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四章

冬至這日皇帝原本是要帶着文武百官前往京郊祭天的,不想這日卻發生了翼王暴斃一事,翼王雖不得皇帝寵愛,但到底是龍子,皇帝白髮人送黑髮人,一病不起,便使得冬至這日無法成行,前往祭天。

翼王固然身份尊貴,可這天下也沒有因他之死便要耽擱朝政要事的道理,而冬至祭天乃是朝廷大事,自然是不能取消的。皇帝實在起不了身,原本該是太子代爲領百官前往祭天,可皇帝卻以太子纏綿病榻爲由生生將此差事交給了雍王。

大皇子行事荒誕,三皇子禹王又早失德於天下,翼王如今暴斃,其下便是雍王,若太子當真不能成行,那皇帝此舉也算合乎規矩。可完顏宗澤卻是皇后所出嫡子,即便同爲王爺,可身份卻要比雍王高貴,且他戰功赫赫,在民衆心中頗有威信,太子又是其一母同胞的兄長,太子既不能代君主持祭天,完顏宗澤卻該是最理所應當的人選才對,如今皇帝如此行事,百官難免心思各異,滿懷猜測。雍王喜從天降自然將此次露臉的機會把握的極好,一舉一動沉穩有度,行事也頗有天家風範,祭天后歸京的途中還到附近的一個村莊在民家家中吃了頓餃子,體察了回民情。

錦瑟翌日依在廊下置着的美人榻上曬着太陽,聽到宋尚宮說起昨日雍王代君祭天之事,不由抿脣。翼王慘死,她早便料想到皇帝會將錯就錯地將原本給翼王做煙幕彈的雍王給推出來,真正扶持雍王爲繼承人,卻沒想到皇帝會如是的迫不及待,這是否說明皇帝是真被完顏宗澤給逼急了?

錦瑟正想着,卻聽腳步聲傳來,她望去正見沈氏在白茹的帶領下緩步往院中而來,不覺揚起了柔和的笑意。

沈氏進了院子見錦瑟正依在美人榻上含笑向她瞧來,冬日暖陽照在她絕麗的面容上將她盈盈眼眸中的笑意,和眉宇脣角的和善之色照的極是清晰,不容錯認,沈氏原本還略感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便穩穩落回了心窩。

她還未上臺階,錦瑟見白茹衝自己輕點了下頭,心知沈氏身上沒什麼不妥物件,這才忙站起身來,不待沈氏衝自己行禮便忙扶住了她,道:“怎不多休息兩日?如今可已全好了?”

沈氏一直被拘在屋中,任她嘴皮子都磨破了,王嬤嬤等人偏不叫她出屋半步,更不准她見錦瑟,只說錦瑟擔憂她的身子,令她好好坐月子,補身子。她原本還擔憂是錦瑟已察覺了她的不妥,現下見錦瑟對自己和顏悅色,熱情至此,分明是感激在心,且瞧不出一絲作僞的模樣,沈氏更是心安起來,忙道:“奴家是窮苦人家出身,哪有那麼嬌貴,還沒謝過王妃這些時日對奴家的關心和照顧呢。”

沈氏說着便又欲拜謝,錦瑟忙託她一下,道:“慧如說這話本妃便不愛聽了,若非慧如本妃母子只怕早已遭人所害,要謝也當是本妃謝慧如纔是。以後,你便是本妃的姐姐,快莫說這等見外的話了。我這些日給孩兒繡了好幾件小衣,你快坐下幫我瞧瞧花樣可好。”

錦瑟說着便要拉沈氏和自己同坐美人榻,沈氏大驚,推辭了半響見錦瑟堅持才側着身子坐在了榻尾,見錦瑟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針黹簍子撿起兩件嬰孩衣服給她看,她當即便紅了眼睛,淚水滾落,錦瑟瞧她滿臉傷懷忙令白茹收了東西,握住她的手歉意地道:“都怨本妃思慮欠妥,真真是不該拿這東西勾你傷心,聽說女人小產百日內都不宜落淚,快莫哭了,傷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沈氏這才側身取出帕子試了試眼淚,道:“奴家早先也曾爲腹中孩兒做了好些小衣物,如今卻是用不上了,這會子觸景生情,在王妃面前失態,還請王妃莫怪。”

錦瑟又勸慰了沈氏兩句,見她腰間還掛着先前那個用來治害喜的香囊,不由詫異地盯着,沈氏順着錦瑟的目光瞧去,便撫摸着那香囊道:“有這香囊在,我嗅上一嗅有時竟會覺着孩子還在我身邊,並未離開……”

錦瑟聽罷便又是一嘆,她不耐煩瞧沈氏這副假惺惺的嘴臉,只覺沈氏裝的起勁,她卻替她累的慌,不過又和她虛與委蛇了兩句便露了倦容。沈氏果然識趣的很,瞧錦瑟連連打呵欠便告了退。

其後幾日她每日都來琴瑟院中陪伴錦瑟,她行事謹慎,幾日都沒有動作,待至第四日,見錦瑟和王嬤嬤等人當真對她毫無設防這才動了手。

這日她再度前來琴瑟院陪伴錦瑟時,錦瑟依舊令人將美人榻搬出了屋子安置在廊下悠閒地享受日光,所有的景緻都和往常並無二致,可沈氏卻一下子就察覺出了不對勁來,只因錦瑟和柳嬤嬤等人面上再沒了前些日對她的溫軟笑意,相反,白蕊等人皆目光幽冷銳利地盯着她,而錦瑟面上雖不顯冷意,可脣角笑意卻似笑非笑,一雙眸子也幽深如鴻,叫人心頭髮麻。

沈氏腳步頓了下,卻暗自握拳不動聲色地笑着往錦瑟身邊走,誰知她尚未靠近便有兩個侍女不知從什麼地方閃了出來,一左一右按着她的肩膀瞬間便將她給押跪在了地上,一人用冰冷的手按着她的脖頸令她的臉狠狠撞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她心一驚,知自己八成是暴露了,可卻不甘心,生存僥倖地喊道:“王妃這是何意?!”

