中很清楚,噁心憤怒,掙扎痛罵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此刻她需要的除了冷靜還是冷靜!

幾乎對視的瞬間錦瑟已強忍下了噁心來,她伸出舌頭似驚恐似無意識地舔了舔乾澀的脣,一雙美眸卻也如同受驚的麋鹿般閃動着波光瞧向黃立標。

這是勾引!

錦瑟很清楚自己的姿容,也很清楚女人的身子本身便是一種武器,一種在某種時候能夠致人性命的武器。

此刻性命攸關,容不得她清高,更容不得她傲骨。

她只有利用自己的一切優勢去反擊,去脫困!她發誓只要能叫她逃過這一劫,她定要眼前人生不如死,每日都活在地獄裡!

黃立標原便被錦瑟的容顏震懾到,如今見她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楚楚動人地帶着驚惶和哀求盯着自己,他只覺渾身骨頭都酥軟了,又覺錦瑟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似帶着魔力,直勾勾地瞧到了他的心裡,將他的心和魂兒都一併給勾走了。

加之錦瑟身上梅酒的清香和少女的幽香浮動着,他又清晰地感受着身下曲線優美的軀體,瞧着剛剛被錦瑟舔過的帶着水光的溼潤雙脣,他一下子愣住,只本能地吞嚥着口水。

便是在此刻,錦瑟一個猛然掙扎推開黃立標,飛快地在地上一滾,後又驚惶地盯向黃立標。

黃立標先是一驚,只以爲錦瑟是要逃跑,可他正欲去抓她,卻發現錦瑟竟只滾了下便又驚惶地咬着脣站在了兩步開外。見錦瑟未跑,黃立標一詫,可緊接着便以爲錦瑟這是被嚇傻了,腦子糊塗壓根就忘記要跑的事兒了,他念着這個便一點都未曾懷疑,又去撲她,錦瑟卻又驚呼着閃開。

兩人一追一躲,一抓一閃,竟然就在套院中玩起貓抓老鼠的遊戲來。

錦瑟每每躲開一下都不忘用眼神和動作去誘惑黃立標,欲擒故縱,一點點拖延着時間,也尋找着一擊而中的契機。

黃立標哪裡知曉錦瑟心中所想,他已然被錦瑟誘惑的不知東西南北,不知身處何方,本便在宮宴上吃了些酒,這會子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覺已掉進了錦瑟佈置的陷阱之中。

他玩弄的孌童或是如一根木頭,或是懼怕之下臣服於他,曲意逢迎,而那些少女,更是如此,多都撕心裂肺地掙扎,不敵之下就也成了一根木頭任他把玩,當真是一點趣味都沒有。

他何曾見過錦瑟這樣的,盯着錦瑟當真是雙眼冒光,胸脯起伏,被勾起了前所未有的興致來,身體也興奮到了極點。

錦瑟躲了這半天見四下竟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才得以確定那幾個太監是真走了,不然如黃立標這樣不辦正事是必定要有人衝出來提醒他的。

待確定了這一點錦瑟纔敢進行下一步,她似驚慌之下腳下一拌,哎呀一聲跌倒在地,她驚得坐在地上雙腿飛快踢騰着往後退了幾下,直帶起一地雪來,這便一下子退到了牆角。

見再無地方可退,而黃立標已淫笑着撲上來,錦瑟便驚惶萬分地雙手交疊抱住了胸,瑟瑟發抖地盯着黃立標。

黃立標經這一陣子新鮮勁兒也過去了,早已失去了耐性,見錦瑟退無可退了,登時便興奮地衝上兩步,高大的身子當即便到了錦瑟近前將蹲坐在牆邊的她給罩了起來。

卻在此時錦瑟突然站起來便欲跑,黃立標雖是酒囊飯袋,可到底是個正年輕的成年男人,更何況他姦淫的良家婦女實在不少,在這上頭那是極有經驗的,他見錦瑟欲跑,忍不住揚聲露出得意的笑來,手臂一伸便將錦瑟抓了個正着,往懷中猛帶。

誰想錦瑟竟被他拉地轉過身來,當即那軟軟的胸便擦了下黃立標的胸膛,她那回轉的腿更是好不巧地就碰上了他下身的慾望,那力道不輕不重,倒似挑逗,幾乎瞬間便令他喘息不過,雙眼赤紅且瞳孔收縮着視線發直地盯着錦瑟,身體更是禁不住發抖,便連下身也跟着抖了抖。

也就在此時,驚惶回身的錦瑟竟然猛地衝黃立標展開一個明豔到極點,嫵媚到極致的笑容來,她脣瓣微張,笑靨如花,偏眉眼間是無盡的嫵媚和風情。

驟然瞧見這樣的錦瑟,黃立標眩暈着更是沒了一點警覺性,便是在這時,錦瑟未被他抓的右手迅速地捏了手中瓷瓶揮動間再牆上狠狠一擦。

那瓷瓶應聲破裂,登時便有了鋒銳的尖口,錦瑟毫不猶豫地將那尖口對着黃立標的鼻翼便劃了過去,這一下動作流暢的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竟是萬分準確地就劃上了黃立標呆愣的臉!

那碎裂的瓷瓶口直從他的右頰劃過經鼻下到左臉頰,帶起一道血光,登時黃立標那臉便血肉模糊了起來,他慘叫着,聲音剛吐出便如被割裂般生生斷了,接着他更是兩眼一翻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暈厥了過去。

那瓷瓶不是別物,正是錦瑟早先用來迷暈秋萍的那個瓶子,疼痛傳來那黃立標還沒喊出聲來,又吸入大量的藥物,哪裡又不昏迷的道理!

錦瑟見他暈迷過去,這才鬆了一口氣,面上哪裡還有半點笑容,一張臉已是冷若冰霜,眸子更是寒若秋水。

她跌坐在地,瞧着躺在那裡臉上還在淌血的黃立標尤且不覺解恨,當即將他長袍的下襬撩起,用他那掀起的衣裳揉了一團死死壓在他血肉模糊的嘴上,然後眯着眼瞧向他兩腿間,眸中閃過冷意和厭惡,錦瑟竟是想也未想便猛然擡起腿直向那東西狠狠地踢去。

她這一腳半點都不曾留情,腳落便覺那挺直之物應聲而斷,黃立標直疼的猛然瞪大眼睛,掙扎着欲慘叫出聲,偏錦瑟死死按着他的嘴,便聞他嗚嗚兩聲,接着卻是疼的再度暈厥了過去,只他那面色已然慘白一片,臉上也佈滿了疼痛的汗水。

錦瑟知曉黃立標經她那一踢人算是廢了,便是他那臉也勢必要毀,她心中一陣暢快,恐麗妃這會子帶人衝過來,她再不敢耽誤功夫,忙站起身來。可她剛經一場激戰,方纔形勢危急之下難免也吸進了一點香味兒,剛剛蹲坐着時尤不覺得,如今猛然站起身來竟是一陣天旋地轉,錦瑟頭腦微微發懵地向後退了兩步,身後竟便有人攬了她一下,恍惚着也傳來一個如珠玉輕擊般清潤的聲音。

“小心!”

錦瑟聞聲嚇了一跳,暈沉沉的頭腦驀然一清,登時便猶如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小野貓般猛地退後兩步轉過身來,銳眸盯向身後人,好不警備。

卻不防她在來人風姿秀穩的面容上未曾看到惡意,卻只瞧見了安撫人心的溫柔笑意,還有那清泉盪漾的雙眼,氤氳迷濛的幽靜墨色中隱約閃動的竟是憐惜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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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章

仙姿秀逸,溫文爾雅,笑如春風拂面,卻正是蕭蘊。

錦瑟瞧見來人的面孔,也不知是因爲他眼中的關切之色,還是因這人本便叫人莫名信任,錦瑟整個人心神都爲之一鬆,身子便又跟着晃了晃。

見此,蕭蘊又伸手攬了她一下,錦瑟這次卻未躲開,只靠着他的手臂穩了穩身子,晃了晃有些發懵的頭,想着今日之事。

只怕再一會功夫麗妃便會帶人過來捉姦了,如今她得趕緊離開這裡才成,至於到哪裡去卻得再想想。

這麼久了皇后都沒有聞訊趕來,又是麗妃在生事,那麼便說明蓮心未能順利回到鳳亭去,看來鳳亭是回不去的。唯今只有到銘心殿去方纔最是妥當,興許坤寧宮的宮女還在那裡等着她呢。

錦瑟想着,待雙腿恢復了些氣力,便站直身子,道:“這裡離銘心殿可遠?”

蕭蘊見朱厚旭離席,本是想到養心殿覲見皇帝說下金州之事的,豈料他卻碰到了之前跟着劉公公的那兩個小太監,好巧不巧地在暗處聽到了他們的耳語聲。

得知錦瑟的兇險,他匆忙趕過來時卻不想竟瞧見錦瑟正誘着黃立標去捉她,黃立標爲美色所醉自瞧不出不妥來,可蕭蘊卻一眼瞧出了端倪。若然錦瑟當真是驚惶到了極點,那黃立標又怎會次次都撲個空,連她的衣邊兒都碰不到?這倒叫他一詫之下站定了,接着他便瞧見了錦瑟情誘黃立標,並毫不手軟地劃花他的臉,還廢了黃立標那一幕。

震驚自不必說,可驚詫之後瞧着錦瑟迅速蒼白和冰冷下來的面容,心中便涌出了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憐惜和愧疚來。如今見錦瑟信任地靠在他的臂彎間凝神靜思,他眸中愧色一閃而過,緩緩沉澱爲一抹輕柔的溫色,雪光反照眼底,似水般多情。

錦瑟說話間擡眸,只覺蕭蘊眸中水光瀲灩,似清風撫水一晃,極快地變幻了下色彩,她再瞧時那眸中已是平靜的溫和,卻聞他未答她的話,只是笑着道:“可能站穩了?”

錦瑟點了頭,蕭蘊這才放下環着她的手臂,竟是屏息着動作迅速地將地上的碎瓷片和血跡清理了,用自黃立標身上扯下來的衣料將其包住又系在一塊石頭上扔進了院子中的荷塘裡。

他做這些時,動作優雅而從容,卻又行雲流水,臉上甚至還掛着溫和的笑容,一點都不似在做毀屍滅跡的勾當,倒似在焚香撫琴般自然。錦瑟瞧的驚歎,兀自想着這般溫潤沉斂都侵染到骨子裡的人,也不知何事何景才能使其變色。

她這廂神遊太虛,那邊蕭蘊已自塘邊過來,幾步到了錦瑟身前一步外,竟便在她身前蹲了下來,錦瑟一驚,詫地去瞧他,卻見他手中捏着一塊浸了雪水的帕子正神情專注,小心翼翼地幫她擦去繡鞋上沾染的血污。

錦瑟驀然怔住,只能任由他細細地爲她擦拭乾淨,又站起身來將帕子遞給她,錦瑟愣了下,便見蕭蘊脣邊溢出好看的笑來,微微挑眉着道:“姚姑娘若然不介意,手上的血污在下也不介意代勞的。”

錦瑟聞言這纔回過神來,擡手一瞧果見方纔劃花黃立標的右手染了半手背的血污,她面上赧然之色一閃而過忙道了聲謝,自蕭蘊手中接過那帕子。動作間不可避免地碰到蕭蘊的手指,他那手因碰了冰水發出徹骨的寒意,那帕子上倒殘留了絲絲溫熱,錦瑟心一暖,驀然明白了他一開始沒將帕子遞給自己的原因。

錦瑟將手上的血跡擦拭乾淨,那邊蕭蘊已將黃立標給扛了起來,率先舉步往東邊的穿廊走,道:“我送你去銘心殿。”

皇宮錦瑟自是不認得路的,她只知銘心殿便在這花園中,離龍亭鳳亭當都不遠,如今情況緊急,蕭蘊說送她過去,錦瑟自然不會客氣,便忙跟着蕭蘊斂聲屏氣地快步而去。

至於蕭蘊要將那黃立標弄到什麼地方去,他不說錦瑟便也不問。蕭蘊顯然對皇宮是熟悉的,他帶着她東拐西拐,竟然沒碰上一人,待錦瑟瞧見銘心殿的匾額時,蕭蘊才停下腳步,道:“你過去吧,我在這裡等着。”

錦瑟聞言知曉他是要見自己安然了纔會放心離開,她擡眸衝蕭蘊含笑點頭,又福了個身這才匆匆轉身奔下回廊往銘心殿去了。片刻,蕭蘊見銘心殿的一扇窗戶被推開露出錦瑟半張小臉來,他才扛着黃立標轉身大步去了。

銘心殿中皇后娘娘的兩個宮女蓮蓉和蓮清果真還在侯着,已是等的焦急,蓮蓉進了內殿回頭一瞧並不見錦瑟身影,往又轉過碧紗櫥,瞧見錦瑟站在窗邊便忙笑着道:“姚姑娘快隨奴婢到後殿換衣裳吧,衣裳是皇后娘娘在閨中的舊衣,奴婢趁着姑娘未到便改了兩針應還合身。”

錦瑟聞言含笑點頭,隨蓮蓉進了內殿,心中琢磨着這會子功夫皇后娘娘應該已經發現事情不對了。事實上劉公公離開養心殿沒多久,便有養心殿的太監也將皇帝欲傳召錦瑟的事情傳給了皇后,皇后聽聞此事自是擔憂非常,生恐去的晚了會來不及,這便乘了鳳輦一路飛馳着到了養心殿。

因錦瑟走的是鳳亭後的花園,而皇后乘坐鳳輦行的乃前庭大道,故而反倒錯過了。皇后趕到養心殿時,太監總管喬公公上前見了禮,見皇后神色匆匆,腳步急切,便道:“皇上此刻正獨自在殿中批閱奏章,請娘娘稍後,容奴才爲娘娘通稟。”

皇后聽聞錦瑟竟還沒到,登時便是一詫,又想着錦瑟乃機敏的性子,便想着大概她正和劉公公周旋沒有乖乖領命,她心中稍安,衝喬公公點了點頭,喬公公片刻才自養心殿中出來恭請皇后入內。

楊皇后進殿朱厚旭正坐在書案後裝模作樣的翻着奏章,瞧皇后進來又瞧了手中奏本片刻隨手劃了兩字硃批,這才擡頭笑着衝皇后道:“是皇后來了啊,朕正批閱奏章,隨州一帶又鬧匪患,哎,朕心甚憂啊。對了,皇后覲見可是有事?”

楊皇后對朱厚旭的裝模作樣早已見怪不怪,福了福身,卻道:“臣妾聽聞皇上爲鎮國公狀告鳳京府尹黃知草菅人命一事有頗多不解,欲召姚四小姐前來問話,臣妾身爲皇后,母儀天下,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幹涉,而姚四小姐無品節誥命,進養心殿問話卻有違祖宗規矩。臣妾身後六宮之主,輔佐皇上統管六宮,在皇上犯錯時,有規勸進諫之責,還請皇上收回聖命,以祖宗規矩爲重!”

楊皇后言罷便在大殿中跪下,五體投地行了個大禮。朱厚旭見此心中有氣,可也沒有法子,他對鎮國公是忌憚的,對不拘言笑的皇后也有些怕的,此事被皇后得知,那是定然不能成事了。朱厚旭兀自悶了片刻便忙站起身來,親自將皇后扶起來,道:“皇后何需如此,是朕一事忘記了祖宗規矩,內有皇后這位賢后時刻提醒着朕,外有鎮國公忠君護國輔佐於朕,朕方能安枕無憂啊。皇后提醒的好,提醒的及時。”

“來人,去傳朕口諭,姚四姑娘不必覲見了。”他說罷,想着密詔錦瑟一事被皇后得知,又見皇后神情肅穆,便覺有些心虛,忙衝太監擺擺手,見其出去,這才道,“皇后放心,黃知草菅人命一案,朕會全權交由鎮國公處理。”

楊皇后便笑着福了福身,道:“皇上聖明,國丈乃一介武將,難免心性暴躁,嫉惡如仇,若有處事不當之處,臣妾代父親向皇上謝罪。”

朱厚旭聞言忙是一笑,握了皇后的手,道:“皇后說哪裡話,鎮國公乃不可多得的猛將賢臣……”

他正說着外頭喬公公又進來稟告道:“皇上,蕭蘊在殿外求見。”

皇帝對着皇后早便尷尬難言,聞言雙眼一亮,忙衝皇后道:“蕭蘊剛從外面遊歷回京,朕正有心召他前來問話……”

楊皇后本便對朱厚旭沒什麼感情,也是要告退的,如今見皇帝這般心中更是譏誚,恭敬地又福了福,便道:“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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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公公,你親自送皇后娘娘出去。”皇帝忙吩咐道,待楊皇后出去他才蹙起眉泱泱的坐回了龍案後。

他將坐定,蕭蘊便自外頭躬身進來,見了禮,皇帝懶洋洋地喊了起,問及蕭蘊覲見的緣由,卻聽他道:“學生遊歷至金州,卻聞皇上已準了金州官員聯名上奏的禁邊茶出境的奏章,學生以爲此舉實爲不妥,還請皇上三思。”

朱厚旭聞言依稀記得是有這麼一回事,他詫了詫,卻道:“此事乃諸卿家一同商議所決,非朕獨斷,又是金州官員聯名上奏,可見是可行的,又有何不妥?”

蕭蘊便又躬身一禮,道:“回皇上的話,金州峻嶺環抱,關隘林立,地勢險阻,良田本便匱乏,土地又多被世族豪強佔去,金州百姓既要交納地租,還要承擔賦稅徭役,生活的極爲困苦,衣食已是不濟,故而才採茶,私販邊茶換些口糧。且販茶實也只能勉強顧個溫飽,這兩年來金州多旱,已連着三年欠收,皇上若然再禁邊茶出境,臣恐金州百姓會因困窘而生出暴亂來,金州離西藩和南藩極近,金州暴動,兩藩趁機作亂,恐會照成不可收拾之局,還望皇上三思。”

朱厚旭聽蕭蘊說的嚴重,蹙了蹙眉,這才道:“金州之茶乃我大錦之物,皆朕之所有,百姓拿朕所有之物販賣至他國換取金錢,此乃不勞而獲,實在可惡。既邊茶能夠賺錢,朕何不准許官府和夷狄直接交涉?如此還可充盈國庫,豈不更好?若然金州乾旱兩年百姓便要謀逆造反,這樣的刁民實不可姑息,朕定令國公揮軍平亂!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言。”

朱厚旭言罷卻目光一亮,徑自盯着蕭蘊,道:“姚四姑娘前日在武安侯府門前當衆痛斥謝增明,不知伯約可知此事?”

蕭蘊雖早便料想到皇帝不會聽他的納諫,聞言到底微感失望,心生一嘆,再聞朱厚旭提起錦瑟,這才重新擡起眸來,道:“學生當日恰好回京,曾遠遠瞧見武安侯府門前之景。”

朱厚旭聞言登時面色就亮了,道:“這麼說伯約是見過那姚四姑娘的?”

蕭蘊聽皇帝聲音都變了,目光閃了下,這才答道:“回皇上的話,學生陪母親前往爲外祖父賀壽便曾在江州見過姚四姑娘。”

朱厚旭當即便從龍案後走了出來,興沖沖地道:“朕聽聞伯約畫技出衆,一直都未曾一觀,來人,奉筆墨來。”

他吩咐罷便又道:“朕還聞那姚四姑娘之母乃當年京城第一美人,想來這姚四姑娘容顏定也不俗,伯約便將這姚四姑娘的面容畫下供朕一觀,豈不妙哉。”

蕭蘊聞言卻只一笑,道:“學生並不擅長仕女圖,何況那姚四姑娘傾國傾城之姿,學生的拙劣畫作只怕是難畫出其十分之一的風骨來的,故而請皇上恕學生不能從命。”

朱厚旭聽蕭蘊說錦瑟傾國傾城之姿,登時便搓了搓手,道:“當真是傾國傾城之姿?”

蕭蘊便答道:“歲華搖落物蕭然,一種清風絕可憐。不俱淤泥侵皓素,全憑風露發幽妍。騷魂灑落沉湘客,玉色依稀捉月仙。卻笑涪翁太脂粉,誤將高雅匹嬋娟。學生畫技拙劣,唯詩詞尚能入耳,但此詩也只勉強能形容姚四姑娘之姿罷了。”

蕭蘊言罷,進皇帝反覆唸叨着那詩,面色微癡,便垂手道:“學生告退。”

朱厚旭聞言只擺了擺手,蕭蘊退出大殿眯着眸子瞧着養心殿前空曠的廣場驀然搖頭一笑,笑容卻有些飄忽的苦意。

他尚未收回目光,便見一位公公急匆匆地自遠處奔來,喬公公迎上怒斥他一聲,“皇上在裡頭呢,急匆匆地不要命了!”

那小公公緩了口氣,這才道:“喬總管不好了,出大事了,方纔……醉酒……後宮……衝撞到了吳婕妤……”

那小公公衝喬公公耳語着,蕭蘊聽的斷斷續續卻自知發生了何事,見喬公公面色變了,他便回身行了一禮,道:“皇上少不了喬公公,草民不敢勞公公相送,自行告退便是。”

將才那小公公確是稟告說,黃知家的三公子吃醉了酒竟不知怎麼闖到了後宮去,還衣衫不整地衝撞了賞景的吳婕妤,將吳婕妤嚇得暈死了過去。皇后已聞訊趕了過去,那吳婕妤如今身懷六甲,已是動了胎氣,此事太過嚴重,皇后不敢擅專,這才請人來稟皇上。

這龍鳳亭位在前朝的花園之中,便是恐今日前來赴宴的大人和公子無意間衝撞了後宮佳麗,故而今日前庭和後宮之間的永福門處還特意加派了人手,如今這黃三少爺竟然在後宮出現,他萬不會是從永福門過去的,只可能是翻牆進的後宮。

翻牆進的後宮,還喝的醉醺醺,衣衫不整,這分明是意圖不軌啊!這若是叫百姓們知道有外男衝進了後宮之中,那皇上的顏面還要不要,衝撞了吳婕妤,致使龍胎不穩是大事,這玷污皇帝的女人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喬公公豈能不驚。

聽了蕭蘊的話忙令小太監送他離開,便慌慌張張地進了內殿,將事情稟給了朱厚旭。朱厚旭雖是個昏君,可對後宮佳麗卻是盡心盡力地很,聽聞竟有男人闖了他的後宮,哪裡還坐得住,當即便乘上龍輦火急火燎地往後宮趕。

他到時,皇后和麗妃等人皆已在吳婕妤的清風閣中,吳婕妤經太醫診治已無大礙,而清風閣的花廳之中則聚滿了皇帝的妃嬪,見皇帝來了個個哭哭啼啼,楚楚可憐地圍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告着狀。

“皇上,後宮之中怎會闖進賊人來,嚇壞臣妾了。”

“皇上,還好您來的早,那賊人也發現的早,還不曾……不然……不然臣妾們可還如何活啊……”

“是啊,只是可憐了吳婕妤妹妹,聽說還被那賊子抓了個正着,連繡鞋都給抓掉了呢,臣妾若是婕妤妹妹這會子已以死明志了……”

“皇上快快懲治那惡賊,臣妾們惶恐難安啊!”

……

今日參加皇后宮宴的皆是嬪位以上的宮妃,如今後宮發生這種事,皇上親臨,衆佳麗自然齊聚一堂,她們多是平日不得寵的,如今好不容才見到皇上,自是個個打扮的或花枝招展,或楚楚可憐,見到皇上便一個個嬌若拂柳地圍了上去尋求安慰和依靠。

她們對吳婕妤能不能平安根本就不關心,自抓緊機會廝纏皇帝,也不忘狠踩那倒黴的吳婕妤一腳。

麗妃見衆佳麗一起擁上去圍着皇帝告狀,雙手握起,面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而皇后卻只悠哉悠哉的吃着茶,全然沒有阻止宮妃們的意思。

麗妃見此心中更加驚憂,她怎麼都不明白,明明她安排了黃立標去毀姚錦瑟的清白,怎麼她帶着人到那園子時,園子中卻空無一人,別說是姚錦瑟了便是連黃立標的人影也不見了。她令宮女去尋,竟連花容和劉公公也沒了蹤影,她正心中驚詫,便聽聞了後宮被闖,吳婕妤受驚一事,當時她便有不好的預感,果然匆匆趕來便見到了被太監們五花大綁,形容狼狽的黃立標。

麗妃這會子根本就不明白黃立標怎會出現在內廷之中,已然出了一手心的汗水,她見皇帝輕聲細語地安慰着衆佳麗,便衝皇后道:“娘娘瞧這都成什麼樣子了,也不向皇上請安見禮,一個個只知廝纏狐媚皇上,皇后娘娘身爲六宮之主,便坐視不管?!”

皇后聞言卻是一笑,衝太醫吩咐了兩句,這才道:“發生這樣的事情,妹妹們六神無主,擔驚受怕,尋求龍體庇護也是人之常情,本宮若然責怪於她們,便太過無情了。”

麗妃自知皇后的意思,這會子宮妃們越鬧,一會子黃立標便會越慘,麗妃無法確定皇后是不是早便知道了她的謀算,這纔將計就計將黃立標弄到了後宮來,故而也不敢再多言,只捏着拳頭忐忑不安地坐着。

那邊皇上安穩了衆佳麗片刻,皇后才上前見了禮,將皇帝從一衆香影中解救出來,皇上聽聞吳婕妤已經無礙,當即便怒聲道:“那衝撞吳婕妤,私闖後宮的賊子如今身在何處,還不給朕帶上來!”

朱厚旭說着便一掌拍在了扶手上,嚇地麗妃身子一抖面色更加難看了。而黃立標已被兩個太監押了上來,他顯然已被吳婕妤的宮人又打了一頓,面上鼻青眼腫,已不成人形,皇帝見他外衫破損多處,衣衫髮髻皆已散亂,登時便氣的臉色發綠,擡手就將茶盞扔了過去直砸在黃立標的眼角上,鮮血蜂擁。

麗妃見狀忙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磕頭道:“皇上息怒,黃立標吃醉了酒,這才誤闖後宮,皇上念着在神志不清,從輕發落啊。”

麗妃言罷,便聞一個尖銳的聲音自內殿中傳出,“婕妤娘娘!快攔住婕妤娘娘!”

皇上聞言一驚忙和皇后一道進了內殿,卻見兩個宮女死死拉着吳婕妤,而吳婕妤正赤腳,流淚地欲往柱子上撞,一面還哭喊着,“你們放開,我再無顏見皇上了,讓我和我腹中的小皇子一起去吧,死了倒也乾淨,再不會被人說三道四……”

“愛妃這是何必,朕不準愛妃如此自傷!”

那吳婕妤不過懷胎三個月,尚未顯懷,又因孕吐被折磨地好不清瘦,她本便長的清麗,如今瘦了一圈,兩腮含淚,好不楚楚動人,皇帝見狀,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忙上前怒喝一聲。吳婕妤撲倒皇帝懷中便萬般委屈的哭喊了起來,說話間又要以死謝罪,皇上摟着她顫抖的身體,恨不能將那黃立標碎屍萬段。

吳婕妤的宮女忙跪下道:“皇上,娘娘今日好容易有了些精神,見雪停了,便喚了奴婢等人在園子中賞景,誰知正瞧着一株紅梅和奴婢們說笑,便有賊人自一旁的灌木叢中爬了出來,欲抓娘娘,當時奴婢們都在,自然立刻衝將上去制服了賊子,那賊子當場便被奴婢們抓下,並未近娘娘的身,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鑑啊。”

宮女言罷,吳婕妤便哭着道:“雖是並非近身,可難保宮中其她姐妹和宮人們不會聽風是雨的亂言,臣妾賤命受人詆譭便罷了,可萬不能因臣妾而累及皇上英名,皇上還是讓臣妾以死明志吧……”

“愛妃怎如此癡傻,朕信愛妃便是,愛妃且放寬心,好好休養,朕還等着愛妃給朕多添一個皇子呢。”

“皇上子嗣不多,唯大皇子和二皇子承歡膝下,妹妹若因一些流言蜚語便置龍脈於不顧,那纔是大不衷,妹妹好生休養,後宮之中若然有人亂嚼舌根,本宮定然嚴懲不貸!”

有了皇上和皇后的勸解,那吳婕妤這才委委屈屈地應了,皇上自內殿出來面色便又難看了數分,見麗妃還和那黃立標一道跪在地上,對她袒護黃立標這淫賊之舉便十分地不滿,連帶着看麗妃的目光都有些厭惡和陰寒。

朱厚旭再度坐下,怒氣騰騰地盯着黃立標,道:“說,你是如何進的後宮,又意欲何爲?!”

黃立標撞上吳婕妤時實際上是剛被疼痛折磨醒,他本能地往有人的地方爬,想要求救,哪裡知道剛爬出灌木叢便被吳婕妤的人一頓好打,此刻他被押到皇帝面前,早已知道闖了大禍,整個人都無力地癱軟在地上,聽皇帝問話,哆嗦着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最後的記憶便是錦瑟的那一笑,心知定然是錦瑟害的他,可這會子他無憑無據不能宣之於口啊,便是他將錦瑟咬出來,也只能是罪加一等,錦瑟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將他弄到此處來,這別說是皇帝和衆人不會信,便是他自己都不信啊。

故而黃立標也知曉,此刻只有說自己是吃醉了酒,不知怎麼到了後宮,興許有表姐求情,瞧在大皇子的面上,皇上方能網開一面。

他有苦說不出,只能磕頭道:“皇上饒命,小臣吃多了酒,實在不知是怎麼離的席,又是怎麼到了後宮,小臣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對後宮娘娘們有不敬之心啊。皇上,小臣無心之過,皇上您網開一面啊。”

皇后聞言卻道:“皇上,這黃立標所言不實,臣妾已叫人瞭解過,黃立標乃是被麗妃身邊貼身婢女花容帶着離席的。有宮女曾見兩人在花園中喁喁私語,麗妃妹妹可知此事?”

麗妃不想皇后的槍口直接對準了她,當即便是一愣。若然叫皇帝知曉她叫黃立標去毀錦瑟清白,不僅皇帝會恨她,皇后也會治她一個爲非作歹,縱容黃立標禍亂宮闈的罪,如今既錦瑟之事無人提及,麗妃自然不會主動說起。她料想皇后看重錦瑟,定然也不會和皇上說起此事。

故而麗妃便忙回道:“臣妾舅父近來身子抱恙,臣妾憂心,確實叫花容前去傳表弟到花園中問話,可臣妾在花園中等候許久都不見表弟身影,如今才知他定然是酒醉沒能尋到臣妾,這才誤闖了後宮,他酒醉誤事,婕妤妹妹又不曾出事,皇上萬望開恩啊。”

皇后聞言衝身旁蓮蓉使了個眼色,蓮蓉便溜進了內殿,片刻那吳婕妤竟被宮女扶着出來哭喊着跪下,道:“皇上後宮守衛森嚴,怎會誤闖,分明是有人對臣妾有孕之事耿耿於懷,恐臣妾和腹中小皇子擋了路,這次欲毀臣妾清白,此事關乎臣妾和後宮衆姐妹們的清譽和安危,還請皇上務必將事情查個分明,爲臣妾們做主。”

吳婕妤分明便是指罵麗妃指使表弟害謀她,麗妃聞言氣得渾身發抖,忙連聲喊冤,見皇帝竟然面帶狐疑,便指向吳婕妤,道:“休說你腹中孩子還未必是個皇子,便是皇子本宮的大皇子如今已快及冠,又怎會忌憚一個剛出世的嬰孩,吳婕妤無憑無據,你這是含血噴人!”

吳婕妤聞言便道:“姐姐,這黃公子畢竟是姐姐的血親,他如今被當場抓住,認賬並獲,怎麼便是無憑無據?姐姐又怎能說是妹妹含血噴人呢!”

麗妃氣得雙手發抖,一臉怒容地瞪着吳婕妤,吳婕妤卻是換上一臉驚色,竟撫着肚子又呻吟了起來,皇上一驚,忙令宮女將吳婕妤扶下去,對麗妃就又多了兩分猜忌。

皇后見此,便嘆了一聲,道:“麗妃妹妹是宮中老人了,待衆妹妹一向是寬和的,對大皇子更是一顆慈母之心。大皇子如今已過十四卻還住在麗妃宮中,由麗妃親自教導,無一日懈怠。皇上子嗣不豐,二皇子又身子不好,體弱多病,難得大皇子俊偉不凡,又被麗妃妹妹教導的文武雙全,皇上便是看在麗妃妹妹這份功勞上,也該對她多一份信任。只是……後宮出事,臣妾便令宮人加強了戒備,卻發現麗妃妹妹的大宮女花容和養心殿的劉公公在花園中偷情,臣妾令人搜查了劉公公的宿處,尋出了花容的貼身衣物,宮中嚴禁宮女和太監對食,皇上看此事……”

皇后這話明着替麗妃求情,實和吳婕妤是一個意思,都在說麗妃殘害吳婕妤爲大皇子清除障礙。後面的話更是叫皇上知曉自己在他身邊安插了人手,麗妃聽的渾身發冷,卻因黃立標在後宮出現還剛好衝撞了吳婕妤一事而百口莫辯。

她正焦慮,皇帝已是滿面怒色地開了口,道:“既已查明,便該按宮規處置,將兩個賤奴亂杖打死!”

皇后聞言應了,這才又道:“依臣妾看,此事今日也難查出什麼了,不若先將這黃立標收監,令宗人府慢慢的查,定能將此事查明,還麗妃妹妹和吳妹妹一個公道。”

皇帝聞言當即便怒聲道:“這等不忠賊子還有什麼好審的,便是誤闖內廷也沒容起活在世上的道理,來人,將他拖出去!朕要將他千刀萬剮!”

黃立標聞言嚇得當即兩眼一翻就又昏了過去,麗妃更是面色慘白,皇上這般處置黃立標顯然是信了吳婕妤的話!

太監上前將黃立標拉下去,麗妃才哭喊着道:“臣妾是冤枉的啊!”

皇帝卻只一腳踢開麗妃,道:“冤不冤枉,朕相信皇后娘娘自會查明。大皇子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即日便搬出翊清宮,由皇后娘娘親自教養。麗妃自今日起禁足思過,吳婕妤生產前不準踏出翊清宮一步!”

皇上言罷便甩袖去了,皇后見麗妃六神無主地跌坐在地上,便衝宮女道:“扶麗妃娘娘回宮。”

麗妃被宮女扶起來卻銳眸盯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好算計!”

皇后聞言卻只蹙眉,道:“如今皇上正在氣頭兒上,麗妃妹妹還想罪加一等嗎?”

麗妃銀牙緊咬,這纔不甘地福了福身離去,皇后又安撫了衆佳麗幾句,待衆人離開,又去瞧過吳婕妤這才坐着鳳輦往鳳亭趕。

黃立標會在後宮出現自然是坤寧宮的孫嬤嬤帶着宮女們所爲,這主意卻是蕭蘊所出,孫嬤嬤也是知曉吳婕妤今日去了園子中賞景,這纔將昏迷的黃立標扔在了灌木叢後頭。而孫嬤嬤等人做這些事情時,皇后正在養心殿,麗妃卻正帶着她的宮女前往捉姦,自想不到她要找的人已被皇后的人偷偷弄到了後宮。

皇后是自養心殿出來回鳳亭的路上才得知此事的,她匆忙趕到後宮時,錦瑟已換好乾淨的衣物回到了鳳亭,一切都安排的剛剛好。

而皇帝回到養心殿卻覺煩心無比,喬公公自外頭捧了新茶奉上,見朱厚旭的神色不佳,將茶自托盤上小心擱在龍案上換走那涼茶,見皇帝的面前攤着一張紙,上頭正寫着將才蕭蘊所念的詩,喬公公便瞧了眼朱厚旭,躬身道:“皇上若然想見那姚四姑娘一面卻也不難……”

朱厚旭聞言當即便擡起頭來,道:“你有法子?!”

喬公公笑着道:“奴才已使人打聽了,姚四姑娘今日穿着一件紅色的衣裳,梳着朝雲髻,一會子鳳亭那邊散了,夫人小姐們是必定要從六福宮外的宮道上乘車離開的。老奴叫擡姚四姑娘的宮人在路過乾坤殿時假作轎壞,停駐片刻,待姚四姑娘下了車,皇上站在乾坤殿前的臺階上隔着宮牆自能瞧見姚四姑娘,雖有些距離,可瞧清楚姚四姑娘的容顏已是足夠了,倒也略可解皇上相思之苦,又不會叫皇后娘娘得知,即便皇后娘娘知曉了此事,皇上也可說是緣分使然……”

朱厚旭聞言當即便目光一亮,哈哈大笑,撫掌道:“妙極,妙極,到底還是你最可朕的意兒,快快,朕這便擺駕乾坤殿。”

喬公公卻笑着道:“皇上莫急,奴才這就叫人去瞧着,待皇后娘娘那邊散了也不遲。”

此刻鳳亭中,錦瑟已換了一身淡紫色繡纏枝杏榴花的斜襟褙子,和一條藕粉色鑲深邊的褶子裙,頭上規矩的梳着個不起眼的雙螺髻。插着一對雙如意點翠長簪,原先那套華麗的步搖已被蓮蓉包了起來。

她正和廖家姐妹說着江州的趣聞,皇后自後宮過來見鳳亭中衆夫人們席面已吃的差不多了,又說了兩句便叫衆人都散了。錦瑟被請到了皇后身邊,她剛欲行禮便被皇后親自扶起,道:“今日是本宮的疏忽叫你受委屈了。”

錦瑟聞言忙道不敢,皇后見她面色紅潤,目光清亮,顯然已恢復了精神,這才笑着拉了她的手,道:“這身衣裳你穿着倒比本宮那時要好看的多……”言罷卻趁着撫錦瑟耳邊碎髮之際衝她耳語兩句。

待她退開錦瑟羞赧地自謙兩句,便告了退,出宮她卻是和廖家幾位姑娘上了同一輛車架,車子由四個太監拉着緩緩地在兩邊皆紅牆黃瓦的宮道上行馳,行了一陣便感車子一個猛然顛簸,外頭太監果便道車子出了些毛病,令錦瑟幾人下車稍後,錦瑟扶着廖老太君和廖書敏三人下了車,接着扶廖老太君的當,人也轉到了後頭,微微低着頭。

此刻朱厚旭就站在高牆那頭乾坤殿高高的臺階上,正瞪大了眼睛往這邊瞧,喬公公見錦瑟幾人下車,忙指着那穿紅色衣裳梳朝雲髻的姑娘,道:“皇上快看,姑娘們都下來了。”

朱厚旭望去,一眼便瞧見了那穿石榴紅衣裙的姑娘,當即便認定那是傾國傾城的姚四姑娘,他細細去瞧卻見那姚四姑娘穿着一件石榴紅鑲紫邊兒的儒裳小襖,同色的馬面裙,梳着朝雲髻,帶着赤金蝴蝶頭面,小臉略施粉黛,身段窈窕,腮凝新荔,俊眼修眉,雖五官姣好,可卻形容尚小,只能算的上是中上之姿的小美人,和蕭蘊那首詩根本就不沾邊,更別說什麼傾國傾城了。

朱厚旭當即面色就跨了,露出失望和怒色來,道:“這般醜陋也談傾國傾城!”

喬公公自知皇帝瞧的那個不是姚四姑娘而是廖四姑娘,可他奉了皇后之命,本便是在誆騙皇帝,此刻聞言便道:“皇上,其實這姚四姑娘也卻是個美人坯子,只是無法和皇上的後宮三千比罷了。那蕭蘊聽說是個不懂風情的,想來也未曾見幾個大家閨秀,更不曾見識過後宮娘娘們的仙女姿容,驚爲天人也是難免。”

朱厚旭聞言又不死心地瞧了瞧那車旁站着的幾位姑娘,見幾個姑娘雖各有姿色,但卻都未有那詩詞中形容之一半姿色,當即便索然無味。見有個女子縮在廖老太君身後,瞧那身影還是個小姑娘,便連瞧的心情都沒了,直接便挪開了視線,冷哼一聲,憤怒地轉身甩袖而去了。

喬公公見此勾了勾脣角,心中想着,其實廖家幾位姑娘皆是美人,可蕭蘊那詩實在將姚四姑娘捧的太高,以致皇上他期許甚高,如今瞧見廖家幾位姑娘姿容自便不覺美,反而生出失望來,以後想來皇上便是再從哪裡聽到姚四姑娘姿容不凡,傾國傾城,有了今日之事他也只會以爲是訛傳,不會再相信了。

而即便到時候此事被翻出來,喬公公也是不怕會遭處罰的,只因今日姚四姑娘進宮時確實穿的是石榴紅的衣裳,而姚四姑娘這會子也確實站在下頭的甬道上,只是皇上他自己認錯人,沒瞧見,和他喬公公卻是半點關係都沒有的。

九十六章

錦瑟幾人重新登上車,在車中坐定,她微微掀起一角車簾仰頭去望了下乾坤殿的方向,高聳的硃紅宮牆擋住了目光,可她卻似依稀瞧見了明孝帝失望而去的背影。

錦瑟一直都知道自己容貌不凡,前世時謝少文會待她那般多半也是因她的容貌,彼時她剛進京便被擡進了武安侯府,作爲一個妾室甚少出府,幽居內宅之中,自然不會有什麼美名傳出。而今世卻不同,剛入京她便在武安侯府門前鬧了那麼一場,這兩日鳳京之中就當日之事傳的沸沸揚揚,伴着對武安侯府的謾罵和譴責,她的美名和賢名也在傳開。

想來不久宮中便也會有耳聞,那明孝帝以廣收天下美女爲樂,若然聽了這些話豈能不動心思?故而今日便不是雲嬪暗中動了手腳,早晚也會有這個麻煩。

如今有蕭蘊的那首詩將她誇的傾國傾城,明孝帝又認錯了人,自感失望非常,等聽到流言時也便不會相信了。現在已退了親,她也不會再做那拋頭露面之事,過些時日流言自會淡去,想來明孝帝也就不會想起此事了。

錦瑟想着舒了一口氣,但覺手一暖,回過神來卻正迎上了廖老太君關切的目光,錦瑟忙往她的肩頭靠了靠,撒嬌地喚了聲,“外祖母……”

錦瑟因怕廖老太君擔憂,故而在宮宴後遇到的事情回到鳳廳後是半句也沒提,只裝作無事的照舊和廖書敏幾個閒話。宮中規矩森嚴,後宮鬧出醜聞來,半點風聲都未傳到前頭來,故而廖老太君對宮中之事便一無察覺。

可她總覺着錦瑟自離席回來就有些心事重重的,如今見她恍惚,神情沉黯,便以爲她是不願和姐妹們分開,想着她雖懂事可到底是個孩子,便憐惜非常,撫了撫她的頭髮,柔聲安慰着錦瑟,道:“你放心,外祖母一定早日勸服你大舅母……哎,到底還是委屈了你們姐弟。”

“微微妹妹且放心,大伯母最疼我了,我也會幫着祖母勸說大伯母的。”廖老太君言罷,便問廖書香歡聲道。

廖書香長的酷似四夫人王氏,言辭間衝錦瑟眨巴着眼睛,好不可愛。

她一言,廖書晴也道:“其實大伯母是刀子嘴豆腐心,小時候大伯母拿微微妹妹當親女兒般疼惜呢,如今定然也不忍妹妹和茂哥兒一直住在外面。”

廖書敏也道:“是呢,到底是剪不斷的血脈親情,等妹妹進府,咱們便又能一塊讀書畫畫了。”

錦瑟見幾個姐姐皆是真心實意地想她進府,一時心中漾起暖暖的酸酸的滋味來,壓了壓情緒,這才衝廖書敏道:“二姐姐今兒得了皇后娘娘稱讚,明兒求親的媒人一準兒要踏破尚書府的門檻了,二姐姐怕是馬上就要忙着繡嫁衣,學管家了,哪裡還有功夫陪着妹妹我讀書畫畫呢。”

廖書敏聞言面上一紅,廖書晴兩個便也跟着排揎起她來,引得廖書敏紅着臉一徑地往廖老太君懷中鑽,嚷嚷着要老太君爲她做主收拾錦瑟幾個不敬姐姐的小皮猴。

廖老太君被幾個如花的孫女們鬧得笑不攏嘴,見廖書敏羞惱了,這才道:“你們二姐面皮薄,快莫鬧她了。”

錦瑟幾個應了,嘻嘻地又笑了一陣,廖書晴才道:“祖母,鎮國公府會和首輔府結親嗎?今日那萬小姐得到的賞賜可真不少,皇后娘娘和鎮國公夫人好似都極喜歡她呢。”

廖老太君聞言便道:“別人家的事你倒上心!”

廖書晴便吐了吐舌頭,道:“我就是替微微妹妹可惜,萬小姐那書法明明只是端正些罷了,若是微微妹妹,以腳踏鼓,隨樂而舞,尚能一手作畫而一手寫字,那才叫厲害呢,定然能豔驚全場,那些柔雅郡主,劉小姐之類都要自行慚穢。”

廖老太君聞言面色一變,忙道:“你這孩子真是口無遮攔!”

錦瑟已掀開車簾瞧了眼外頭,見甬道上幾輛車相差甚遠,這才垂下車簾,笑着道:“三姐姐怎知人家萬小姐不是在藏拙?我看萬小姐那字法度嚴謹,筆力險峻,力透紙背,倒似出自男子之手,可見是個胸有溝壑的女子,而且她指上生有厚厚的繭,顯是常年撫琴所致,琴技一定了得。再說,我那時踏歌弄墨,乃小孩子好玩之舉,一心三用,手忙腳亂,還弄得舞也跳不好,字更寫不好,畫便更不必說,還被大舅舅罵了一場,這會子真要當衆施展,還不叫人笑掉大牙?!三姐姐就是疼我,這才瞧着我什麼都是好的!”

廖書晴歷來是個藏不住話的,她話一出口便知闖了禍,被祖母教訓也只嘟着嘴悶聲不語,如今見錦瑟替她解圍忙笑着道:“明明是祖母覺着微微妹妹什麼都是好的,我才爲討祖母歡心也這般以爲的。”

廖書晴這話酸溜溜的,倒是引得廖老太君不好再惱火,笑着擰了擰她鼓鼓的右腮。待到了宮外,車停下,錦瑟扶着廖老太君下了車,見廖老太君往那幾個拉車的太監手中各塞了荷包,這才笑着和廖書敏幾人辭別,又親自扶着廖老太君上了廖府馬車,眼見馬車滾滾而去才登上自家馬車回到姚家。

如今眼見便是年關,姚擇聲自是要趕回江州去過年的,自給錦瑟退了親他便開始忙自家在京中的生意,料理好生意便打算乘船回江州去。許是見廖府這兩日時常來人,連廖老太君也親往姚家一趟,姚擇聲已猜到錦瑟二人有留在京中過年的意思,故而這兩日並未叫下人吩咐他們姐弟收拾返鄉行李一事。

錦瑟自馬車中下來,剛巧便撞上了從鋪子中歸府的姚擇聲,她忙上前見了禮,姚擇聲見錦瑟身後白芷手中捧着兩個精緻的紫檀盒子,他又知今日錦瑟是進宮給皇后娘娘拜壽去了,故而也便知曉錦瑟定然是得了宮中貴人的賞賜,面上笑容便愈發慈愛了,道:“宮中規矩大,只怕一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錦瑟福了福身謝過,一面跟着姚擇聲往府中走,一面笑着道:“太叔公也知曉,小女想開一間藥材鋪子,可小女年紀小又不懂經營之道,要開個鋪子着實是難,小女聽說太叔公在六彩街上便有一間藥材鋪想要盤出去,太叔公不若便照顧照顧微微,將那鋪子賣給微微可好?”

姚擇聲聞言止步瞧向錦瑟,卻見錦瑟眉眼彎彎,正眸光若星般瞧着他。

他在六彩街的那間藥材鋪子本來生意還好,可自前街的連王府將府邸擴建,直將王府後牆推到六彩街前,那原先可以並排跑兩輛馬車的六彩街便成了一條狹窄的弄巷,他那藥材鋪子又在巷子最裡頭,因買的都是名貴藥材,而馬車出入弄巷不便,生意便越來越不好,如今便只能將店鋪盤出去。

錦瑟開鋪子大可尋那好鋪面,她這麼相求分明是有意示好,只怕是擔心他們留在京城過年,江州再有人興風作浪。

姚擇聲想着,瞧了錦瑟兩眼便笑着道:“以前太叔公和族老們對你們姐弟疏忽,以後再不會了。太叔公在六彩街的那鋪子,位置不好,施不進馬車去,會耽誤了看病,開其它鋪子倒還勉強,藥鋪卻不合適。太叔公昨日聽崔老爺說他在九華街那藥鋪準備轉手,不若太叔公代你問問價錢,若然合適那鋪子倒是極好的。”

錦瑟聞言卻是一笑,道:“太叔公也知,我開鋪子只是想將那筆聘禮用在可用之處,既是十日一義診,鋪子便是偏僻些也無關礙,還能免了那些有錢人前去濫竽充數,我那鋪子本便是着意給窮苦人家開的,這窮人是用不起馬車的,所以那巷子便是施不進馬車去也沒關係,既是這般,我倒覺着太叔公的藥鋪更爲合適呢。”

聽錦瑟這般說姚擇聲便搖頭一笑,道:“罷,罷,回頭你叫劉管事去尋姚掌櫃詳談便是。”他言罷,又走了兩步才道,“可是決定要在京城過年了?”

錦瑟便笑着道:“我和弟弟離京多年,外祖父和外祖母已見老邁,我姐弟想留在京城替母親略盡孝心,過兩日外祖母會親自拜會太叔公,還請太叔公能體諒我們對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一片儒慕之心。”

姚擇聲便道:“總歸是血親,沒有生疏了的道理,你和茂哥兒自管留在外祖家中,只是也要記着江州纔是你們的家,莫忘送信兒回去纔好。”

錦瑟忙笑着應了,待辭別姚擇聲回到院子,卻見文青已是翹首以盼,見她回來忙迎了上來,蹙眉道:“姐姐,你怎換了衣裳?”

錦瑟心知文青定然擔憂了一日,聞言面上笑意便蕩了起來,道:“不過是不小心弄污了衣裳。”她拉了文青的手,觸手微涼,知曉他定然在外面站了一陣子了,目光便越發柔地如靜水微瀾。

兩人進了屋,說了一會子話,錦瑟才送文青出來,到了廊下,她親自給文青繫上斗篷,一面問道:“前些日姐姐給你尋的書可都看完了?”

文青微微仰着頭由着姐姐給他將斗篷繫帶打了個漂亮的結,笑着道:“姐姐於我的都是好書,只那些經史子集讀起來最是費勁,在船上時倒瞧了兩本,這兩日卻有些散漫。”

錦瑟聞言見文青小心翼翼地瞥着自己,便笑着順了下他肩上的毛料,道:“姐姐知你用功,不是催你,勞逸結合是極好的。若來不及全看,便先讀讀那本《通鑑紀事本末》,來日許會派上用場。”

那本《通鑑紀事本末》卻是西柳先生所著,上頭還有不少當年父親所留的批註。聽錦瑟這般說,文青想到之前錦瑟和他說過的話,登時眼睛一亮,當即便湊近錦瑟,盯着她,雙眸亮晶晶地道:“姐姐,可是西柳先生到了京城?”

錦瑟見他開心地像個瞧見瞧見糖果的小孩,夕陽照在他的臉上在他秀挺的鼻尖上落下五彩的明光,她不覺擡手扭了下弟弟尖尖的鼻頭,道:“是呢,是呢,所以要快些將那本《通鑑紀事本末》讀熟,來日西柳先生若是考究你的學問,可莫給祖父和父親面上抹黑。”

文青聞言歡喜地溢出明快的笑容來,當即便興沖沖地奔下了臺階,道:“我這便回去讀書。”跑了兩步他卻又回過頭來揚聲道,“姐姐放心,我定然不會墜了祖父和父親名聲的。”

見他笑着跑遠,錦瑟寵溺着笑着搖頭,王嬤嬤便也笑着道:“小少爺這般聰穎好學,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重振家業,等小少爺頂起姚家門楣,姑娘纔算真熬出頭了。”

錦瑟聞言笑了笑,想着文青那開心的模樣,她心裡卻有些沒底。

當日她本是見文青頹然,這才一個沒忍住說出有意叫他拜在西柳先生門下的話來。可那西柳先生早便有不再收學生的話,此事豈是容易辦到的?文青對她這個姐姐是一味的相信,她說她會想法子,他便全然地信任,若是她叫文青失望了,他該有多傷心啊。

這西柳先生入京一事還是她今日在宮宴上無意間聽幾位小姐說起的,他此次攜妻進京是爲了給妻子治病,少說也要在京城呆上一年半載,聽聞麗妃還有意請西柳先生指點大皇子的學業。不管此事有多難,她定要促成不可,興許可以先從蕭蘊那裡打聽下其師母得的是何病……

錦瑟這邊因文青拜師一事而憂心,那邊宮宴散後,楊松之卻拉了廖書意到德文樓上吃酒,兩人雖年紀相差無幾,可因楊松之一直從武,而廖書意卻從文,故而不過是點頭之交。

楊松之今日突然相邀,廖書意便猜到了他所爲何事,如今一杯酒下肚,當即便眯着眼瞧着楊松之,道:“世子若是因錦瑟妹妹和茂哥兒之事前來尋我,那便不必多言了。自父親過世,母親傷悲難言,性情大變,我不能再往她心窩上捅上一刀。”

楊松之聞言便明瞭廖書意心中對錦瑟姐弟雖不能釋懷卻也沒多大怨恨,只是礙於其母這才無法面對錦瑟姐弟。若然他來勸說其母,而其母原本心結便未曾解開,再聽兒子也向着“殺父仇人”自然會不能理解,反倒更覺傷心欲絕,適得其反。

楊松之也知廖書意的難處,故而便只搖頭一笑,道:“我非是因姚家姐弟之事尋你,而是爲當日廖伯父遇害一事!”

廖書意本已有起身之意,聽聞此話驟然盯向楊松之,雙眸中銳意迸現,聲音也瞬時透出徹骨的寒意來,道:“遇害?!世子此言何意?”

楊松之聞言卻慢悠悠地爲廖書意添了一杯酒,這才道:“當年伯父在九雲山遇到盜匪而亡命,彼時九雲山一帶確實盜匪出沒,也曾做過幾樁殺人越貨的勾當,可他們劫的皆是來往客商,而且以掠貨爲主,鮮少傷人性命。如廖伯父這般有官階在身的卻從未遭遇過搶掠,試問盜匪本便恐惹怒朝廷前去圍剿而不敢搶掠官身之人,當年廖伯父又不曾攜珍寶巨資在身,何故那些匪盜卻傷其性命,還放了廖家下人將其屍首運回京城?”

廖書意聽楊松之這般說卻道:“當年祖父和幾位叔父也皆對此心存疑惑,可後來朝廷出兵徵繳了九雲山匪盜,那些被抓的匪盜已交代了當日之事,搶掠父親卻爲他們所爲。”

楊松之聞言卻一笑,道:“據我所知,當年官兵圍剿九雲山時,那山寨賊匪的大當家和二當家早便聞訊跑了,當年之事究竟只是意外,還是其中另有乾坤只怕只那下令的兩個當家的能說個清楚。”

廖書意見楊松之神情篤定,便眯着眼道:“莫非世子查到了什麼?或是世子尋到了那兩個當家的下落?”

楊松之卻搖頭,道:“我所以說的肯定,乃是在江州的所見所聞令我不得不對當年之事心存懷疑,相信廖賢弟聽了江州之事也會有所得。至於廖伯父之死到底是不是意外,這本便是賢弟這個爲人子該查明之事,我又豈敢越俎代庖。只是不知廖賢弟如今可是已有興趣聽我細說江州之事了?”

廖書意聞言仰頭灌下那杯中酒,卻執壺又自倒了一杯,楊松之便含笑將在江州所見姚家上下的德行細細地和廖書意敘述了一遍。

他言罷,廖書意的面色已極爲難看,楊松之任他沉思片刻,這才道:“若然伯父之死果真是姚禮赫一家所爲,那廖賢弟和伯母豈不和姚姑娘姐弟同是受害者,又有着同樣的仇恨和仇人?還望賢弟能將這些告之伯母,若然伯父枉死,也莫叫其恨錯了人,做出那些令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來。”

錦瑟對楊松之的所作所爲卻一點不知,她累了一日又在宮中受了一場驚嚇,用過晚膳早早便窩在了牀上,瞧了會書,便感困頓非常,索性叫白芷將幔帳放下躺了下去。

她剛閉上眼睛,頭枕着瓷枕,便想起腦後那個還沒有消下去,一撫之下仍微微泛疼的腫起來。那是前日被那虎魄墜子給抵出來的,而昨夜她又在枕下發現了一封完顏宗澤自北燕京城寄過來的信函。

那信不同前兩次油嘴滑舌,滿滿的兩張紙寫的卻都是些瑣碎小事,諸如多日未曾歸府,他那王府一對稀世寶馬下了幼崽,常年在大錦生活,竟已吃不慣北燕的菜餚云云。

許是極是平常之事,他那一手字又着實寫的漂亮,倒引得她瞧了兩遍才收了起來,心中倒涌起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覺來。

今日剛躺下,錦瑟念着接連兩日牀上被人動了手腳的事來,她便忙翻坐起來,來來回回,前前後後地將牀上物件翻騰了個遍,見沒有任何異物出現,這才又放心得躺下。

剛仰面躺下卻又覺着自己可笑,完顏宗澤如今遠在北燕,又逢萬壽節,定然是每日被各種熱鬧事環繞着,忙碌非常,哪有那麼多閒散功夫日日派手下來騷擾她這個小丫頭,錦瑟想着不覺自嘲一笑。

她翻了個身,目光一晃卻覺捕捉到了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定睛去瞧果見牀頂帳幔的隱蔽處掛着一串盈盈發亮的珠子。錦瑟的心竟驀然一緊,這才發覺將才沒有尋到東西時,她竟然是有些莫名失落的。

她因這個發現微微蹙了下眉,復又曬然一笑,坐起身將那珠子取下來,卻見那是一串流轉着七彩光澤的碧璽珠串,每顆珠子顏色皆不相同,由無色、玫瑰紅色、石榴紅色、至藍色、綠色、黃色、黑色,串成能纏繞手腕三圈的手釧來,顏色齊全不說,難得的是珠子的顆粒飽滿,且大小出奇的一致,倒也算件稀罕物。

她瞧着那瑩瑩透亮的珠子,但見其間尤以蔚藍色的珠子最爲晶瑩剔透,那蔚藍色中又放肆流動着墨藍,手指撥動珠子,藍光深淺不一地變幻着色彩,恍惚間倒似完顏宗澤那碧色的眼眸。

錦瑟睫毛顫了下,將珠子自手腕上取下便隨手塞進了牀內放着的大腰枕下,又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翌日她剛醒來,柳嬤嬤便匆匆進來,道:“姑娘,小少爺一早便來了,這會子正在花廳吃茶侯着姑娘呢。”

錦瑟聞言忙起身進了淨房,待移步明間兒果便見文青正逗弄着窩在美人榻上小憩的獸王,見她出來便笑着道:“姐姐,你這獸王怎越養越懶怠了,海東青便不該養在女人手中,更不該養在深閨,真是暴殄天物,不若姐姐把它送給我吧?!”

錦瑟見獸王對文青的逗弄愛答不理,唯見她出來才撲扇了兩下翅膀,她想着被她收進妝奩盒的那碧璽珠子和虎魄墜兒來,再看懶懶地躺在那裡儼然已被她視爲“家人”的獸王當即便打了個冷顫。

完顏宗澤若當真一日送來一樣東西,不出一年功夫她身邊必定處處都能瞧見他的痕跡,他不會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吧?

錦瑟想着這個,面色都變了,文青察覺到她的怪異,詫地擡手在錦瑟眼前晃了晃,惹得錦瑟睫毛撲扇着瞪了他一眼,道:“你若能叫它任你爲主,自將它帶走便是。怎這麼早便到了姐姐這裡?”

文青聞言這才收回探究的目光,肅然地道:“姐,春暉從江州回來了。”

九十七章

錦瑟此次攜文青進京,將寸草帶進了京城,而春暉卻留在了江州。錦瑟只吩咐了他一件事,那便是守着那下獄的白狗兒。

當日白狗兒向錦瑟姐弟的馬車放冷箭,此事查到最後竟得一個陳家香料商尋仇的結果便草草了結,雖然吳氏因捧殺受刑,可錦瑟卻不能就此甘心。若是不能將那幕後藏着的那隻黑手徹底揪出來,她是怎麼也不能安心的,總怕在無防備時被人再捅上一刀子。

那白狗兒非姚家奴才,犯了事兒自然是要移交官府的,後來便入了江州大獄,錦瑟早便知曉那幕後人是萬不會留白狗兒性命的,故而早便囑咐了人盯着大獄,可那幕後人竟然十分謹慎,這麼些時日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錦瑟入京,便留了春暉在江州繼續盯着白狗兒,如今春暉這麼快便也上了京,那便說明那幕後人果真如她所料放鬆警惕對白狗兒動手了!

那人既已露出狐狸尾巴來,錦瑟料想只要順藤摸瓜,定然能將那隱在吳氏背後的黑手給揪出來。

此刻她聽聞文青的話當即便目光一亮,披了件灰鼠皮的斗篷便抱着手爐和文青一起往他所住的院子去了。

春暉早便侯着了,見錦瑟進來忙見了禮,待錦瑟和文青落座便自覺地回事,道:“小姐和少爺不過動身三日,便有人買通了牢頭兒給那白狗兒飯食中下料。屬下按小姐的吩咐未曾驚動他,只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屬下查出那人便住在江州西城的虎尾巴巷子裡,名喚鄧三雙,平日便在漕運上混飯吃,倒有些武功底子,人稱鄧老虎,倒未曾發現他和姚家有什麼關係,不過小姐和少爺但請放心,屬下已叫人盯緊了他。”

錦瑟聽罷微微揚眉,本以爲白狗兒這邊但凡有動靜便能查出端倪來,倒不想那人竟謹慎至此,不過那鄧三雙既然是爲姚家某位主子辦事,那早晚他們必會有聯絡,總是能尋藤摸瓜尋到源頭所在的。

“辛苦你了,那白狗兒可安置妥當了?可帶他見過這鄧三雙了?”

聽錦瑟問起白狗兒,春暉笑了一下,這才道:“小姐所料一點沒錯,這鄧三雙正是當日擄走白狗兒妻小,並深夜前往脅逼白狗兒的那人。鄧三雙只以爲白狗兒已被毒死,瞧着白狗兒的屍首被扔到了亂墳崗,便安枕無憂地離開了。可他卻沒想到小姐早料到他們會殺人滅口,早便令屬下做了安排。屬下將詐死的白狗兒帶回,令他隱在暗處細瞧了鄧三雙的身形容貌,白狗兒已將他給認了出來。屬下進京,已將白狗兒安置在了妥當的地方。”

錦瑟這纔有了些笑模樣,吩咐白易去取來筆墨,卻令春暉細細地將那鄧三雙的五官容貌說來,春暉說着錦瑟畫着,不過片刻功夫紙上便有一個大鬍子中年男子顯現出來,錦瑟令春暉看了,春暉指着那紙上人道:“這眼睛……眼角再耷一點,鼻頭再寬一些,這塊胎記再往下一點。”

錦瑟按春暉的意思又畫了一張再叫春暉來瞧,春暉當即便雙眼發亮,目露欽佩之色,道:“這上頭之人和那鄧三雙起碼九分相像,小姐未曾見過鄧三雙,卻僅憑着屬下幾句話就能畫出其容貌來,此等神技,實在叫屬下歎服。”

錦瑟聞言一笑,並不多言,又細細瞧了手中畫像兩眼,卻可以肯定這鄧三雙絕非姚家人,她也從未見過。她將畫像遞給文青,文青看過亦是搖頭。

見此事也只能暫且擱下了,錦瑟便嘉獎了春暉幾句,令其退下了,她又和文青說了會子話這才離開。

兩日後便到了臘八節,錦瑟因夜裡親上廚上準備臘八粥,到三更天才回屋歇下,故而醒來時早已天色大亮,她睜開眼眸只感外頭明晃晃的一片,屋中也較往日亮堂許多,心想定是下了大雪。果真,她還沒起身,坐在一旁腳蹬上繡着荷包的白鶴已聽到窸窣聲將幔帳撩了起來,笑着道。

“姑娘,今兒天矇矇亮時便飄起了鵝毛大雪,足下了一個來時辰,這會子地上積雪都有奴婢手指深了,鳳京倒是鮮見那麼大的雪呢。”

錦瑟聞言雙眸一亮,一個骨碌坐起來興沖沖地便要出去瞧雪,白鶴也不攔着一面給她加衣,一面笑着回道:“今兒一早廖府的管事娘子賴大家的便奉老太君的命給姑娘送來了七寶五味粥,另外鎮國公府,江寧侯府,吏部侍郎府和蕭府也都着人送來了七寶五味粥,王嬤嬤已安排着送了回禮。”

大錦每逢臘八日上至皇宮,官府,寺院,下到黎民百姓,皆是要吃七寶五味粥的。在宮廷,皇帝和皇后要向文武大臣,侍從宮女賜七寶五味粥,並向寺院發放米、果等供僧侶食用。而這日,各家各戶各皆會親人們共聚一堂,一起食用七寶五味粥。各個府邸間更會互送這臘八粥以示友好和親暱,昨夜錦瑟熬夜在廚上指揮着廚娘們熬製七寶五味粥,還親自動手做果獅,也是因今日送粥之故。

如今聽到外祖母等人送來了粥錦瑟自不意外,可卻沒想到蕭府也送了粥來。她細細地問了得知是江安縣主身邊的丫鬟送來的,又問了王嬤嬤回禮一事,這才跑到廊下去看雪。

不過她睡覺功夫外頭已然是另一番景象,四下皆被皚皚白雪覆蓋,蒼茫一片,院角松枝被積雪覆蓋,倒越發顯得蒼勁挺拔了。錦瑟含笑站了一陣,這才叫王嬤嬤去喚文青。

誰知王嬤嬤剛應,文青便自院外快步而來,他今日穿着一件緋色團花儒袍,踏着青絲雲履,腰間掛着五子登科紋銀香囊與玉佩絲絛,小金冠束髮,外披一件白狐毛的大斗篷。映雪將他的五官照亮,越發顯得眉清目秀,眉眼如畫,他一面虎步生風地往這邊走,一面笑着揚聲道:“姐姐今兒可起晚了,害的弟弟好餓。”

錦瑟見弟弟已出落出幾分玉樹臨風,風流俊俏的模樣,然一說話卻依舊似個孩子,當即便笑了起來,忙令白芷擺飯,一邊親自給文青拍掉了肩頭和頭髮上飄落的雪花。

兩人一共進了花廳,花廳的桌上已用青瓷梅花碗盛了一桌子的各樣兒七寶五味粥,空氣中似都散發着一股米粥的香甜之味,引得文青和錦瑟皆胃口大動。

七寶五味粥中多放紅棗,蓮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圓,榛子,花生,紅豆,菱角,白果等物細細熬製,因可放食物多達三四十種,多放輔材不同,粥的味道也不盡相同,加之各個府邸熬製七寶五味粥所用的米也不一樣,故而味道也有差異。

白芷將各府送來的粥各盛了一小碗奉給文青和錦瑟,錦瑟一眼便認出了廖家所送的粥,見文青和她竟不約而同皆端的是那湯色微紅的一碗,當即兩人便相視一笑。

外祖母說七寶五味粥便是吃個熱鬧紅火,故而廖府每年的七寶五味粥皆愛放紅棗,枸杞,花生,紅豆這樣皆紅皮兒的果物,熬出來便比別的府邸湯色顯紅,這麼幾年過去依舊如此。

用白瓷勺攪着濃稠的粥,送入口中是熟悉的味道,香甜,軟糯,溫暖,暖的心都溢出了幸福的泡泡。

此刻廖府中,老太君也在食用着一碗七寶五味粥。她用了小半碗這才放下湯勺笑着道:“微微這丫頭還是喜食甜食,這粥甜膩的直倒牙。”

一旁的尤嬤嬤接過廖老太君手中的碗,笑着道:“倒牙老太君還吃了半碗下去?到底是最疼表小姐的。”

老太君聞言便笑了,用帕子壓了壓脣,卻又瞧着那七寶五味粥一嘆,道:“微微口味隨了她那沒福的娘,這粥和華丫頭熬的是一模一樣,連那果獅也雕的一般無二。”

大戶人家的七寶五味粥皆將各種果子雕刻成動物,花樣才入鍋熬製。粥盛出後更在其上擺放果獅添彩兒,這果獅用剔去棗核烤乾的脆棗做成獅身,用半個核桃仁做獅頭,桃仁做獅腳,甜杏仁做獅子尾巴,用糖黏在一起。廖華未出閣時,每年臘八便最愛親自擺弄這果獅,她做的果獅活靈活現,精緻小巧,可愛的緊……

廖老太君想着這些,恨不能馬上就將錦瑟姐弟接進府來,她嘆了一聲才問尤嬤嬤道:“微微送來的粥可送了一份到裘菲院?”

尤嬤嬤笑着道:“送了,是大夫人身邊紫鵑接的,只怕這會子大夫人已用上了。”

廖老太君點頭笑了下,便又想起另一件事來,登時面上笑意蕩然無存,瞬息換上了一副憂容。

四日前朝廷接到沽州知府送上來的公文,說是棉嶺縣城受到了流匪的侵擾,流匪專搶掠富人,城中不少的官宦和富豪家中都遭了災,便連縣衙也遭受了攻擊,好在駐守邊境的李從錄大人帶兵及時趕到,這纔算保全了縣衙安好,平定了匪患。而廖家的四老爺廖志哲如今便正任着棉嶺縣令,除了廖書香,四房的夫人王氏和四少爺廖書劍如今也隨四老爺在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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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流匪圍攻縣衙的事兒,廖老太君怎能不爲小兒子一家擔憂,這幾日來廖老太君便有些病怏怏的,吃不下飯,睡覺也不安穩。老太爺和老太君憂心忡忡,全府上下便皆似蒙了層陰雲,下人們這些天行事也都小心翼翼的。

今兒因是臘八,廖老太君這纔算高興了一些,如今見她面帶憂慮,尤嬤嬤便知她又想到了四老爺,忙勸道:“老太爺說的對,既沽州知府的奏章上未寫有官員傷亡,想來四老爺一家定是安然無恙的。老太君且放寬心,老奴估摸着四老爺保平安的書信這一兩日也該到京了。”

廖老太君這才嘆了一聲,道:“棉嶺本便是苦寒之地,如今又遭了匪患,也不知四兒一家能否吃上一碗熱騰騰的七寶五味粥……”

她正因此事憂心,外頭已傳來了廖正琦的笑聲,隨着笑聲他很快便進了屋,揚着手中書信衝老妻道:“是老四來信了,我便和你說老四一家定然無礙你不信,如今可該放心了吧。”

他說着在太師椅上落座,將信遞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聽聞是老四送的平安信當即便露出了笑意,待看過信卻微微白了面容,又一陣的後怕,連聲道:“好在那李將軍去的及時,若不然我那可憐的四孫兒豈不是兇險?這真是老天保佑。只沒想到,當日微微在江州和平樂郡主結下了善緣,如今竟叫四兒一家受益。當年老大因這兩個孩子去了,如今老四一家卻因這孩子得以活命,這也是緣法,該當微微和茂哥兒是我廖家血脈,剪都剪不斷的!”

廖四老爺信上說當日亂賊已攻進了縣衙,竟是要活捉他這個官老爺的,而他的嫡長子廖書劍更是已落到了亂賊手中,當日亂賊已殺紅了眼,若然不是李從錄將軍去的及時,救下兩人,只怕四老爺和四少爺皆要成爲亂賊刀下的亡魂。

李從錄鎮守邊關,按理說棉嶺發生匪患,他沒有接到朝廷命令是萬不能私自動兵前去平亂的,廖家和李家素來沒有深交,便是廖四老爺向李從錄求救,李從錄也不會私心枉法纔對。故而當日沽州知府的奏章遞上來,廖尚書便猜李從錄定是瞧在錦瑟救平樂郡主的面兒上這纔出的兵,如今瞧了四老爺的信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他聽到廖老太君的感嘆也目露愧疚,道:“這三年是我們虧待了微微和茂哥兒,如今有了老四這封信,接孩子們進府一事便是老大媳婦不樂意也只能答應,總不能叫這兩個孩子在外頭孤苦伶仃的過年,你這兩日便叫大媳婦將院子收拾出來,接兩個孩子進府吧。”

廖老太君聞言面帶憂色,道:“微微體諒她大舅母,如今老大媳婦還沒能相通,我只怕將孩子們接進來再鬧些不愉快,反倒叫兩個孩子傷心。”

廖老太爺聽罷卻搖頭,道:“這事兒你怎能聽微微那丫頭的,孩子們不入府老大媳婦便永遠都想不通,住在一個屋檐下那才叫一家人,若然總不見面感情只會往生疏裡去。微微那孩子對她大舅母心懷愧疚這才事事遷就,可當年之事原就怪不得她,咱們已叫兩個孩子委屈這幾年,難不成如今還要這般?老大媳婦雖是該疼,可也不能縱的她刁蠻尖刻,這事便如此定了,只管吩咐老大媳婦收拾院子便是。”

廖老太君一想也確是這麼回事,便笑着收了那信,吩咐丫鬟春霞將四老爺一家因錦瑟之故得救一事宣揚全府,又令尤嬤嬤去請大夫人,這才笑着吃起茶來。

裘菲院中,海氏聽聞廖老太君送了七寶五味粥來便覺一詫,廖府各院未曾單設小廚房,一應吃食皆出自大廚房,這七寶五味粥自也一個味兒是無需送來送去的,而各府邸送來的粥也皆是先送至大廚房,再分了給每個院都送去一份。這粥不是由大廚房出來的,而是由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頭親自送來,卻是奇怪。

海氏瞧見那放着一對果獅的七寶五味粥時已知曉了粥是來自哪裡,當即她面色就難看了起來,盯着那粥雙拳緊握,心中好不是滋味。

這些日府中私下都在聊錦瑟姐弟進府之事,幾位姑娘當日入宮也和姚錦瑟相處甚歡,老太君欲接錦瑟姐弟入府之意已是昭然若揭。這些事情雖衆人皆沒和海氏明說,可海氏不是聾子更不是瞎子,早便知曉二房,三房皆已就錦瑟姐弟入府一事和老太爺老太君達成了共識。

如今老太君令大丫鬟送了這粥過來分明是想她挑明瞭態度,聞着那香濃的粥香,海氏只覺口中滿是苦味兒,身體僵硬下來,眼前似又閃過了夫君被下人擡回來時那僵硬的身子,胸口黑洞洞的兩處箭疤,那冰冷的軀體撫摸之下帶給她的絕望和冷寒之意時隔四年仍恍若昨日,記憶猶新,而夫君的生身父母卻已然將這些都忘卻了,已然不記得他們那可憐的嫡長子了!

這個想法讓海氏無法平靜,更不能接受,她不覺間已是紅了雙眸,渾身顫抖,怒喝一聲,“把這粥給我端出去!端出去!”

紫鵑見海氏如此嚇得忙應了一聲,匆忙着上前將粥又放進食盒,恰門簾被挑起,六少爺廖書彥被乳孃領着進了屋,他見母親眼眶紅紅的忙幾步跑過去拉了海氏的手,道:“孃親不哭,彥哥兒幫孃親打壞人!”

海氏被小兒子軟軟柔柔的小手拉着,低頭見他粉雕玉琢的小臉愈發肖像過世的夫君,又被他關切和儒慕的眼神望着,再聞他那話登時眼淚便涌了出來,猛地將小書彥緊緊抱進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哽咽着道:“孃的彥哥兒真乖,娘不要彥哥兒幫娘打壞人,娘只要彥哥兒好好讀書,這樣你父親才能含笑九泉。彥哥兒一定要記得,你父親是這世上最疼愛你的人,你定要記得父親,時時刻刻都不要忘懷。”

彥哥兒被母親抱在懷中,感受着母親的悲傷,他想說他都沒見過父親,又怎能記得父親,可卻又懵懂地覺着那樣說定會叫母親更加難過,當即便小心翼翼地道:“彥哥兒會時時刻刻都記得父親,也會好好唸書,孃親莫哭了。”

海氏聞言哭的卻越發兇猛了,又過了一陣她才漸漸平復下來,令乳孃將彥哥兒帶走,這才進了淨房。

彥哥兒出了屋,見紫鵑也提着食盒出來,當即便想到他進屋之前聽到的話來,蹙眉問道:“紫鵑姐姐,母親爲何見了這粥便不高興了?”

紫鵑聞言便道:“這粥是表小姐送來的,因爲做的太甜,夫人不喜歡吃,這纔不高興的。”

彥哥兒卻瞧着那食盒又道:“表小姐是小姑姑家的表姐嗎?”

紫鵑點頭,豈料彥哥兒竟上前一步猛然奪了那食盒掄起小胳膊便將食盒給扔下了臺階,登時那食盒中的湯碗便滾了出來,碎了一地。彥哥兒見紫鵑愣住,卻冷哼一聲,道:“娘不喜歡的我也不喜歡,紫鵑姐姐以後不準拿娘不喜歡的東西給娘看!”

他言罷便蹦跳着下了臺階,一腳將那食盒踢開,這纔出院而去了。

海氏自淨房收拾一番出來便聞外面傳來一陣陣的喧囂聲,她傳紫月來問話,卻聞紫月神情忐忑地回道:“是四老爺報平安的書信到了,四老爺說若非表小姐救了平樂郡主,李將軍便不會出兵平亂,如今滿府上下都知是表小姐救了四老爺一家……”

海氏哭過一場,情緒已好了許多,聞言便只沉着臉倒沒發火。卻在此時,外頭傳來尤嬤嬤的聲音。

“大夫人可閒着?繡春園將夫人小姐們年節做的新衣都送了過來,老太君請大夫人過去一同瞧呢。”

海氏聞言脣線抿了抿,舒了一口氣,這才攏了攏頭髮也不待尤嬤嬤進來便迎了出去。

海氏到松鶴院時,二夫人,三夫人並三位姑娘皆已到了,屋中老遠便能聽到歡聲笑語,海氏只覺心中一痛,面色就又有些發沉,她進了屋,只見廖老太君正和二夫人胡氏一起瞧着件寶藍色的對襟儒裳說笑,見她進來胡氏當即便笑着道:“大嫂快來瞧瞧,這件衣裳是老太君專門吩咐繡春樓爲大嫂做的呢,式樣也好,這牡丹花開的圖樣也雍容大方,大嫂皮膚白,穿上一準好看。”

海氏聞言上前,胡氏已抖開了那衣裳往她身上比試,引得幾個姑娘皆交口稱讚,笑着攛掇她現在就換上給大家瞧瞧。海氏見衆人皆捧着她,心中反倒不舒服起來,笑道:“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又是寡居,穿這麼鮮亮的衣裳沒的叫人笑話,面兒上也不好看。”

她一句話衆人面色便都變了,廖老太君笑容凝了下,道:“我都沒說老,你年紀輕輕倒言老了,這寶藍色正該你這般年紀穿,怎就面上不好看了?!”

“大嫂只比我長兩歲,我還整日裡便愛穿些紅啊,黃的鮮亮衣裳,大嫂說這話不是掌我嘴嘛。”胡氏見氣氛不對,忙笑着推了海氏一把。

海氏卻笑着道:“二弟妹穿那鮮亮顏色是給二叔瞧的,你大哥不在,我再穿的那般鮮亮塗脂抹粉的豈不招惹閒話?!母親的心意兒媳領了,兒媳和三弟妹身量相差無幾,兒媳看這身衣裳還是給三弟妹穿吧。”

海氏一言令得氣氛更加僵硬起來,三夫人見廖老太君臉上再沒一絲笑意,幾個姑娘也驚地不敢說笑紛紛瞧了過來。她忙起身插科打諢地笑道:“大嫂,長者賜不可辭,再說這衣裳是母親體諒大嫂主持中饋多年,辛苦操勞這才專門爲大嫂添置的。我無功不受祿,可不敢佔爲己有。母親最是疼大嫂,特意爲大嫂做的衣裳,我和二嫂便是眼熱都沒有呢,大嫂也莫不好意思,快收下吧。”

海氏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她心中已然明瞭錦瑟姐弟進府是阻擋不了的,來松鶴院前已想好,既無法改變,就要佯裝賢淑,也好叫老太君對她多一份愧疚,對彥哥兒也能再多些庇護和愛惜,可她如今不知怎的就是控制不住口出譏諷和惡言來。

此刻見廖老太君收了最後一絲笑意,又被三夫人擰了一下,海氏才咬了咬脣,將那衣裳接過來,道:“母親的賞賜媳婦自然不敢推辭。不過是沒想到母親單爲我費心,一時太過歡喜還有些過意不去罷了,媳婦謝母親賞賜。”

她說着已是微紅了眼圈,廖老太君見她這般模樣倒也不好再說她什麼,嘆了一聲,道:“罷罷,你若不喜歡莫穿便是,不過是一件衣裳。”

海氏聞言見廖老太君面帶愁容,一臉難色,想着自進門後廖老太君便對她寬厚體諒,不僅將中饋全權交由她支持,當年夫君還活着時也從不像其它婆婆般插手兒子的房中事,還常常勸夫君敬愛於她這個妻子。這些年夫君過世,老太君更是疼愛彥哥兒,對她愈發寬和。

念着這些,海氏心中雖有怨,到底心一軟,道:“母親的意思媳婦都明白,媳婦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這些年父親母親因媳婦而疏遠那兩個孩子,媳婦已萬分不安了,如今得知兩個孩子在姚家過的不好,媳婦做舅母的又怎會不心疼?母親特意爲媳婦做這身衣裳,難道是覺着媳婦沒容人之量,還要阻攔母親接兩個孩子進府嗎?母親這般猜想媳婦,卻是叫媳婦傷心了。”

廖老太君聞言又見海氏落了淚,便忙拉了她的手,道:“是母親多心了,你進廖家門這麼些年,母親知道你是個好的,你能想開母親便放心了。母親和你們父親如今也都老了,所想所願不過是一家至親在一起都好好的,微微和茂哥兒雖是姓姚,可到底是你那可憐的小姑留下的骨血,身上也留着咱們廖家人的血液,母親這般做,也是爲你好。老大去了這麼些年了,母親知曉你一直都未放下心懷,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總是要繼續往前走的啊,微微和茂哥兒進府,你也能早日面對這個事實……”

海氏聞言哽了一聲,拿帕子擦了淚水便道:“母親莫說了,媳婦都明白,媳婦這便叫人將夕華院和石硯院收拾出來,來日親自去將兩個孩子接回來便是。”

廖老太君笑着點頭,又安撫了海氏兩句,這才問起廖書意來,道:“這眼見就要過年了,意哥兒到底去了哪裡?便沒和你說清楚嗎?”

海氏聞言嘆了一聲,這才道:“這孩子如今是越來越沒個樣兒了,便只送回來一封信兒說是有要事需離京一趟,年前必歸這便一去就是幾日沒有音信,好容易昨兒叫人送了信兒回來卻也沒說人在那裡。媳婦教子無方,還請母親責罰。”

廖老太君聽罷蹙眉蹙了蹙,這才道:“不怨你,這兩年是我和你父親疏忽了這孩子,意哥兒本性純良,一直都是個聽話懂事的,便是這兩年性情有些古怪也是少年輕狂罷了,他父親如他這般年紀便也曾倔了兩年,再長大些行了冠禮便好了。該是真有要事才離的京,他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既有信兒送回來知曉平安便好,你也莫急。”

九十八章

廖府的裘菲院中因一碗七寶五味粥鬧起一場風波來,而鎮國公府的清悅園中平樂郡主正端着一碗同樣的七寶五味粥細細品着。

她在江州時已經出了月子,這才坐船回一路回的京城,可鎮國公夫人和江寧侯夫人卻皆覺她身子太過虛弱,堅持她坐足了雙月才能隨意活動。她剛爲江寧侯府添了嫡長孫本是該回侯府安置的,可江寧侯夫人體恤她喪夫之痛,故而便隨了她的心意令她暫且住在了鎮國公府由鎮國公夫人親自照看,每日江寧侯夫人也總不辭幸苦地過來探望她和小孫子。

平樂郡主本便是爽朗的性子,在江州時被錦瑟觸動心扉哭了那一場後便慢慢恢復了性情,如今回到京城,家人對她體貼關愛,事事都顧念着她,已然叫她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關注到了除愛情之外的東西。也因孩子一日日長大,使她有了新的感情寄託,幾方作用,使得她已漸漸走出了悲慟,這些時日笑模樣也越來越多。

對錦瑟她是真感激,卻也是真喜歡,如今嘗着錦瑟送來的七寶五味粥便也不自覺勾起了脣角,一旁大丫鬟鳳青見她眉眼彎彎地便笑着道:“也無怪郡主喜歡姚姑娘,郡主沒出門是不知曉,最近幾日全京城的人都在贊姚姑娘呢。”

錦瑟進京後的所作所爲,平樂郡主自然都知曉,猜也猜想的到衆人都是如何誇讚錦瑟的,可她聽了鳳青的話卻還是目光晶亮的極有興致的道:“哦,都是如何誇微微的?”

鳳青笑着將手中繡藤放下,這才道:“說的可多了,大家皆說姚姑娘不僅人長得美,還最是善良,不僅救了白虎村一村人的性命,而且還不圖回報。明明是那武安侯夫人謀害她在先,她卻毫不計較,不僅不貪慕榮華,極有傲骨,而且還寬容大度,不揭露武安侯夫人的醜惡只想退親罷了。偏那武安侯咄咄逼人,她才顯露出機智和鋒芒來,侯府門前鎮定自若,據理力爭,揭穿惡毒丫鬟的嘴臉,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還有說她巧思巧想救了郡主和小少爺,宮宴之上雲嬪狹私報復,她一首詩便令其自嘗惡果,當真是機敏無雙……”

平樂郡主聞言笑的越發高興,倒像是衆人皆在贊她自己一般,便聞鳳青又道:“總之就是將姚姑娘誇的都和那天上的仙女一般了,這若是奴婢未曾見過姚姑娘,一準兒會覺誇成這般多半是謠傳,可奴婢見過姚姑娘,卻覺着這些贊姚姑娘的話她都是當的得,這世上還真有那天仙般的人兒。”

鳳青說罷見平樂郡主笑容自帶一股自豪之氣,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趣着道:“不知道的瞧了郡主這般自豪的神情,定然會以爲姚姑娘是郡主的女兒呢。”

平樂聞言倒揚眉笑了,“我倒是想有這麼個貼心又聰慧的女兒,無奈沒這個福分,只能望着我的橋哥兒也能長成這般堅強又懂事的孩子了。”

“橋哥兒是我的侄子,自然是能長成堅強又懂事的好孩子!”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說話間楊松之自外頭進來,簾子晃動在他冷峻的面上滑過一串光影,照的那脣角一絲笑意尤顯溫和。

平樂郡主見他進來,忙將手中湯碗放在黃花梨的桌子上,笑着起了身,道:“今兒又給橋哥兒帶了什麼好東西?”

這些日楊松之每日過來都會給橋哥兒帶些精緻玲瓏的小物件,也難爲他肯花這個心思。平樂言罷,那邊鳳青已爲楊松之脫了斗篷,楊松之晃了晃右手,平樂只見他腕上掛着一紅一綠兩個顏色極爲鮮亮的繡球,瞧着很是精緻。

平樂搖頭而笑,楊松之已是躡手躡腳的進了一旁的收拾的嬰兒室,片刻他才自裡頭出來。鳳青上了茶,平樂還在細品着那碗七寶五味粥。因鎮國公楊建不喜食紅棗故而國公府每年的七寶五味粥都是不放紅棗的,見平樂郡主端着的粥中有兩顆紅棗楊松之便知定是外府送來的,又見平樂笑容溫和,他想着將才進門前隱約聽到的話,心思微微一動,笑着道:“這粥瞧着倒不似自家的,定是江寧侯府送來給姐姐的吧。”

平樂郡主聞言卻笑着搖頭,道:“這是今日一早姚家的管家送過來的,是昨兒夜裡微微親自下廚熬的。”

楊松之聽罷心一跳,故作不在意地呷了口茶,這才道:“姐姐和姚姑娘倒是投緣,這粥聞着也香甜,瞧姐姐吃的滿臉享受倒和貪嘴的橋哥兒一般神情,想來這粥味道定然不錯吧。”

平樂郡主聽不拘言笑的弟弟竟打趣自己,當即便笑着道:“微微送了好些來呢,你若真好奇這味道不若叫鳳青盛一碗於你嚐嚐?”

她說這話卻是料定了楊松之會決絕的,只因從小到大她這個弟弟最不喜食甜食,故而每年各府送來的七寶五味粥都不會往他那院子中送。

平樂郡主本是在等楊松之拒絕好取笑他一個大男人還這般挑嘴,可卻沒想到她言罷楊松之竟點頭道:“好啊,剛巧我也餓了,便討姐姐一碗粥吧。”

平樂郡主詫住,盯着楊松之瞧,楊松之面上當即就是一紅,可他知曉這屋中窗上都蒙了黑布,光線暗淡,平樂郡主定瞧不出端倪來,故而神情如故,依舊是一副尋常色,迎上平樂郡主緊盯來的眸子,道:“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姐姐瞧我作何?”

平樂郡主見他如此倒看不出什麼來了,想着錦瑟年紀尚小,便只道是自己多想,笑着岔開了話題,道:“黃知的案子可已有了眉目?”

說話間鳳青已盛上了七寶五味粥,楊松之見那寬口粉彩的素荷白瓷碗中盛着濃濃的米粥,裡頭各種果子雕刻成或蓮花或梅花的形狀上,極爲精緻可愛,粥上還窩着一頭活靈活現,搖頭擺尾的果獅,他過去從不曾注意到七寶五味粥竟還有這麼多明堂,不覺便多瞧了兩眼。

將那果獅的模樣瞧了個清楚,他這才用湯勺攪了粥笑着道:“黃知的案子本便沒什麼可查的,當日官兵確實是奉他的命封鎖了村子,也是拿了他批的公文要焚村的。有那份公文在,更有村民們一致作證,即便那領兵燒村的史參領畏罪逃匿了,也照樣定黃知的罪。更何況,那黃立標私闖內廷,黃知必死無疑。”

楊松之說着聲音中已然帶了兩分冷意,平樂郡主卻也冷聲輕哼,道:“這種人死不足惜,早年姐姐便覺那黃三兒不是個東西,長大後果真便是個紈絝惡霸,這回得虧是微微機靈,若不然……黃知是趙尚書的爪牙,沒了黃知趙尚書便折了一隻臂膀。只可惜他見機的快,竟將自己給摘了個乾淨!”

楊松之聞言卻道:“姐姐還在坐月子,莫因這等人氣壞了身子。”他說着輕舀了一勺粥抿了一口只覺入口極甜,本能地蹙了下眉這才又吞了一大口。也不知是味蕾適應了那甜味,還是想到錦瑟熬着粥時輕盈的身影,嚐了兩口倒也不覺難以下嚥,兩人說着話不知不覺楊松之已將碗中的湯喝地見了底。

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丫鬟和賀嬤嬤的說話聲,就聞賀嬤嬤道。

“江淮王妃和柔雅郡主一同來看二姑奶奶,這會子江淮王妃正和夫人說話呢,柔雅郡主忍不住要先來瞧小少爺,夫人便叫老奴先送郡主過來了。”

接着外頭便響起了柔雅郡主的聲音,屋中平樂郡主尚未反應過來,楊松之便站起身來,而柔雅郡主也正好進了屋。

她自然是知曉楊松之在這裡的,可面上卻一副驚詫神情,笑着道:“表哥也在啊,先前聽姨母說表哥最是疼愛橋哥兒,看來果真如此呢。”

她言罷,楊松之卻只淡淡一笑便道:“姐姐和表妹說話,我還有事,便不攪擾你們說體己話了。”

他說着擡腳就走,到了門邊兒自鳳青手中接過斗篷,竟是自己往肩頭一披便撩起簾子出去了。平樂郡主見他避着柔雅郡主,而柔雅郡主又一臉失落模樣倒搖頭一笑。

屋中光線再次沉黯下去,柔雅郡主才收拾了神情,她笑着上前給平樂郡主見了禮,目光卻瞥了眼被鳳青撤下去的粥碗。她是楊松之的表妹,對楊松之的喜好口味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見那粥已吃的見底,當即心中就是一詫。加之每年鎮國公府和江淮王府臘八之日都是要互送七寶五味粥的,她一眼便瞧出那素荷的白瓷碗中盛放的並非鎮國公府的粥。

心中微驚,她面上卻半點不顯,和平樂說話間趁她不注意衝身後丫鬟使了個眼色。待她逗弄了一會子橋哥兒自平樂的院中出來,那丫鬟玫紅便道:“郡主,奴婢打探的清楚,平樂郡主用的是姚府送來的粥。”

柔雅聞言面上當即就變了,猛然頓住腳步,雙拳握起,臉色也陰沉不定起來。

前些日楊松之剛剛回京她便覺得他有些不同,又見鎮國公夫人和平樂郡主對錦瑟讚不絕口,喜愛非常,便打心眼裡對錦瑟產生了厭惡之感,那日在皇后宮中初見,果真便覺錦瑟不對她眼緣。

情竇初開的少女都是極敏感了,對喜歡的男子的關注簡直是精細難言,平樂郡主未曾察覺楊松之的反常,柔雅郡主卻僅憑直覺便能感知一切。她又怎能允許自己喜愛的表哥,自己一直夢想要嫁的良人心中裝着別的女子?!

玫紅見柔雅郡主面色大變,生恐被人瞧見她這般模樣,忙勸道:“郡主是何等身份,又有王妃爲郡主做主,鎮國公夫人也素來疼愛您,那姚姑娘家道敗落,便是世子爺稀罕兩日,她也別想飛上枝頭變鳳凰,郡主和世子纔是門當戶對,天生的一對……”

她說着便又湊近了柔雅郡主,道:“郡主莫因個低賤女子失了自己的身份,這裡可是鎮國公府,叫人瞧見郡主怒容不好。”

柔雅聞言這才笑着拍了拍玫紅的手,那笑意卻沒有抵達眼睛,她彎着脣角,聲音卻似從牙縫中擠出,道:“你說的對,那姚錦瑟想要攀龍附鳳也得瞧瞧本郡主答不答應!”

錦瑟並不知道廖府發生的一切,更不會料想到一碗七寶五味粥竟便給她引來了柔雅郡主的嫉恨,她此刻正因一件事而激動着。

錦瑟激動乃是因爲她無意間聽到姚府的一個管事說起,墨存樓掌櫃新得了一幅後周吳梅子的真跡,這兩日已散發出消息要售畫,引得不少愛畫之人前往鑑賞。

這吳梅子素有畫聖之稱,擅畫山水,不但其畫技登峰造頂,難得的是他的畫作意境都極高,可他問世的畫作本便不多,又因他已作古六百多年,中間幾經戰亂,故而他的畫存世的便更少。錦瑟所知僅大錦皇宮中存放有兩幅吳梅子的真跡,別的便再未聽聞哪裡有吳梅子的真跡問世。

錦瑟的祖父和父親皆極爲推崇吳梅子的畫,錦瑟自己也是愛畫之人,對墨存閣這副吳梅子真跡自然也極感興趣,更重要的是,據她所知,那西柳先生的夫人云氏便極愛吳梅子的畫,手中收藏了不少贗品,卻因未得一副真跡而抱憾。

她若是能得到這畫送於雲氏,想來對文青拜師一事定然有所幫助,便是不能得到這畫,說不準她在墨存閣守株待兔也能和那愛畫的雲氏來個巧遇。

她正因文青拜師一事一籌莫展,如今機會便送到了眼前,錦瑟又怎能不激動。這墨存閣是京城最大的古字畫鋪子,掌櫃的時常能收到一些孤本真跡,在鳳京極爲知名,錦瑟生恐去的晚了那畫會被人搶走,故而聽聞此事她便換了衣裳,匆匆忙忙地帶着白芷和白鶴兩人出了府。

誰知她到了德化街的墨存閣,卻見那三層閣樓構建的墨存樓竟門板半掩,顯是今日在閉門謝客,錦瑟一詫,扶着白芷的手下了車。兩人行至門前,白芷剛擡腳欲進去詢問,剛巧便有個穿墨藍色窄袖直裰袍服做書生打扮的清瘦男子從裡頭出來,瞧見白芷和錦瑟也不待兩人相詢,便道。

“小店歇業五日,小姐若是來瞧字畫的勞請六日後再來,若是衝吳梅子那副真跡而來,便請五日後再來。”

他說話間竟便自行擡了門板,將其闔上,落了鎖便匆匆地欲走。白芷何曾見過這樣做買賣的,見他欲走,忙錯開一步擋了他的去路,那書生不防險些撞上白芷,慌亂地退了兩步這才蹙眉瞧向白芷,不耐煩地道:“在下還有要事,煩勞姑娘讓個道。”

“你怎麼做生意的,我們姑娘大老遠慕名而來,你總得把話說清楚再走吧。什麼叫五日後再來,你這畫是賣還是不賣了?”白芷橫眉冷目,錦瑟喚了她一聲,這才衝書生道,“我這丫鬟莽撞,還請公子見諒,小女可否請公子詳明,何以叫我五日後再來?”

那書生聞言才瞧向錦瑟,見她笑意盈盈地衝自己福身,他微微怔了下,卻只一瞬便回了禮,道:“兩日來慕畫聖之名前來瞧畫的人着實太多,瞧來瞧去這畫自會有損,故而五日後小店會開閣樓專門向前來賞畫的衆人展畫,姑娘若有意購畫,屆時再來便是。”

錦瑟聽罷倒也理解,那書生當即便衝她匆匆一揖,大步流星地往街頭去了。

白芷恨恨地瞪了那人背影兩眼,這才扶着錦瑟的手上車,一面還氣惱道:“這人做書生打扮卻又當着生意,弄的書生不像書生,掌櫃的不像掌櫃的,店小二又不似店小二,一瞧便是肚子中沒幾點墨水,偏要掉書袋裝書生的沽名釣譽之輩。”

那書生雖穿戴不顯,身上衣衫半舊,又行色匆匆,可卻氣態從容,舉止得當,哪有白芷說的那般不堪。瑟聞言失笑,也不多言,兩人回到姚府便被姚擇聲喚了過去,卻是廖家來了人,正是廖二老爺前來和姚擇聲商量接錦瑟姐弟入府一事。

姚擇聲自應了下來,囑咐了錦瑟進了廖府要好好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和衆姊妹好好相處,錦瑟自然也是連連稱是。待她和廖二老爺一同出來,才知竟是廖四老爺自棉嶺送了信來。

早先錦瑟前往靈音寺結識平樂郡主最大的目的便在救廖四老爺一家。前世時,棉嶺匪亂,姚四老爺向李從錄求救,可因姚家和李家素無交情,故而那李從錄不願平白擔上私調兵馬的責任,眼睜睜瞧着棉嶺被亂匪搶掠。

小舅舅一家慘遭不幸,這也是外祖母早早病逝的原因之一。既然得以重生,便是不爲着脫離姚家,進廖府,錦瑟也沒眼睜睜瞧着親人受難的道理。她那日求李冠言本便是算好了時機的,料想李冠言的信剛到不多日,棉嶺便會生亂,所謂趁熱打鐵,這份人情正熱,李從錄便是恐事後會擔朝廷處罰,也必定不會叫人指着他的鼻子罵李家忘恩負義,再瞧在她救了李家血脈的份兒上,他便定然會出兵救急。

錦瑟對此雖不意外,可聽到小舅舅一家皆平安的消息自也開心,她裝出一副驚詫又歡喜的模樣來,笑着道:“當真嗎?當日沒我,郡主吉人天相也能平安的。再說,李將軍鎮守一方,豈會因私心而調兵遣將,定然是他一心爲民,不忍百姓遭受匪亂,這纔出兵相救,李大人真是我大錦的英雄呢!”

廖二老爺聞言這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竟然說老四一家得以平安全賴錦瑟救了平樂郡主之故,這話若然傳出去便等同在說李從錄因私廢公,他暗自警覺,瞧向錦瑟的目光便又多了兩分讚許,不自覺擡手撫了撫她的頭髮,欣慰地道:“微微真長成大姑娘了,比小妹長的還好……”

他說着卻是聲音微顫,頓了下才道:“府中你大舅母和二舅母已收拾了院落,你和茂哥兒也快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二舅舅便來接你們回家。”

見廖二老爺面上滿是溫和於慈愛,錦瑟笑着應了,親自送他出了二門眼見他沒了身影,這才笑着折返。

翌日,松鶴院中,一大早廖老太君便穿戴一新坐在花廳中翹首以盼,等着廖二老爺將錦瑟和文青接回來,花廳中坐滿了人,幾位夫人,姑娘皆等候着。

見廖老太君不住往外瞧,二夫人便笑着道:“媳婦早便叫賴大家的侯在府門了,等微微和茂哥兒一進巷子她便會過來先報了母親的。”

按說這些事原該是大夫人去做的,廖老太君聽二夫人這般說倒也沒說什麼,只笑着點頭,趕巧外頭便響起了管事娘子賴大家的脆亮的聲音:“老太君,表小姐和表少爺的馬車眼見就要進府了。”

說話間她已進了屋,又福了福身,道:“奴婢已叫人去書房稟了老太爺。”

廖老太君笑着令人賞了,賴家的才退下去。

此刻錦瑟坐在暖轎中瞧着廖府一草一木,一亭一閣只覺熟悉又陌生,恍然如墜夢中,武安侯府和這廖府不過隔着幾條街,前世時她在侯府那一道道深牆後受盡了委屈,曾無數次的渴望再回到這裡來,回到有親人的地方,可她不能,也沒臉回來。

如今再度踏入這道門檻,她發誓今世她會守護住她想要的珍惜的一切,誰也莫想再將這一切自她手中奪走!

廖老太君對錦瑟二人的疼愛這些日府中下人們已然感受到了,故而轎子一到松鶴院,下人們便恭敬又熱情的衝錦瑟和文青見禮,簇擁着二人進了院子。

“表小姐和表少爺來了!”

說話間丫鬟挑起門簾,錦瑟和文青進了屋,見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坐在雕花鑲金檀木的孔雀羅漢牀上,而幾個舅舅,舅母和姐姐都在,錦瑟忙帶着文青上前給外祖父和外祖母磕了頭。

錦瑟今日穿着一襲月白色的貢緞繡百花紋夾棉襖,同色繡秋海棠的馬面裙,衣領和裙邊飾以輕柔的灰狸毛,衣裳的樣式顯得有些老,可卻是白芷和冬雪幾個照着廖華在閣中的舊衣稍稍改動後做成的,她頭上插着一支盤枝翡翠攢珠步搖,步搖手工精細,枝蔓蜿蜒,每片葉子都是翠如水的翠雕琢而成,晶瑩欲滴,垂下的南珠顆顆晶瑩,粉白光暈縈繞,卻是母親廖華當年嫁妝中的一件。

她這般打扮竟和廖華肖似了七八分,廖老太君和廖老太爺瞧的眼眶含淚忙叫丫鬟扶起她和文青來,數年未見自然少不了要賞小輩物件,廖老太爺給錦瑟一套惠州上等硯臺,給了文青一本孤本《雍錄集》,廖老太君給了錦瑟一隻粉玉鐲子,賞了文青一塊極好的翡翠玉佩。

錦瑟和文青領了長輩的賜,這纔有機會站起身來,細細打量外祖父。卻見僅四年光陰,外祖父比外祖母更見年邁,頭髮已花白一片,眼角額頭也遍佈的深深的皺紋,只那雙睿智的眼睛依舊閃動着慈愛的光芒。

見外祖父目光閃爍顯有淚光,錦瑟心一酸,忙低頭眨了眨眼,這才壓制住欲奪目而出的淚水,便聞廖正琦道:“回來便好,去拜見你幾位舅舅和舅母吧。”

錦瑟和文青應命,自然是要先拜過海氏的,兩人見了禮,海氏雖笑着應了,叫紫鵑扶了兩人起來,卻道:“你們大舅舅去了,大舅母手上也沒什麼好物件,這兩支狼毫筆是你們舅舅生前慣用的,還是宮裡出來的貢品狼毫筆。大舅母素知微微是愛畫畫寫字的,茂哥兒也讀書上進,這筆你二人便一人一支收下吧,且莫嫌棄纔好。”

海氏言罷,衆人面色便皆微變。錦瑟心下微笑,海氏頭一句便替死去的舅舅,送的禮物顯輕不說,還是大舅舅的遺物,這是什麼意思不必多言。好在她早便知海氏不會對她和文青笑臉相迎,聞言當即便面露哀色,竟然瞬間淚水盈眶,接着噗通一聲便跪在了海氏面前,她一跪文青便也跟着跪下。

就見錦瑟將才面對外祖父時欲落卻又逼回的淚水決堤而下,她痛哭着道:“大舅母,是微微和茂哥兒不好,若然不是我們,大舅舅……大舅舅便不會……我和弟弟對不住大舅母,對不住大哥哥和六弟弟,大舅母若然心中有怨只管罵我們也好,打我們也罷,都是我們應得的。我們只求大舅母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叫我和弟弟好好補償大舅母啊……”

錦瑟這般哭喊誰也不能說她錯了,可她這反應卻是大大出乎了海氏的意料,錦瑟這哪裡是愧疚祈求原諒,分明便是在示威在給她難堪!

錦瑟若然真心懷愧疚,真覺對不住她,便該將一切悶在心中老老實實地委委屈屈地可憐巴巴地壓抑着所有心緒接了她的禮物,那麼這事兒誰也說不出她的錯來,她海氏拿亡夫的遺物送給錦瑟姐弟,那是待他們親的變現。

可如今錦瑟這麼一哭鬧,本歡歡喜喜的氣氛僵硬了,不是被錦瑟弄僵的,是被她海氏,是她爲難這兩個孩子了!她將兩個孩子弄哭不說,還忤逆了父母的意思,她當衆給這兩個孩子難堪,也是當衆打父母的嘴巴。

海氏怎麼都沒想到,錦瑟竟然會,她竟然敢這樣!

海氏整個人愣住,眼見上頭廖老太爺銳目看來,而廖老太君也滿臉不悅,便是幾個叔叔和妯娌也都不贊同地看着她,海氏鬱結的險些背過氣兒去。她愣過神來,便忙道:“你看你這孩子,大舅母又沒說你什麼,快起來!紫鵑,快扶表小姐和表少爺起來!”

錦瑟見好就收,聞言抽抽搭搭地起了身,道:“大舅母不怨怪我和弟弟還拿出大舅舅的遺物來,這份疼惜之心,微微和弟弟怎能不感激,又怎能不觸景生情,愧疚於心。”

海氏聞言滿上一陣紅一陣綠,咬牙半響方能掛着笑意,道:“大舅母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可今兒是高興日子,這般哭哭啼啼知道的是你們思念舅舅,不知的還以爲是大舅母欺負了你們呢。”

她言罷,錦瑟尚未出聲,那邊廖正琦已沉聲道:“好了,去拜見二舅舅和二舅母吧。”

錦瑟和文青一一見過了長輩,再未有不快之事,待見完禮,廖正琦令幾位舅舅各自忙去,又帶了文青前去書房問話,錦瑟和海氏等人則留在松鶴院中陪廖老太君說話。

海氏自方纔被錦瑟刺到,此刻又見衆人歡聲笑語的倒有些被遺棄,和此處格格不入的感覺,她欲刺上錦瑟兩句,偏又插不進話去。加之錦瑟和她所想太過不同,這也叫她有些無所適從,不敢貿然再動。

她這邊沉默着,那邊錦瑟沒事兒人一般哄着廖老太君開心,討好賣乖越發引得屋中笑聲一片,偏海氏瞧向她時,她又如有所感般也瞧向她,尤且對着海氏俏皮地眨巴了眨巴眼睛,明媚的眸子中波光流轉,瀲灩清華,沒有惡意,卻也全然談不上示好,倒弄的海氏一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松鶴院中鬧了片刻,廖老太君到底身子不好,又顧念錦瑟折騰了一個上午便叫衆人散了,令尤嬤嬤帶錦瑟到她的夕華院去。

錦瑟出了屋,便衝尤嬤嬤道:“老太君這邊離不開嬤嬤,夕華院是母親以前的閨閣,我又不是不知在哪裡,嬤嬤且莫將我當了外人,我自己個兒回院子便是。”

尤嬤嬤聞言便笑着道:“姑娘既這般說,老奴便躲個懶了。”

她見錦瑟帶着王嬤嬤,柳嬤嬤出院而去,這才衝小丫頭招了招手吩咐了兩句。

而錦瑟出了院便加快腳步直接往海氏的裘菲院方向追,果然沒追幾步路便見海氏扯着彥哥兒正緩緩往裘菲院去,錦瑟衝王嬤嬤兩個擺手便直追了上去,揚聲道。

“大舅母留步。”

九十九章

海氏聞言回頭,見錦瑟竟然追了過來,她當即便面露詫色,接着神情就冷了下來,下意識地捏了捏彥哥兒的手,道:“你追來幹什麼?!”

她方纔自松鶴院出來心中難受,已驅散了下人,而錦瑟追過來又叫柳嬤嬤二人站在了老遠處,如今院中無人,海氏自不會對錦瑟客氣。

錦瑟聞言當即便莞爾地笑了,道:“瞧大舅母怎麼還將微微當成洪水猛獸了,這是廖家的宅邸,是大舅母和彥哥兒的家,我能幹什麼?”

她言罷聽海氏冷哼一聲,便又道:“我呢,不過是多年未見大舅母,想來和大舅母多親近一會,也是有幾句話想勸大舅母。大舅母方纔故意給我和弟弟難堪不過是想叫我們知道這府中不歡迎我們罷了,也是想叫我和弟弟心中難受,更想叫下人們瞧瞧大舅母對我們的態度,也好叫我和文青這對害死大舅舅的禍害過的和大舅母一般不順心,對吧?”

海氏哪裡想到錦瑟敢這麼和她說話,還將話挑的這麼直白,當即面色漲紅,她欲言,錦瑟卻又張口堵了她的話,道:“哎,大舅母太小看我和文青了,我和弟弟在姚家時什麼虧沒吃過,什麼苦沒受過,什麼險沒遇過,大舅母這些小伎倆……嘻嘻,不是外甥女說,我和文青還真真不會放在心上,看在眼中呢,大舅母若然就打這個主意,那可真真是白費心機了。”

她言罷刻意頓了下,瞧了瞧海氏神情這才又在她張口前繼續揚聲,道:“我得告訴大舅母,大舅舅的死,我和弟弟都很傷心,很悲慟,可卻絕無愧心,若然只因大舅舅是爲我們姐弟而去的江州,這才殞命,便將過錯都歸在自己身上,那我和弟弟便太傻了。按這個道理,派大舅舅去接我和弟弟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豈不是也有過錯?若非他們遣派大舅舅便不會到江州去,不會和姚家鬧僵,更不會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不測。而未曾阻攔大舅舅前往江州的大舅母豈不是也有過錯?若您攔住大舅,不讓大舅前往,這事也便不會發生了呢。”

錦瑟見海氏面色微變,之後又脣露譏誚,她也沒指望幾句話便叫海氏放下心結,當即也不在意地揚揚眉,繼續道:“我和弟弟問心無愧,所以微微得來告訴大舅母,大舅母爲難我和弟弟,我們非但不介意,反倒呢,還挺樂見其成。大舅母想啊,您這般只能顯示您的氣量狹小罷了,您惹惱了外祖父,外祖母,我和弟弟不介意日日上演那寢食難安,委屈就全,乖巧懂事,討好賣乖的戲碼。您說,這要是時間長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會怎麼想?下人們又會怎麼想?呵呵,本來嘛,因大舅舅過世,外祖父和外祖母最是疼惜彥哥兒和大舅母了,如今瞧着我和弟弟每每受大舅母的欺負,不定兩位老人對我和弟弟倒更疼惜愧疚起來呢。”

錦瑟言罷卻又眨巴了兩下眼睛,道:“哎呀,這樣的話,大舅母豈不是適得其反了?我和文青年紀小,這同情弱小,關愛弱小可是人的慣病呢。大舅母可要思量思量,若然再將兩位老人的心傷透了,連帶着大哥哥和彥哥兒也要跟着遭殃呢。哎,要我說,大舅母心中不痛快非要動心機索性便動個大的,在姚家時,對姚家人所用手段我倒也有兩分心得,無非就是那麼兩招,不是找人毀我清白,便是乾脆動刀子取我姐弟性命再嫁禍他人。大舅母瞧瞧,人家這才叫厲害呢。大舅母不若也學學?”

錦瑟言罷見海氏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滿眼震驚,她不覺心中一暖,不管如何瞧大舅母這個模樣,她是從沒想過用那麼惡毒的手段對付她和文青的,只這個已叫錦瑟心存感動了。

她目光閃了下這才又接着道:“不過大舅母真若這般做了,便得想好後路才成,這凡事都是有個萬一的,萬一事情不成反像姚家人那般被我揭穿的話……我反正在府中幾年也是要出閣的,文青也自有一份家業在,可大哥哥和彥哥兒可還要靠着廖家呢。”

海氏此刻瞧着錦瑟神情已是變了幾變,她心中又豈會不知當年之事怨不得錦瑟和文青,可那死的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夫君。她靖安海氏沒有那再嫁之婦,而且便是爲着她的兩個嫡子,她都不可能再嫁,她如今才三十便註定了要孤獨終老,便要時刻擔心着兩個孩子會失去長輩疼愛,將來失去長房地位。

造成這一切的卻又是她和夫婿疼愛有加的錦瑟姐弟,這怎能叫海氏不怨?!她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又怎能辨不清錦瑟是好意還是惡意,可此刻錦瑟的話叫她心中情緒翻騰,卻也更叫她面上難堪,她幾次欲呵斥皆被錦瑟堵住了口,這會子聽的多了倒說不出那狠戾的話來了,見錦瑟笑意盈盈地瞧着她,她便只冷聲道:“小時候你便能言善辯,歪理最多,沒想到幾年不見,竟長的牙尖嘴利,對長輩半點恭順也沒,如此的巧言令色!”

錦瑟聞言又眨巴了眨巴眼睛,這才嘆了一聲,道:“恭順是要對真正疼愛自己的長輩的,這些年在姚家我無需恭順,倒是巧言令色更能保全性命。如今剛剛回到廖府,這張臉一時間轉不過來也是有的,微微可不是故意針對大舅母哦。”

錦瑟說罷也不待海氏再言便福了福身,道:“微微剛剛進府,院子中還有好些瑣事要忙這便回去了,大舅母慢走。”

她言罷轉身,後頭彥哥兒卻突然道:“你是壞人,我討厭你!”

錦瑟聞言回頭,見彥哥兒正憤怒的盯着自己,小大人般守在海氏身邊,粉雕玉琢的面容因怒而越發紅撲撲的可愛,一雙明亮的眼更被憤怒燒的亮晶晶。彥哥兒的眼睛長得像大舅舅,錦瑟記得小時候她隨大舅舅學畫畫,有次她不小心將墨潑在了大舅舅極珍愛的一張古畫上,大舅舅怒氣騰騰的吼她,那雙眼便和此刻的彥哥兒一般無二。

那時候她還小,還不滿五歲,從未有人對她那般兇過,她被大舅舅嚇得哇哇的哭,弄的大舅舅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最後還是大舅母將她哄好的,後來她好似有一個月都不搭理大舅舅,最後是怎麼原諒大舅舅的卻已記不清楚了……

錦瑟想着這些,再去瞧彥哥兒那雙盛怒的雙眼,她竟然眼眶不自覺地蘊滿了淚水,倒引得彥哥兒一詫。錦瑟卻忙閃了閃睫毛,這才笑着道:“你不喜歡姐姐沒關係,姐姐喜歡你就可以了。”

言罷她禁不住擡手想去撫下彥哥兒的頭,見他躲開,便只衝他皺皺鼻子扮了個鬼臉就轉身去了。

錦瑟回到夕華院時,尤嬤嬤也聽了小丫鬟的回話進了屋,見廖老太君正依在大引枕上半眯着眼睛轉着手中佛珠雙眉卻緊鎖着,她上前兩手壓上廖老太君的額角輕輕揉着,見廖老太君神情放鬆下來,這才笑着道:“老太君可是還在爲大夫人憂心?”

廖老太君聞言一嘆,道:“大媳婦這兩年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明明是個恭謙寬厚的性子,怎變的越發尖刻了。今日當衆便敢苛待微微和茂哥兒,這往後……”廖老太君說着便又是一嘆。

尤嬤嬤卻是一笑,道:“老太君可是見表小姐哭的傷心,便心疼了?”

廖老太君聽罷疼惜地道:“這兩個孩子受苦頗多,又都是本性純良的,微微原便顧念着她大舅母不願過早進府,是我非要接了他們進來。他們本就對大舅母有愧,如今大兒媳這般……這兩個孩子一準是要委屈着自己的,這倒還不如他們在姚家別院自由自在。”

廖老太君根本就沒看出來方纔錦瑟是故意在和海氏對着幹呢,廖老太君只以爲錦瑟是真被海氏弄地傷心難言了,愧疚難當了。對此尤嬤嬤並不意外,這人的心若然一偏,便好些事都看不分明瞭。廖老太君如今一門心思要補償,要疼愛表小姐,又怎會疑心表小姐。

她想着便又笑了,道:“老太君便沒瞧出來表小姐方纔是故意大哭來擠兌大夫人嗎?”

廖老太君聞言一詫,睜開眼睛,便見尤嬤嬤又笑着道:“方纔老太君叫老奴去送表小姐,表小姐偏要自己回院,老奴自作主張叫鶯兒跟了去,鶯兒回話說表小姐是追大夫人去了呢,兩人在院子中說了好一陣子話,鶯兒是個機靈的,繞到牆後將那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尤嬤嬤將錦瑟的話學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愣了下便就搖頭也笑了起來,幾分寵溺和感嘆地道:“這個鬼丫頭!”

尤嬤嬤便道:“這解鈴還須繫鈴人,老奴看錶小姐比大夫人處事都要老辣,表小姐是一準吃不了虧的,老太君便就放心吧。”

之後的數日錦瑟在廖家過的極爲自在,每日和姐妹們一處作耍也相處的很融洽,二舅母和三舅母待她像兒時一般,每日到松鶴院中晨昏定省雖是免不了要見到海氏,可她倒也沒若錦瑟進府時那般公然苛待錦瑟,只是態度顯得冷漠罷了。

轉眼便到了五日後,清晨前往松鶴院請安,錦瑟稟了老太君墨存樓鑑賞吳梅子真跡的事,廖書敏聽聞錦瑟要去墨存樓鑑畫,便也央老太君也允她出府,非要和錦瑟一道前去墨存樓。廖書晴和廖書香因皆非擅丹青之人,料想墨存樓今日定然聚滿了愛畫之人,她們倒沒去的興致,便留在松鶴院中陪伴老太君。

兩個姑娘出門廖老太君哪裡放心的下,她令二夫人帶着錦瑟二人,又囑咐了二夫人一陣,這才放了她們出府。錦瑟一行到達墨存樓時,那裡果真已非常熱鬧,門前停滿了各府馬車,樓中也喧囂鼎沸,擠了不少穿戴華貴之人。

錦瑟見其中不乏各府夫人和貴女,她不覺挑眉,道:“愛畫之人可真不少啊,也不知西柳先生有沒有陪夫人來湊熱鬧……”

她後句話說的含糊不清,廖二夫人和廖書敏並未聽清,廖書敏聞言便道:“這可是吳梅子的墨寶,便是不愛那畫,買回去當個傳家寶,或是送人,都是有可能的,這些人哪裡皆是愛畫之人!”

錦瑟聞言面上赧然,她雖也愛畫,可這回卻也是打算拿那副吳梅子的話換人情的呢。

錦瑟隨着二夫人下了馬車,三人剛進墨存樓便見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大聲道:“吳梅子的真跡將在二樓展於衆人,請大家隨小人前往二樓觀畫。”

衆人依序上了二樓,錦瑟卻見二樓已被收拾成一個空曠的大廳,靠窗的地上擺放了一張紅木大案,上頭鋪着黑絨布,想來便是一會子展畫之處。而大廳中擺着二十來張紅木桌,每桌圍放有八張椅子,桌上還放着茶具和幾樣簡單的果子和糕點,佈置的倒似茶樓戲院。

錦瑟幾人上來的晚,前頭的位置早已坐滿了人,便連後頭的也被搶了個七七八八,只剩零星的幾個位置。今日來觀畫之人盡皆富貴,打眼一望錦繡綾羅,珠環寶釵,明晃晃直眩人眼。

錦瑟蹙眉,廖書敏惦着腳尖也沒尋到可以坐的地方,幾人這一躊躇,那將才還能瞧見的兩個零星位置便也坐上了人。

卻在此時一個穿薑黃比甲,草綠裙子做丫鬟打扮的圓臉姑娘笑着過來,衝二夫人福了福身,道:“奴婢是蕭府的丫鬟紫薰,我們三姑娘那邊還有兩個空位,見夫人和兩位小姐晚來便叫奴婢過來問問,若是夫人和兩位小姐不介意的話,不若到那邊去擠一擠。”

錦瑟聞言順着那丫鬟所指望去,正見最前頭一排有位穿豆青色繡纏枝蓮紋右衽小襖,綠綾繡梅竹紋多幅羅紗裙,系淡紫色海棠花開主腰的妙齡小姐站起身來,衝這邊含笑的福了福身。

錦瑟見廖二夫人含笑點頭,便知那位定就是蕭府三姑娘了,她正想是哪個蕭府,卻見蕭三姑娘身旁站起一人來,穿着青竹色領口繡海水瑞獸紋的儒袍,頭簪白玉簪,一身溫雅,舉止緩如舒雲,正是蕭蘊。見他也往這邊瞧來,和廖二夫人打過招呼目光便滑了過來,隔着人羣錦瑟也能感受到那恍如實質卻又柔和如水的目光,她忙含笑微微頷首,廖二夫人已笑着道。

“既只有兩個位置,微微便和敏丫過去吧,舅母歷來不愛這字啊畫的,留在這裡也是半個瞎子,什麼都瞧不懂。舅母便去街對面的繡樓瞧瞧,一會子這邊散了再來接你們便是。”

錦瑟聞言笑着應了,見此處擁擠便叫白芷和白鶴也跟着廖二夫人去了。待送走廖二夫人,她和廖書敏纔到了前頭。望去,桌邊兒果便只剩下兩張椅子,而在座之人倒有好幾個是識得的。

除了蕭蘊和蕭三姑娘,柔雅郡主和趙海雲也在座,柔雅郡主一邊坐着個少年郎,瞧着十七八模樣,五官和柔雅郡主有五分肖似,錦瑟猜想定是其兄長,江淮王的嫡次子。而她另一邊卻坐着個古稀之齡的老夫人,老夫人極爲消瘦,面色也不好,氣態卻不凡,眉眼間有股智者的睿氣,這老夫人坐在幾個少年少女中顯得尤爲奇怪。

錦瑟心一跳,又瞧了眼幾人的座次,見柔雅郡主緊緊挨着那老夫人,正神情恭敬地爲那老夫人添茶,而趙海雲卻神情不愉地坐在一邊忿忿然又幾分不屑地瞥着柔雅郡主,錦瑟已然明白了那老夫人的身份。她定然便是西柳先生柳克庸的夫人,柳老太君雲氏。

柳老太君乃蕭蘊的師母,她今日來觀畫,由蕭蘊陪着自是應當,至於趙海雲和柔雅郡主會坐在此席,自都是衝柳老太君來的。

麗妃想請西柳先生指點大皇子,趙海雲是大皇子的表妹,她這兩天連番造訪柳府,想探望柳老夫人的病,可皆被擋在門外,此事錦瑟早有耳聞。今日趙海雲會來搶畫並不奇怪,而柔雅郡主討好巴結,只怕是爲了其兄長,也就是她身邊坐着的少年閆峰。

這閆峰聽說也是聰敏好學的,去年的鄉試他僅屈於謝少文之下中舉,這在公侯之家已是難得的。既然自己有意叫文青拜在西柳先生門下,江淮王妃有同樣想法便也不足爲奇,何況江淮王府還有個非其所出的嫡長子嚴峻。江淮王妃望子成龍之心,只怕會更甚。

錦瑟正想着便聞柔雅郡主道:“沒想到姚姑娘對這副吳梅子的古畫也有興趣呢。”

柔雅郡主言罷,那趙海雲便接口道:“郡主真是大驚小怪,姚姑娘可是京城人盡皆知的才女,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對畫自也是頗有研究的。對了,連先帝爺都曾誇讚姚姑娘,說她是難得的才女呢,不過話說回來,姚姑娘將先帝的詩詞倒背如流,能得先帝稱讚也不足爲怪。”

趙海雲因麗妃和黃家一事已然和錦瑟結仇,她語出譏諷,瞧向錦瑟的目光也有幾分不屑和憤恨。

錦瑟聞言淡然而笑,道:“趙姑娘說笑了。”她見廖書敏欲言,尚輕輕扯了她一下。

趙海雲見錦瑟根本不接腔,分明沒將她瞧在眼中,又見她面上笑容溫婉,倒顯得自己尖酸起來,她目光越發銳利,可卻冷着臉未再多言。

那邊柔雅郡主眸中閃過笑意,而蕭三姑娘坐在柳老太君另一邊,見氣氛僵住便笑着起身,過來拉了廖書敏的手,道:“昨兒我便想着廖姐姐一手丹青在京中閨秀中是極出挑的,姐姐愛畫今日一準會來,可不便叫我猜對了嘛。這位就是姚妹妹嗎,以後大家又能多個玩伴了。”

蕭三姑娘名喚玉婷乃蕭蘊二叔嫡出,當日錦瑟在宮宴上依稀見過她,只是沒有說話罷了。她長的極清秀,聲音甜美,梳着墮馬髻,只斜斜簪着一枚金鑲玉蜻蜓簪,映着粉撲撲的臉蛋,和一雙彎月眸越發顯得靈秀清雅。

錦瑟聞言見她笑望着自己,忙回以一笑,道:“蕭姐姐。”

蕭玉婷給錦瑟二人介紹了那老夫人,只稱是柳老太君,卻未道明其身份,錦瑟二人見了禮,這才落座。

今日來了這麼多人,那畫錦瑟想多半她是買不走的,只是能結識柳老太君也算是沒有白來。她正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柳老太君,那邊蕭蘊和幾個公子說了會話已歸了坐。

這前排的位置是極好的,哪裡會一直空着?早先在江州時文青便曾向蕭蘊表露過他對西柳先生的敬仰和儒慕,錦瑟想這桌能有兩個空位,多半是蕭蘊猜到她今日會爲文青而來,特意留給她和文青的。

她免不了探究地望向蕭蘊,蕭蘊卻也恰好擡眸,迎上錦瑟的目光,他揚脣輕輕的對她笑起來,俊美無雙的眼中掠過風華無限。

卻在此時臺上響起了一個清越的男聲,“可以將畫擡上來了。”

錦瑟瞧去,只見那說話之人穿着一件白底起草綠團紋的袍子,束着玉帶,頭戴白玉冠,溫文爾雅,眉眼清秀,卻正是當日她在墨存閣外碰上的那書生。錦瑟一詫,就聽身旁的廖書敏道:“這是墨存閣的東家白公子,聽說他是庶吉士出身,只是性子卻極古怪,竟不入仕,反在這京城開了這家字畫鋪,做起買賣來。不過聽聞他祖上便是商人,這白公子聽聞常年在外走動,收購字畫等物,故而墨存閣常有孤本真跡問世。”

錦瑟聞言挑眉,卻見那邊兩個活計擡着一塊紅木板上來,將那木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之前擺好的紅木長條案上,錦瑟望去那木板上正躺着一副畫卷,只是說那是畫卷倒不若說是出土的古董文物來的妥當。那畫不成型,倒似和泥土混在一起的爛紙。

她蹙起眉來,而那白公子已衝衆人作了一揖,卻道:“這便是小店得來的吳梅子的真跡疏梅圖,可因此畫年代久遠,潮溼嚴重,故而紙質早已酥朽,又是在下無意中尋得剛出土之物,故而因恐處理不當損傷畫卷,便未做修復……”

衆人聞言不待白公子說完已然驚詫而憤怒地嚷嚷了起來,許多人一瞧那畫便覺受騙,這畫殘損不堪在衆人看來根本就無法修補了,只覺是受了墨存閣的騙。

“這麼一堆爛泥,算什麼畫啊!”

“畫年代久遠,有受損之處也是在所難免,若然真喜歡,買回去請人修復並不礙其價值,可這副畫已這般殘損,店家還拿出來售賣卻是過矣。”

“這畫已完了,再珍貴的畫埋在泥土中也沒了任何觀賞性,哎,走吧走吧……”

衆人說着,那白公子也不氣惱,待大家漸漸停了謾罵才道:“在下也知此畫受損嚴重,故而畫不是對外售賣的,而是想邀愛畫之人前來集思廣益,看能否有法子來修補此畫。不瞞大家,在下前兩日曾尋到金巧手,可他也拒絕修補此畫。這畫着實難得,當真是吳梅子前輩僅存於世的幾幅墨寶之一,在下不忍其就此消失,今日請大家來,也是想告訴大家,我墨存樓有這麼一副殘損的吳梅子真跡,倘使有人能修復此畫,小店將分文不取,無償將此畫贈給修畫之人。”

這用銀子買畫和無償得之豈能一樣,將才還嚷嚷的衆人不少已躍躍欲試,好些人已自動走上前去細細觀畫,可那畫顯然殘損的太過嚴重,許多人看過都搖頭嘆息,沒兩盞茶功夫亭中的人已走了多半,剩下的多是留着看熱鬧的閒人,真正爲畫留下的卻寥寥無幾。

錦瑟這桌倒坐的滿滿,未有一人離開,將才前頭擁擠,柳老太君便也未曾起身過去湊熱鬧,如今見畫案邊沒剩幾人,她纔在蕭玉婷的攙扶下起了身往前頭細觀那畫。

她一起身,趙海雲便也忙站起來欲往前湊,可柔雅郡主卻已先一步湊在了柳老太君另一側,將趙海雲擠了開去。

錦瑟見此,微微一笑,倒聽廖書敏道:“那金巧手是補畫裝裱的大師,好些破損嚴重字畫皆得他妙手方能再現原本光彩,連他都拒絕爲這畫修復,看來這畫是真沒救了。到底是吳梅子真跡,我們也瞧瞧去。”

她說着便拉起了錦瑟,錦瑟本便是要去看畫的,被廖書敏拖起來便笑着點了頭,兩人湊到近前,錦瑟細細瞧了那畫,眉頭便緊緊蹙起,卻見那畫泥和紙粘在一起,一般修復畫皆用清水沖洗來剝離畫表層的異物,可這畫便是再怎麼沖洗都是無法將泥土和畫剝離開的,只會將本就殘損不堪的畫弄的更加不堪。

可瞧那畫,兩處較爲清晰之處,梅花栩栩如生,運筆簡潔有力,卻當真是吳梅子的真跡。吳梅子已風景畫爲妙,然他卻甚少畫梅,這畫若然能夠修復倒真是畫中珍寶……

錦瑟這般想着,瞧向那畫的目光便更加專注仔細,而不遠處,柳老太君也在細細地觀畫,柔雅郡主見她目光專注神情痛心又惋惜,再觀如今圍着條案的幾人皆是同等神情,而其中還有翰林院掌院學士汪大人和內閣學士馮大人的夫人一品誥命馮老太君。

她又瞧了眼欲湊上前的趙海雲當即眸光便閃了下,露出一絲笑意來。她作勢瞧畫瞧的認真無暇顧及柳老太君,餘光果便見趙海雲目光一亮要將她擠開往柳老太君身邊湊,柔雅郡主也不阻攔,只是在趙海雲靠近她時身子一歪便不穩地往一旁踉蹌了兩步,她這兩步錯開身影,再倒去時就正好撞在了錦瑟的背上,將正專注看畫的錦瑟撞她猛然往前撲倒。

柔雅郡主這一下用力不輕,錦瑟本便一門心思都在那畫上,根本沒有防心,她被柔雅郡主猛然一撞,身子往條案上撲去,她本能張開手欲去支撐身體,可眼前還是那副殘損的畫卷,這若是她撞上,那畫且不說能不能修復,當場便要被她給毀掉。

錦瑟一個激靈,驚呼一聲,用盡全部力氣猛然扭了下腰,生生將欲往前撲倒的身體扭轉,登時整個人便如被狂風席捲的蝶,輕盈的身體折出不可思議的角度,飛揚而起接着又重重跌下,跌在地上,直疼的她冷汗當場就冒了出來。

而她尚未回過勁兒來,就聞柔雅郡主驚呼了一聲,接着她腳步踉蹌着竟一腳踩在錦瑟的手上,然後才重心不穩地跌倒在了錦瑟的身旁。

這邊動靜極大,待衆人聞聲往來時便見錦瑟和柔雅郡主一同倒在地上,卻沒有人瞧見發生了什麼。錦瑟疼的微微咬了下牙,她盯向柔雅郡主並未放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譏笑和冷意,還有她嘴邊不及收回的得意和快意。

見柳老太君幾人一同瞧來,錦瑟一瞬間便明白了柔雅郡主的用意,她是想害自己摔在畫案上好當場毀那畫。

那樣衆人只會惋惜吳梅子的畫被她姚錦瑟給毀了,纔不會想那畫能不能修復,更會因這畫的過早被毀而覺着它定然是能夠被修復的。背上損毀吳梅子真跡的罵名,她姚錦瑟還能有什麼好名聲,不知的人說起只會覺着她舉止粗野,再來一個文雅有才情的女子也是萬不會做出此等莽撞毀畫之事的。

更有,現下這條案邊留下的皆是真正愛畫之人,當場瞧見她姚錦瑟毀了那畫,不管是什麼原因,他們對她都不會有好感,那柳老太君當下便會厭惡於她。

錦瑟明白了這個,對柔雅郡主當真是惱恨不已,她不曾招惹於她,她竟如此歹毒的要害她,這豈能不叫人又恨又憤!

“微微!”耳邊傳來廖書敏驚詫而擔憂的聲音,錦瑟擡了下身子卻覺腰上一陣抽疼,她蹙了下眉卻一臉驚慌地道:“快,看看那畫沒被我碰到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倒還想着畫!你怎樣?有沒哪裡傷到?好端端的怎就摔倒了!?”廖書敏說着忙跪在地上將錦瑟扶坐起來,而那邊柔雅郡主已被扶了起來,錦瑟尚未答話,她便緊張的道。

“姚姑娘你沒事吧,都怨我,自己沒站穩不說竟還撞到了姚姑娘你。”她說着忿忿地盯了眼趙海雲,道,“趙妹妹若有什麼不懂要請教柳老太君,和姐姐說了,姐姐自會給妹妹讓道,妹妹何故硬擠,還害的姚姑娘跌倒險些還毀了畫。”

錦瑟聽柔雅郡主撇了乾淨,見害她不成便又將錯處往趙海雲身上推,一石二鳥好不奸猾,她被廖書敏扶起來,卻痛呼着令衆人瞧見了她被踩的紫青的手背。

那趙海雲也不是蠢的,本無言以對,聽到錦瑟這一聲痛呼,又瞧見她那傷痕累累的手,當即便詫着道:“柔雅郡主這話何意,方纔明明是你自己個兒讓開了,我纔過來的,何曾擠過你。哎呀,姚姑娘的手怎被踩成這樣,這倒似被人踩上還狠狠地揉了兩腳一般,這若再用些力氣,姚姑娘的手豈不就殘了?姚姑娘你快活動下手指,看還能不能動……”

“趙妹妹此話何意?難道是說我故意踩的姚姑娘?我和姚姑娘不過見過兩面,爲何要對她這般……”柔雅郡主被拆穿,當即便紅了眼眶,好不委屈。

她那話分明是說她和錦瑟無冤無仇,而趙海雲卻有害錦瑟的原因。趙海雲氣得面色漲紅,錦瑟眼見兩個貴女當衆鬧起來,又觀柳老太君和在場的幾位夫人無不蹙眉,這才道:“是我先跌倒的,被踩到也是難免,大家看畫都那麼認真忘我,出意外也不奇怪,兩位姐姐當以和爲貴,莫爭吵了,好在沒有累及這畫。”

她這話說的極爲巧妙,是柔雅郡主先站立不穩,可柔雅郡主卻比她晚摔倒,大家既都在認真而安靜的看畫,又怎會發生意外?柔雅郡主和趙海雲不過剛語氣不和,她便勸兩人不要再爭吵了,還說好在沒累及了畫。

她話一出口,衆人便明瞭將才是怎麼一回事了。而且將才錦瑟驚呼一聲,衆人看過來時正見她猛然扭轉身子,便是摔倒也不肯跌在書案上毀了畫,相比之下,先害人後爭吵不休的柔雅郡主和趙海雲就顯得更加難堪了。

錦瑟言罷,柔雅郡主和趙海雲面色便都不好看了,可偏她什麼都沒說,也無從反駁。兩人啞口無言,而柳老太君卻難得地衝錦瑟笑道:“你很喜歡吳梅子的畫嗎?過來於老婆子一起賞畫吧。”

錦瑟目的達到,見柳老太君主動問話忙福了福身,上前兩步到了老太君身邊,一起賞起畫來。柔雅郡主和趙海雲獻了半天殷勤都未能叫柳老太君和她們主動說上一句話,如今見錦瑟得了柳老太君的高看,登時便別提多難受了鬱結了。

而那邊柳老太君瞧着那畫,卻道:“吳梅子的畫風古樸大氣,便是這梅也是疏落地開上幾朵,他的畫不明豔,難得你小小年紀竟也喜歡。”

錦瑟聞言一笑,道:“運筆簡潔有力是吳梅子老前輩的慣常畫風,這畫的壽山石用濃淡水墨暈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皴,剛勁中不失端凝,與幾朵枯梅風骨相應。這梅花枝幹乃鐘鼎畫法,蒼勁淺條雙勾,格調高古,獨樹一幟。小女瞧着這畫太過蒼涼孤寂,並不能全然領悟其中意境,只是瞧個熱鬧,學學其畫法罷了。”

柳老太君卻道:“能瞧出這些已是不錯,這畫當是吳梅子喪妻之時所畫,意境悲涼了些卻也是難得的好畫,只是可惜了……可惜了……這等好畫毀成這般怕是難以修復了。”

錦瑟早便在等柳老太君這話,聞言她蹙眉,卻道:“小女略懂些修補裝裱之法,這畫用尋常的清水法衝是不能的,可若然用細絹裹住,再放在蒸架上進行燻蒸,然後用溫熱的藥水浸泡,說不得能將上面厚泥剝離。”

柳老太君一詫,瞧向錦瑟,見她小臉之上滿是認真之色,全然不像是誇誇其談,她當即便更覺驚異,尚未回答,倒是一旁的墨存閣主人無意間聽到了錦瑟的話,插話道:“姑娘此言當真?!”

他這一聲着實不小,倒驚地衆人盡數瞧了過來,錦瑟擡眸瞧去,那白公子自知失禮,忙作了一揖才道:“在下一時激動,攪擾了老夫人和姑娘還請見諒。只是,不知姑娘所說的藥水是什麼?”

錦瑟聞言笑着福了福身,這才道:“不怕公子笑話,小女也喜收藏古籍古畫,那藥水乃是我自行琢磨配出的。”

錦瑟言罷當即便有人嗤之以鼻,裝裱乃是技術性極強的活,門道也多,很多技法老師傅們都密不外傳,沖洗去污、揭舊補綴、修磨殘口、礬掙全色……一道道工序是極繁雜的,只衝洗便有三年不出師一說,瞧錦瑟小小年紀,衆人如何能信她的話。一聽她說那藥水是她自己琢磨的,當即便覺這小丫頭說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那白公子聽錦瑟方纔說話倒似極懂行一般,如今再聞她的話,面色一黯,顯然也是不信她的。柔雅郡主好容易等到了機會,當即便驚道:“姚姑娘真是厲害,竟還懂得裝裱古畫?!連金巧手都說這畫沒法補救,姚姑娘卻有法子呢,方纔東家還說這畫誰能補救便無償贈送,我是真喜歡可卻沒那能耐,想來這畫是要落到姚姑娘手中了。”

錦瑟聞言也不氣惱,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柔雅郡主,柔雅郡主卻覺她那一眼目光極清冷譏誚,她雙拳握起,錦瑟卻已移開了目光。倒是蕭蘊突然插話道:“不知早先姚姑娘送於外公的那幅劉志明的寒山賦可是姑娘自己裝裱的?”

方纔錦瑟和柔雅郡主幾人在這邊看畫,因全是姑娘和夫人們,蕭蘊不好過來,他和那閆峰站在另一邊觀畫,錦瑟驚呼時他只能眼睜睜瞧着她跌在地上,如今聽柔雅郡主譏諷錦瑟,他少不得開口相幫。

蕭蘊所說的寒山賦正是當日在靈音寺錦瑟託楊松之趕去交給他的那份給汝南王拜壽的賀禮,錦瑟聞言笑着點頭,蕭蘊便衝那白公子道:“季悅兄,此畫除姚姑娘,只怕世上再無人能補。”

蕭蘊言罷衆人皆驚,只因衆人皆是認得蕭蘊的,他可不是信口開河之輩,他既這般說了,那定然便有緣由。見大家都盯過來,錦瑟卻只笑意盈盈的站着,寵辱不驚。

而柔雅郡主聽了蕭蘊的話,再瞧錦瑟,一雙眼睛就險些冒出火光來。如今姚錦瑟已出盡了風頭,若然再叫她修好了那畫,豈不是更要風光百倍!表哥他原就被這張狐媚的臉蛋眯了心,姚錦瑟再博學多才,美名遠揚,表哥豈不更鬼迷心竅!

此刻卻無人會注意柔雅郡主是何種神情,衆人皆在驚詫於蕭蘊的話,那白公子和蕭蘊分明是極熟的,聞言已驚喜地道:“伯約此言當真?姚姑娘若真能復原此畫,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蕭蘊卻笑着又問錦瑟,道:“若我沒猜錯,姚姑娘的一手裝幀技法當真師出刺緣大師吧?”

這刺緣大師乃出家之人,本是京郊法源寺的主持,更是大錦的書法名家,已圓寂數年。他不僅是得道高僧,書法出衆,更爲能耐的是有一手裝幀技法,那金巧手卻是在刺緣大師過世之後才名聲鵲起的。聽聞蕭蘊的話,衆人已然相信錦瑟方纔所說皆非大話了。

刺緣大師本便不是手藝人,故而也無需將裝裱技法傳授於人,衆人還爲此惋惜過,如今竟聞錦瑟師從刺緣大師怎能不詫。

錦瑟見大家奇怪,便只笑着道:“不過是有些機緣得大師點撥過,這畫……不知白公子可能允小女一試?”

而此刻的京郊,趙尚書正站在十里亭中往遠處觀望。他最近因麗妃和黃知一案早已焦頭爛額,誰知今日一早便被皇帝召進宮,說是北燕的武英王過了北燕萬壽節又被北燕使臣送了回來,皇帝令他這個禮部尚書趕緊準備儀仗前來接人。

天知道這個北燕的武英王有多麼難伺候,稍有一點不合心意他便大發脾氣,根本是個粗野無狀,不知禮數的野蠻人,更重要的是這位爺壓根就沒將大錦的官員看在眼中,他堂堂的尚書他是半點顏面都不給,任意驅使。

只是這位王爺每次從北燕歸來,都是一路地遊山玩水,一路好不挑剔地被大錦官員接待着而來,今次怎變了性子,不聲不響地就到了鳳京。北燕萬壽節不過纔過去十二日,這位王爺已到了鳳京,這分明是日夜趕路啊,也不知鳳京有什麼好留戀的,竟叫這位武英王如此火急火燎的大過年的奔了回來。

趙尚書這邊想着,禮部右侍郎劉大人已快步進來,道:“大人,武英王一行到了。”

趙尚書聞言往遠處瞧,果見官道上隱約出現了車駕人馬,他拂了拂袍子下了臺階,翻身上馬帶着人迎了下,北燕浩浩蕩蕩的隊伍錦幡飛揚着已到了近前。

前頭清一色的玄甲騎兵豁然讓開道來,自中隊駛出一輛四匹汗血寶馬拉車的大輦來,車頂懸蓋、車後揚幡,紅木車架上雕刻着精美的仙人、神獸、見那輦停下來,趙尚書忙打馬往前又迎了兩步。

而馬車車門被推開,就見北燕的武英王已從裡頭跳了下來,他一面深呼吸着,一面蹙着眉,無比厭棄地發着牢騷,道:“可算到了,本王的腰板都被顛斷了!”

言罷他活動了下手臂,一扭臉便似剛瞧見趙尚書一般,竟是一笑,這一笑好不親熱燦爛,使得他那俊美的五官都飛揚起來,直瞧的趙尚書一愣。

他還沒回過勁兒來,接着就聞完顏宗澤道:“哎呀,本王也算半個鳳京人兒了,哪裡還用得着趙尚書您親自相迎,尚書大人辛苦了啊!”

他說着竟然笑意盎然地往打馬迎上的趙尚書跟前兒走,趙尚書何曾見過這位北燕王爺如此平易近人,當即就又是一愣,他正想着這位王爺不會又在動什麼歪心思,完顏宗澤已到了近前。

趙尚書這一愣竟就忘了下馬,豈料他這邊反應過來準備下馬,他那身下馬兒便不知怎地突然嘶鳴一聲,竟是在此刻不知怎的受了驚!

馬兒高高地揚起前蹄登時就往完顏宗澤的心口上踢去!

趙尚書大驚失色,可一時根本就控制不住那驚馬,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瞧着馬踢在完顏宗澤的胸膛上,將他整個人都給踢飛了出去,跌在地上當場就吐出一口鮮血來。

大錦這邊迎接的官員和人馬皆驚,都被這突然的一幕給震的愣住了,而那邊北燕的兵勇們當即便亮了劍,只聞不知哪裡傳來一聲怒喝。

“王爺!有刺客!拿下刺客,替王爺報仇!”

趙尚書根本就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人已經被北燕的幾個騎兵給粗野地拉下了馬背,他官帽滾下來蓋住了臉,剛擡手將帽子扶穩,便只覺眼前刀影一閃。

撲哧一聲,他的胸膛上已被刺了一劍,他還來不及慘叫,眼前一黑,碗大的拳頭已砸在了臉上,身上的其它地方也同時傳來疼痛,那帽子再次滾落瞬間就被踩成了一團爛紗布。

此刻趙尚書已顧不得他的烏紗帽了,哀呼着他只知道一點,他堂堂的一品尚書竟然就這麼被當衆羣毆了!

一百章

京郊,北燕的侍衛們很快便將完顏宗澤擡上了馬車,他一上馬車哪裡還有半點受傷的模樣,自行將弄污的外衫一脫隨手一扔便往軟榻上一趟,兩腳蹬了兩下踢掉鹿皮靴便翹着腿晃盪着悠哉悠哉地聽起外頭的慘叫聲來。

陽光自車窗垂下的墨藍絨織錦車幔透光微弱的光線來,照在他身上那件金絲軟甲上反射出金燦燦的明光來,將他俊美的面容映的愈發卓爾不凡,也將那脣角一絲斜飛而起的笑紋照的清晰可辨。

方纔趙尚書那馬兒前蹄尚未觸到他,他便就勢飛了出去,那馬兒雙蹄也就蹭了他一下罷了,又有金甲護身,自然是傷不到他的。他倒在地上,半側着身子將早便藏好的血袋戳破,這才裝作吐血模樣擡起頭來急喘,衆人見他被踢飛出去,地上一攤血,而他脣邊又掛着血跡,自然便覺是他受了重傷吐出血來,不疑有他。

便是趙尚書,相信意外之下,也不曾將一切看的清楚。完顏宗澤想着挑起俊俏的眉來,接着影七遞來的溫熱帕子擦掉脣邊血跡,外頭趙尚書的慘叫聲入耳已覺聒噪,他翻了個身自桌上隨手捻了一塊梅花糕丟進嘴中。入口酥軟清甜,有股幽幽的梅花香縈繞在身,他舒服地哼哼兩聲,半眯着眼只覺又瞧見了那日錦瑟在梅花樹下嫣然而笑的情景。

同在車中的影七一瞧完顏宗澤那神情便知這位主子在想什麼,他就不明白了,那姚家姑娘就算長的好看點,可也算不得就是獨一無二了,王爺又不是沒見過那國色天香的女人,更何況那姚姑娘年紀還小,分明還是個半大的小姑娘,到底她給王爺下了什麼迷魂藥,竟就叫他們英明睿智,不近女色的王爺這般神魂顛倒起來。

本想着這次回去能呆到上元節後,誰曾想萬壽節剛過,王爺便以不放心大錦諸事爲由辭了皇上,這一路更是星夜馳騁,前兩日剛接到消息說麗妃在宮中意圖謀害姚姑娘,今日王爺還沒進城便先毆打了麗妃生父趙尚書,叫他看,王爺是真有些鬼迷心竅了。

影七無聲嘆息,完顏宗澤卻似會讀心術般猛然睜開半眯地眼睛盯了過來,那目光好不銳利,嚇得影七一哆嗦忙低了頭,完顏宗澤的眸光卻又忽閃一下轉爲戲謔,道:“情之一字,百般滋味,若然一生不知,才當真是可悲可嘆……”

他言罷尤且可憐地斜睨着影七嘆息一聲,這才搖着頭轉開了視線。影七瞧着完顏宗澤那樣,再聞他的話嘴角抽了抽,只道他們王爺中毒太深,真完了。

又見完顏宗澤神情恍惚,脣角含笑地擡手輕撫着黃花梨方桌上擺着的那瓶白梅插花,影七更是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扭開了頭。

此刻外頭大錦的官員和兵勇們已反映了過來,禮部右侍郎往衝上來勸着,完顏宗澤本便是隻針對趙尚書一人,見大錦那邊兵勇衝過來,圍着趙尚書的北燕兵勇也就勢收了手,他們退開,那禮部右侍郎忙上前撲進去,一瞧之下雙腿一軟,只見這麼一會子功夫,好端端的尚書大人已被打的不成樣子,頭髮散亂,渾身泥土,鼻青臉腫,宛若一頭半死的豬般躺在地上喘粗氣兒。

禮部右侍郎劉大人瞧着這樣的趙尚書整個人都呆了,腦子一片空白,趙尚書又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又是他的上峰,如今他人還好好的上峰卻被打成這樣,這回去皇上未必放過他,大皇子更不會放過他。那邊北燕王爺還不知怎麼樣了,若然有個三長兩短,他一家子都不要活了。

劉大人六神無主,北燕人卻步步緊逼,吵鬧着他們武英王受了重傷要劉大人給個交代,劉大人頭大地陪着小意,安撫着憤怒的北燕人,好容易答應將此事馬上報告皇帝,派最好的太醫給武英王診治,並再三申明只是一場意外,一定將事情真相查明給武英王一個交代,北燕人這纔算稍稍安寧下來,答應先進城讓他們重傷的王爺能早點得到醫治。

劉大人抹了一把汗,忙令人回去通報皇帝,又着人將已不省人事的趙大人擡回去,一行人才往京城的鳳儀門而去。

車輦剛入城,便有一名早得了令的侍衛進了馬車,稟道:“回王爺的話,屬下已打聽清楚,姚姑娘如今正在城南千纓街的蕭府。”

完顏宗澤正爲很快便能見到心上人而愉悅,聞言眉頭微微一蹙,道:“蕭府?她去蕭府做什麼?”

那人忙回道:“姚姑娘要修復吳梅子的一副殘損古畫,因無完全把握,便想先尋一副破損程度相當的畫練手,蕭家三公子手頭剛好有一副那樣的畫便邀了姚姑娘到蕭府看畫。”

完顏宗澤聞言登時面色就有些發黑,當真比變臉還快,一旁影七抱着劍極沒衷心地又幸災樂禍地挑了挑眉,聽到一聲冷哼這才低眉斂目地站好,垂眸間偷瞄了眼完顏宗澤的神情,心中卻爲那姚家姑娘捏了把汗。

錦瑟這會子確實在蕭府,只不過和她同往的還有廖書敏,另有蕭三姑娘作陪,這會子幾人正一同瞧着一副殘損的隸書出神,那副字果真上頭也粘了許多泥土,紙張破損嚴重,和在墨存樓瞧見的那副吳梅子的畫情形一般。

錦瑟瞧了瞧,便笑着道:“蕭公子這副字乃前朝書法大家陳知鶴的真跡,也是難得的字中珍寶,用這副字練手豈不是多此一舉了。”

蕭蘊聞言一笑,一旁的蕭玉婷已笑着道:“陳知鶴的字三哥哥還珍藏了兩副呢,這副便是姚妹妹弄壞了也不打緊,反正這字放着也只能越發腐壞。何況姚妹妹一準能將它補救好,這樣三哥哥便平白得了一張好字,還能得姚妹妹的人情。姚妹妹自管拿去試手,也不必心懷感激,三哥哥纔不會做賠本生意呢。”

她言罷,卻又衝蕭蘊道:“三哥哥,我說的對不對?這字反正三哥哥已有兩幅了,這副不若修復好便送了妹妹吧?”

蕭蘊聽罷搖頭一笑,瞧着蕭玉婷,道:“擠兌三哥還來討三哥的好東西,妹妹也說了,三哥是從不做那賠本生意的,爲着妹妹的話,這幅字便是三哥有心也是萬不能給了妹妹的。”

“哎呀,妹妹這般說也是爲了讓姚妹妹給三哥哥補畫嘛,外頭誰人不知三哥哥君子如玉,氣量最大,想來姚妹妹也有耳聞,哪能就因我的兩句話就真誤會三哥哥了……”蕭玉婷聞言瞪了瞪眼睛,忙是一陣的討好,復又瞧着錦瑟眨巴眼睛。

錦瑟和廖書敏被她逗得掩嘴失笑,見蕭蘊瞧來,清俊的眉目間沾染着輕快的笑意,錦瑟才笑着道:“既然蕭公子和蕭姐姐都信我,我便勉力一試,一定將這字修復完好。”

幾人又坐了會子,錦瑟便和廖書敏起身告辭,蕭蘊和蕭玉婷送兩人出院,錦瑟特意放緩兩步,又謝過了蕭蘊才道:“今日在墨存樓上我見柳老太君腿腳似有不便,且身體消瘦又盜汗多飲……”

蕭蘊聞言不待錦瑟說下去便道:“姚姑娘猜的沒錯,師母她確實患的是消渴症。”

錦瑟見蕭蘊清俊的面容上似籠了一層陰雲,又聽他的話,心中也微微一緊,那消渴症可是不治之症……

在墨存樓上時,錦瑟便發覺那柳老太君的不妥不處,她有些瘦的過分,而且那樓中雖生了火盆,卻不至於叫人一直冒汗,柳老太君額頭上的汗水卻一直未消,並且她就那麼一陣功夫便飲了小半壺的茶。錦瑟是見過得消渴症的病人的,故而當時便有此猜測,如今聽聞蕭蘊的話便也蹙眉暗歎一聲。

兩人沉默了片刻,錦瑟才道:“我聽說這個消渴症,患病病人年齡越長,病情發展的便會越緩慢。柳老太君如今精神尚好,應病情還不嚴重,京中良醫多,太醫院人才濟濟,一定能控制住病情的,你也莫太過憂心。”

蕭蘊見錦瑟目光盈盈,脣角含笑地瞧過來,便也微微一笑,錦瑟心知蕭蘊將才不過是一時感情流露,他也非那需安慰之人,便又問起柳老太君如今吃什麼藥,可有成效。

卻聞蕭蘊道:“不過是用些木瓜、烏梅、人蔘、茯苓這些生津的藥物,藥效卻不好,非但越喝越渴,不見好轉,如今還併發了壞疽症。”

他言罷頓了頓這才又笑道:“其實師母是極愛熱鬧的,也最是慈愛,平日極喜和小輩們親近。除了愛畫,更愛養花草鳥雀,如今患了此病倒鎮日躺在牀上,心情愈發沉鬱了。我瞧師母和姚姑娘是極投緣的,姑娘若得閒暇可否到柳府多陪陪師母,心情暢快對病人養病也是極爲重要的。”

錦瑟聞言衝蕭蘊感激的一笑,見已到了蕭二夫人所住的院子,便不再多言。因蕭府的老太君和江安縣主並蕭府其她幾位姑娘都出城往念慈庵燒香去了,故而錦瑟和廖書敏便只辭了蕭家的二夫人就和廖書敏坐上馬車回到了廖府。

她是當日旁晚才從文青處聽說完顏宗澤回到鳳京之事的,聽聞趙尚書被羣毆擡回府中已暈厥不醒,少說要在家休養大半年才能下牀,錦瑟心一跳,張大了嘴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待文青離去,她兀自呆坐了半響這才進了內室,她自紅木雕花草魚蟲的衣櫃中取出一個小盒子來,將之打開裡頭躺着的正是完顏宗澤送的那幾樣東西。除了那虎魄墜子和碧璽珠子,他隨後幾日又送兩樣物件,全被她收進了這盒子放得遠遠的。

自她進廖府倒未曾再被人闖了閨房,她原先以爲完顏宗澤到底是少年心性,興致過了,已忘了這回事,卻沒想着他竟……

想到文青說完顏宗澤被驚馬所踢,當場吐出一口血來,經大錦太醫診病說是傷及了心脈要躺在牀上靜養三個月方可安好的話來,錦瑟便微微蹙起眉來,雖知完顏宗澤八成是沒有受傷,可想着這話乃大錦的太醫所說,她便又有些提心,察覺到心頭的煩躁竟是因擔心所致,錦瑟一個激靈猛然甩了下腦袋,啪地一聲合上那盒子便將之又塞回櫃子。待關上櫃門,眸光已一片沉靜,再無一絲波瀾。

她到松鶴院陪廖老太君唸了會經文,廖老太君留了飯,錦瑟又和幾位姑娘在松鶴院消磨到天黑,待伺候着廖老太君睡下,她纔回到夕華院。

今日她在墨存樓摔那一下着實不輕,當時便覺扭傷了腰,因怕廖老太君擔憂故而一直都未表現出來。那手上的傷在蕭府時已抹了蕭蘊的藥,回到廖府錦瑟便將藥膏給擦去,又換了一件廣袖的儒裳,在松鶴院時她時時注意,用寬大的袖子遮擋了手背,倒未叫廖老太君瞧見那傷痕。

她這樣費心瞞着,一來是不想廖老太君擔心,再來也是無法解釋柔雅郡主對她的敵意。如今回到夕華院,脫下外衣,王嬤嬤見錦瑟半個手背都紅腫着躺在牀上便撫着腰不動彈了,登時心疼的眼淚差點沒掉下來,直道自家姑娘便是在姚府時也沒受過這樣的重傷,吃過這樣的虧。

她這般,引得白芷和白鶴也自責不已,只哭着道今日不該聽姑娘的,和二夫人去逛街市。

錦瑟由着王嬤嬤給她手上細細地抹上了藥,又給她揉弄了半響的腰,笑着勸了兩句索性閉上眼睛裝睡起來,待王嬤嬤和白芷幾個退出去她才睜開眼睛,撫着青腫的手眯了眯眼。

今日在墨存樓她不好對柔雅郡主怎樣,卻並不代表她會白白吃這個虧!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柔雅郡主最好祈禱別叫她尋到機會。

錦瑟想着又見外頭月光如水已是夜深,睫羽顫了下,想了想還是起身扶着腰走至窗前將落下的匙掛了起來。她躺回牀上,閉上眼睛,卻不知是身上疼痛之故,還是心中煩躁,折騰到半夜腦子還一片清醒,而那窗扉靜寂一片,竟也不聞半點聲響。

錦瑟煩悶地又翻了個身將被子拉起蓋在頭上,翌日,錦瑟頂着眼底青痕去給廖老太君請安,而質子府中完顏宗澤舞了一夜的槍,眼見外頭天色已大亮,纔將手中長槍扔給影七,沉着臉出了練武房。

影七退了兩步靠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氣,揉着被完顏宗澤打他青青紫紫的手臂和雙腿心裡好不委屈起來。

一百零一章

錦瑟因起的晚,到松鶴院時,衆人皆已到了許久,正陪着廖老太君吃茶聊天,錦瑟請了安,廖老太君見她眼底一片青痕免不了蹙眉,道:“怎面色這般差?到外祖母近前來。”

錦瑟笑着在廖老太君身旁站定,由着她拽着胳膊細瞧,道:“不過是昨兒夜裡一直惦記着補畫的事兒,總有兩處關鍵怕出錯,便睡得晚了些。我身體一向是極好的,外祖母放心。”

她言罷,廖老太君尚未說話,已面露不贊同,那邊海氏便道:“女孩子便該好好學繡活,琴棋書畫若然樣樣精通固然是錦上添花,可也不能以此爲傲,爭強好勝。你吳梅子的畫那麼多大師傅都無法修補,你既也拿捏不準,何必逞能。這修好了固然是風頭大盛,修不好豈不惹人笑話,還要擔上毀畫的罪名。若然再因思慮這個而傷了身體,令母親爲你擔憂,那便又是大不孝了。大舅母說話不好聽,可也是爲你着想,以後凡事都該量力而行,也該以身子爲重纔是。”

錦瑟聞言脣角勾了勾,笑着瞧了海氏一眼,那眸中清清明明,一道精光,猶如明月照水般波光一晃,直逼人心。

她柔柔地道:“謝大舅母關心和教導。”言罷卻面帶委屈地低了頭。

二夫人昨日奉命領着錦瑟和廖書敏出府,可卻發生了錦瑟受傷一事,她本便內疚不已,不知道回來怎麼向老太君交代,而錦瑟又是撒嬌又是勸說,偏也不讓她將事情告訴廖老太君。

二夫人自然知曉錦瑟一方面是不想廖老太君擔憂,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廖老太君責怪於她,故而她便愈發覺着錦瑟乖巧懂事,對錦瑟愈發憐惜起來。此刻見海氏發難,免不了替錦瑟說上兩句話。

“大嫂是不知,連蕭三公子都說那畫非微微,無人能補,她可是得過刺緣大師指點的。這愛畫之人,本便是見了好畫便一門心思地撲上去,大伯不也是這麼個性子?微微當年跟着大伯學畫,養的和大伯一般性情,我瞧她不是逞能,是真想修好那畫罷了。”

二夫人言罷,廖書晴幾個見氣氛不對,忙也嘰喳喳地拉了錦瑟,逼問着她得刺緣大師收徒一事,何故她們竟都不知。

錦瑟聞言便笑着道:“哪裡有拜師這麼一回事?當年祖父和刺緣大師是知交好友,祖父每閒暇便到法源寺和主持大師品茶手談,我也常常跟去。不過是有次恰巧瞧見大師修補一張畫卷,我瞧着神奇的緊,又是小孩心性,愛玩之時,便央着大師教我。大師見我在此道上還算有些靈性那次後便常指點我一二罷了。原先在京城時,我是個皮猴性情,就只想起來時當玩鬧般修上兩幅自家的書畫,待到了江州每日被拘在府中,沒了熟識之人,和姊妹們又不甚親近,倒將時辰都消磨在了這個上頭,故而昨日纔有些底氣敢硬着頭皮一試的。”

海氏的話原是想叫衆人覺着錦瑟輕狂,心野,不安於室,不自量力只想着賣弄才情出風頭。而錦瑟的話也說明了兩點,若然她是賣弄之人,當年得到刺緣大師的指點便會宣揚的大家共知,又說在姚家時沒有人可以親近,所以時間都消磨在了這些上頭,更是既叫衆人疼惜,又叫她們知曉她不是不自量力,是真有本事修復那畫。

其實海氏的懷疑衆人都有,畢竟錦瑟如今年紀太小,那裝裱是技術活,哪個裝裱大師不是一大把年紀纔有了那一手本事的,叫人相信錦瑟這樣的小丫頭片子能補救連最好的裝裱大師都不能補的畫,大家難免不信。

可衆人不知曉的是,錦瑟不足五歲便涉獵了此道,前世她活了快十八,自到江州,後進侯府她的大部分時間確實也都用在了這些事情上頭,故而對裝裱她已觸及十三年之久,加之又得刺緣大師提點,她本便心靈手巧,能有此本事卻也不算怪事。

“哎,這手藝活計到底是勞神傷身,又不靠這個吃飯活命,便是喜愛此道,以後也莫再沉迷於此了,多和姐姐們一處作耍玩樂纔是正經,眼見着再幾年及笄了,便是想一起玩都不能了。”二夫人聞言嘆了一聲,憐惜地笑着道。

錦瑟聞言自然笑着應下,海氏面色本便有些尷尬,又被老太君瞪了一眼,倒又想起當日錦瑟所說話來,心中便越發彆扭起來,如絞了勁兒般,難辨滋味。

她瞧了瞧緊張兮兮地瞧着自己,一聲不吭似被嚇到卻又懵懂不知的彥哥兒,又瞧那邊歡聲笑語和廖書敏幾個玩鬧的錦瑟,再見幾個姑娘一起逗弄着三夫人懷中銳哥兒的情景,便更是煩悶不安,不知對錯了。

過了半響她才尋了機會笑着衝廖老太君道:“微微和茂哥兒也進府這些日了,他們進府前繡春樓已給幾個姑娘和少爺送來了新年置辦的衣裳。這眼見着離年節越來越近,我忙着置辦年貨等事倒將此事給忽略了,不若明日便叫繡春樓的繡娘來一趟,給微微和茂哥兒量了尺寸,趕着年前還能將衣裳做出來。”

廖老太君聞言詫地瞧向海氏,做年節衣裳的事情,海氏說她忽略了,廖老太君又怎會也忘記?她已自備了體己銀子想着這兩日便叫丫鬟送了錦瑟和文青的尺寸到繡春樓,爲他們置辦新衣。如今聽海氏主動提及此事,廖老太君怎能不詫,忙衝海氏笑着道:“你執掌中饋多年,是最細心仔細的,處事也周全的緊,你辦事母親是極放心的。只是年節瑣事多,你又要照顧彥哥兒,可莫累着自己纔好。”

海氏得廖老太君誇讚笑着點頭,錦瑟卻是個蹬鼻子上臉的,已湊至海氏跟前兒拉了她的手臂撒嬌的搖着,道:“謝謝大舅母,大舅母果然還是最疼我和茂哥兒。”

海氏被錦瑟拉着不好掙扎,身子卻是一僵,錦瑟頑皮地用手撓了下她的上臂內側,海氏是最怕癢的,登時脖頸上便出了一層雞皮疙瘩,由不得瞪了錦瑟一眼,卻見她笑意盈盈地瞧着她,眸子晶燦如星,含着三分愉悅七分儒慕。

海氏心一跳,面上便越發彆扭,猛然又移開了目光,卻聞廖書敏也湊趣着道:“哎,果真微微來了,我們便都要失寵,連大伯母都只念着她和茂哥兒了。”

她一言,屋中便又是一陣歡聲笑語,彥哥兒面上茫然之色多了些,卻沒了將才的緊張,握着的小拳頭也鬆了開來,過了片刻見衆人皆笑,他小小的臉蛋兒上便也掛起了笑意來,海氏瞧着兒子不覺嘆了口氣。

錦瑟自松鶴院回到夕華院便忙起修復字畫一事來,這一忙便是一日,因昨夜未休息好,用過晚膳天擦黑時她便躺下,幾乎閉眼就沉睡了過去。

一覺香甜無夢,她卻是被一陣光亮給刺得睜開眼睛的,原只當是天亮了,卻又覺困頓頭暈,身上更是半點神清氣爽都沒,疲乏的緊。睜開眼睛卻發現哪裡是白晝的陽光,那光亮籠着柔和的黃色,隨風跳動,分明是燈光,她詫地眯着眼睛去瞧,但見牀邊兒不遠處鎏金蓮花座的雕花燈臺上燃着三層近百盞的燈火。

燈光跳躍着將整個屋子照的亮若白晝,她的閨房卻是沒有這等奢華的燈臺的,錦瑟大驚,顧目一望,登時呆住。這哪裡是她的閨房,整個房間比她那房間大了三倍不至,地上鋪着如意紋絲絨毯,靠牆的地方擺着一張大紫檀雕螭案,上頭放置的金花卉獅耳三足爐中正嫋嫋地燃着沉香。香雲騰起的牆上竟掛着一把極大的金絲裹唐草紋飾刀鞘的彎刀,彰顯着這應該是一個男子的房間。

挨着牀的另一邊靠牆是一溜的蘭竹雕花檀木櫃,象牙雕花鳥圖水墨詩文的十二扇屏風擋住了外頭的景緻,依稀可見窗邊放置着雕夔龍護矮足短榻。

錦瑟呆呆地瞧着這一切,腦子渾渾噩噩,完全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比之重生時睜開眼睛那一刻更加詫異茫然。偏在此時,一聲低沉的笑聲自她身旁傳出,那聲音發出帶起的熱氣甚至好不客氣地鑽進了她的耳廓中,那是個男人的笑聲!

於此同時,她只覺垂在身側的手也被一隻寬厚溫暖的大手握起,錦瑟正呆愣,乍然間哪裡能不驚恐,登時她便尖叫着猛然坐起身來,瞪着眼睛如受驚的小鹿般扭頭盯向危險之處,一張俊美無匹的男子面孔便恰如其分地撞進了她的視線。

男子穿着一身月牙白色錦緞長袍,黑髮高束以鑲嵌粉藍色貓兒眼寶石的簪冠扣着,錦衣襟邊皆飾以銀絲勾繡的祥雲圖案,繡有同樣紋案的玉帶環腰而勒,錦袍外披着一件薄而柔軟的白貂緞面大氅。他正側身躺在大牀內側,一手支着頭,一手抓着她的手輕揉着她的手背,見她驚恐地瞪着眼睛瞧來,竟半點愧疚心都沒,猶自衝着她勾脣一笑,厚臉皮至此,這人除了完顏宗澤又能是誰?!

錦瑟瞧見完顏宗澤那笑顏,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都出不來,尖叫聲本能地戛然而止,憋得白梨花般的小臉登時就漲紅了起來。她忙低頭去瞧,卻見自己身上穿着的竟還是那套睡下時換的白綾褻衣,長髮盡數披散着,而她身下純白色的柔軟雪豹大氅散開着鋪了半牀,再瞧完顏宗澤整齊的穿戴,錦瑟瞬間便明白了過來。

這廝分明是趁着夜色將她從閨房中給擄了出來!他竟然,竟敢這般做!

饒是錦瑟遇事再沉靜,沉睡時被人迷暈擄出閨房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還和一個男子躺在一起,她也無法再冷靜以對。怒視着完顏宗澤,見他竟敢滿眼無辜地回視着她,錦瑟恨得擡起手來,對着完顏宗澤握着她手背的腕子便狠狠咬了下去。

完顏宗澤哪裡想到錦瑟會有此舉動,被她咬個正着,先還吃痛的掙扎了下,接着倒噙着笑任她咬了起來。而錦瑟嚐到血味兒纔回過神來,見完顏宗澤壓根不掙,還不要命地拇指撫着她的手背,倒覺自己是在咬着一塊鐵板,一點意思都沒。

她鬆了口,憤怒地去瞪完顏宗澤,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接着竟用另一隻手護在了雙腿間,一臉討好和懼怕地瞧着她,道:“我不過是給你抹藥罷了,可和那姓黃的畜生不一樣,這手微微咬便咬了,腳下可要留情啊……”

錦瑟聞言便知完顏宗澤是在說那日她咬了黃立標一口,更一腳踹地那黃立標斷子絕孫一事。見完顏宗澤捂着襠下,一雙眸子灼灼的盯着她,再念着兩人如今所呆牀榻,錦瑟又是羞惱又是氣恨,一雙黑眸顯些噴出火來,沉聲道:“放手!”

完顏宗澤倒聽話的緊,咬他時不鬆開,聞言卻乖乖地鬆開了撫着她手背的大掌,誰知他剛鬆開,錦瑟抓了手邊的瓷枕便對準了他的腦袋狠命的砸。

“哎呀,微微饒命。”完顏宗澤何等身後,見瓷枕飛來,驚得怪叫了一聲後仰一下便躲開了錦瑟砸來的瓷枕,見錦瑟怒氣衝衝地追來,在牀上滾了下就到了牀角。

錦瑟見他躲,心中更氣,怒着道:“你將我那院子裡的嬤嬤和丫鬟怎樣了?”

完顏宗澤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偷出府來,柳嬤嬤幾個還不知被他如何了,錦瑟心中有氣,手下自不留情,砸不到完顏宗澤的頭,便能打哪裡打哪裡。

完顏宗澤卻分明將錦瑟的怒意發泄當成了打情罵俏,由着錦瑟打了幾下,又躲了片刻,這才往錦瑟抓着瓷枕再次掄起的手腕上一拍。

他那一拍分明力道並不重,卻不知爲何震的她手臂一個酥麻,手中瓷枕便脫手而飛,完顏宗澤擡手接住那瓷枕,見錦瑟一張清麗面龐如有火焰跳躍,雙頰緋紅,明豔無雙,不覺心一跳,眨了眨眼睛道。

“微微何必如此動怒,我不過是邀你來做客罷了,那蕭伯約相邀你便應了,還去了他的水墨院,怎我邀你,你倒氣成這般。”

完顏宗澤討好地說着,語氣中卻自帶一股酸味,錦瑟聽了他毫不講理的話,愈發氣恨。可這會子她已稍稍冷靜了些,知曉和完顏宗澤打鬧只會叫他愈發得意。故而她瞬間沉下臉來,明烈如火的眸子也轉瞬清冷如冰,只掃了完顏宗澤一眼便猛然扭身欲跳下牀去。

誰知她這一下動作太過猛烈,再次扭到了腰,腰肢處似有一條筋骨被人抽了一下般,當即便是一陣鑽心的疼自腳底心一路疼到腰部,令她疼的撲倒在牀上,雙眼便隨即氤氳了起來。

偏她疼的雙脣打顫,腰部卻被一隻大掌握住,她身上本便只穿着件白綾褻衣,那掌心火熱的溫度當即就透過薄薄的凌緞炙燙了肌膚,令錦瑟每個毛孔都張開,也不知是驚嚇地還是疼的,當即額頭就冒出了汗。

她身子一僵,接着便欲掙扎,眼前一黑,卻是完顏宗澤盤腿坐在她的身側,俯下頭來盯緊了她,道:“莫動!”

錦瑟雙瞳收縮戒備地盯着他,只覺完顏宗澤的眸子中藍色漸濃,有什麼東西在其中翻攪着似要吸了人心進去一般,再見他沉起面色來,再沒了一絲嬉笑模樣,她一驚咬着脣,可欲掙的身子卻似被點了魔咒,再不敢輕易掙扎。

完顏宗澤脣角似勾了下,撫在她腰肢上的手輕輕一推,錦瑟先是痛的雙眉一蹙,接着倒覺那痛意稍稍緩解了下,隨着他的手指按揉,那根似絞起勁兒來被繃緊的筋骨便似被擼順了般,緩緩升起一股舒暢感來。

她自前日扭了腰便一直疼的難受,王嬤嬤這兩日也是用藥膏給她抹了腰,揉搓按摩過的。可每每折騰的她出一頭冷汗,也沒見好轉,反倒白疼一回,而現下完顏宗澤分明只輕推了幾下便覺出舒服來,錦瑟一詫,緊繃的身子便不覺放軟了。

卻與此時,頭頂傳來完顏宗澤低低的聲音,“你院子的嬤嬤和丫鬟都沒事,不過睡的沉些罷了。今日是我生辰,你陪我說說話,等一會子天亮我便送你回去,可好?

一百零二章

顏宗澤的聲音帶着一絲殷殷的期盼和懇求,低低的語調,宛若輕柔的夜風掃過落葉發出的沙沙聲,在這半是密閉的空間中響起,似有迴音般縈繞在耳邊,憑空生出兩分低啞的性感來。

也不知是四下瞬時變得太過安靜,還是他那語調太過溫軟,抑或是腰間那隻正來回按揉着的大掌,錦瑟聞言竟有些緊張,擡眸去瞧,卻見完顏宗澤正低頭望着她,因着垂眸他濃密的睫毛下垂着遮擋了眼中的色彩,更在幽深的眼眸下投下一片陰影,他神情認真而霸道,瞧不出一絲言語中的商量和請求來。

見完顏宗澤這樣子,錦瑟心知若她吐出拒絕的話來,還不知他要怎般發瘋,總之是絕不會順了她的意思將她送回去的。

如今羊入虎口,哪裡還有商量的餘地?錦瑟無奈地暗自嘆了一聲,這才道:“既要說話,這裡卻不是地方,你先下去。”

完顏宗澤聞言卻目光一閃,脣角勾起一縷笑紋來,接着竟然壓下他俊美無儔的面容來,一雙眸子泛着幽藍的波光緊緊盯着錦瑟,笑道:“這裡怎就不是地方了?我瞧着卻是極好……”

錦瑟被他噴撫在面上的氣息弄的一窒,完顏宗澤便無聲地笑,目光卻順着她微蹙的黛眉落到挺秀的鼻尖上,再落到她櫻紅的脣瓣上,那下脣一抹柔紅被她細小可愛的兩顆貝齒咬住,在燈光下紅脣映着水漾的光澤,貝齒更閃爍着珍珠般的柔光,完顏宗澤呼吸窒了窒,卻因錦瑟此刻表現出的難得的緊張而愉悅起來。

褪去波瀾不驚的外表,完顏宗澤只覺這樣的錦瑟可愛的叫人窒息。難得瞧見錦瑟這般,完顏宗澤勾脣輕笑,越發將頭往下壓了壓,輕抿的脣幾乎要貼在錦瑟的側頰上。

他目光幽深着又細細瞧了兩眼她微微咬起的脣,滑過她因緊張而輕輕嗡動的小鼻頭,目光才又滑向她線條柔和的下巴,優美纖長的脖頸,看着她自凌白褻衣中微微露出來的精緻鎖骨,還有那胸口因呼吸而一起一伏的圓潤弧度,接着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口乾舌燥起來。

錦瑟被如此盯着又怎能不緊張?上回在那林子中她被完顏宗澤壓在身下,可那次她在神遊太虛,等回過神時完顏宗澤已如被蛇蠍蟄了般自她身上彈跳了開去,並且那次她隱約也知完顏宗澤不會對她怎樣。

可如今卻不同,她所處環境比那回在林子中更危險,而完顏宗澤……錦瑟壓根感知不出他現下這般是在戲弄她,還是當真有了不規矩的想法。

這裡是完顏宗澤的地方,屋中全是他的氣息,而她穿着褻衣躺在屬於他的牀上,他又這般壓下身來,錦瑟除了靜觀其變,根本連掙扎都不敢,生恐惹的完顏宗澤再發起瘋來。

她忍着緊張和心跳不動,可感覺完顏宗澤的眼神愈發放肆和炙熱,她到底還是慌了,眉頭蹙起,瞪着眼睛去盯緊完顏宗澤,擡手便欲去推他,怒道:“你……”

可她手剛推上完顏宗澤的肩頭便被他大掌握住,接着他眸光一轉和她四目相對,一雙藍眸翻滾起墨色來,他脣角輕勾,低聲喚道:“微微……”

他的聲音低沉且沙啞,喚聲似含着百轉千回的情感,這不是他第一次喚她乳名,可卻是他第一次這般認認真真的喚她。

錦瑟從不知一個人的語氣不同,同樣的喚聽在耳中竟然會有如此不同的感覺來。

她心一跳,只能怔怔地瞧着完顏宗澤,卻見他面上掛着認真之色,平日那玩世不恭,漫不經心,或是譏諷冷嘲之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霸道卻偏又透着醉人溫情的認真和深情。

錦瑟被他驚住,完顏宗澤那幽深的眸子卻已轉瞬落在了她的脣畔上,錦瑟只覺他那神情轉而一變,散發出一股勢在必得的堅決,那眼神更如盯着獵物伺機撲上享受饕餮大餐的野獸,她被驚地身子一僵,接着不待她反應,眼前一黑,完顏宗澤已壓下了面頰。

溫熱的氣息噴在脣瓣上,錦瑟的心再度收縮,她本能地閉嘴,緊緊抿起脣瓣來,死死閉上眼睛偏開頭,可預期的親吻並沒有來,靜默中一聲可惡的輕笑在她面頰上空暴出。

錦瑟心知又被完顏宗澤給戲耍了,她猛然睜開眼睛,怒目扭頭去瞪完顏宗澤,可卻在此時完顏宗澤迅速低頭,張口便在她挺秀的鼻尖上狠狠的咬了一下。

錦瑟疼的雙眼冒出暖熱的泡泡來,又是發怔又是憤怒地瞪着完顏宗澤,淚眼朦朧中只見完顏宗澤笑的星眸璀璨,藍寶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輝。

她還不及怒喝,他那一直壓着她手背的右手已動作了起來,她推在他肩頭的手被他強行拉開,接着他五指一翻便插進了她的指縫間,手指一個用力便迫使她那五指和他的緊緊糾纏着攥在了一起。

她的手背被他乾燥卻滾燙的掌心緊緊貼着,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手掌中粗糲的繭子。

她眨動着眼睛倔強而氣恨地逼回淚水,便見完顏宗澤拉着她的手壓在了他的胸口上,那裡,他的心跳有力而劇烈地鼓動着,似要衝出胸膛狠擊她的指尖般,錦瑟登時便又說不出話來了。

而完顏宗澤見錦瑟不語,只怒視着他,他幽深的眸子中便滿含了笑意,笑意在錦瑟燒熱起火焰的明眸瞪視下越來越濃,半響他才道:“微微失望了?那也不必如此惱羞成怒啊,若是想我親你,說聲便好,實不必如此……”

錦瑟原便被氣的不輕,如今聞言更是恨的牙齒都要打起架來,怒聲道:“誰失望了!明明是你,快放開我!”

她言罷,完顏宗澤卻大點其頭,連聲地道:“是呢,是呢,我是好生失望啊,還是微微最懂我!今日總歸是我的生辰,微微最是善良,想來是不忍叫我失望的,哦?”

完顏宗澤言罷便又壓下頭來,嘟起嘴巴作勢親來,錦瑟氣得擡腳去踢他,腰上便又是一股抽疼。

她蹙起眉來,擡起的腳已被完顏宗澤握在了掌心,即便隔着一層腳衣,錦瑟也驟然大驚失色,顧不上疼痛掙扎了起來。

可她那點勁兒哪裡能掙開完顏宗澤的鉗制,踢了兩下非但沒獲得自由,反倒疼的她額頭冒了一層冷汗,完顏宗澤見此鬆開她的手,轉而揚起手來在她腳心使勁一拍。

錦瑟本便覺着有根筋自腳底心一直抽到了腰肢處,如今被完顏宗澤拍在腳心登時就疼的她倒抽一口冷氣,渾身發軟,哪裡還有力氣掙扎,卻聞完顏宗澤道:“你扭到筋骨了,光抹藥油不知要多久才能養好呢,別動,我給你按按,保管明兒你便能靈動如鹿,身輕如燕。”

大錦的女子一雙腳豈是外人能碰的,錦瑟便是疼死也是不願被完顏宗澤這般對待的,只她還沒張口,完顏宗澤便堵了她的話,道:“男女授受不親是吧?你們漢人最是迂腐虛僞,若非滿腦子竟是些淫穢事兒又怎會忌諱這些個,心若坦坦蕩蕩,那便也無需死守着規矩!”

錦瑟被堵的鬱結,完顏宗澤已是握着她的腳揉捏了起來,見他神情果真坦蕩,動作也沒曖昧之感,輕重正好,揉捏處果真舒服了些,錦瑟又知完顏宗澤的性子,怕再生出事端來,便乾脆將神情一冷,漲紅着臉偏開頭去,硬着頭皮讓他揉按。

錦瑟腳上穿着白綾腳衣,可揉按間卻仍舊能感受到她小巧精緻的腳形,玉足還不足他掌心大小,柔若無骨,包在手中叫人恨不能捂着它細細把玩,令它直接化入掌中。

動作間錦瑟穿着的白綾褻褲褲管微揚,露出一小截白皙滑膩又精緻小巧的腳踝來,瞧的完顏宗澤眸子暗了暗,手上更不敢稍停,動作利落地給她揉捏着,一路沿着小腿按至腰肢,接着便極規矩地收回手,只瞧了眼錦瑟漲紅的面容,便道。

“好了,我先出去。”

他的聲音有些發乾和緊繃,言語也似帶着份慌張,言罷竟果真起身,跳下牀榻大步離去了。

待吱呀一聲輕響傳來,錦瑟撫着發燙的雙頰擡眸,屋中已只剩下她一人,她呆呆地瞧着頭頂藏青色的鮫綃紗帳子,過了半響才動了動身子,果然覺着原先僵硬又抽疼的身體好了許多,她舒了口氣坐起身來。

夜風輕撫,吹的燈光微晃,空氣中依舊殘存着完顏宗澤身上那股濃重的陽剛氣息,錦瑟這才受驚般自牀上跳下來。

她剛站好,便聞房門吱呀一聲響,轉瞬間一個穿淺綠比甲的丫鬟捧着一套衣裳進來,低眉順眼地福了福身,道:“見過姑娘,奴婢奉王爺的命給姑娘送衣物來。”

錦瑟聞言只令那丫鬟將衣裳放在牀上,便揮退了她。待錦瑟穿戴好自屋中出去,便見完顏宗澤負手站在院中,身上穿着的還是那身衣裳。

他聞聲望來,卻見錦瑟站在洞開的殿門處,她穿着的一身衣裳正是他親自挑選的。

雪貂毛料裡子碧藍掐金絲翠羽面的大氅,兜帽上鑲了圈貂裘,大氅被風吹起,露出裡頭雙蝶戲花的水藍色小襖來。

那小襖極爲貼身,繡着細碎梅花的寶藍色錦緞交領,馬蹄袖口包裹着皓腕,袖邊滾着雪白的狐狸腋毛。玉色的百折細絹絲玲瓏羅裙,長長的裙裾上用碧色絲線繡着層層疊疊的藤枝薔薇,腰間束着一根雪白的織錦攢珠緞帶,緊身的小襖,和束起的腰帶,飄逸的長裙將少女玲瓏的身段盡數顯現了出來。

她頭髮鬆散地挽起一個墮馬髻來,並未用他準備的那些寶石頭面,只在發間斜斜的插着一根寶藍吐翠的鳳頭吊釵,流蘇墜子隨着夜風輕輕撫弄着她的耳垂,搖晃間流光四溢。

月光灑在她身上,她的身後又映了火光,盈盈而立,使得她彷彿從明亮的仙境中披掛銀輝緩緩而出的仙女。

完顏宗澤呼吸一窒,怔然起來,見錦瑟提裙步出大殿,這才勾起脣角笑了起來。

這衣裳是今年北燕京城最流行的款式,結合了鐵驪女子服飾的爽利簡約,又有漢族衣裳的繁複和婉約飄逸,極受歡迎,他便知曉錦瑟穿上一準是最好看的。

見錦瑟在廊下站定,完顏宗澤幾步迎上去便自然而然地抓了她的手,拉起,道:“帶你去一個地方。”

錦瑟被完顏宗澤拉着下了臺階,一路隨着他繞過兩處迴廊,穿了兩個院落,見那府邸修的極爲奢華,四下宮燈盡燃,畫棟雕樑,燈火輝煌,卻又不見一個下人,當即便猜這裡八成就是完顏宗澤的質子府。

兩人又穿過一個月洞門便見一座三層樓的閣樓聳立在假山石後,燈火通明,卻不知是作何處。完顏宗澤拉着錦瑟繞過假山,見那樓中匾額上寫着藏墨齋三字,錦瑟便猜多半是藏書樓,進了樓果見一排排的書架,靠北牆的位置是紅木樓梯。

錦瑟隨着完顏宗澤登上三樓,在護欄站定,入目視線一暢,遠望青磚瓦屋一排排鋪展着向遠處延展,京城府邸盡在腳下如棋盤錯落,遠處夜幕沉沉,星空遼闊,近處燈火次第,亭臺精美。錦瑟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一股涼意直入五腹六髒,卻叫她覺着無比的暢快輕鬆。

身旁響起完顏宗澤的笑聲,她扭頭去瞧卻撞上完顏宗澤含笑的眸子,見她瞧來,他眉梢微挑,道:“我帶你到上頭看星星。”

言罷卻不待錦瑟反應便一手環過她的肩膀,攬了她的腰,接着抓住閣樓邊兒上垂掛生長的藤蔓,竟就帶着錦瑟跳到了護欄上。

錦瑟不防他突然此般,低頭一瞧就見閣樓最下一層掛着的宮燈在腳下隨風搖晃,青磚地面被照的亮晃晃,隨着她身體搖晃,地面似也在搖晃,她被嚇得尖叫一聲,立馬便抱緊了完顏宗澤的腰身,感受到完顏宗澤胸膛震盪着發出悶笑,她氣的隔了衣衫狠咬他一口,完顏宗澤這才笑着道:“微微,你肖狗的嗎?怎越發愛咬人了。”

完顏宗澤言罷,卻抱緊了錦瑟,長腿在護欄上有力地一蹬,帶着錦瑟便飛出了閣樓,錦瑟只覺夜風大盛,衣袂被蕩的噗噗做響,雙腳騰空,她被嚇得禁閉雙眼,尖叫一聲。

隨後她也不知身子在空中怎麼蕩了一下,待回過神時已和完顏宗澤站在了樓頂上。她稍稍睜開眼睛往下瞧眼,見雙腳下是青磚瓦,這才鬆了一口氣。接着便察覺到自己正死死地抱着完顏宗澤,擡眸間迎上完顏宗澤水光盪漾的明眸,那眸子似墜落了漫天星辰般,明亮的灼人心扉。

錦瑟雙頰緋紅,飛快地收回手來,卻又不敢亂動,僵直着身子幾乎貼着完顏宗澤的胸膛站着,扭了扭腰,完顏宗澤便極配合地鬆了撫在她腰間的手。

錦瑟剛舒一口氣,誰知完顏宗澤退後一步,竟一腳踢飛了一塊磚瓦。

那片青瓦滾了兩下直墜下去在靜默的夜色下發出一聲清晰的碎裂聲,錦瑟本能地瞧去,眼見那青瓦四分五裂,登時嚇得腿都軟了,驚叫一聲便往前撲,可不便再次落進了完顏宗澤的懷裡。

完顏宗澤無聲而笑,錦瑟卻羞惱地擡頭瞪他,“你作何嚇我?!”

完顏宗澤聞言挑眉,好不肅然地道:“我有嗎?”

“你有!你個登徒子!”錦瑟雖憤然,卻沒出息地發覺自己的雙腿還是軟的,她雙手扔攢緊了完顏宗澤的衣襟。

完顏宗澤好不無辜,“明明是微微你自己撲過來的!”

錦瑟瞪眼:“!”

完顏宗澤卻半點不懼,竟將扶在錦瑟腰間的手一攤,作勢後撤,道:“好吧,我不做登徒子便是。”他言罷腳下一動,便又有一塊青瓦落了下去。

錦瑟活了兩輩子也沒做過這麼危險的事,便是上山燒香也沒往那懸崖邊兒上去過,最多站在馬車上往下俯瞰,如今驟然被拎上房頂,才知已成了被關進籠子,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她被完顏宗澤嚇了兩嚇,差點沒哭出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顏面,身子再次前傾,靠在了完顏宗澤身上。

完顏宗澤得意地笑,“瞧吧,明明是微微輕薄與本王。”

錦瑟怒,“你閉嘴!”

完顏宗澤,“……”

依在完顏宗澤懷中,過了片刻,錦瑟的心跳漸漸恢復,雙腿也有了些力道,這才發覺完顏宗澤竟果真不言語了。

錦瑟禁不住擡眸去瞧,而完顏宗澤也低下頭來,兩人目光在夜色中相遇,對視,糾纏,良久,冬夜的風帶着如霜似霧的月華繾綣縈繞在四周,待清冷的夜風也似染上了曖昧的氣息,錦瑟才忙錯開視線。

而完顏宗澤挑脣盯着她光潔的額頭,輕顫的睫羽半響,這才猛然彎腰抱起她來兩步走至屋脊處,錦瑟尚未抗議人已被他放了下來。眼見着他脫掉大氅,疊了幾下墊在屋脊上,這才被他扶着坐在上頭,而眨眼間完顏宗澤已坐在了她的身旁。

見錦瑟沉着臉,完顏宗澤笑着自懷中摸出一隻琺琅雕蓮花的暖手爐來,將其打開用手摺子引燃了裡頭的炭,這才又合上塞在了錦瑟手中,見她愣愣的,兀自幫她裹好大氅,又翻了兜帽壓在她頭上,這才笑着道:“我出生那夜便如今日一般,星斗璀璨,萬里無雲。”

錦瑟聞言本能擡頭,緊接着便抽了一口氣。

仰望之下,星幕鋪天蓋地,羣星璀璨如粒粒寶石,照亮了長空。蒼穹下的北斗星,似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一般,耿耿銀河兩岸,牽牛和織女星遙遙相望,相映生輝。

寒夜裡繁星閃爍,四下靜寂,叫人的心也在一瞬間安寧下來。眼前的壯闊,叫錦瑟恍然墜入夢境般,整個沉迷其中,被大自然絢麗的夜幕震懾,無法回神。

她從來不知坐在樓頂上觀星竟然會和站在四方庭院中的感覺全然不同,完顏宗澤見錦瑟脣角揚起,便笑着道:“這裡的星空勉強能夠入眼,卻依舊沒有草原的星空璀璨,躺在草原上,沐着夜風,嗅着青草氣息,溼漉漉的草香夾雜着烤羊的味道,忽明忽暗的篝火,遠方蜿蜒溪流碎亮的光芒映着狼毒花隨風搖曳,虔誠的敬酒聲一直盪到星幕中,邀的整幕星光都閃爍着舞動起來,那才叫美呢。”

錦瑟聞言失笑,卻不言語,便聞完顏宗澤又道:“我們鐵驪人是有星宿崇拜的,每月都要祭北斗星,牧民夜牧,若是遇暴風雪迷路時,也會跪拜北極星求指路,草原上沒有沙漏,百姓視三犬星爲測時星,你瞧,那個便是三犬星,在草原上還流傳着關於三犬星的故事……”

夜色下完顏宗澤的聲音帶着一絲愉悅和輕快在身旁響起,錦瑟只安靜地聽着,間或輕聲一笑,便引得完顏宗澤興致愈發高昂。

一時間四下雖沒春花秋月,沒夏風輕柔,蟲鳴鳥啁,可在這靜謐的夜裡,卻有漫天星斗和時不時傳來的一重一輕兩聲歡笑訴說着兩顆正一點點緩緩靠近的年輕的心。

一百零三章

錦瑟因昨夜就折騰到天亮才睡了一會兒,勞累了一日,好容易睡下卻又被完顏宗澤擄出了府,如今被完顏宗澤拎上房頂,聽他說着話,先還精神抖擻地陪他看着星星,說笑兩句,不知不覺便眼皮沉重起來,身子也輕輕依在了完顏宗澤身上。

見她如此,完顏宗澤只笑着唱起歌來,鐵驪人原便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奔放而悠揚的歌聲被他輕輕哼唱,少了兩分豪氣卻多了幾分柔情,似夜的呢喃,絲絲入耳,一縷縷纏繞着心房。

錦瑟迷迷糊糊聽着,依稀想起兒時生病時守在牀邊拉着她的手輕輕哼唱小曲兒的母親,轉瞬母親那柔美的面龐卻又變了姿態,海藍色的眼眸,如潮水般涌動着的情潮,一波波拍打着她,叫她想躲欲躲卻又似被束住了手腳……

錦瑟微微蹙起眉來,枕在完顏宗澤肩頭的小腦袋輕輕搖了下,接着便沉沉的墜入了黑暗。察覺到錦瑟睡着,完顏宗澤兀自又坐了一會兒,這才輕輕地動了下手臂令錦瑟躺倒在他的雙腿上,細細地瞧着她清麗的面龐。

星光撫在她的面容上,映的那瓊姿花貌,她精美的五官似被鍍上了一曾明光,發出玉潤之色。完顏宗澤忍不住擡手撫過她側面上碎散的青絲,將其輕輕地挑起掛在她小巧的耳後,這才擡手撫上錦瑟微蹙的美,用指腹慢慢的不厭其煩地撫平它。

待她雙眉舒展開來,他的目光才漸漸移向她如花瓣般的粉蓮脣上,因側躺在他的膝頭,側頰抵着他的腿骨,錦瑟的雙脣自然而然地輕輕張着,露出如玉雕琢般細小可愛的貝齒來,在夜空下,她那櫻脣線條柔美,如同藏着秘密般,叫人無可自拔地沉淪。

完顏宗澤不自覺地難耐地動了動身子,他這一動,錦瑟便無意識地挪了挪身子,腦袋在他大腿上蹭了兩下,更加靠近溫暖所在,這才舒服地伸出小粉舌舔了下脣,兩片櫻脣吧唧兩下,再度沒了動靜。

她這小動作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兒,瞧在完顏宗澤眼中卻被無限放大,無限放慢,引得他口乾舌燥再也忍不住低頭觸碰上那柔軟的櫻紅,做了他今夜一直想做卻又因不敢而萬般忍耐的事。

他的脣碰上她的,完顏宗澤身子一震,只覺那柔軟的觸感美妙的叫人窒息,原是想蜻蜓點水解解渴便罷,可此刻錦瑟呼吸間的蘭芷香氣便噴撫在他鼻端,兩人氣息交錯,而他的脣又抵着她的,她那脣冰冰涼涼,絲絲柔柔,美好的叫人想一口吞下去,含在嘴中細細品嚐,叫他禁不住想爆粗口。

滾它的蜻蜓點水!

再顧不得被錦瑟責怪和惱恨,更顧不得偷吻丟臉於否,完顏宗澤脣瓣磨蹭起錦瑟來,接着便探舌描繪着那柔紅,如飲醇酒。

錦瑟睡覺一向是極清淺的,不管是前世還是重生後,可自她擺脫姚家,回到廖府後她的睡眠也得到了極大改善,如今本便兩人未休息好,累的狠了,被完顏宗澤輕薄竟全然不知。偏沉睡的她受到騷擾,不自覺地動了動脣,舌尖探出想趕走那擾人清夢的瘙癢。

她的粉舌一動,和完顏宗澤便觸碰在了一起,完顏宗澤微眯的眼睛碎光一閃,動作一僵,而錦瑟舔了兩下,覺地那討厭的瘙癢不見了,這便滿意地勾起笑來再一次沒了動靜。

舌尖傳來的觸感令完顏宗澤心跳失速,只覺心窩也被撩了一下,他猛然擡起頭來,目光盛亮盯着錦瑟,瞧着她脣畔邊兒如玉的淺笑,他亦勾起笑來,接着便再度俯下頭,探出舌擠進了錦瑟的檀香小口中,他沒有碰到任何阻攔便進到了她溼潤的口中,香甜柔軟的感覺令得神經一陣興奮,第一次親吻姑娘,他從來不知女子的脣齒竟然有如此美妙的滋味,美妙的足以叫他失去冷靜。

而男人在情愛上本便是無師自通的,幾乎立刻他便展開了攻擊,靈活的長舌糾纏着她溼甜的小舌,毫不留情地掠奪着她檀口中的每一寸柔軟,汲取着屬於她的芬芳,也愈發用力地舔吮着她柔軟的脣瓣,

錦瑟原睡的極沉,先覺有股熱氣不停噴灑在她的皮膚上,癢的叫她要躲,接着便感受到有滑膩的東西正含弄吸允着她的脣瓣,只她還迷迷糊糊時那東西已攻城掠地野蠻地擠開她的脣舌探了進去,不過轉瞬間她的雙脣已被吸允的有些發麻,錦瑟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哼,接着她猛然清醒過來,睡夢前的一幕掠過腦海,完顏宗澤的面孔閃現的同時,她已怒火高漲起來。

錦瑟猛然睜開眼睛,擡手便欲去拍打完顏宗澤,可也是在此時,完顏宗澤的手撫在她的腦後,卻不知在什麼地方狠按了一下,錦瑟便腦袋一沉,再度閉上眼睛倒在了完顏宗澤的身上。

察覺到錦瑟剛剛掙扎的身子再度軟倒在腿上,完顏宗澤退出令他留戀的脣齒,沮喪地擡手撫了撫他正劇烈鼓動着的心房,他的心臟正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跳動着,他知曉那一方面是因爲激動和興奮,另一方面卻是因爲緊張和心虛。

蹙眉嘆息,他見錦瑟櫻脣被吸允的微微紅腫,更是一陣的懊惱,知曉自己把事情給搞砸了。

其實自相識以來,錦瑟對他的百般躲避和牴觸疏離,他又怎能感受不到?!他也知道兩人之間隔着的是什麼,她躲他便追,心裡想着,有朝一日他纏地她喜歡上自己,她便會和他一同努力,兩人才能一同爭個未來。

他這次回到北燕也曾試探過母后的態度,心知父皇和母后是萬不會答應賜他漢人王妃,又得知錦瑟在京城退親一事,他這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再也無法在北燕呆下去。一來,他知曉呆在北燕便是再哀求父皇和母后也是無法,只有立了大功,或是乾脆吞併了大錦,這才能求來他想要的,再來他也恐錦瑟退親後會再度定下親事來。

誰知他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便聽到錦瑟去蕭府的事,早先皇宮中出的事情,他已知曉,而他也素知蕭蘊其人表面溫潤如玉,卻絕不是個隨便憐香惜玉的人,這個瞭解再加上錦瑟赴邀到蕭蘊住所一事無不叫他緊張挫敗,擔憂吃味,尤其是蕭蘊可大庭廣衆,光明正大的邀請錦瑟到蕭家去,可他每每只能偷偷摸摸地才能接觸到錦瑟,像是見不得光一般,這點更是叫完顏宗澤氣悶氣堵,整個人都要炸開。

一是因爲沮喪煩躁,再來也是嫉妒蕭蘊,更氣惱錦瑟,他本是回來便想去尋錦瑟的,卻鬧得和影七練了一夜的槍。只忍了一日到底還是抵不過透骨相思,入夜潛進廖府把錦瑟擄了出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眼瞧着錦瑟毫無防備地依着他沉睡,他心中盪漾起滿滿的知足來,心知錦瑟正一點點靠近他,放鬆對他的警惕,他不介意慢慢攻破她的心房,推倒她心中爲他豎起的高欄。

可如今……只怕錦瑟醒來要惱恨死他了,說不得會避他如蛇蠍,想着這個,完顏宗澤就後悔起來,只念着自己方纔爲何就不能忍忍,這可真是小不忍則亂大謀!

再想着錦瑟甦醒,他本能地將她敲暈的行爲,更是覺着成了膽小鬼,再窩囊不夠了!

他這邊自己生自己的氣,那邊影七抱着劍站在陰暗處,無意間瞧見房頂上他那主子偷吻姚家姑娘,當即就好不鄙視地撇撇嘴,只覺着王爺在大錦生活的久了,真和那些個漢人男子一般婆婆媽媽了起來,親個姑娘竟然也要用偷的,哪裡還像狂放熱情,又浪漫直爽的鐵驪人,當真是丟盡了臉。

他離的遠,自瞧不真切,念着王爺偷香竊玉成功,一準心花怒放,一會子送了姚家姑娘回家,他們便會有幾日的好日子可以過,想着終於不用再陪王爺練武,不用再捱打受累,影七揉着仍舊有些發疼的手臂勾起了脣角。

此刻他尚且不知,他那情竇初開的少年主子已跌進了另一番苦惱中,當真是少年初識情滋味,這心情忽甜忽酸,忽樂忽悲,變得比二月的天都快。

而此刻位於江州郊野的姚家別院,幾輛馬車正緩緩駛出,那打頭馬車上所坐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被送到別院思過的吳氏。此刻她穿着一身半舊的墨綠色儒裳,下穿一條素色羅裙,頭上只挽了個尋常的婦人髻,插着一根光澤已黯淡的金簪,端坐在車中。

隨着車子搖動,車角掛着的燈也晃動起來,微弱的光照在她的面上,將她陰厲的神情更映的一片猙獰,有些嚇人。

這些時日她身在別院,生活自然不能和府裡相比,雖說別院的奴僕念着她兩個嫡子的面兒,並不敢太過苛待她,可這世上最不乏的不是那捧高踩低的勢利之人,吳氏也着實沒少受氣。加之別院物資稀缺,條件艱苦,她又心情鬱結,故而不過數十日便似變了個人般,人不止消瘦了一兩圈,連面容也老了幾歲般。

如今她好不容易出了別院,又要回府,想着出府前發生的一切,她心意難平,恨意翻涌,面上神情又真能賢淑溫婉?

坐在吳氏身旁的婦人身材豐腴,頭上插着金絲八寶攢珠釵,綰着朝雲髻,圓盤面,五官稍顯尋常,可一雙眼睛卻極爲出彩,丹鳳眸閃動間似有銳光,一瞧便是精明之人。

她穿着一件石榴紅色織錦褙子,下套暗紅色如意紋緞面馬面裙,外披刻絲石青面銀鼠大氅,見吳氏神情陰鬱,便抖了一件翠羽面兒的大氅給吳氏披上,勸道:“離府還遠着呢,母親先披上莫着涼。媳婦知道母親爲小姑的死心裡難過,可也要顧念着點您自己個兒的身體纔是。小姑撞死在武安侯府門前,皆是被那武安侯和姚錦瑟逼迫,且不說小姑的仇還要母親來爲她報,便是瞧着夫君和媳婦,還有二叔和您那兩個年幼的孫兒份上,您也要顧念身子啊。”

這勸着吳氏的婦人正是姚家大少爺姚文博的媳婦賈氏,她這次帶着一對兒女回來,卻正是受了在任上的夫君託付,來救婆母的。須知吳氏若然失勢,他們一家也是要跟着倒黴的。

賈氏言罷,吳氏便點頭,拉了她的手,道:“還是你貼心,若是一早你在府中,說不得母親也不會受那兩個賤人所害,玉丫頭也不會遭逢大難,得如今結果!你那二弟妹是個蠢貨,爛泥扶不上牆,一點忙都幫不上!”

姚錦玉的棺槨是日前才被送回江州的,如今已被草草埋葬,而吳氏卻是昨日才得知了消息,她已哭了許久,如今想着她那可憐的女兒,悲從中來再次滾落淚珠兒來。

賈氏見此嘆了一聲,道:“如今一切皆已發生,最重要的是母親能回府去,收拾了那蓮姨娘,奪回主母地位來。”

吳氏點頭,道:“你說的對,那姚錦瑟不在了,蓮姨娘那賤人,我定要將她抽筋剝骨!”

馬車滾滾,待到姚府時東方已露出魚肚白來,賈氏令人去叫門,門房聽聞是大少奶奶帶着孫少爺和孫小姐回來了,便忙打開角門,去掉擋板迎人。可又見馬車後頭跟着的下人下了車,裡頭竟有隨着大夫人前往別院伺候的凌緞、凌霄和萬嬤嬤三人,看門的小廝便又是一愣,忙擋了馬車,詢問緣由。

賈氏聞聲卻推開車門,怒聲道:“不要命了?連我和夫人都敢擋?!夫人雖是被老爺送到了別院,可還沒被休呢,如今夫人遭奸人謀害,若因爾等耽誤了治病,瞧我不發落了你們全家!”

小廝們瞧去,但見一人有氣無力地被大少奶奶扶在懷裡,細細一瞧正是大夫人吳氏,見她氣若游絲,哪裡還敢阻攔,忙就放了行。

馬車進入內宅,賈氏剛將吳氏安置好,姚禮赫便聽聞消息趕了過來,尚未來得及譴責賈氏,賈氏便帶着女兒,令乳孃抱着一歲稚齡的小兒子一同上前跪下請罪道:“媳婦未經父親準可便自作主張去探望母親,又私下將母親帶回府來,這都是媳婦的過錯,還請父親您瞧在母親她如今命在旦夕的份兒上先請大夫爲母親治病,容後再發落媳婦!”

她言罷扯了下身旁女兒的衣服,柳姐兒便哭了起來,道:“祖父你快救救祖母吧,祖母快死了,嗚嗚……”

姚禮赫本是一肚子火氣,如今乍然聽聞吳氏快死了當即就是一愣,半響纔回過神來,道:“怎麼回事?!”

賈氏聞言流着淚,滿臉憂色地道:“夫君和媳婦接到父親的家書,知曉祖母她老人家中風一時,當真是擔憂非常,夫君他公務在身不能回來,便遣了媳婦帶着兩個孩子回來盡孝。媳婦因回家路過別院,念着母親,實在擔憂,又不敢悖孝道過而不拜,故而就帶着兩個孩子到別院去給母親請安,豈知……豈知媳婦竟撞上奸人強行給母親灌藥,若然媳婦晚去片刻只怕母親她已……已遭遇不測啊!媳婦是恐將母親留在別院,母親會再遭謀害,更加之,別院就醫不便,這才連夜將母親帶了回來。”

賈氏說着已哭喊了起來,姚禮赫聞言豈能不驚,此刻哪裡還顧得上賈氏僭越帶吳氏回府一事,忙去瞧了吳氏,見吳氏形容枯槁,面色蠟黃無聲無息地躺在牀上,當即便叫人去請大夫,豈知丫鬟剛出院子便見大少奶奶身邊的楊嬤嬤領着一個大夫匆匆而來。丫鬟忙將大夫引進院中,姚禮赫見大夫來的這般快一詫,而賈氏便道:“父親,是媳婦一進城便叫乳孃去請了大夫。”

姚禮赫不疑心有他,令大夫給姚氏診脈,開藥,耳聽大夫說吳氏是中了豚毒,毒發會死的無聲無息,好在並沒吃過多少,又催吐及時,這才保全了性命。

姚禮赫雖因冰蓮落胎等事惱了吳氏,可吳氏是他的髮妻,又爲他生養了三個孩子,他卻沒休掉吳氏的打算,如今聽有人謀害他的妻子,自然是惱恨的,登時他便暴怒起來,道:“那給夫人灌藥的奸人呢?!可曾抓到了?”

賈氏聞言忙道:“媳婦已叫婆子將那奸人拿下,去,將人帶上來!”

楊嬤嬤應聲,片刻兩個婆子便壓着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進來,那丫鬟進屋,擡頭瞧向姚禮赫當即便跪下哭喊着道:“老爺,您繞過奴婢吧,奴婢是被蓮姨娘逼的,奴婢沒想害夫人,沒膽子害夫人的,可蓮姨娘說,奴婢若不聽說便要將奴婢買進窯子裡去,奴婢知道錯了,老爺您繞過奴婢吧。”

姚禮赫聞言見那丫鬟正是原先蓮姨娘身旁伺候的婢女湘巧,後來依稀蓮姨娘和他說過,這丫頭因打碎了她的玉鐲被趕了出府,可她怎會又到了莊子上還說是奉命是去謀害吳氏的!

“賤婢,還不老實交代!”

姚禮赫怒喝一聲,湘巧便道:“老爺明鑑,蓮姨娘那孩子本便是留不住的,她因知這點才設計謀害的夫人,夫人被送去別院,姨娘她怕夫人將來回府會不放過她,又怕當日所做之事被揭露,這才起了謀害夫人之心,假意趕走奴婢,還疏通了別院管事娘子將奴婢弄進別院,奴婢真不想害夫人的!”

姚禮赫聞言瞪眼道:“孩子保不住?你此話何意?!”

他言罷,湘巧未回,倒是賈氏回道:“稟父親,當日收到家書,夫君和媳婦便難以相信母親她會做出那等陰毒之事,故而夫君他請人調查,總算找到了當日蓮姨娘在青樓時伺候她的丫鬟青兒,這丫頭當日蓮姨娘被贖身後便沒了下落,卻原來是蓮姨娘欲殺她滅口,掩蓋蓮姨娘的一些辛秘之事,沒想到這丫頭警覺逃了一命,後被夫君找到。”

賈氏言罷見姚禮赫瞪大了眼睛瞧着她,雙手捏緊了扶手,這才道:“經青兒所說,媳婦和夫君才知道,原來蓮姨娘在青樓時便服用一種養肌藥丸子,這種藥丸吃多了雖能駐顏,可卻會使女主失去生育能力,便是有幸得孕,也無法保住孩子。父親,這便是青兒所說蓮姨娘常年服用的丸藥,父親可請大夫驗看此丸藥。”

賈氏說着奉上一盒藥丸,姚禮赫拿着那丸藥便聞一股幽香傳來,那藥丸的香氣和蓮姨娘身上散發的香味是一模一樣的。而他極愛這種香味,曾問過蓮姨娘,蓮姨娘卻說她生來便帶此種體香,使得他信以爲真,還曾因此愈發迷戀於她。

如今心知賈氏不會用此藥丸來騙他,不然他一查便知,藥丸香味又和蓮姨娘身上香氣附和,姚禮赫已然信了賈氏的話。

賈氏衝楊嬤嬤使了個眼色,片刻便有婆子又押着個丫頭進來,這丫頭正是蓮姨娘在青樓時的婢女青兒,姚禮赫卻也是認得的,那青兒進來便也跪求道:“姚老爺爲賤女做主,蓮姑娘她殺人滅口啊!蓮姑娘其實早在進青樓時就被破了身,所以……所以當夜才令賤女在酒中下藥醉倒姚老爺的。”

聽了青兒的話,姚禮赫登時就火冒三丈,想到他和蓮姨娘的初夜果真是醉的迷迷糊糊,他對蓮姨娘最後一點信任也分崩離析了。

加之自吳氏離府,發生了太多事情,最近他官運不通,非但沒能如願升任知府,還平白得罪了上峰,姜大人如今鎮日裡就尋他錯處,一日都不叫他安寧,同僚們也皆知道他得罪了上峰,全都疏遠他撇清自己,如今眼見他仕途被擋死,說不得就要被上峰拿捏住什麼沒了官職,他豈能不心煩意亂?

蓮姨娘近來曲意逢迎,小心伺候,使得他對蓮姨娘的寵愛和依賴與日俱增,便是因此聽到真相他才殺掉蓮姨娘的心都有了,握了握拳頭還是猙獰着面色,怒聲道:“去,將那賤人給我拖來!”

賈氏聞言輕勾脣角,卻想,那蓮姨娘這會子只怕早就聽到信兒跑掉了。

蓮姨娘會聞信兒卻是她親自安排的,只因這些事兒中,除了藥丸一事是真以外,其它皆是她串通收買青兒和湘巧污衊蓮姨娘的。

若然蓮姨娘真被帶來,這些處處是破綻的假話便會被揭穿,可她料定,只要叫蓮姨娘得知尋到了青兒,蓮姨娘便不敢再呆在姚府,一準要逃命。

因青兒只要說出藥丸一事,蓮姨娘謀害大夫人這一項罪名便要叫她被活活打死,她又怎能不怕,不跑?

她跑了,自己污衊她非處子身和派湘巧前往謀害吳氏一事便罪名坐實了,並且姚禮赫也會因愧疚,不再追究她帶吳氏回府一事。

至於那蓮姨娘,她就算是跑出姚府,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賈氏打的好算盤,這一切也都是吳氏早先通信兒交待她的。果真不出她所料,那領命而去的婆子回來稟告,說蓮姨娘不在院中,丫鬟們也不知其去了哪裡。

一陣鬧騰,待日上三竿,才確定蓮姨娘是真捲了家當帶着嬤嬤自後牆翻牆而出,逃了!

姚禮赫聞言氣恨難言,賈氏便勸道:“父親,這蓮姨娘一定是聽說兒媳帶母親回府,知曉母親未被害死,怕東窗事發,這才偷走府中財物逃走了。父親爲這種人氣壞身體不值當,當務之急是母親的病情……”她說着又跪下,道,“當日母親遭奸人陷害,爲怕父親氣壞身子,這才承認害蓮姨娘之事,如今真相大白,母親她又遭磨難,加之小姑之死也令她心力交瘁。若然父親還不原諒母親,母親定然會萬念俱灰,再無生念,萬望父親瞧在母親多年來操持中饋,相夫教子,孝敬長輩,瞧在您兩個孫兒,和失去小姑的份兒上就原諒母親這回吧。”

賈氏言罷,姚禮赫想着這麼些年的夫妻生活,又見吳氏憔悴不堪,哪裡能不心軟,嘆了一聲,便道:“你好好照顧你母親,族老們那裡爲父爲去打招呼的。叫你母親安心養病,莫再憂思。”

他言罷又吩咐管家拿他名帖到官府去尋找蓮姨娘,可見管家應聲而去卻又忙叫住他,生怕姜知府再因蓮姨娘這等醜事拿捏他,便又收回命令,匆匆去了,打定注意叫管家快派人暗中尋找蓮姨娘,一經尋到便先管制起來,待事淡了再行滅口。

姚禮赫一走,賈氏便進了屋,吳氏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哪裡有半點中毒將死之態?!

這夜天微黑,姚禮赫才得報,說吳氏剛清醒了過來,姚禮赫匆匆到祥瑞院去瞧她,但見吳氏正靠着大引枕被賈氏喂藥,見他進來賈氏請安後便自退了出去,姚禮赫往牀邊兒一坐,親自捧着藥碗,還未說話吳氏已無聲地掉起眼淚來,顫着聲音道:“老爺,我們的玉丫頭……”

她哭起來,映着那消瘦的面頰好不可憐,姚禮赫想到死去又草草掩埋的姚錦玉一時間也心如刀絞,忙拍撫着吳氏的手,道:“你要想開些,玉丫頭死了比活着白受罪的強,她也算是保全了我姚氏的名聲。”

吳氏聞言哭着點頭,半響才又道:“老爺可是還怪我當日……”

她話還沒說完,姚禮赫便道:“爺都知道,你莫再說了,好好養病……來,一會子藥便涼了。”

他說着便親自給吳氏喂起藥來,吳氏感動地別開頭哭泣,接着才抹了眼淚,道:“老爺也累一日了,妾身賤軀不敢再勞老爺親自照顧,何況妾身如今陋顏,也不願面對老爺,還請老爺爲妾身留些顏面,便叫小丫鬟喂妾身吃藥吧。”

她說着猶自不好意思地擡袖遮了遮臉,姚禮赫見她如此倒是一愣,笑着撫了撫吳氏的手,才起了身將藥碗遞給丫鬟,吳氏便道:“夜色深了,外頭想必寒的緊,妾身知老爺要來,便叫下頭準備了幾樣小菜並一壺溫酒。老爺不若到廂房吃兩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吧。”

她言罷也不待姚禮赫推辭便衝外頭道:“嬈曼,伺候老爺到廂房歇息。”

“是,夫人。”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姚禮赫回頭正見一個穿翠綠比甲,碧色裙子的丫鬟站在門邊兒盈盈的衝吳氏福禮,似察覺到他的目光,那丫鬟擡眸一瞥便受驚般低了頭,扭捏着揉着衣袖,好不嬌怯。

雖只一眼他已瞧清,這丫鬟長的端的是妖妖嬈嬈,那身段更是曼曼妙妙,當真如她的名字,瞧着丫鬟低頭露出的一截水蔥脖頸,姚禮赫當嘴邊的推辭當即便吞了回去,笑着道:“如此也好,夫人好生休息。”

見姚禮赫和那嬈曼一起消失在屋中,吳氏才冷了面色,閉着眼睛躺了下去。片刻,萬嬤嬤進來稟道:“夫人,嬈曼已伺候老爺歇息了,院子里老奴也都打點好了。”

吳氏聞言睜開眼睛,雙手握了握,這才起身令萬嬤嬤給她收拾起來。夜半,吳氏穿着一身僕婦衣裳和萬嬤嬤一起摸出院子,兩人一路鬼鬼祟祟地往西走,到了一處院落,吳氏令萬嬤嬤守着院子,自己便匆匆進了院。這院子卻是荒廢的院落,吳氏摸進廂房還沒關上門人已被自身後抱住,耳邊一個男聲道:“爺的心肝肉,可心疼死爺了。”

吳氏聞言眼眶一紅,回身便捶打着那黑影,道:“你若當真心疼,便不會眼瞧着我被族老們責罰,你明明知曉,我肚子裡的肉兒是你的,是你的!你當真心狠!當日竟一句話也不替我求,我落胎你也不聞不問,被趕出姚府送往別院你更一點不心急心疼,這些便罷了,玉兒死了,你竟也無動於衷,你的心怎能這般硬……”

那男子任由吳氏捶打着,待她哭罷,纔好言好語地勸道:“你瞧你,我若不心疼又怎會爲你去尋青兒,又怎會收服那湘巧替洗冤,快莫哭了。你也知曉,我們的事若然真被人所察,便是害了你。何況當日你我謀害姚錦瑟姐弟不成,那姚錦瑟不想竟是個厲害的,我總覺着她身旁有隱藏的人手。我費盡心思將禍水東移,令她疑心旁人,若再無顧及和你若往常一般在此幽會,只怕要被人抓住。當日,我也是爲避嫌,不敢也不能多言。後來一切事情都脫離掌控,府中沒你在,我便更無法施展,玉兒的死我也難過,便是傷心難過都怕被人瞧出端倪來,我又能怎樣呢……”

吳氏聞言這才抽泣着道:“我若非知曉你行事一向謹慎,又知你所說道理,便真會當你是鐵石心腸玩弄於我了!”

男子聽罷好一陣表白,哄勸吳氏才平靜下來,兩人在屋中相擁着坐下,吳氏便道:“你定然也已知道如今那姚錦瑟和姚文青已被接進了廖府之中,當年我們謀算廖家大老爺,這些年好不容易纔斷了這對姐弟和廖府的聯繫,如今卻前功盡棄了。我們非但沒能得到那份家產,如今更重要的是,當年之事隨時都有可能被翻出來,你快想想法子吧!”

男子一嘆,復又厲聲道:“當年之事,已過去三年有餘,我又做的極隱蔽謹慎,事後也做了處理,九雲山的匪賊也已被朝廷流放,便是查應當是也查不出什麼……只是那姚錦瑟着實是可恨,你不是說已將她掌控在了手中嗎?!”

吳氏聞言心中略鬆,卻道:“我也不知,早先她明明很是信任於我,若說她只是裝假,那也裝的太真了些,到底是我疏於防範了。如今已然這般,真是悔恨當初,早知會如此,便該當年那一對姐弟入府我們就動手,也好過畏首畏尾,如今到了嘴邊的鴨子竟飛了。財物沒便沒了,可恨的是我們的玉兒,我們的玉兒可是被姚錦瑟那賤丫頭和武安侯府給害死的,你要爲她報仇啊!”

吳氏說着緊抓了男子的衣襟,淚水再次流出,那男子聞言便拍撫着她的肩頭,道:“你放心,爲防當年之事暴露,我已做了一些安排。這兩日我便上京去,爲防舊事被翻出,定要先發制人才行,如今我上京前能瞧見你平安回府,我也算放心了。”

吳氏聞言只覺聽到了希望,當即便抓住男人的手,一雙眼睛在黑夜中燒起憤恨的亮光來,道:“我一定要那姚錦瑟和武安侯世子爲我玉兒償命!你有法子的對不對,你一定有法子的!”

卻說這日錦瑟再度醒來人已回到夕華院,躺在了她的拔步牀上,睜開眼睛但見薄薄的晨光透過天青色的帳幔灑落進來,屋外一片寧靜。她適應了下光線,當即便想起了昏睡前發生的事情,登時氣得她豁然坐起身來,擡手便狠擦了兩下紅脣,怒聲道:“完顏宗澤,你這混蛋!”

她這一罵,便驚動了外頭,聽到明間有聲響傳來,接着就有腳步聲靠近,錦瑟低頭見身上穿着的還是那套藍碧色的衣裳,她忙躺下又拉起被子將身子蓋上,接着飛快地扯開發髻。

外頭白芷已笑着挑起了帷幔,道:“昨兒奴婢幾個不知怎都睡沉了,也是剛剛睜開眼,好在姑娘也醒的晚。姑娘昨兒可睡的好,奴婢叫冬雪打水進來,先給姑娘抹藥吧。”

錦瑟聞言卻笑道:“我想躺着想會兒事,你先去擺飯吧,一會子先去給老太君請安,回來再抹藥不遲。”

白芷見錦瑟只露出個腦袋來,詫地瞧了錦瑟一眼,這才應了回去,而錦瑟忙起身將身上收拾好,把那套衣裳疊起放在櫃子中。想着在自己屋中,卻如小偷一般,她又把完顏宗澤一陣好罵。

錦瑟一早起來便沉着臉不說話,倒將白芷幾個驚了。王嬤嬤見錦瑟鼻頭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嘴巴也比平日嫣紅一些,面龐更是緋着紅暈,便因爲錦瑟生了病,撫了撫她的額頭卻並未發燒,倒引得錦瑟一陣懊惱,只說睡覺不老實趴在牀上壓壞了臉。

言罷又怕王嬤嬤深究,匆匆用了一碗粥便往松鶴院去,她請安回來便將自己關進了書房,本是想修那字畫的,可只覺心煩意亂,腦子裡總想起昨夜的事情來,根本就無心做事。

好在沒多久白芷便來稟,說是繪春樓的繡娘來了要錦瑟去量寸尺,選衣裳花樣,被此事一岔錦瑟纔算慢慢平復了心情。

而質子府中,完顏宗澤自偷香竊玉被錦瑟發覺,便知錦瑟定會惱了他。他念着過兩日待錦瑟消了氣再將她哄回來,便只將錦瑟送回去就自回了質子府。

卻說他一個上午時而對着手腕上兩排牙印傻笑,時而撫着嘴巴愣神,倒瞧的影七不知翻了多少個白眼。好容易等到完顏宗澤正常些,影七剛鬆一口氣,卻不知這位主子又煩起何事來,竟又拎他進了練武房,一場陣仗下來,影七雙腿發抖,完顏宗澤倒累的回去倒頭睡了,他卻愁的眉頭打結,只念着這樣的時日何時纔有個頭啊。

一百零四章

完顏宗澤貪一時之歡,心知定然惹惱了錦瑟,本是想着待過上兩日,錦瑟氣消了再去尋她,溫言軟語地將她哄回來的,誰知才過了半日他便相思成疾,熬不到天黑他便改了主意,尋思着怎麼哄錦瑟,又喚了個生性風流的下屬取了經,便又籌謀着入夜往廖府去。

誰知他好容易等到二更天,正興沖沖地準備出府,前往廖府打前站的暗衛卻回報說,錦瑟今夜並未在西華院中,而是去了廖四姑娘的香菲院安歇,完顏宗澤聞言便傻了,心知錦瑟是真氣惱了他,這才避到了香菲院去。

他雖不知禮數,已不止一次趁着夜色溜進錦瑟的閨房中去,可這也僅限於對錦瑟一人。一是他心中愛慕錦瑟,早便將她瞧成了自己的人,故而便不覺這樣有什麼不妥。再來也是他的身份特殊,除了這般他等閒根本就接近不了錦瑟,只能做樑上君子來一親芳澤。

更有,錦瑟實在和一般的大錦女子不同,若然是一般姑娘被他如此對待早便尋死膩活了,可錦瑟卻根本沒將他放在心上,他的行爲也沒困擾到她,故而完顏宗澤纔會得寸進尺,有一次便有二次三次的總想着去擾人清夢。

可如今聽聞錦瑟在廖書香的香菲院中過夜,有廖書香在,他便是再念着錦瑟,也是知道不能往人家廖四姑娘的閨房中闖的。他一時間心悶氣結,想着錦瑟若然一直呆在香菲院,他豈不是便一直不能見到她?也就是說錦瑟若存心要躲着他,他因要顧慮她的感受,顧念她的閨譽,根本就不能將她怎樣,連見上一面都難了。

他的身份,地位決定他是個慣常發號施令的人,更是個凡事都要掌控在手的人,對錦瑟的這種無力感叫他極度不能適應,也極度不喜,不能忍受。

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叫他再度痛恨起兩人的身份差距來,兀自沉着臉坐了片刻,他倒沒再拉着影七進練武房,反倒是一頭扎進書房,通宵達旦地忙起正事來。

而此刻錦瑟卻正躺在廖書香的牀上睡得香甜,自廖書香得知自己一家多虧錦瑟才能躲過一劫後,她便對錦瑟愈發親近起來。廖家的幾位姑娘,廖書敏豁達端方,廖書晴活波好動,廖書香雖年紀最小可因身子不大好,性情反倒沉靜些,和錦瑟頗有幾分相似,加之兩人年紀相差無幾,倒頗合得來。

故而,今日旁晚在松鶴院陪着廖老太君說了一會子話,錦瑟便藉故和廖書香一起做繡活,令白芷帶了針黹之物到了香菲院,後因兩人不知不覺繡的晚了,廖書香便留了錦瑟,錦瑟本便是避禍而來,自然應了下來。完顏宗澤能耐地等着天黑時,錦瑟卻已洗涮一番和廖書香躺在一處抵足而眠了。

翌日,錦瑟一夜好眠,和廖書香一起神清氣爽地去給廖老太君請安。衆人正說着話,便見海氏匆匆進來,面色卻有些不好。廖書晴幾個知道今日一早前巷太僕寺卿沈家的大少奶奶來過,想必是有事尋海氏,而海氏現在分明是要給老太君回話,見海氏不語,幾位姑娘便紛紛站了起來回避,錦瑟也笑着起身,垂眸間掩去眼底一絲笑意。

待錦瑟幾個告退,廖老太君問起出了何事,海氏接過尤嬤嬤手中茶盞親自捧給廖老太君,這才稟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昨兒夜裡前巷的沈府進了賊人,說是那賊人好不囂張竟潛進沈老太爺的屋子捲了幾張字畫,還順了兩件金器,好在沈老太爺睡的輕,及時發現了那賊人。那賊人眼見驚動了府中護院,被圍堵之下便丟了所偷物件,人卻跳北牆跑了,沈府的護院們追到後巷,那賊子卻突然沒了蹤跡。沈大少奶奶恐賊子是進了廖府,故而一早便趕了過來,說的可不就是此事。

廖老太君聞言一詫,道:“這青天白日天子腳下怎會有賊人闖府?沈家老太爺和主子們可都安好?”

海氏回道:“那賊人未曾傷人,母親勿庸擔憂,一會子媳婦到沈家瞧瞧。母親看這幾日是否要叫咱們府上的護院們都警醒些?”

廖老太君聽罷點頭,道:“賊人順走東西倒罷,若是衝撞了府中姑娘卻是大禍事。好在沈家就三姑娘未曾出閣,前段時日又隨着沈二夫人去登州給外祖賀壽了。咱們府上未出閣的姑娘多,自是要格外小心些的。你吩咐下去,這幾日叫護院和婆子們都注意着點,但也莫小題大做,驚嚇到了幾個丫頭或鬧出流言來。”

海氏聞言應下,將事情吩咐下去自不必提。

是日夜,完顏宗澤聽聞錦瑟未再躲他,從松鶴院晨昏定省後便自回了夕華院,他心中大定,待天色一黑便又帶着影七直奔廖府。可他剛和影七熟門熟路地避開一衆巡院的護院和婆子們摸到夕華院,正欲跳牆而入,便聞一聲尖銳的叫聲傳來,“呀!什麼人!快來人啊!”

聽到聲音,完顏宗澤一驚,詫地盯向影七,影七顯然也沒想到憑藉他和完顏宗澤的功夫竟會被丫鬟瞧見,他面上掛着和完顏宗澤同樣的驚愣之色。

兩人尚不及反應,夕華院中已火光大亮,四下喧囂起來,分明是方纔的那聲叫驚動了院中婆子丫鬟們。

見完顏宗澤仍愣着,半邊身子跨在牆上,影七忙拉了他一把,道:“王爺快走,若被發現了只怕於姑娘的清譽不好。”

今兒看來是又要見不到錦瑟了!

完顏宗澤好不鬱結,可耳聞夕華院中已響起了人聲,火光也正往這邊聚集,完顏宗澤便只得黑着臉自牆頭又躍了下來,身影如狸貓般和影七一個飛掠已到了暗處。他一面往院外退,一面回頭盯向方纔女聲傳出的地方,卻見那處牆角陰影處倏然出現一個高大欣長的身影,衝着這邊跪地行了一禮,赫然便是他送給錦瑟的暗衛之一被改名爲寸草的。

沈府鬧賊,引得廖府加緊戒備一事,完顏宗澤自然已從暗衛口中得知了,他自視武功高強,出入廖府入無人之境,便是廖家護院睜大了眼睛也不會發覺他和影七,故而他雖知鬧賊一事,卻還是照舊摸進了府中。

進入廖府,果見有護院四處巡院,他和影七一路順順利利地到了夕華院外,哪裡會想到竟在最後一步出了岔子。乍然聽到女子叫聲,他是愣住了,可接着便明瞭他是被錦瑟給擺了一道。

他和影七皆耳力過人,若這院中真有丫鬟隱在暗處,他和影七不可能沒有察覺到,更何況他自視身手敏捷,自牆頭躍下不過眨眼間,就算被人瞧見,尋常人也只會當是眼花了。將才那聲女子叫聲那麼準時,突兀,分明是練家子,而且早隱藏在了這裡就等着他們出現了。

完顏宗澤早便覺着有賊人敢闖進官家府邸一事蹊蹺,如今還有什麼想不通的,這出鬧賊的戲分明便是爲他而唱的。如今瞧見寸草現身他是半點也不驚奇,只覺哭笑不得。

錦瑟用他送她的人來擋他,偏早先他便有言,寸草二人以後只需認錦瑟爲主。如今他們不再尊他的命,反過來對付起他這採花賊來,他可真真是堵心卻又發不出火來。有寸草守在這裡,又有這麼些警覺的婆子們,這幾日他是沒法再來了,便是來了也得無功而返。再來,錦瑟這般惱他,這會子見了她,不知她要說出怎樣傷人的話來,他便順着她心意幾日,待她消氣再說吧。

完顏宗澤想着,當真是好不沮喪,堂堂北燕王爺爬牆被發現,偷香不成反而灰溜溜的被趕,他覺着自己一世的英明簡直盡毀在此了。

完顏宗澤和影七匆匆又退出廖府,寸草也忙離開了夕華院,院中婆子們到了後牆卻見那裡安靜的很,不僅沒發現什麼異常,連那發出叫聲的丫鬟也沒個蹤影,衆人正奇怪,便聞一個聲音響起,“幾位媽媽辛苦了,都是我的錯,竟被一隻貓給驚着了,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真是對不住,也不知姑娘有沒有被驚動……”

衆人聞聲去瞧卻見錦瑟身旁伺候的大丫鬟白芷從陰影處出來,聽到她的話,大家知是虛驚一場,又因白芷在錦瑟跟前兒極有體面,便各自散了。

屋中錦瑟隱約聽到一陣喧囂,又聞夜色漸漸又寧靜下來,不覺勾起脣角一笑,翻了個身閉眸睡了過去。

翌日廖老太君聽聞夕華院昨夜鬧了一場烏龍,少不得問了錦瑟幾句,見她無礙,便也未曾多想。因這一鬧,少不得叫海氏又叮囑了護院和婆子們一場。

接連數日,完顏宗澤果然沒再到廖府來,沒了他擾人清夢,錦瑟只覺無比舒心,連日來便只忙着修復那副字畫。待她將字修好,不覺大鬆一口氣,這日一早便稟了廖老太君要和廖書敏到墨存樓去,順帶也往寶珠樓一趟去取早先她定好的賀平樂郡主的橋哥兒出雙滿月的賀禮。

老太君允了,兩人便興沖沖地出了府,豈知馬車滾滾到了寶珠樓,錦瑟和廖書敏剛下車便撞上了同到寶珠樓瞧頭面的柔雅郡主並江淮王府的兩個庶女閆惜歌和閆惜悅。

瞧見錦瑟下車正欲進門的柔雅郡主便住了步,眸子在錦瑟身上一落,流轉出冷光來,轉瞬卻又換上了笑顏,道:“好巧,竟又碰上了廖姐姐和姚妹妹,那日不小心撞倒姚妹妹,不知妹妹的傷可已無礙了?”

錦瑟聞言見柔雅郡主笑意盈盈,眼中卻帶着一股得意,錦瑟只覺好心情大打折扣,她並不欲和柔雅郡主爭口舌,面上淡淡地笑道:“已無礙了。”

說罷卻想起完顏宗澤來,那日別的不提,腰肢被他揉按過翌日倒真好了許多,又歇一日便全然沒了疼感,倒叫她微微感激,還有那手背上的瘀腫,也不知那日她昏睡時完顏宗澤給她揉的什麼藥,第二日也消了淤青。

見錦瑟態度冷淡,擺明了不願搭理她,柔雅郡主反倒更不願放過她了,上前一步拉了錦瑟的手,道:“妹妹如此看來是不肯原諒我了,都說妹妹是最良善好相處的,怎反倒不能原諒我呢,我知那日害妹妹摔倒有毀妹妹的淑女之態,可我自己卻也和妹妹一般摔了,實在是無心之過。若妹妹還是無法原諒我,不若我送妹妹一樣頭面吧,妹妹剛從江州來,江州的頭面首飾樣式自是比不上京城的,我瞧妹妹穿戴總顯素,其實妹妹小小年紀當打扮的熱鬧一些方好,今兒妹妹瞧上哪樣頭面不若便都記在我的賬上當我給妹妹賠罪好了。”

柔雅郡主這般說分明是在明着指錦瑟氣量狹小,倒顯得她大度了起來,而且她說要送錦瑟頭面,言語好不真切,神情更似怕錦瑟不能原諒她一般,可她那眼眸中卻一片清傲之色,一副施恩的大方模樣。倒像是說姚錦瑟你一個鄉下來的土豹子,又是一個沒了依持寄人籬下的孤女,本郡主大發善心,可憐你瞧你穿戴的寒酸便送你一副頭面吧。

任誰聽到這樣無禮的話都是要氣得七竅生煙的,而這寶珠樓更是京城最好的首飾鋪子,因如今臨近年關,故而不過一大早便有好幾位姑娘和夫人前來挑選首飾。柔雅郡主的聲音又有些大,引得衆人紛紛側目,大家不明前因後果,又聽柔雅郡主說的情真意切,再瞧錦瑟一身素淡,便真以爲她是那心胸狹隘,得理不饒人的。

加之,這世上之人本便是專挑軟柿子捏的,衆人瞧錦瑟穿戴不如柔雅郡主,登時瞧向她的目光就有些鄙夷起來。

廖書敏被氣得登時就變了面色,她正欲頂上柔雅郡主兩句,錦瑟卻笑着道:“當日我被郡主撞到,摔便罷了,偏扭到了腰,手又剛巧被郡主踩到腫了數日,外祖母一向心疼我拘着我臥牀數日,這兩日才允我下牀。當日我和郡主一起摔到,我傷的這般重,想來郡主定也受了傷,我一直極爲掛心,本是想親自過府看望郡主的,沒想到今日到再次碰上了。郡主當日可曾受傷?其實當日之事我並未放在心上,可郡主若過意不去,我也不好拂郡主的美意,便謝郡主相贈頭面了,來日我定送了回禮過府。”

錦瑟這話指明瞭自己所受之苦,又說明了前因後果,而且大家聽聞她的話,便知這些日錦瑟臥牀,柔雅郡主是沒派人過府探望過錦瑟的,不然錦瑟不會現在問起柔雅郡主受傷沒,既然人家臥病都未曾一探,又怎會是真有心賠禮的?衆人稍稍一思,便覺出柔雅方纔的話非真心道歉,反是在擠兌譏諷錦瑟了。

再見錦瑟非但不生氣變臉,反倒是落落大方,不溫不火,氣態從容,便對她高看了兩眼。

而柔雅郡主顯然沒想到錦瑟會是這般態度,在她想來任何女主都受不了這等羞辱,錦瑟難道不該勃然大怒,氣質盡失地和她爭吵嗎?那樣她便可以當衆揭露她什麼嫺雅貞靜的假面了,可錦瑟的反應怎恰恰相反,竟然厚臉皮的應了她的話,這要收她的頭面?!

這,這哪裡像一個大家千金會做的事!

柔雅郡主方纔那般說本便是要譏諷錦瑟,哪裡是要送錦瑟頭面,她之所以那般說也是料定了依着錦瑟的出身,她清高自傲的性子,是萬不會真要她的施捨,哪裡想到錦瑟竟然一口應了!

如今錦瑟全然出乎所料的反應倒令柔雅郡主騎虎難下,面色一下子難看了下來。

錦瑟見她笑臉掛不住了,心中好不譏誚,若然是前世,若然她當真是十二歲的小姑娘,她聽到柔雅郡主這般羞辱自己,定然是無法平靜與對的,可偏她不是,經歷過了前世的種種羞辱,柔雅郡主這點子小心思又算的了什麼?既然柔雅郡主要裝大方,她當然是要成全的,據她所知,這寶珠樓的頭面可都不便宜,一會子她得瞪大眼睛好好選上一副頭面才成。

柔雅郡主面色越難看,錦瑟笑的便越發燦爛,親暱地挽着柔雅郡主的手,道:“郡主不會是後悔了吧?其實郡主心意到了便好,這寶珠樓的頭面太過貴重,我也不好意思……”

錦瑟這話說的尤爲大聲,方纔柔雅郡主已有大話再先,她是個好面子的,如今聽錦瑟這般說,便也只能咬着牙道:“瞧姚妹妹說的,一副頭面罷了,何至後悔。再說,這寶珠樓的頭面精緻一些罷了,也談不上貴重。”

一旁江淮王府的兩位庶女見柔雅郡主吃癟,忙道:“姚姑娘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極喜歡郡主的,總賞賜些頭面衣料等物,這寶珠樓的頭面比江州的東西自顯貴了些,姚姑娘瞧着貴重也是難免,對郡主姐姐卻不一樣。”

“是呢,郡主姐姐便常送我們姐妹頭面,平日我們瞧上姐姐的好東西,姐姐沒有不給的,最是大方了,難得郡主姐姐和姚姑娘投緣呢。”

兩人一左一右將柔雅郡主捧的高高的,倒好似錦瑟受了多大恩賜一般,柔雅郡主登時便又覺高出錦瑟一頭來,露出了笑意。

此時的柔雅郡主尚不知,對面的德赫樓上,二樓對着寶珠樓的雅間窗戶半開,正有人垂眸往這邊望來,眸含冰霜正盯在她一張得意的笑臉上。

一百零五章

這盯着柔雅郡主的不是旁人正是得知錦瑟出府便忙追來的完顏宗澤,當日他自北燕回來便在京郊將禮部尚書給打了,生出一場風波來。

此事一出,便鬧得朝堂一陣驚動,大臣們皆恐完顏宗澤真有個三長兩短,一直厲兵秣馬,隨時準備南攻的北燕便有了攻打大錦的藉口,故而人心惶惶。

便連明孝帝也着實驚恐了兩日,好在後來經查此事最後歸於一場意外,兩國皆認可那馬是突然受驚才傷到了完顏宗澤,絕非一場陰謀。雖大錦的一品大員堂堂禮部尚書被羣毆臥牀,可因大錦武英王也受了重傷,也要臥牀靜養數月才能下牀,所以這事便算是扯平了。

又因北燕一方表現的咄咄逼人,故而皇帝息事寧人,還派宮人送了不少補品到質子府安撫,好容易哄好了北燕這邊,又令大皇子代其探望了倒黴的禮部尚書,這事兒纔算掀了過去。皇帝爲此大鬆一口氣,卻不知此事傳開其形象便又不知不覺地跌了一些,大錦有志之士和百姓們對積貧積弱,腐朽無望的大錦也又失望和寒心了兩分。

因此刻重傷之下的完顏宗澤本應躺在質子府中休養,故而現下他追錦瑟到這街頭卻也不好露面,還改了裝束。眼見錦瑟在寶珠樓下馬,他便進了這對面的茶樓。憑他的耳力,雖離的遠可也將柔雅郡主譏諷錦瑟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當日他聽到錦瑟被撞倒一事便極氣惱,當夜又見了錦瑟淤青一片的手背更是心疼非常。

雖錦瑟受傷叫他狠是偷了些腥,可這不代表他能原諒傷到錦瑟的人。他本就是要尋柔雅郡主的,如今柔雅郡主自己送上門來,他又豈會手軟?

只是瞧見錦瑟故意曲解柔雅郡主的意思,毫不臉紅地一口應下柔雅郡主贈頭面賠罪的話來,直氣得柔雅郡主臉都綠了,完顏宗澤還是笑出了聲來。可瞧見柔雅郡主那高高在上的姿態,他便馬上又沉了臉。

他招來侍衛吩咐了兩句,對面錦瑟已扯着柔雅郡主進了寶珠樓。

完顏宗澤因柔雅郡主的話兒惱恨,錦瑟卻半點感覺都沒,倒覺柔雅郡主真真是被江淮王妃寵的太過,這般愛慕虛榮,膚淺氣盛,當真也不值得爲她而生氣。

幾人進了寶珠樓,掌櫃的便迎了上來,好不熱情地迎了柔雅郡主道:“郡主預定的頭面已做好了,樓上雅間也已爲郡主準備停當,備了郡主喜歡的明前龍井,快,招呼郡主上去。”

柔雅郡主見掌櫃的不曾搭理廖書敏和錦瑟,卻獨對她熱情,當即優越感更強,斜睨了錦瑟一眼。然而她尚未得意完,那掌櫃的卻已同樣熱情地招呼了錦瑟二人,道:“廖姑娘和姚姑娘的東西也都已經做好了,那項圈比想的還要精緻好看,一會子姑娘瞧了一準滿意。”

柔雅郡主聞言便盯向那女掌櫃,道:“原來姚妹妹也是定製了東西來取的啊,不知是什麼項圈連高娘子都讚歎有佳,今兒我也來開開眼。還有,我要的頭面既做好了便拿過來於我瞧瞧,若是做的好本郡主少不了要給賞錢的。近來店裡可有什麼好貨色,也都按老規矩呈上來吧,本郡主一會子還要進宮,便在這大廳隨意瞧瞧吧。”

她言罷便在一樓的大廳中坐了,神情倨傲地又道:“掌櫃的方纔只怕也聽到了,本郡主要給姚姑娘賠禮,掌櫃的也拿幾樣精緻的頭面給姚姑娘看看。”

錦瑟見柔雅郡主在長輩們面前和背後竟恍若兩人,對着長輩們她巧言巧語,天真爛漫,倒還知道掩飾本性,如今沒有長輩在場,傲慢無禮之態當真是暴露無遺。柔雅郡主既是要給她難堪,自然不會到雅間中去,見她在大廳坐下錦瑟是一點也不驚奇,拉着廖書敏也有說有笑地坐了下來,聽聞柔雅郡主的話她也只當未聞。

寶珠樓建的極寬闊,一樓大廳中擺着十數張八仙桌。各種頭面,首飾按種類和質地分了十多個展臺在大廳四周,因多是夫人和姑娘們光顧,故而掌櫃和跑堂的皆是婦人和媳婦們。

很快便有跑堂上了茶,那邊柔雅郡主所訂製的頭面尚未取過來,倒是錦瑟定做的長命鎖先被拿了過來。

錦瑟打開,但見紅木盒中的織錦緞上並排放着一隻式作海棠四瓣的長命鎖,銀光閃閃,異常惹眼。長命鎖雖不過銀製,但樣子卻是錦瑟親自畫了圖,交給寶珠樓師傅們看過,商量之下做成的。但見那長命鎖上用浮雕式紋樣上鏨出細部,紋樣極豐富,有龍、雙獅、魚、蝙蝠、繡球等象徵吉祥的圖樣,難得的是圖樣都和平日見到的有些不同,極爲新穎生動,長命鎖四瓣瓣稍還鑲嵌了貓眼石,鎖下沿垂有銀鏈繫着鈴鐺,瞧上去好不精緻。

廖書敏一瞧便笑着道:“呀,真是好看呢!我瞧了都想戴在身上呢!”

那邊柔雅郡主見錦瑟所定的物件竟是這麼一樣項圈,當即便知定然是要送給橋哥兒的。平樂郡主因意外在靈音寺中生產,橋哥兒滿月也未能大宴。故而眼見平樂郡主要出雙滿月,江寧侯府和鎮國公府已在準備着大宴賓客了。想到平樂郡主對錦瑟的看重,再瞧這製作小巧又精緻的項圈,柔雅郡主心中便愈發不是滋味,聽聞廖書敏的話當即便沉了臉。

一邊閆惜悅見狀忙笑着道:“是挺精緻呢,就是不知姚妹妹定這長命鎖要送誰呢?送給一般人家的小公子倒不失體面,若是送公侯之家便太寒酸了些……說起來,郡主堂姐前兩日也爲江寧侯府的小公子準備了一套富貴長命鎖呢,那上頭足足鑲了六種不同的玉石珠寶,金光燦燦的,那才叫好看呢。”

今日柔雅郡主一行頻頻諷刺錦瑟,不過是取笑她破落戶,寄人籬下的身份。廖書敏早已忍無可忍,如今聞言不顧錦瑟投來的安撫眼神,只笑着道:“所謂禮輕情意重,這長命鎖可是微微妹妹自己畫的樣子,世上只此一件再沒相同的了。這給送長命鎖更是如此,最重要的便是心意,心意到了才能送祝福保平安,隨便尋來的東西,便是再貴重,少了心意二字反會失了意思。”

廖書敏言罷,柔雅郡主就橫眉冷目的盯了過來,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那掌櫃的卻是個極有眼色的,見這邊情形不對,忙接過跑堂娘子手中頭面親自送了過來,衝柔雅郡主道:“郡主快瞧瞧,這套頭面華彩四溢,最襯郡主了。”

柔雅郡主望去,那掌櫃已打開了紫檀木的盒子,登時錦瑟只覺一片金燦流光溢出,望去卻見那盒子裡放着一套的紅寶石赤金頭面,黃金赤澄,紅寶碩大閃亮,每顆都有拇指那麼大,大紅火熱,晶瑩透亮,耀眼奪目,當真是奢華無比。

柔雅郡主見了,眼前一亮,顯然是極喜歡的。錦瑟將她神情瞧在眼中,脣角輕勾,而閆惜悅兩人已讚歎了起來。

“堂姐,這頭面太漂亮了,堂姐除夕夜戴上它一定光彩照人。”

“是呢,這頭面和堂姐新年裁製的那套石榴紅雲錦鑲金絲牡丹暗紋的衣裳再配不過了。”

“呀,這套頭面真是好看,我極喜歡呢!郡主說要送我頭面賠禮,莫非就是這套頭面?我便說嘛,郡主心懷愧疚又怎會不派人來探望於我,原來郡主花這麼大心思爲我準備瞭如此美的頭面,當真是太客套了。”

柔雅郡主正被哄得開心,聞言擡頭卻見不知何時錦瑟也湊了過來,正目不轉睛,滿臉歡喜地瞧着那套頭面。這套頭面何等貴重,是她求了母親數日,母親才爲她置辦的,那紅寶石皆是王府收藏多年的珍品,這樣一副頭面,姚錦瑟竟好意思開頭要?

柔雅郡主詫地瞪大了眼睛,而錦瑟卻全然不顧她的驚詫,又揚聲道:“怨不得方纔姐姐們都說郡主最是大方,當真如此呢,謝謝郡主,這頭面我喜歡極了。”

錦瑟言罷,柔雅郡主便變了面色,道:“我何時說要送你這副頭面做賠禮了?”

錦瑟卻一臉詫異,道:“不是這樣嗎?方纔郡主還說任我挑選,還說因當日之事愧疚的很……怎如今反倒……難道方纔郡主都是在逗弄我嗎?”

錦瑟說着,面上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仍頻頻地往那頭面上瞄,廖書敏見柔雅郡主啞口無言,又被衆人盯得面紅耳赤,當即也眨巴着眼睛站起身湊了過來,道:“微微妹妹那日被郡主踩了一腳,如今手背還有些淤青未褪,腰被扭到更是躺了這數日才能下牀,原想着郡主是真心賠禮,如今看來不過是戲耍我們姐妹罷了。不過也怨我們姐妹傻,竟將郡主方纔的話都當成真的了,如今厚着臉皮張了嘴卻反叫人笑話。罷了,妹妹,我看既郡主不捨得,這送頭面賠禮一事就作罷吧,反正妹妹原是寬厚之人,也沒怪郡主的。”

錦瑟聞言忙笑着拉了廖書敏緊張地四下看了看,壓着聲音道:“二姐姐小聲點,一會子叫人聽到咱們的話,以爲郡主出爾反爾是小氣之人,或是以爲郡主非誠心道歉,是耍嘴皮功夫的人,那便不好了。”

錦瑟的聲音雖不大可也剛好夠柔雅郡主聽到,眼見衆人都盯了過來,目光皆因錦瑟和廖書敏的話兒有些怪異,她當即便氣得紅了臉。偏她方纔說要送頭面的話好些人都聽到了,而且這會子她若說要送錦瑟的是別的頭面,再叫掌櫃的拿來次等貨色來叫錦瑟挑選,那反倒惹人笑話,坐實了她非真心道歉又小氣的話來。

柔雅郡主原是想羞辱錦瑟,可實在沒想到錦瑟竟如此厚臉皮,這倒將她自己給逼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去。頭面她實在不捨得送,可若不送又怕被人笑話,想她堂堂柔雅郡主何曾被人笑過?若然今日之事傳出去,她便真無顏見人了。可若真叫姚錦瑟得了她好不容易求來的頭面,她就更沒臉見人了。

柔雅郡主騎虎難下,卻聞一個男聲在此時傳來,“公子,這大錦人果真最是虛僞狡詐,那姑娘方纔在門口說的好不動聽,又說愧疚,又說要道歉,分明便都是託詞。如今人家將她的話當了真,她倒有反悔捨不得了,既沒那道歉的心,更沒送禮的意,便莫說那話啊。”

“這世上虛情假意之人多了,何需驚怪?!”

那男聲剛落,便有一個微沉的男聲回道,錦瑟望去卻見一個穿織錦袍服大半張臉都被濃黑鬍鬚覆蓋的男子帶着個青衣小廝走進店來,她目光在那打頭人臉上落定,那人倒似一下子就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飛快地瞧過來,當下便衝她眨了兩下眼,藍眸中笑意盎然。

錦瑟嘴角一抽,別開臉去,而完顏宗澤卻又嘆了一聲,繼續道:“其實那位姑娘也未必是虛情假意,想來是真想送頭面道歉的,只不過不捨得送那好的貴重的罷了。”

“不想送貴重的便不該說大話啊,既想要好名聲,又捨不得付出,大錦有句話怎麼說的……哦,是了,又要當婊子又想立貞潔牌坊,這世上哪裡這樣兩全其美的事!”

那小廝當即便噓聲道,兩人這麼一唱一和地進了店,偏還壓低了聲音說話,可那聲音卻又足夠廳中人豎起耳朵來聽個七七八八,話又難聽粗野的很,登時便叫柔雅郡主面色青綠起來。

一百零六章

這走進寶珠樓的正是完顏宗澤和影七,柔雅郡主本便被錦瑟和廖書敏一言一語擠兌的騎虎難下,誰知轉眼間又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一對說話更爲難聽的北燕主僕來,衆人聽到兩人的說話聲,無不或幸災樂禍,或掩脣悶笑,盯向她的目光也越發鄙夷起來。

柔雅郡主沒想到事情竟會鬧成這般,加之她更不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再被完顏宗澤和影七說出心思來,登時便惱羞成怒,豁然起身,瞪着完顏宗澤和影七便道:“你們罵誰是婊子?!”

完顏宗澤見柔雅郡主惱怒起來,當即便一驚,忙瞪了小廝打扮的影七一眼,隨後便衝柔雅郡主面帶歉意地道:“這位姑娘莫惱,在下這小廝是個實誠人,不會說話,若是有言語不敬之處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他上來就說小廝實誠,這分明是在提醒大家,影七不過是說了兩句大實話罷了。柔雅郡主聞言更氣,手指一擡指着完顏宗澤,“你!可惡!”

完顏宗澤被柔雅郡主指着,當即便轉身衝影七道:“你這小廝就是嘴快,說你多少次了,心裡想什麼莫要說出口,這樣纔不至招來禍事。你瞧,這裡一大廳的人怎旁人都只看不語,只想不吐?難道這世上就只你一個聰明人?還不快給這位姑娘請罪!”

影七聞言一臉驚色忙衝柔雅郡主作揖,道:“小的說錯了話,這位姑娘恕罪。再說,小的只說大錦有句俗語‘既做婊子又要立貞潔牌坊’,小的說句俗語而已,真正不是在指罵姑娘啊。”

“你還詭辯,你明明就是在罵本郡主是婊子!”

完顏宗澤見柔雅郡主被影七氣得面色一陣綠,一陣青,一陣白的地叫囂起來,當即便也驚道:“哎呀,在下這小廝實在冤枉,他真沒有辱罵姑娘的意思啊,更不知姑娘竟是堂堂郡主啊!郡主身份高貴,舉止端莊,謙恭賢淑,又怎麼會是婊子呢!明明是郡主自己一口一個婊子,一直覺着自己是婊子……”

完顏宗澤那最後一句話如若自言自語,可衆人卻都聽到了,登時大廳中便溢出幾聲嬉笑來。鳳京的閨秀們如今雖也可出門遊逛,但所出入的地方卻是極有限的,皆是男子甚少進出的僻靜店鋪之類。雖不少閨秀出門都不再遮掩容顏,可遇到男子躲避一下才不失禮數的。

這寶珠樓未曾規定不準男子進入,可鮮少有男客人,故而方纔衆夫人姑娘們才能在大廳中隨意選購珠寶首飾,可方纔完顏宗澤帶着影七進來,已有不少姑娘帶着丫鬟避到了屏風後頭。連錦瑟和廖書敏也雙雙起身,避了開來,唯柔雅郡主氣憤不過,竟自站起身來和完顏宗澤二人理論了起來。

如今完顏宗澤一言,那些未曾避開的夫人和小媳婦們紛紛失笑,再瞧大廳中微柔雅郡主不知避諱,還一口一個婊子,登時對她便多了些看法。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口吐污言碎語,可見這姑娘本性就非端莊正派之人。

柔雅郡主聽到完顏宗澤那聲嘟囔,再聞四周響起一片取笑聲來,登時面上哪裡還掛的住,怒着衝身後婆子丫鬟們道:“你們這些人都作死嘛,眼睜睜地看着本郡主被欺辱,辱罵郡主,罪無可赦,將這兩個人綁了拿父王的帖子送他們去官府嚴懲啊!”

完顏宗澤聞言倒一掃面上驚色,冷聲道:“如此甚好,便是到了官府也總是要先容我主僕分辨一二的,在下倒要問問官老爺,這說句俗語怎就成了辱罵郡主的大罪了!”

今日柔雅郡主不過是到寶珠樓來取頭面,故而並未帶着郡主儀仗,身旁只跟着一個嬤嬤並兩個丫鬟,加上閆惜悅兩人所帶奴婢,也不過六個下人,且皆是女流,碰到這種事柔雅郡主帶着的劉嬤嬤已急地出了一頭汗。

她方纔見情況不對已勸了柔雅郡主幾句,偏柔雅郡主正在氣頭上,根本不聽她的勸纔將事情鬧大了起來。如今聽聞柔雅郡主還要將這兩個北燕人送交官府去,劉嬤嬤更是着急起來,這事兒可不能再鬧大了。

到底劉嬤嬤比柔雅郡主經驗多,思慮更周全,這會子她已瞧出事情不對來了,且不說這兩個北燕人出現的奇怪,而且兩人說話句句都是針對郡主來的,更有一般百姓若聽到官府二字早便服軟了,可眼前這兩人倒一點都不懼,依劉嬤嬤看這兩人絕非尋常百姓。

王爺手握大錦水軍,和北燕是交過戰的,說不得這兩個北燕人便是衝着江淮王府來的。

如今郡主鬧了笑話,回去她已經是罪責難免,少不得要被王妃發落,若是再由着郡主鬧下去,生出更大的事端來,她的老命豈不是就丟在這裡了。

劉嬤嬤想着忙拉了柔雅郡主,再度小聲勸道:“郡主息怒,老奴瞧着這兩個北燕人來歷有問題。若貿然將他們送去官府,他們鬧起來只怕於郡主的名聲不好。此地已成是非地,郡主還是儘早離開纔不至將事情鬧大,惹出更大的亂子來。且先放過這兩個混賬人,老奴自會叫人盯着他們,摸清了他們住處郡主想收拾這兩人出氣還不容易?”

柔雅郡主聞言四望,見四下不少夫人鄙夷地瞧向她,也有些受不了衆人目光,又想着劉嬤嬤的話有理,便沉着臉默許了劉嬤嬤的意思。

劉嬤嬤見此,微鬆一口氣,忙道:“郡主何等身份,這等賤民言語粗陋,有辱視聽,郡主教訓過他們便罷,不值當郡主爲其生氣。一會子還要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只怕王妃已在府中等候久矣,郡主還是快回府吧。”

柔雅郡主這才厲眸又瞧了完顏宗澤二人一眼一甩衣袖往樓外去了,江淮王府的奴婢們忙緊隨而出,雖柔雅郡主一行力持走的有氣勢,可瞧在衆人眼中卻怎麼都有些灰溜溜的,衆人忍不住譏笑出聲。

而完顏宗澤卻瞧着出了樓正欲登上馬車的柔雅郡主眯了眯冰藍的眼睛,幾乎便在同時,一腳踏上馬車的柔雅郡主也聽到了身後的譏笑聲,她雙手握起,腦中一片煩亂,她的神思皆在身後,卻不知怎的腳下竟然突然一滑。

她還未拉回思想,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整個人便失了重心,後仰着尖叫一聲往車下栽倒,隨着嘭地一聲響,柔雅郡主狠狠地摔倒在青石板的地上,後腦勺重重撞擊在地,接着身子滾了兩下,這才仰面躺倒,頭頂白花花的太陽一照,她登時便覺眼前發花,一陣噁心欲吐,連身上的疼痛感都有些恍惚起來。

她本便是心中有火,也不待劉嬤嬤扶便登上了馬車,這下重重摔下來,誰都沒曾料到,故而事出,劉嬤嬤等人都還愣着。她們還未反應過來,便聽一聲急喊傳來。

“讓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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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聞聲望去,只見一人馳馬而來,那人顯是沒有料到路上會突然滾出一個姑娘來,驚慌失措之下又無法立刻控制住馬速,竟然衝着地上躺倒的柔雅郡主直直衝了過來。

一時間路人的目光全聚集了過來,可卻無一人反應過來,只能瞧着那馬蹄驟落,馬兒揚蹄就要往柔雅郡主的身上踐踏。柔雅郡主本能地轉頭往那驚叫處看,恍惚的視線所及,但見馬蹄敲打着青磚地面在眼前擴大,她此刻頭懵腦脹,渾身疼痛哪裡反應過來要躲,只能眼睜睜地瞧着那馬兒揚起蹄子迎面踏來,馬蹄揚起的飛撲上面來,她下身一陣鬆弛,已是驚恐地失禁了,接着兩眼一翻竟就暈了過去。

柔雅郡主暈倒,卻並不知道,也就在她驚恐地失禁時,一隻大手將她攔腰拖過,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自馬蹄之下拽了出來。那馬蹄落下只踏到了柔雅郡主的衣襬,接着不受控制地又衝出一段便停了下來。

此時衆人才反應過來,被嚇得雙腿發軟靠在馬車上的劉嬤嬤忙衝了過去,驚叫道:“郡主!郡主,好在大少爺來的及時,這回是真多虧大少爺了。”

劉嬤嬤衝那一腿跪在地上正半扶着柔雅郡主的男子道,這男子瞧着及冠年紀,頭戴鑲嵌羊脂玉的束髮金冠,勒着二龍搶珠的玄金抹額,身上穿着一件青松色箭袖武士袍,腰間束墨紫色寬紋腰帶,修長的身形,俊朗的眉目,氣質從容,隱隱透出人中之龍之感來,卻是江淮王府的世子嚴峻。

方纔門外柔雅郡主摔倒,引得樓中瞧熱鬧的夫人們一陣驚呼,迴避在屏風後的姑娘們心中好奇,便也都跑了出來,錦瑟被廖書敏拉出來正好瞧見嚴峻將柔雅郡主救出的一幕。

見此情景,衆人都擁到門口去瞧熱鬧,廖書敏拉着錦瑟也湊到了外頭,見嚴峻扶着柔雅郡主,又聽到劉嬤嬤的話,便道:“他就是江淮王世子啊……”

錦瑟聞言扭頭,見廖書敏正盯着那嚴峻瞧,便詫地道:“二姐姐識得這江淮王世子?”

廖書敏卻搖頭,低聲道:“他常年都在軍營,並不在京城久呆,倒未見過,只是聽過不少他的事……”廖書敏說着湊近錦瑟,又低聲道,“聽說他三年前喝的酩酊大醉險些一劍刺死江淮王次子,還好下人們阻攔及時,這纔不知釀成大禍。他醒後竟還毫不知錯,當衆頂撞了江淮王妃,江淮王因此大失所望,斥他對弟弟冷酷刻薄,他自那之後便去了軍營。前年江淮王次子中舉,江淮王更是對次子寵愛有佳,寄予厚望,對這世子越發不聞不問起來。外頭人都說江淮王世子嗜血好殺,次子反謙恭上進,還說江淮王有意請皇上駁其世子之位……”

廖書敏言罷又瞧了那嚴峻一眼,見錦瑟聽的認真,便又道:“因孫府小姐病逝一事京城還有傳言說江淮王世子命硬,是天煞孤星,剋死生母不說連未婚的妻子也不放過……如今瞧他若真是那嗜血殘暴,好殺還不愛顧兄妹的人,又怎會救下柔雅郡主!再說,先江淮王妃明明是世子五歲時才因病而去的,那孫家小姐更是被時疫感染才香消玉殞的,怎便成了世子命硬?這沒孃的孩子啊……呵呵,也是人云亦云,傳言可當真是害人不淺。”

廖書敏這幾句話聲音着實不小,好些人都聽到了,見嚴峻正吩咐着下人將柔雅郡主擡上馬車,舉止從容,眉眼間還有書卷氣,實不像是嗜血之人,不少人也都跟着附和了起來。

錦瑟聞言笑着瞧了廖書敏一眼,見她眨巴着眼睛看來,便打趣道:“我早便瞧二姐姐有股俠義心腸,往後當喚二姐姐廖女俠纔是。”

廖書敏被錦瑟盈盈的眸子盯着,面色微紅,擰了她一下,又瞪她一眼方轉開眼眸。錦瑟正噙笑,卻覺垂在身側的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手包裹了起來,她一驚,不用想也知是誰。

見廖書敏未注意,四顧之下身旁人也都在盯着外頭瞧,錦瑟這才忍着怒氣扭頭盯向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邊的完顏宗澤,那廝卻衝她一笑,直露出一口白牙來。

錦瑟甩了甩手,可他拉的極緊,她恐動作太厲害反倒引起周邊人的注意,便只得咬着牙忍了下來。好在完顏宗澤今日身上也穿着廣袖儒袍,和她拉着手被人瞧見不細看也只會當兩人站得近些,衣袖挨在了一處罷了。

錦瑟不再掙扎,完顏宗澤便得逞的一笑,呼吸着自她身上傳來的沁香勾了勾了脣角。

而外頭嚴峻已指揮着丫鬟們將昏迷不醒且一身臭烘烘的柔雅郡主擡上了馬車,他接着翻身上馬,冷眸瞧向正糾纏那馳馬之人的柳嬤嬤等人沉喝一聲,“夠了!還嫌不夠丟人嗎!還不快去瞧瞧郡主看是不是驚着了!”

劉嬤嬤聞言見世子已上了馬,這才反應過來,送柔雅郡主回府纔是正經,而且如今柔雅郡主丟了大人,一個閨秀,堂堂郡主當街被嚇得失禁,已引得滿大街都是看熱鬧的人,這地方實在不宜久留。糾纏這馳馬之人也是無用,到底是柔雅郡主自己突然滾到街心去的,故而劉嬤嬤便只得鬆開她抓着那馳馬之人衣衫的手,匆匆忙忙地奔進了馬車。

嚴峻掉轉馬頭下令回府,駕馬馳過寶珠樓目光卻往樓中瞥來,黑眸轉瞬滑過人羣,盯向廖書敏所在,入目卻只瞧見一角粉紫色的衣裙一蕩隱在了人羣后。他目光隨後在完顏宗澤面上滑過,落在他藍眸之上,瞳孔縮了縮這才駕馬飛馳而過。

錦瑟本見完顏宗澤不過言辭譏諷了柔雅郡主幾句便放過她離去還覺奇怪,覺着不似完顏宗澤斤斤計較,手段毒辣的性子,隨後見柔雅郡主從車上滾下去便恍然了。柔雅郡主便是再氣惱,丟顏面也不會好端端從車上摔下去,分明是完顏宗澤動了手腳。

可這江淮王世子來的卻好巧,錦瑟素來不信這世上有湊巧之事,柔雅郡主剛滾到街心,便有人縱馬而來,便在關鍵時刻江淮王世子就到了,連番的巧,分明馳馬之人也是安排好的。

卻不知他是完顏宗澤安排的,還是江淮王世子安排的。若是完顏宗澤安排的,他是早就和江淮王世子認識,還是借今日之人示好那嚴峻。

錦瑟見江淮王府的人遠去,心中不覺微動,而衆人瞧見江淮王府的馬車遠去便也紛紛議論着散了。

錦瑟見人羣散了,忙甩了甩手,完顏宗澤卻好不鬱結,他剛湊到錦瑟身邊來,握着她的手也不過眨眼功夫,偏這片刻時間錦瑟分明也沒將他放在心上,神思都不知跑到了哪裡去,如今叫他放手,他豈能甘心?

見人羣散開,他非但未退開,反倒又用力攥了攥握着錦瑟的手。錦瑟掙了兩下,感覺完顏宗澤抓着她的手更緊了,登時便慌了,忙蹙眉瞧着他,卻見完顏宗澤飛快地揚了揚眉,貼滿大鬍子的雙脣動了動,無聲地吐出一句話來。

錦瑟睜大了眼睛才瞧出他說的話來:晚上我去找你。

錦瑟惱得雙頰飛紅,可完顏宗澤卻也固執地不肯放手只等着她答應,錦瑟雙眸含怒,迎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對視良久到底只剩無奈,飛快地衝他點了點頭。

完顏宗澤見她紅着臉點頭,當即便笑了,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這才鬆開手,帶着影七趁着沒人注意溜出了寶珠樓。

一百零七章

馬車上錦瑟和廖書敏說着話,一旁白芷卻顯得有些坐立不安,時不時地蹙眉,露出憂心之色,還不停地偷眼來瞧錦瑟。廖書敏背對着白芷自然瞧不到她的異常,錦瑟卻是早發現了。

她當然知道白芷這是爲何,方纔廖書敏注意力都被外頭的熱鬧給吸引來,可白芷是她的丫鬟,什麼時候都是以她爲先的,完顏宗澤湊過來時白芷也在她的身邊,多半是瞧見她和完顏宗澤的異樣了,加之白芷管着她那屋中的箱籠物件,衣櫃中多了一個盒子和一件衣服,白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她雖從未問過,可心中一準存着疑呢,那夜她爲了擋完顏宗澤令白芷演戲,白芷怎會毫無想法,今日又見完顏宗澤對她動手動腳,而她又敢怒不敢言的,只怕白芷心中已自有一番想法了。

錦瑟想着回去得將完顏宗澤的事和白芷好好說說,一來此事也瞞不過她了,再來完顏宗澤這廝越發囂張,若沒個人給她打掩護,一來二去的,早晚要弄出風聲來。

馬車到了墨存樓,錦瑟帶着那副修好的字和廖書敏一同進了樓,那掌櫃的倒識得錦瑟,見她二人進來忙將兩人迎接了雅間匆匆地去請墨存樓的東家白知章。

錦瑟和廖書敏不過才抿了兩口茶,那白知章便匆匆而來,瞧了錦瑟修補好的字當即便雙眼晶亮地連聲贊好。

“真是神技,真是神技啊!”

錦瑟當日自蕭府取來這副字,回府前卻先來了這墨存樓令白知章看過這字,今日他見不日前還破損嚴重的字已修復完好,不細看竟看不出修復之處來,怎能不令他驚歎連連。

伏在書案上來來回回瞧了好一陣功夫,白知章才站起身來衝錦瑟一揖,道:“在下得向姑娘道歉,在下當日雖聽伯約說姑娘曾受刺緣大師指點,已答應將那副疏梅圖送於姑娘一試,可瞧姑娘年紀小,心中卻極存疑慮,如今方知是疑錯了姑娘,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錦瑟當日從蕭府離開會帶着破損之字到墨存樓來也是爲消白知章心中疑慮,如今見他誠心道歉便坦然地笑着受了,白知章見錦瑟氣態從容,落落大方地受了自己的禮,倒覺她全然不似個小姑娘,對她又高看了一眼,道:“姑娘自回府,明日在下便令人將那副疏梅圖擡進廖府交由姑娘。”

錦瑟聞言便笑着起了身,福了福道:“如此便有勞白公子了。”

當日白知章便有話,說誰能承諾修復那張疏梅圖便將畫無償相贈,可錦瑟表明能修復那畫欲一試,如今已過去多日這白知章卻遲遲未將畫送入廖府,錦瑟倒未怪他,反瞧出他是真正愛畫珍畫之人,然白芷卻氣憤不過,待錦瑟和廖書敏一同出去,她惱恨地瞪了白知章兩眼,冷哼一聲這才追了出去。

錦瑟和廖書敏回到府中自是先到松鶴院中給廖老太君回話的,兩人進屋,廖老太君正依着大引枕半靠在羅漢牀上吃着一碗燕窩粥,見二人進來卻也不搭理,自顧地和二夫人說着話。

錦瑟和廖書敏見刑嬤嬤垂首站在一旁便知廖老太君已從刑嬤嬤處聽了兩人在寶珠樓所鬧之事,見二夫人使眼色,錦瑟和廖書敏忙笑着上前,廖書敏拿過老太君手中湯碗攪動着笑着道:“孫女來伺候祖母吃湯,祖母您躺着莫累着了。”

她說着一屁股坐在榻沿兒上舀了一勺湯笑意盈盈地送到了廖老太君嘴邊,而錦瑟也已坐在了榻尾,拿了放在一邊的美人錘給廖老太君捶着腿,道:“外祖母可疲乏了,微微給您鬆乏鬆乏筋骨。”

兩人這般倒引得廖老太君有些繃不住臉了,兩人再接再厲地又討好賣乖一陣,廖老太君便笑着怒聲道:“你們這兩人不叫人省心的丫頭,可知道錯了?!

錦瑟聞言忙點頭,道:”微微知道錯了,那柔雅郡主欺負微微,微微應該忍一忍的,便是忍不了也應該默唸幾遍靜心咒繼續忍,誰叫人家是郡主呢。外祖母放心,以後再有人起伏微微,微微一定忍着便是。“

廖書敏也忙點頭,一臉知錯寶寶的乖巧樣兒,道:”孫女也知錯了,見有人欺負妹妹,孫女應該自保爲上,還應規勸着些妹妹,反正被譏幾句也不會少一塊肉去。祖母放心,孫女以後一定再不多管閒事遇事強出頭。“

廖老太君聞言苦笑不得,擡手點着廖書敏的額頭,怒道:”你們在外頭和人爭長論短,好不牙尖嘴利,全然沒半點端莊賢淑的模樣。回來竟還不知錯,和祖母耍起嘴皮子了。祖母何曾叫你們白受委屈了,受了欺負一味的軟是不能,可也不能像你們這樣,當衆就和人針鋒相向,得理不饒人。莫當這世上就只你們聰明旁人便都是傻的,那柔雅郡主出了醜,今日之事傳地滿城皆知,於你們也沒什麼好的,旁人聽了會怎麼說你們,想你們?少不得會覺你們也是那尖酸跋扈性子,你們逞一時之能,解一時之恨,也不想想後果怎樣。闖了禍不自知,倒還管起人家江淮王府的家事來了,可真真是長了大本事了。“

錦瑟和廖書敏聞言忙低頭,諾諾的認錯。”祖母,我們真知道錯了,以後再不和人爭長論短了。“”外祖母教誨的是,微微也知道錯了,今日是微微遇事欠考慮,以後再不敢了。“

二夫人見兩人面色赧然是真知錯了,這才勸廖老太君,道:”這兩個丫頭平日都是懂事的,可到底還小,小丫頭被人譏兩句就氣不平也是常事,那柔雅郡主鬧出大丑事來也不怪她們,她們已知錯了,母親便也莫氣了,懲罰了她們叫她們記住教訓便是。“

廖老太君原也不是真生氣,就是想敲打錦瑟和廖書敏兩句,怕她們不知輕重以後越發胡鬧起來,如今見二夫人勸,便沉着臉道:”行了,知道錯也是要罰的,午膳便莫用了,到佛堂去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

錦瑟二人應了,這才告退,只錦瑟剛起身卻被廖老太君喚住,她揮退了衆人,這才盯着錦瑟,道:”你和外祖母老實說,今日寶珠樓那一主一僕兩個北燕人,你可是認得?“

錦瑟聞言心中咯噔一下,今日她和廖書敏出府廖老太君不放心便叫松鶴院的刑嬤嬤跟着兩人,寶珠樓鬧了一場錦瑟本便怕廖老太君會瞧出什麼,如今被質問心中轉了幾轉,到底還是決定將完顏宗澤的事情隱瞞下來。她雙手捏了捏才擡頭,詫地瞧着廖老太君,道:”外祖母怎這般說,微微怎會認識那兩個北燕人呢,原還覺着他們解了我的圍,該謝謝人家的,可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廖老太君一雙精湛的眸子盯着錦瑟,自她面上瞧不出什麼,這才點頭,道:”不認得便好,外祖母便放心了,去吧。“

錦瑟見廖老太君閉上了眸子,心裡鬆了口氣,卻又覺着沉沉的。她到了府中佛堂和廖書敏一道跪在蒲團上,才一陣功夫兩人已餓的面露菜色,相視苦笑,廖書敏一屁股跌坐在蒲團上,揉着肚子道:”早知道回來就受罰,我們便該在外頭買些零嘴帶在身上,也不至捱餓。“

兩人一大早出門,因在寶珠樓耽擱的久了,故而回府時已過了擺飯時辰,折騰了一上午,如今回來又要罰跪,自然是又渴又餓。見廖書敏一臉苦色,錦瑟倒笑了,也跪坐在了蒲團上,道:”今日是我拖累了二姐姐。“

廖書敏聽罷卻擰起細細的柳葉眉,道:”這會子我又餓又累已夠難受了,微微還要於我添堵,真真不可愛。“

錦瑟便噗嗤一笑,道:”二姐姐放心,祖母不是誠心要罰咱們,一會子三姐姐和四姐姐聽到風聲,一準兒給我們送吃的來。“

她話音還沒落,外頭便響起了廖書晴的笑聲,”好呀,可叫我和四妹妹逮到你們兩個躲懶了。“”祖母罰跪可不是罰坐呢,二姐姐和微微不知思過,瞧我告了祖母,罰你們跪到天黑去。“這次說話的卻是廖書香。

錦瑟和廖書敏回頭正見兩人一前一後提着食盒笑着進來,廖書敏雙眼一亮跳了起來,道:”還是微微腦筋轉的快,三妹妹和四妹妹自告祖母去吧,留了這食盒便好,一會子祖母派尤嬤嬤來訓斥我和微微,我們一準不會出賣兩位妹妹,只說這食盒是躲在佛堂偷吃供果的兩隻小老鼠拖來於我們的。“

廖書晴聞言拉了廖書香便走,道:”好呀,竟罵我們是小老鼠,四妹妹我們是白心疼她們一場了,這便走吧,二姐姐餓不着,自有那偷吃供果的小老鼠拖吃的於她們。“

廖書敏將兩人竟攜手要走忙攔了,好言哄着,幾人坐下,將食盒中的幾碟糕點等物取出來,錦瑟和廖書敏正笑鬧着食用,便見外頭又來了人,聞聲瞧去卻是彥哥兒帶着個五六歲的丫鬟一起溜了過來,那小丫鬟手中竟也提着個食盒。

錦瑟幾人皆笑,彥哥兒顯然沒想到廖書晴和廖書香也在,愣了愣才帶着小丫鬟磨磨蹭蹭地進了佛堂,廖書敏已笑着撫了他的頭,道:”彥哥兒真知道疼人,算二姐姐沒白疼你一場。“

彥哥兒卻紅着臉道:”二姐姐喝湯。“

說着已叫小丫鬟取出食盒裡盛着的一碗蓮子湯來,廖書敏幾人瞧去,卻見那食盒中並排放着兩碗湯。彥哥兒似被什麼追趕着一般忙捧了那白玉碗的端給了廖書敏。

見廖書敏接過,這才瞧向錦瑟,彆扭着道:”湯多,你也吃吧。“

錦瑟聞言又見彥哥兒那模樣心中好笑,端了那碗青瓷的,湊至鼻端聞了聞,笑着道:”真香呢,彥哥兒真是好孩子,知道疼姐姐呢。“

言罷,她用勺子攪了攪湯,又舀了一勺湊至脣邊,眼見彥哥兒目光晶亮的瞧過來,她眼眸一轉和廖書敏含笑的眸子對上,卻又將湯勺放下,道:”二姐姐那白玉碗正經好看,配着湯色倒更顯美味了。“

廖書敏便道:”我卻不講究這些,微微喜歡我們便換換。“

她說着便作勢和錦瑟換了湯碗,彥哥兒卻一急,道:”不能換!“

他見幾位姐姐都瞧來,面上一慌,才道:”都是一樣的湯,換來換去做什麼,湯都涼了,二姐姐快喝吧。“

廖書敏卻一笑,道:”就換下哪能便涼了。“她說着便和錦瑟相視一笑換了湯碗,動作迅速地舀了一勺湯便作勢往嘴裡放。

彥哥兒瞧着一急,推了廖書敏一把,道:”二姐姐別喝。“

廖書敏本便沒打算喝,聞言瞧向彥哥兒,錦瑟已眨巴着眼睛在彥哥兒面前蹲下,就着碗吃了一口湯,道:”真香呢,謝謝彥弟弟啊。只是彥哥兒爲何不讓你二姐姐喝湯,偏五姐姐便喝得?彥哥兒莫不是在那碗湯中放了什麼東西吧?“

彥哥兒聽錦瑟這般說,又見廖書晴幾個掩嘴而笑,當即便明白自己那些小心思早便被洞察了,他着惱起來,氣哼哼地猛然推了錦瑟一把,轉身便跑走了。

錦瑟被他推地踉蹌一下被廖書晴扶住,幾人見彥哥兒惱的跑掉,便皆笑了,自沒人會和個不足四歲的小孩子計較。

廖書香恐彥哥兒出事,忙叫那小丫鬟追去,而小丫鬟追出院子卻已不見了彥哥兒的身影,她四下尋了半天,纔在一處假山後尋到了發呆的彥哥兒。

這丫鬟今日瞞着嬤嬤和彥哥兒出來,嬤嬤只當彥哥兒在睡午覺,一會子若嬤嬤發現小少爺不見了,再知道是她陪着小少爺偷跑了出來,一準會責罵她,小丫鬟方纔見彥哥兒不見了便差點急哭,如今瞧見彥哥兒忙跑上前,道。”小少爺,你怎藏在這裡,快隨奴婢回去吧,一會子嬤嬤發現小少爺不見了一準兒要告訴夫人,大夫人知道小少爺不好好午覺溜出來玩一定要生氣。“

她言罷,卻見彥哥兒手中拿着個草編的螞蚱,她四下一瞧見周圍半點人聲都沒有不覺微詫,可還沒問,彥哥兒便站起身來冷着一張小臉道:”春喜,你說大夫人待你可好?“

春喜聞言便道:”小少爺怎麼了?“她言罷見彥哥兒盯着她不放,忙又道,”奴婢是大夫人買給小少爺的,大夫人不買奴婢,奴婢就被後孃餓死了,大夫人對奴婢有恩。“

彥哥兒這才滿意地點頭,又道:”那你再說,你進府邱嬤嬤是怎麼教你的?她叫你怎麼伺候我的?“

春喜聽彥哥兒這般問又是一詫,卻道:”嬤嬤說當奴婢最重要的是要衷心不二,要老實本分,聽主子的話,叫奴婢萬事以小少爺爲先,既要將小少爺當主子,又要當弟弟。“言罷,卻又急聲道,”小少爺,你快隨奴婢回去……“

她話尚未說完彥哥兒已打斷了她,道:”那好,你當我是主子,我聽我的話,一會子我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要是不聽話我便跟母親說你……奴大欺主,叫母親打發你出去!“

此刻錦瑟已和廖書敏送了廖書晴二人離去,她和廖書敏填飽了肚子,這才又跪在佛像面前,見時辰差不多了,再不足半個時辰廖老太君一準派尤嬤嬤過來,兩人便相視一笑好模好樣地思過起來。

果然沒兩盞茶功夫,尤嬤嬤就帶了白芷和碧江來了,見錦瑟和廖書敏身板挺直地跪着,笑了下才道:”老太君說了,既二姑娘和表姑娘都知道錯了,便各自回屋抄寫兩份女戒,明兒請安時帶過去給老太君瞧。二姑娘和表姑娘快起來吧,白芷,碧江扶你們姑娘回去吧。“

錦瑟兩人站起身來,尤嬤嬤又說了兩句便回松鶴院了,錦瑟和廖書敏出了院,一個往敏心院去,一個自回夕華院。

錦瑟和白芷轉過垂花門,見白芷低着頭一聲不吭,錦瑟四下望了望,見靜謐一片正欲和白芷說完顏宗澤的事,豈知旁邊的園子中就傳來一聲巨響,倒好似什麼東西落到了水裡頭。

錦瑟一詫,剛和白芷目光對上,就聽那邊緊接着又傳來了哭喊聲,兩人一驚忙快步繞過穿堂,又穿過月洞門,遁着哭喊聲跑過去,就見春喜趴在湖邊哭的兩眼通紅,正往湖中瞧,而她手中捏着一隻小孩鞋,墨綠的鞋面,上頭繡着蝙蝠圖案,鞋尖兒上還鑲着一顆東珠,錦瑟一眼便認出那是方纔彥哥兒穿在腳上的。

她登時面色就慘白了起來,提裙奔過去,焦急地拽了那春喜,道:”彥哥兒呢?彥哥兒人呢!“

春喜擡起紅紅的眼睛來,顫手指着那湖面半響,才道:”小少爺……小少爺從佛堂出來……不高興,在湖邊兒玩……不小心,掉進去了……嗚嗚……“

錦瑟聞言腦子轟的一聲響,眼見冬日的湖面靜的不起一絲波紋,心中便一陣發冷,想都未想,扯了束腰,脫掉身上棉衣便跳進了湖中。刺骨的冰水登時便叫她打起顫來,她不敢就鑽進水中,猶自鳧在水面上待身體稍稍適應了水溫這才一頭紮了進去。

冰冷的湖水包裹着她,好在如今剛剛過午,今日又是個大晴天,水雖冷卻還不至冰雪不消,水中光線也還可以,錦瑟尋了半響未瞧見彥哥兒身影不覺心急,又往湖底鑽了鑽,越往深水,水溫越低,凍得她身子發僵,一陣氣悶她正欲浮出水面便覺右腳似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了。

錦瑟心中一喜,只當是彥哥兒,也不敢亂踢低頭一瞧卻驚得險些嗆水。那纏住她小腿的哪裡是彥哥兒,竟是一堆水草,只因這一片水草隱在微黯的大石後,故而她方纔根本就沒瞧見。錦瑟心中發冷,方纔她如多踢兩下腿,只怕這會子雙腿皆已被纏住了。

危急之下,錦瑟的頭腦卻反倒越發冷靜,這時候才閃過疑惑來。這園子中的湖夏日種荷,秋日荷枯,便有婆子撐船清走枯枝爛根,這處並非湖心,按說水下也是會被清理一下的,怎會生出這麼多的水草來。

而且距離她和白芷聽到那聲落水聲,不足片刻彥哥兒落水不可能不撲騰兩下就直接沉了底,她們趕到水面怎會那般平靜,更有便是彥哥兒真落水,也沒可能就飄走了,她尋了這半響怎瞧不到他。那春喜也不對,雖哭的雙眼發紅,可卻還鎮定的很,竟能將前因後果說個清楚明白!

錦瑟方纔心急,只當彥哥兒真落了水這才上當,如今瞧見這些可疑的水草,當即便知是有人慾借彥哥兒的手謀她的命,她心中發冷,又因缺少空氣而發堵,卻硬逼着自己冷靜,莫慌莫急。

她停住一切動作,以防被纏的更緊,半仰泳姿勢穩住身體,這才緩緩上擡那條被水草纏繞的腿,慢慢掙脫水草,可掙了兩下竟脫不開,空氣已越來越稀薄,她只覺頭腦一陣陣發沉,忙又改了姿勢,身子直立,用手去拉那水草,她恐動作急切反倒誤事,故而動作極慢,身體極穩,扯了幾下卻覺那水草極韌,而她眼前已一陣陣發黑。

錦瑟幾乎要絕望了,腿上卻猛然一鬆,那草被扯斷了!

她腦中一亮,憋着最後一絲氣拼命往上鳧,待鑽出水面,陽光一照才覺愛極了這種光亮的感覺,恍若心生一般。她知自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迷迷糊糊地耳聽岸邊傳來喧囂聲,眯着眼去瞧卻見幾個婆子下了水往這邊游來,岸邊正跳腳大罵的似是白芷。

錦瑟心神一鬆,再沒了半點氣力,雙眼合起暈了過去,身子往水下沉,已被兩個婆子抓起,那拽着錦瑟的王媽媽當即便拍了拍她的面頰,衝岸上喊道。”表姑娘暈過去了!“

廖老太君剛被尤嬤嬤扶着匆匆奔進院子就聽到了婆子的大喊聲,登時面色一變,而白芷見自家姑娘面色慘白不知死活地掛在婆子的臂彎裡,當即便怒氣高漲,盯了被海氏護在懷中顯已知道闖了大禍正兩眼含淚的彥哥兒一眼,不待錦瑟上岸已撲向廖老太君,噗通一聲跪在了廖老太君面前,道:”老太君爲我們姑娘做主啊!“

一百零八章

卻說錦瑟一聽春喜說彥哥兒掉進了湖中着急之下根本就來不及多想便跳進了水中,而白芷因不會鳧水,只能眼睜睜地瞧着錦瑟跳了下去,等她反應過來才匆忙地奔出院子大聲喊叫了起來。

她奔出院子沒跑多遠便遇到了幾個婆子,匆忙將彥哥兒落水,錦瑟跳下去相救的事告之幾個婆子,令她們趕緊喚人來,也趕緊準備棉被等物,白芷便又忙奔回了園子,可她這一回來竟就瞧見岸邊彥哥兒正神色不安地往湖中看,而他和春喜一瞧見她便如同老鼠見了貓般掉頭就往另一邊的垂花門跑。

白芷見兩人如此已然明白了過來,她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幾步追上便抓了彥哥兒。

彥哥兒顯然也是怕了,竟哭喊着掙扎着道:“我就是討厭她,想教訓教訓她,嗚嗚……不是我叫……她跳湖的……嗚嗚,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說着見掙扎不過竟低頭死咬白芷的手,白芷不防被咬的疼了便鬆了手,彥哥兒轉身又跑,誰知跑了兩下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慌的,兩腿一絆跌倒在地。

自家姑娘爲了眼前小子跳進冰冷的湖水中,可恨的是這彥哥兒根本是利用姑娘對他的感情,不過這彥哥兒是受了什麼人指使的,還是他小小年紀真就心機深沉,長着一顆壞心,白芷都要爲錦瑟討個公道,好好令彥哥兒受些教訓。

如今若然叫彥哥兒跑了,回頭他和小丫頭聯合起來不認賬該當如何,故而白芷見彥哥兒跌倒,兩步上去便又抓了他,拽着他便回到了湖邊。

這時她才發覺錦瑟已潛入水中時辰久矣,見水面上一點動靜都沒有,白芷登時心慌起來,急地在岸邊團團轉,恨不能一巴掌扇在彥哥兒面上。

而彥哥兒見錦瑟遲遲不上岸也恍惚的明白些什麼,又被白芷那模樣嚇到,一時縮着身子竟連哭都不敢了,那小丫頭春喜已是懂事,此刻更是淚眼朦朧。

幾人皆六神無主,院外喧囂鼎沸,二夫人和海氏帶着奴僕們匆匆趕到,海氏顯然嚇得不輕,面色慘白,被丫鬟扶着踉踉蹌蹌地奔進園子。眼見彥哥兒好端端地坐在岸邊,她才眼淚一流,搶步上前將兒子抱在了懷裡,一陣心肝的叫着,彥哥兒也哇哇的哭了起來。

而聽到白芷大聲嚷嚷着令人下去救錦瑟,海氏才察覺出不對來,婆子分明說是彥哥兒掉進了湖中,錦瑟跳下去救人,如今彥哥兒怎好端端的在岸上。

她正疑惑,錦瑟卻在此時浮了上來,而錦瑟被婆子們合力送上岸已暈過去,廖老太君趕到聽到婆子那聲大喊也顧不得哭喊的白芷便快步過去。

廖老太君見錦瑟躺倒在王媽媽的懷中,人已被厚厚的棉被裹住,水洗的面容慘白如紙,越發顯得嘴脣烏青,氣若游絲,她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尤嬤嬤扶住廖老太君,忙問道:“表姑娘怎麼樣?”

王嬤嬤這才喘了口氣,道:“表姑娘只是昏倒了,性命當無礙,老太君切莫憂心。”

廖老太君這才尋到一絲力氣,忙令衆人趕緊將錦瑟擡到離這裡最近的碧波院安置。眼見錦瑟被擡着出了院子,廖老太君也忙隨後跟上,二夫人等人早被驚動跑了過來,如今也都滿是關切的緊隨其後。

海氏抱着被嚇壞了的彥哥兒,耳聽錦瑟性命無礙,她纔算是鬆了一口氣,見衆人皆走了她忙蹲下撫着彥哥兒的臉,道:“你和母親說,爲什麼婆子們嚷嚷你落水了,表姐又爲何跳下水去?”

彥哥兒這會子被嚇到,卻是兩眼淚汪汪的抓着海氏的手說不出話來,海氏焦急忙又盯向那春喜,道:“你說,表小姐爲何會跳湖去救彥哥兒!”

春喜被海氏凌冽的模樣嚇到,不敢不回,跪地磕頭卻道:“是小少爺叫奴婢騙表姑娘說小少爺掉進湖裡去的……嗚嗚……大夫人饒命……小少爺說奴婢不聽話就發賣了奴婢。”

海氏本便有所懷疑,如今聽了春喜的話腦子轟然一響,竟就有些呆愣起來。她尚未回過神,尤嬤嬤已折返回來福了福身,道:“大夫人,老太君叫您帶着六少爺過去碧波院回話。”

海氏聞言這才恍惚過來,有些不安地抱緊了彥哥兒舒了口氣,才拉着他往碧波院走。

碧波院中,錦瑟已被安置妥當,廖老太君見大夫還未來不覺焦急地往外張望。白芷隨着王嬤嬤等人進屋,幫忙着給錦瑟換上乾衣,絞乾頭髮,這纔出屋重新在廖老太君跟前跪下,哭泣着斷斷續續地將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廖老太君已聽的面色鐵青,手指微抖,剛巧海氏抱着彥哥兒進來,廖老太君手中茶盞便執了過去,怒道:“孽障,他還有臉哭!”

茶盞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海氏嫁進門便未見婆母這般氣急過,登時心一跳,面色發白僵了下才忙抱着彥哥兒上前跪下,道:“母親息怒,彥哥兒不過才四歲稚齡,萬想不會有這樣的彎彎心思,一定是被什麼人被攛掇的啊。他不夠是個孩子,瞧着母親難過,便想給母親出氣,這也是他一片孝心,母親瞧在他不懂事的份兒上,瞧在他沒有父親教誨的份兒上千萬要原宥他啊。”

彥哥兒也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他自出生家中上至祖父,祖母,下到堂哥堂姐,丫鬟僕婦,皆將他當眼珠兒般珍視,別說是打罵於他,便是在他面前大聲說話都是沒有的。如今他見衆人皆譴責地盯着他,一向疼愛他的祖母不僅滿臉惱色地甩了東西,還用那樣叫人害怕和不安的眼神瞧着他,又見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便更驚惶起來,小小的身子跪在海氏旁邊依着海氏瑟瑟發抖地流淚。

平常瞧見海氏和小孫子這般廖老太君一準便沒了怒氣,心疼愧疚起來,可今日發生的事使她意識到,過往的幾年間實在太過縱容這對母子了。縱容的結果,使大兒媳非但沒感激在心,重新獲得生活的希望,反倒遲遲走不出夫君離去的陰影,性情越發偏執尖刻,越發拎不清糊塗起來;縱容之下也使得小孫子失去了純善之心,任性妄爲,是非不明。

這叫廖老太君傷心之餘也意識到不能再繼續如此下去了,她眼見海氏和彥哥兒可憐巴巴地跪着,卻硬着心腸對海氏道:“你也知道他做錯了事?受人攛掇的,那你告訴母親,他是受誰攛掇的,又是爲何會被攛掇了去戲弄關愛他的表姐?!不枉你還記得他那早去的父親,可你瞧瞧,你將這孩子教養成了什麼樣子!如今便分不清是非好賴,這若再大些,稍不如意豈不是連我和他祖父都敢謀算了!”

廖老太君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指是她攛掇彥哥兒設計錦瑟的,而事實上海氏心中也確實有愧,她雖還弄不清楚今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也知道若非平日她對彥哥兒的言傳身教,和她對錦瑟的不公態度,彥哥兒是定然不會對錦瑟做出這種事情的。

她一面愧,一面更怕,她是彥哥兒的母親,她比誰都害怕兒子真變成那種是非不明,陰沉歹毒的壞孩子,更有,廖老太君的指責,她話語中的失望和痛心也都叫海氏難以承受。

她正無言以對,王嬤嬤卻從內室出來,神情有些複雜地瞧了海氏一眼,這才衝老太君福了福身,道:“老太君容稟,老奴覺今日之事絕非六少爺要戲弄姑娘那般簡單,乃是有人攛掇了六少爺要借六少爺的手來殺害姑娘。”

王嬤嬤說着便將手中水草呈上,又道:“廖太君,這是老奴方纔爲姑娘清理時自姑娘手心和褲管上發現的,姑娘她水性不錯,沒道理尋不到彥哥兒,卻半響浮不出水面,只怕是在水中被這些水草給纏住了!”

廖老太君聞言當即就變了面色,她也想到,府中園子裡的小湖是年年秋冬季節都要清理的,若說湖心有水草還有可能,湖周邊水域怎會有能纏住人的水草?!

廖老太君本只當這次錦瑟落水是彥哥兒戲弄錦瑟,如今事情一下子便成了謀害,她怎能不驚嚇失措?她愣了半響這才猛然盯向海氏,只因彥哥兒小小年紀不可能想到這麼歹毒的害人計謀來,便是他能想到,也不可能是他指使人在湖中佈置的水草。而這府中要害會害錦瑟的,只有海氏一個。

廖老太君這般想,二夫人等人自也是如此想的,一時間大家皆瞪着眼睛盯向海氏。他們的目光那麼明顯,海氏怎會不知她們是何意?

平日廖老太君是信任疼惜她的,衆妯娌也都是敬重關心她的,幾位姑娘更是對她恭敬孝順,如今一下子失去這些,海氏豈能不驚慌難過?

人有時候是極奇怪的,只有在行至絕地時纔會反思自己,才能清醒地看待問題。海氏已然失去了丈夫,若是再因她對自己的種種放縱再被家人厭棄,若是因她的尖銳憤滿連兒子也被毀掉,那她便覺自己什麼都不剩下了。

這時候海氏又想起錦瑟之前和她說過的那些話來,她是成年人自然是分得清好惡來的,錦瑟若然真有惡意便也不會將話說的那麼明白透徹,那孩子是意在消除和她之前的隔閡才那般做的。她是早便瞧出來自己這個大舅母走不出夫婿亡故的陰影,性情越來越偏執扭曲,在拿她們姐弟出氣泄恨,這才表現的不卑不亢,坦坦蕩蕩。

因爲錦瑟那孩子知道,若然她表現出愧疚遷就之態來,自己便會越發將夫婿的死往她身上推,便會越發在這條偏路上越走越遠。待得自己做出什麼執拗之事來,待的真照成傷害,那時候她再清醒過來也是無法回頭了。

錦瑟一個未曾及笄的孩子尚且能這般通透的瞧事情,面對她,而她卻遲遲不能面對自己,面對夫婿的死。如今錦瑟爲救彥哥兒跳下冰湖險些喪命,而彥哥兒遭人利用險些謀害了表姐!

若錦瑟今日當真死在那冰湖之中,她心中是否就高興,就覺着彥哥兒爲他的父親報仇雪恨了?

海氏自問,發現答案是否定的,若當真那般,她才真無顏在廖府中生活了,彥哥兒小小年紀便殺了表姐,只怕心靈也會遭受巨大創傷,會越長越性情古怪,一輩子都要毀掉。

想着這些,再見衆人瞧過來的各種痛心,不信,懷疑目光,海氏當即一個機靈已然明悟了許多事情。她未語淚先流,尚未來得及出聲爲自己辯解,倒是內室的門簾被挑起,柳嬤嬤扶着臉色蒼白的錦瑟竟走了出來。

廖老太君一驚,忙道:“這孩子怎下牀了,快扶回去,快扶回去!”

廖書敏幾個也忙圍了上去,簇擁起錦瑟,擔憂地扶着她,錦瑟卻淡淡一笑,迎上海氏瞧過來的氤氳目光,見她雙眸含淚,眼睛中分明有各種情感匯聚成愧疚的暖光來,錦瑟心一緊,眼眶便也紅了,只覺今日一場禍事倒也遭的值當了。她衝海氏微微一笑,這纔對廖老太君道:“祖母,我已無礙了,說幾句話便進去休息。”

廖老太君見錦瑟堅持,這才忙令柳嬤嬤和王嬤嬤扶着錦瑟坐下,錦瑟這才道:“我潛入水中尋不到彥哥兒,這才恐他掉進了石堆中摸過去找尋。那一大片水草就隱藏在石頭後,我之前未瞧見便被纏住了腿,拼着最後一絲氣力浮上水面,便因呼吸不過暈厥了過去,險些就丟了命。定然是有人算準了我下水必到石堆旁尋人,這才早先埋進去的,這回的事必定是有人慾借彥哥兒的手殺害微微,還請外祖母和舅母們查明真相,爲微微做主。”

錦瑟言罷,廖老太君等人面色更爲難看起來,廖書敏拉了錦瑟的手,覺着她雙手像冰塊一樣寒冷,想着她所說之話登時也後怕的身子微微發抖起來。

方纔衆人還有些懷疑會不會是王嬤嬤多想了,如今聽了錦瑟的話便皆肯定是有人要害錦瑟的命,大家皆又瞧向海氏,卻聞錦瑟又道:“這要害我之人居心險惡,不僅要謀我的命,還想將事情推到大舅母和彥哥兒身上,令文青和廖家再度反目成仇。大舅母如今被疑,可微微卻相信此事絕非大舅母所爲,且不說大舅母對我沒有必殺的恨意,便是她真有心害我,也萬不會採用這種方式。只因大舅母對彥哥兒的愛是有目共睹的,一個母親又怎會將心愛的兒子視爲殺人的刀?!所以微微信大舅母,也請外祖母查清楚真相,還大舅母一個清白。”

廖老太君不想此刻錦瑟堅持出來不過是爲海氏分辨,她微怔,衆人也都愣住,可卻着實因錦瑟的話已不再疑心海氏,錦瑟說的沒錯,海氏便是再怨怪錦瑟,也不可能借彥哥兒的手殺人。

方纔看來是她們一時震驚誤解了海氏,廖老太君怔過之後嘆了一聲,吩咐廖書敏幾個送錦瑟進屋,這才衝海氏道:“大媳婦先起來說話。”

海氏聞言眼眶中淚水便落了下來,她站起身來,福了福道:“母親,可否讓媳婦來審彥哥兒,這孩子也嚇壞了。”

廖老太君聽罷瞧向拽着海氏衣角的彥哥兒,見他一張小臉上滿是淚水,可憐兮兮的,便道:“你問吧。”

海氏這才先詢問了春喜,卻聽小丫頭道:“六少爺聽到表小姐被老太君罰跪佛堂後很高興,又聽奴婢說老太君不準表小姐用膳,就叫奴婢去盛了兩碗湯,在其中一碗裡撒了尿,叫奴婢陪着他溜出院子一起去佛堂。被表小姐識破,六少爺生氣地跑了,奴婢追出去就尋到不少爺了,後來纔在後園的假山後找到了六少爺。”

春喜說罷又將彥哥兒威逼她的那些話零零碎碎地學了一遍,海氏當即就變了面色。春喜是個小丫頭,自然發現不了這幾句話中所包含的心機,可海氏等人卻不同,當即便聽出這幾句話步步緊逼,不可能是出自彥哥兒這麼個小孩子之口,分明是有人教的他。

海氏蹲下哄了哄彥哥兒,這才問道:“你和母親說,你從佛堂出來可遇到了什麼人,是誰叫你騙表姐說你落水了的?”

彥哥兒聞言卻自懷中摸出一隻草編的螞蚱來,道:“嬤嬤……嬤嬤說我聽話就能幫我解氣……能幫母親出氣。”

衆人面色一變,廖老太君已吩咐尤嬤嬤去集合府中所有的嬤嬤過來。海氏聞言面色變了變,拿了彥哥兒手中螞蚱,道:“這螞蚱是那嬤嬤給你的嗎?彥哥兒可還記得那嬤嬤長什麼樣子?”

彥哥兒聞言點頭,又抽泣着道:“母親,彥哥兒是不是做錯事了?”

海氏見兒子眼中滿是依賴和不安越發愧疚起來,撫了撫彥哥兒的頭,這才道:“彥哥兒一會幫母親將給你螞蚱的那嬤嬤找出來,再去給表姐好好道歉,跟表姐說彥哥兒以後再也不做壞事了,表姐原諒彥哥兒,彥哥兒便還是好孩子。”

彥哥兒聽罷想了想,這才道:“表姐害彥哥兒沒了爹爹,母親不討厭表姐了嗎?”

海氏當下面上就是一紅,瞧着兒子水洗般清澈的眼眸,眼眶也紅了下,這才道:“你爹爹不是表姐害死的,以前母親和彥哥兒一樣做了錯事,所以一會子彥哥兒指出那教你做壞事的嬤嬤來,母親和彥哥兒一起給表姐道歉,請表姐原諒好不好?”

彥哥兒卻猶豫着半響才道:“可是……表姐來了母親就總是哭……”

海氏見他如此當真是又心疼又感動又愧疚,跪下來將彥哥兒抱在懷中落淚道:“以後母親不會了,彥哥兒想表姐爲什麼聽到你掉進了湖中便不顧一切地跟着跳進了湖裡去?”

“表姐要救彥哥兒……”

“是啊,表姐像母親一樣喜歡和關心彥哥兒,這樣纔會一聽到你落水便跳進那麼冷的湖中去,彥哥兒欺騙了表姐,還辜負了表姐的心意,是不是該道歉呢?”

……

海氏和彥哥兒抱在一起一言一語的說着,卻聽的廖老太君幾人感嘆萬千,面色動容,見海氏明白過來,不再偏執,廖老太君嘆了一聲,別開頭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外頭尤嬤嬤進來,稟道:“老夫人,府裡的婆子,娘子和丫鬟都已在院子裡了。”

海氏聞言這才鬆開了彥哥兒,又和他說了兩句便帶着他出去認人。只可惜海氏令乳孃抱着彥哥兒在院子中走了一遍,彥哥兒頻頻搖頭,竟就找不出方纔在園子中教他說話的那嬤嬤。

廖老太君眉頭蹙起,問道:“查查,方纔今日當值的奴婢們可有誰不在這裡?問問看守各門的婆子,這會子功夫可有人出府。”

二夫人領命,正問着各處的管事婆子,便見外院管事馮永並一個護院拽着個婆子進來,道:“老太君,這婆子自西角門跳牆被抓住,奴才瞧她行跡鬼祟便抓來複命。”

他說着將那婆子按倒在地,拽着衣領令其擡起頭來,當即便聽彥哥兒叫道:“母親,是她,是這個嬤嬤給彥哥兒的螞蚱,還教彥哥兒說話的。”

那婆子見衆人都盯過來,又被彥哥兒一指登時便知逃不過了,一張臉慘白,尚不待廖老太君問話便砰砰地磕頭道:“老太君饒命,奴婢是迫不得已啊,奴婢那不孝子在外頭賭錢,若是再還不上銀錢他會被碎屍的,奴婢就這一個兒子,有位姓姜的大爺答應替奴婢那不孝子還債,奴婢不敢不聽話啊!”

廖老太君聞言雙眸眯起,一旁二夫人便道:“這周婆子不是家生子,平日只管着園子中的灑掃,是灑掃上的粗使婆子。既彥哥兒已指出她來,又牽扯到府外賭坊上的事,只怕一時半刻也查不清楚,不若母親先進屋去瞧瞧微微,媳婦將這婆子帶下去叫夫君一同審了,有線索也和叫夫君出府追查,以免白耽誤功夫。”

廖老太君聽罷點頭,二夫人便忙令人去請二老爺,海氏隨着廖老太君剛進屋,外頭便又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接着海氏身邊的郝嬤嬤快步進來,道:“稟老太君,大夫人,大少爺回來了說是有要事稟老太君,如今人已進了二門正往這邊來呢。”

一百零九章

廖書意只送了口信回府便離京而去,一走便是十數日,雖有送平安信回來,可廖老太君又豈能不憂心,聽聞通報面上便露了笑意。她快步進了屋,見錦瑟半靠着大引枕用着驅寒湯藥,又細細問過哪裡可受了傷,是否還覺發冷頭暈等事,見錦瑟一一答了,精神也尚可,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光彩,這才放下心來。

錦瑟自也聽到了方纔郝嬤嬤的稟聲,便道:“哥哥出京這許久,如今一回來便說有要事稟告,想來是極重要的事,微微已好多了,外祖母莫擔憂我,哥哥的事要緊。”

廖老太君這才站起身來,囑咐二夫人好生照顧,這才扶着尤嬤嬤的手離開。而屋中,海氏見廖老太君離去,這才扯着彥哥兒上前,推了彥哥兒一把,道:“方纔母親和彥哥兒是怎麼說的,還不快給你表姐道歉。”

彥哥兒見母親督促,踱着小步上前在腳蹬上跪下,擡頭瞄了錦瑟一眼,見她正笑意盈盈地瞧來,便又如受驚般低了頭,紅着臉悶頭道:“彥哥兒不該往表姐的湯中尿尿,不該騙表姐說彥哥兒落水了……以後再也不會對錶姐做壞事了……”

錦瑟見彥哥兒垂着頭,小模樣極是可愛,便笑了起來。雖是因彥哥兒之故害的她險些喪命,可彥哥兒不過是個四歲孩童,被人教唆兩句會做錯事再正常不過了,便如一把刀,傷了人自該恨那持刀之人,卻沒於刀過不去的道理。

錦瑟原還有些心中不舒服,可瞧見小彥哥兒顯然也受了驚嚇,面上還掛着淚水,兩眼紅紅腫腫地跪在那裡她如何還能與他置氣,忙令白芷將他扶起來。誰知白芷剛過去便驚地彥哥兒自己跳了起來,錦瑟衝彥哥兒招手,待他到了近前,才問道:“彥哥兒還討厭姐姐嗎?”

彥哥兒聞言瞧着錦瑟,悶了半天卻道:“不討厭了……可也不喜歡。”

錦瑟見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說着,不覺莞爾失笑,敲了敲他的額頭,也歪着頭沉思了下,這才道:“彥哥兒之前討厭姐姐,如今卻不討厭了,彥哥兒如今不喜歡姐姐,來日卻一定會喜歡姐姐。看來姐姐還得加把勁,叫彥哥兒早日喜歡上姐姐才成啊。”

彥哥兒被錦瑟幾句話繞的揪起眉頭來,倒引得廖書敏和二夫人幾個都笑了,二夫人見海氏上前,衝廖書敏幾人使了眼色,幾人便都悄然地退了出去,廖書晴走在最後,衝彥哥兒招手,彥哥兒便也隨着她們出去了。

海氏在牀邊坐下,瞧着笑意盈盈的錦瑟卻有些難以張口,倒是錦瑟率先拉了海氏的手,道:“大舅母可是不怪微微了?”

海氏聞言眼眶便又紅了,握住錦瑟的手,道:“之前是舅母不好,是舅母想不開,這才害的你和茂哥兒在江州受了這幾年的苦。也是舅母不好,將你大舅的死無端加諸在你和茂哥兒身上,若不是舅母,今日彥哥兒也不會被人利用險些就害了你……你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真是無顏活着了,便是死了也沒臉去見夫君和華姐兒……舅母做了很多錯事,微微可還願原諒我?”

錦瑟聽罷水潤的眸子越發清亮,似墨玉上滴了雨珠兒,閃動兩下,拉着海氏的手撫上心口,道:“大舅母,微微這裡好疼啊……大舅母一定還未原諒微微,這才說出這種話來……一定還在怪微微和弟弟,將我們當成姚家人來憎恨,要不然舅母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見海氏情急,便又道:“大舅母一定忘記微微小時候您和微微說過的話了。那次微微和二姐姐不小心將墨汁灑在了大舅舅最愛的古畫上,我們嚇得將那畫藏起來,怎麼都不敢告訴大舅舅,大舅母尋到我和二姐姐,聽我們說了畫的事,微微記得大舅母說,做錯了事也不必害怕,因爲大舅舅是微微和二姐姐的親人,親人便是在你有難的時候能站在你的身旁握住你的手,在你犯了錯時能原諒你,包容你的人……大舅母和彥哥兒都是微微的親人,微微親人不多,不想也不要再失去任何一個。”

海氏聞言一陣動容,將錦瑟攬進懷中,到底沒忍住,兩人都落了淚。

松鶴院的花廳中,廖老太君放下茶盞,驚怒道:“你這些日竟是跑到了陲州去?那陲州已是邊關苦寒之地,這些年邊境又常常有蠻夷滋擾,你不聲不響身旁就帶着兩個長隨怎這麼沒輕重自涉險境,若然你有個好歹,可叫祖父祖母和你母親如何是好,你的孝心當真被狗叼了嗎!”

廖書意風塵僕僕地站在廳中,聞言又見廖老太君着實惱怒,便忙跪下,一徑地認錯。一旁尤嬤嬤勸了兩句,廖老太君才令廖書意起身,又吩咐丫鬟給他盛碗熱湯,這才道:“說吧,到底是何等要緊的事叫你這般不顧一切跑到陲州去。”

廖書意聞言又放下手中茶盞,起了身再度跪下,這才道:“祖母容稟,當年父親路過九雲山遇山匪才致英年早逝,後朝廷剿滅了九雲山匪亂,據那些山匪交代當年殺害父親的確實是他們,故而這些年我們才未曾疑心父親之死另有乾坤。可自微微和茂哥兒進京,孫兒知曉這些年他們在姚家吃的苦頭,得知姚家人竟皆乃豺狼猛虎,孫兒便越發覺着父親之死事有蹊蹺。當年九雲山的匪賊多半都流放到了陲州,孫兒這次前往陲州尋到了幾個原九雲山的匪賊,細細問過父親遇害前後的事,到底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廖老太君自知定然是有極重要的事才叫廖書意離京跑到邊疆去的,如今聞言卻還是微驚,舒了一口氣,這才勉強穩住跳動的心臟,繼續傾聽。

卻聞廖書意又道:“孫兒查明,父親遇害當日,原本那些山匪已安歇了,是二當家馬大栓突然令衆人前往劫掠的。九雲山的匪賊一向只搶錢財,不害人命,可當夜一亂起來也不知誰竟砍殺了父親。那些匪賊見父親被殺,原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將小廝等人一併殺死滅口的,誰知馬大栓卻發現了父親的官印等物。那些匪賊不過是生計困難的百姓被逼無奈上山爲匪,並非窮兇惡煞之輩,一聽父親竟是官身心知闖了大禍,當即就沒了主意。那二當家竟也慌了,當下就吆喝着帶了衆人撤了,這才放下尾隨父親的全叔等人。”

廖書意言罷,廖老太君已聽出了蹊蹺來,捏着扶手的手微微顫抖,廖書意便又道:“孫兒又細細問了父親遇害前幾日可有人上山尋過你二當家,倒真有兩人回想起來,說卻有一三十左右的男子找過馬大栓。還說這男子帶着兩個小廝,瞧着倒似生意人,聽說話口音正是江州人士。這人走後,大當家曾問起此事來,馬大栓只說是他家中老孃病倒,他那弟弟和弟媳恐老孃不好,這才託了熟識的跑商人來給他送個信兒。這馬大栓因犯了事才逃到了山上爲匪,卻是出了名的孝順,衆人聽了他的話不曾有疑,如今想來卻覺不妥。馬大栓平日聽說老母有個頭疼腦漲便要不懼兇險的下山回去探看,那次他非但未下山探母,反倒連着兩日心情極好,還和山上兄弟們一處吃酒喜樂。後來朝廷派兵圍剿九雲山,馬大栓也似早聽聞了消息般,一早便偷着跑了,到最後也未被官府捉到。”

這種種跡象,分明就是有人在大兒子經過九雲山前,便上山收買了馬大栓令其殺害大兒子,而這指使馬大栓殺人的除了姚家人又能是誰。只要使廖家和姚家結怨,微微和茂哥兒失去了外祖父一家的依仗,兩個孩子才能任由他們姚家人擺佈。便是最後茂哥兒蹊蹺的死去,引地廖家人懷疑,彼時廖家人也已沒了插手此事的立場。

廖老太君面色發青,廖書意已從懷中摸出幾張紙來,雙手捧上,道:“這是那些人畫押的供狀,還有馬大栓的影圖像。”

尤嬤嬤忙接過呈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雙手顫抖着接過,一張張看過,眼眶已燒的通紅。想到死狀悽慘的長子竟是被人處心積慮害死,她豈能不恨。尤嬤嬤見廖老太君不大好,忙給她順了順氣,廖老太君才緩過來,令尤嬤嬤叫人去官衙尋廖老太爺回來。

尤嬤嬤去了,廖老太君又問了幾句,這纔將錦瑟落水一事告之廖書意,叫他回院子換身衣裳,梳洗一番好到碧波院去瞧錦瑟。

半個時辰後,錦瑟和海氏等人也都知曉了廖書意帶回的消息。錦瑟依在牀上,見海氏在廖書意的安撫下緩緩平靜下來,這才撫着海氏的手,道:“大舅母,這世上惡人終有惡報的,那些人害了舅舅早晚都要真相大白,到時候必叫他們生不如死!只是大舅舅已然去了,大舅母便是痛恨也莫傷了自己身子,爲了哥哥和彥哥兒大舅母也要想開些啊。”

她言罷,海氏已握緊了她的手,道:“這樣的惡人,他們不是人,好孩子,這些年舅母真不知你和茂哥兒在那樣的虎狼窩中是怎麼熬過來的!是大舅母糊塗啊,若非大舅母,父親母親定然早便接了你和茂哥兒回家來……”

錦瑟聞言笑着搖頭,又勸了兩句,海氏方纔不再自責,錦瑟卻令白芷取了多寶格上的一隻紅木盒子,從中取出一張紙來衝廖書意,道:“哥哥說已叫人畫出了那馬大栓的影圖像以供官府繼續通緝那人?哥哥且瞧瞧這上頭所畫之人。”

錦瑟言罷示意白芷將那紙拿給廖書意,廖書意展開紙張一瞧,登時便雙眸一眯,銳光四射,冷聲道:“此人和我予祖母那張馬大栓的影圖像倒有七八分貌似!”

他言罷擡起頭來盯着錦瑟,道:“微微這畫像是打哪裡來的?”

衆人聞言皆驚詫不已,瞧向錦瑟。錦瑟拿給廖書意的那張畫像正是之前她憑春暉的口述畫出的鄧三雙的畫像,她原也只是憑藉直覺拿給廖書意看,倒不想這殺害白狗兒妻兒,後又對白狗兒滅口的人竟然真是失蹤已久的馬大栓。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九雲山離江州極近,想來當年朝廷圍剿之時,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最安全,那馬大栓必定是得了姚家人的消息早早逃至江州隱藏了起來,如今瞧着風聲過了,便又出來爲人辦事。

錦瑟將鄧三雙殺害白狗兒一事說了,這才道:“我也沒想到這鄧三雙便是隱姓埋名的馬大栓,只是覺着這個鄧三雙手段殘忍,當日以白狗兒妻兒之命要挾白狗兒放冷箭加害我和茂哥兒,後白狗兒被抓他便毫不猶豫地殺了其妻兒,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人,倒像是亡命之徒,所以才叫哥哥一認,倒不想此人真是馬大栓。”

海氏聞言當即便抓了廖書意的手,道:“意兒快到江州去,不能叫這殺千刀的賊人再跑了,他殺你爹,便是碎屍萬段也難解母親心頭之恨!”

二夫人見海氏神情激動,端了茶水給她,勸了兩聲,道:“微微既然說已着妥善之人將那賊子盯緊了,便定然不會叫他跑了的,大嫂先喝口水平平心氣,此事還是報知了老太爺,老太爺自不會叫大伯冤死的。再說,這人受命姚家某位主子,若貿然抓了他反倒壞事。”

海氏聞言這才平靜下來,廖書意卻道:“依兒看,只怕這次微微落水也脫不開姚家人使壞,微微若出事,茂哥兒定然會和廖家再度鬧翻,這和四年前父親遇難可真是異曲同工,分明是一人的手筆。只要茂哥兒和廖家鬧翻,再對付他一個孩子卻容易得多。兒子這便去尋二叔,看是否查出端倪了。”

廖書意言罷衝海氏稍稍一禮便自去了,到了晚膳時,廖家幾位老爺才聚在一處聽廖二老爺說了今日追查之事。

那替周婆子的兒子周強償還賭債的人早已沒了去向,不過廖二老爺卻也根據周強描述畫了那威逼之人的影圖像,而且他自賭場拿到了當日那人還債的銀票,尋到銀票所出的萬通錢莊叫掌櫃的認了那影圖像,掌櫃的指出那畫像上的人確實是錢莊的老主顧,乃前門街上十全糕點鋪的花掌櫃。

廖二老爺尋至十全糕點鋪,已叫周強隱在暗處認出了花掌櫃正是當日威逼周婆子母子的人。而他又拿了帖子到官府查了糕點鋪的東家,卻發現這間糕點鋪竟是姚家三老爺在京城的產業。

而廖老太爺下午被喚回來聽了府中所出的兩件事,已吩咐管家去查,近日姚家可有人進京一事,管家回報也說姚三老爺三日前進了京,說是要處理些私事,如今正住在光源客棧中。

錦瑟聽聞這些事,神思微浮,難道這一重重一幕幕都是三老爺姚禮明從中作梗?

是不是姚禮明如今已找到了當年殺害大舅舅的兇手馬大栓,錦瑟相信真相很快便會暴露出來,故而她只聞過此事便不再想,也知這事如今已輪不到她再操心。

碧波院是二夫人的院子,錦瑟萬沒一直呆在碧波院養病的道理。她用了晚膳,雖覺精神不濟,可還是打着精神說自己已無礙了,堅持要回夕華院去。

二夫人無法,這才稟了廖老太君,由王嬤嬤等人伺候着錦瑟坐了暖轎回了夕華院,因累了一日故而旁晚時用了藥便早早躺下了,誰知天剛剛黑,錦瑟便突然發起燒來,顯是寒氣入體,竟有些一發不可收拾,沒一個時辰便大汗淋漓,燒的神志不清,說起胡話來,直將全府都驚動了。

廖老太君放心不下,也到了夕華院,親自瞧着大夫給錦瑟紮了針,又瞧着海氏給錦瑟餵了藥,見她安寧下來,不再說胡話,熱也稍稍退了些,這纔在衆人的勸說下回了松鶴院。

而夕華院中,廖老太君一走,海氏便勸二夫人等人也都回去歇着,她又親自照看了錦瑟小半個時辰,月已中天,也累的渾身發軟,王嬤嬤收拾了廂房,海氏見錦瑟睡得沉,已有退燒跡象,這才囑咐了白芷和王嬤嬤幾句移步到廂房中安歇。

閨房中,白芷取下錦瑟額頭帕子丟進水盆中涮了涮,擰乾水剛欲轉身便覺眼前一黑,雙腿發軟地癱倒在了腳踏上,就她這低頭功夫屋中已多了一人,自是白日便和錦瑟約好要來的完顏宗澤。

他早便到了,可夕華院人影憧憧,光火通明,雖擔憂錦瑟卻又不能現身,早已急的上火,好容易等人散了,哪裡還顧得上白芷,當即便令影七守好院子摸了進來。

他進了屋,將白芷輕易放倒,見其倒在牀邊腳踏上,自嫌其礙事,將白芷拖至窗邊兒的羅漢牀上放下,這才抽了白芷手中帕子快步走至牀前。

見燈影下錦瑟滿頭大汗,他伸手探了探,觸手錦瑟的額頭火熱一片,他不覺蹙着眉來將那帕子覆了上去,眼見錦瑟一張小臉燒得通紅,不覺恨聲罵道。

“笨蛋嗎!”

一百一十章

完顏宗澤實是惱錦瑟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這才氣悶之下罵出聲來。他是旁晚時才聽說錦瑟跳湖救人一事的,聽到這個消息就氣的直跳腳,心中擔憂,還發瘋地跑到園子中一屁股坐在湖邊蹬掉靴子將雙足浸在冰水中想瞧瞧湖水到底有多冷。

結果他當即便被冰的打了個寒顫,傻里傻氣的舉止且不說引得影七幾個時辰都用古怪的眼神來瞧他,更鬱結的是,試過了湖水的冰冷,他心中便愈發焦躁,擔憂起來,火急火燎地恨不能當下便爬牆來見錦瑟。

如今他言罷見錦瑟躺着一點動靜都沒,到底沒了氣力,在牀沿兒上坐下,自懷中摸出兩個碧玉球來。那兩個碧玉球乃寒玉雕琢而成,每個雞蛋大小,觸手清涼如冰,燈光下晶瑩剔透,綠汪汪如同兩汪水。

他將錦瑟的手自被子中拉出來,將那兩個碧玉球塞進她火熱滾燙的掌心,這才又給她蓋好被子。摸了摸,只這會子功夫錦瑟頭上的帕子已再度被她的體溫染熱,她的額頭觸手仍舊微燙,完顏宗澤見牀邊的紅木架上放着一盆水,架子下的鎏金冰桶中盛着半桶冰塊,他取下錦瑟頭上帕子,用冰勺舀了兩勺碎冰放入盆中,將帕子浸涼擰乾了水,便再度將其覆在了錦瑟額上。

誰知那帕子許是太冰,冷熱一激,錦瑟當即便顫了一下,籠煙眉蹙起,神情痛苦地晃了晃頭。完顏宗澤一驚,手忙腳亂地將那帕子取下來,他正不知所措,卻見錦瑟搖了搖頭,接着她滾燙的臉蛋碰到了他的手,似尋到了清涼所在,她偏着頭蹭着他的手背,身子也往這邊動了動,安寧了許多。

完顏宗澤怔住,見錦瑟紅紅的小臉在自己手背上輕蹭,像是貪戀主人撫弄的寵物一般,他心一軟,脣角便不自覺勾了起來。他擡起另一隻手放在自己額頭上試了試,他那手因浸了冰水,故而透着一股冰涼之氣,卻又沒帕子來得那麼激烈,他的眼睛亮了亮,又捏着帕子捂了捂,這纔再次將帕子覆在了錦瑟頭上,接着又用一雙手輕撫錦瑟通紅的雙頰和她汗津津的脖頸。

他來回抹了半響,感覺雙手漸漸被溫暖,再摸那帕子卻也已溫熱。這便又取下帕子再去浸冰,如此折騰了半響,見錦瑟還是沒有退燒,便又尋了塊帕子去抹她腳心。

上回他給錦瑟揉按腳心錦瑟腳上套着腳衣,這回將她小巧玲瓏的小腳丫捧在掌中卻見那小腳當真不足他掌心大小,肌膚柔膩的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十個腳趾頭圓圓的小小的如同貝殼般可愛,腳趾甲更是粉粉的在燈光下透着珍珠般瑩潤的光輝,腳背因發燒透着紅色,被他大掌裹住,她便自覺地扭着小腳丫往他手心中鑽,腳踝和腳背線條優美的叫人頭腦一陣空白。

完顏宗澤很是愣了下,這才忙收回心思用帕子給錦瑟擦着腳心。他這般反覆,錦瑟身上的熱度卻非但沒退反倒熱的更厲害了,完顏宗澤一時擔心她的燒一直不退,復又擔心她燒成這樣倘使一夜不醒會壞了腦子,倒急的頭也疼了起來。好在錦瑟似察覺了他的心意般,雙睫撲扇着竟醒了過來,完顏宗澤忙丟開帕子,湊過去,輕聲問她,“可是要喝水?”

錦瑟的眸子氤氳着,閃動着不明的光,似沒有焦點般在他臉上晃了下哼了一聲,完顏宗澤忙跳下牀給她倒了早先涼着的溫水扶起錦瑟來一點點餵給她,見錦瑟喝完倒在他的臂彎半眯着眼睛似夢似醒地瞧他也不說話,他將她放倒在牀上,這才擡手在錦瑟面前晃了晃,誰知錦瑟便嘟囔一聲。

“完顏宗澤……”

完顏宗澤一愣,這才知曉錦瑟原是清醒着的,他心中一鬆,又是頭一回聽錦瑟喚他名字,加之錦瑟渾身乏力,喚聲也綿綿軟軟,糯糯的音線騷人心扉,他當即心一顫,臉上便揚起了笑。

他忙湊過去,好不開心地道:“微微醒着啊,我在這裡,你哪裡難受和我說,想要什麼?怎麼能好受點也和我說,嗯?”

錦瑟聞言卻偏了偏頭,又輕聲嘟囔了兩句,她聲音不大,完顏宗澤幾乎將耳朵貼過去方聽清楚她的話,登時哭笑不得,只因錦瑟說的分明是,“磨人鬼,滾開……”

“我就那般惹你煩嗎!”完顏宗澤好不鬱結和委屈地悶聲道,可他擡起頭再瞧錦瑟,卻見她雙眸已閉緊,顯然是又沉睡了過去,只怕方纔那喚他也是恍恍惚惚的。想到錦瑟睡夢中都念着自己,完顏宗澤瞬間便又開懷了起來。

見那碧玉球自錦瑟掌心滑出,觸手已溫熱,他便又用自己冰涼的手揉搓錦瑟的掌心手指給她降溫活血。錦瑟顯然被燒的難受,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每過一盞茶功夫便會掙扎片刻或暈暈乎乎地睜開眼睛。

完顏宗澤見她出汗厲害,每回她醒來便喂些水於她,待五更天時,完顏宗澤俯身將額頭貼上錦瑟的卻覺溫度降下了許多,登時他便欣喜的笑了,又怕錦瑟再反覆起來,便也不敢懈怠,仍用冰涼的手指去捏她掌心,捋她鼻翼兩側。

“完顏宗澤。”

他正集中精神給錦瑟揉着手心便又聞一聲喚,只以爲錦瑟又在說夢話,便笑着道:“又想罵我什麼?”

誰知他言罷就聞錦瑟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錦瑟這句聲音卻是極清晰的,完顏宗澤驚疑擡眸,卻正迎上錦瑟微睜的眼睛,她眸中波光瀲灩,和他目光對上卻轉瞬沉靜如一池幽灘,泛着清冷之色,完顏宗澤一愣,這才確定錦瑟是當真醒來了。

他本是盤坐在牀上,弓着腰給錦瑟揉着手,見此身子一直,精神一震,忙道:“你醒了?好些了嗎?什麼我想怎麼樣?”

錦瑟聞言見完顏宗澤一雙眼眸晶燦有神,好似她清醒過來,他整個人都精神抖擻如同被注入了新活力一般,又見他雙眼微顯血絲,忙的滿頭大汗,連發髻都有些散亂,她盯着這樣的完顏宗澤瞧了半響,竟自無語,半響才道:“我聽說北燕不準漢女進宮,後宮採選也不選漢大臣的姑娘,甚至宮女都不準漢女子參選……以此來保持皇室血脈的正統。你瞧上我什麼,又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完顏宗澤不想錦瑟會突然說起這話來,一時怔住,瞧着錦瑟清冷的眸子,拒人千里的神情,還是她微帶着譏誚的脣角笑意,轉瞬間便被她問的滿色漲紅,卻也不知是氣惱的,還是着急,張了張嘴只發出兩聲急喘來,順了下氣才勉強壓住怒火,捏着錦瑟的手腕,道:“你說的是聖祖爺時的事情,如今父皇提倡和漢族通婚,宮中漢宮女多的是,父皇的四位妃子,便有兩位乃漢人,皇兄的側妃也是漢女,如今還爲父皇誕下了皇長孫,父皇極是寵愛,接在身邊親自教導……”

完顏宗澤的話尚未說完,錦瑟便笑了,笑的眉眼如畫,嫣然姿態令人愣怔,完顏宗澤先是被她笑靨晃了神,接着便氣恨的燒紅了眼睛,箍住錦瑟的手腕,道:“姚錦瑟!你當真可惡,我說的很可笑嗎?!你是在聽笑話嗎?!”

錦瑟見完顏宗澤氣得跳腳,一雙眼睛近似兇殘地盯着自己,血眼猩紅,手腕又被他抓的疼了,這才漸漸停了笑意,盈盈的眸子瞧着完顏宗澤微微揚脣輕笑,道:“所以呢?你也想要我做你的某一位側妃?不是,像我這般身世,是否做個侍妾便該感恩戴德了?”

完顏宗澤聞言氣結,緊緊盯着錦瑟,卻一字一字吐字清晰的道:“我完顏宗澤愛慕之人,我不會叫她屈居人下!”

錦瑟早先對完顏宗澤的種種不規矩行爲採取無視態度,一方面是她招惹不起完顏宗澤,也沒那阻止他的能耐,另一方面也是她自認心如止水,不曾受他影響。可自此次進京,完顏宗澤越發放肆,僅僅數日便攪的她有些心煩意亂。上回被他偷吻,她已煩惱了兩日,方纔她雖昏昏沉沉,可清醒過來卻是明瞭完顏宗澤所做的一切的,便是這會子她一雙腳蓋在被子下仍覺僵硬非常。

她因前世的經歷,心如死灰,在男女之事上瞧的比較開是有的,可這並不代表她不介意自己一雙玉足被人瞧到,不介意完顏宗澤的得寸進尺,爲所欲爲。她自知完顏宗澤是一片真心,也因不討厭他,故而對他的所作所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形勢越發不受她掌控,越來越叫她心慌和害怕,這使得錦瑟煩躁的同時,也不得不正視和完顏宗澤之間的問題,冷下心腸來。

即便如此,聽到完顏宗澤擲地有聲的話,被他一雙眸子炙熱的盯着,錦瑟還是心口一縮,垂在身側的手本能地握了握才道:“所以呢,你會娶我爲你正妃?那好,我等着你的婚書。”

聽錦瑟這般無謂的說出此話來,完顏宗澤只覺一顆心都糾在了一起,有些喘息不過的憋悶,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錦瑟,似想將她整個瞧透,只可惜錦瑟容顏之上似覆了一層冰,神情沉靜,叫人全然看不出她是惱是怒是喜是悲來,更聽不出她那話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來。

這樣的錦瑟叫完顏宗澤想起在船上初識錦瑟時的情景來,彼時的她便是這般模樣,分明只是個小姑娘,可身上卻全然沒有一點小姑娘的氣質,處事那般的淡然、冷漠,無畏更無謂,好似什麼事都無法叫她動容一般,便是那種沉靜和清冷叫他忍不住去探究,禁不住一次次招惹她,企圖惹怒她,叫他固執地想要靠近她冰封的心,想溫暖她撫平她間或蹙起的眉,驅走她偶爾流露出的徹骨悲涼。

好容易,這些時日他覺有些靠近她了,好容易他見識了她的喜怒哀樂,爲此雀躍不已,點燃了渾身熱情,而錦瑟如今卻又變了回去,又成了當日在船上初識的模樣。

完顏宗澤便好似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有些氣急敗壞起來,他捏了錦瑟的下頜沉聲道:“你不信我!”

錦瑟聞言卻只明眸微揚,脣角微微滑過一絲不辨的笑意,道:“非是我不信王爺,而是王爺說的話實在無法叫人相信。且不說我和王爺身份有別,便是我貴爲金枝玉葉的公主之尊,如今北燕雄踞江北三十餘年,燕皇勵精圖治,雄才偉略,只怕早不能滿足安居江北,北燕厲兵秣馬多年,只圖一統山河,兩國隨時會開戰,當此之時燕皇豈會准許王爺迎大錦漢女爲妃?”

錦瑟還欲再言,下巴卻被完顏宗澤捏住,卻聽他道:“你等我六年,若然六年後我還無法迎娶於你,我……我自會放你自由,不會強迫於你。可若你現在就拒我,不給我一絲機會,可信我現下便有法子將你擄回府中,佔爲己有?!”

錦瑟聞言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盯着完顏宗澤怒氣反笑,道:“你怎能……”

完顏宗澤卻接過話來,眯着眼,近乎無賴地輕笑,卻又危險地道:“本王如何不能?本王對微微一片真心,可微微若毫不在乎,視如糞土,那本王卻也沒必要再對你客氣。若然本王待你太好,以至於你忘記了本王的爲人和身份,本王也不介意提醒於你。本王本便是跋扈性子,雖從未做過欺男盜女之事,可也不介意試上一試。”

錦瑟氣得渾身發抖,竟瞧不出完顏宗澤是在嚇唬她,還是在說真的,盯着他半響才舒了一口氣,道:“六年,六年後我都已十八了!”

完顏宗澤聽錦瑟這般說倒笑了,一掃方纔面上的陰厲和嚴肅,眨巴着眼睛道:“十八如何?本王尤其不懼爲微微守身如玉六年,微微卻怕嫁不出去嗎?我倒不知微微竟這般恨嫁,既如此,不若現下就隨本王回府吧。”

他說着便用拇指撫了撫她因氣惱而微微擡起的尖尖下巴,錦瑟氣急,瞪向完顏宗澤的目光如有火焰在其中燃燒,恨不能擡腳踢這廝一腳,忍了半天終究是火大,擡手拍打了下完顏宗澤的手臂,道:“誰要你守身如玉了!混蛋,放開!”

豈知她言罷,完顏宗澤便笑了起來,好不得意和開心的樣子,竟道:“微微還是這樣最可愛,盛放的海棠花般,那般冷若冰霜暮氣沉沉的模樣平白糟蹋了一張美人面。”

錦瑟聞言這才發覺不過片刻功夫自己好容易經營起的嚴肅氣氛又被攪沒了,一時間氣結,盯着完顏宗澤當真是欲哭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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