錦瑟未語卻是白芷怒氣騰騰地下了臺階在她面頰方寸之地穩站,俯視着她,冷聲道:“你做了什麼心中清楚,竟還有臉質問王妃!”

她言罷見沈氏面上顏色盡褪,彎腰自沈氏腰間一把扯下她平日帶着的那個香囊來,又道:“這香囊裡放了什麼太醫一查便知,你還不老實交代嗎?!”

沈氏見白芷上來便扯掉了那香囊,已明白錦瑟早便識破了她,她知此番必死無疑,驚懼之後倒憤恨了起來,大聲道:“這香囊裡的香料,只要王妃接觸三日便必定會小產,且這香料厲害,必能連帶傷及王妃身體,使她再難受孕!我死便死了,只恨卻不能爲我那孩兒報仇雪恨!當日我已懷有身孕,王爺和王妃卻爲了自己孩兒罔顧我夫妻意願令侍衛強逼我進府爲王妃試毒,可憐我那孩兒果真替人遭禍,還沒出生便化作了一灘血水,我那男人爲王爺出生入死,卻得如此對待,天理不公,我爲我孩兒報仇乃天理所向!”

聽沈氏說這香囊中的香料竟能致錦瑟不但小產,而且絕子,白芷已然怒不可遏,再聞這沈氏竟還倒打一耙,白芷恨得彎身便閃了沈氏兩耳光,厲聲道:“好個陰毒婦人!當日你進府明明是你夫婿自請此命,你也是甘願入府,你那腹中孩兒更是你親手往湯中彈了瀉藥,害得小產,如今倒全賴在了王妃頭上,我今日便要挖出你的心瞧瞧它到底是怎麼長的!”

白芷言罷還欲動手,錦瑟卻出了聲,道:“沈氏,本妃早便令人屏退了琴瑟院中的下人,如今這院子中的人又皆是本妃的心腹,你便是喊得再大聲,你的這些話也是傳不到他人耳中的,更不會翻起風浪來。”

沈氏聞言心一寒,卻又譏諷道:“王妃果真心思縝密,我自問不如。”她言罷咬了下脣,終是不甘地道,“王妃是何時識破我,又是如何識破我的?”

錦瑟見她非但半點愧疚之色都沒,反而眼神陰狠怨毒地盯向自己,不覺冷笑,卻不答她這話,只道:“自本妃有孕,王爺便將本妃守護的極爲嚴密,加之本妃自己也處處小心,吃穿用物無不排查,又鮮少出府,那欲加害本妃的人即便手眼通天卻也難以尋到機會。即便威逼利誘令牛媽替他辦事謀害本妃,但一來廚房人多,本妃的吃食又非牛媽一人盯着,牛媽沒機會下毒。而即便有機會,在吃食中放入墮胎的紅花等物,也定然要被查出來,根本就入不了本妃的口。無奈之下便只能令牛媽每次在本妃的吃食中放燥熱之物,這樣即便是被其她廚娘瞧見,這些東西並無害,自也不會在意。費這麼大心思害的本妃驚胎不過就是爲了給你進府鋪路罷了。王爺素來緊張本妃,見吃食千防萬防之下竟還是出了問題,自然日夜憂心,恰你夫君出謀獻策,王爺又怎會不接受他的建議?而你入了府,自害小產,便必定能獲取本妃的信任。畢竟,虎毒不食子,誰能想到那瀉藥是你自己下到湯中的呢?即便廚娘不招認,本妃也只會以爲是她嘴硬,萬不會懷疑你。而你得了本妃信任,還愁找不到動手的機會嗎?”

錦瑟言罷輕輕一笑才又道:“本妃有孕後,屋中還有這院中丫鬟便皆不準用香,可你因是外頭進府的,進府時所穿所帶又經過了太醫檢查,那佩戴香囊又是治害喜的,料想本妃不好苛責於你,便得以留了這香囊隨身,那日你在園子中故意引本妃注意你這香囊便是要本妃再檢查這香囊一回以便徹底放心。隨後你自害小產,博取了本妃的信任,前日你見我並不曾疑心於你,便叫你那夫君進府看望於你,趁機將你腰間香囊掉了包。這新香囊和平日你掛的一般無二,甚至香味都不曾改變,可裡頭的香料卻是大變。我既已信你,加之這香囊又連番經過檢查,你今日和往後幾日佩戴着它來請安,我自然不會發現。待得香料中香氣起了作用,我小產傷及身體無法再生養,彼時太醫們自會將此消息宣揚的滿朝皆知。王爺他身份貴重,不能沒有嫡子,皇室不容休妻這樣的事發生,但是皇上體恤愛子,令王爺三妻四妾,迎娶個平妃卻是能的,彼時王爺若執意不肯,你們的計謀便成了。”

完顏宗澤倘使不願迎娶其她女子,那便是個只愛美人的,又怎能不寒了下頭追隨之人的心,也徒惹天下人笑話。錦瑟說罷見沈氏不言語便又笑着道:“本妃出事,你自會將香囊再換回來,說不得到最後本妃也懷疑不到你身上去。你那夫君更是會成爲王爺的心腹,待過段時日,誰再不小心將你進府的真實用意傳播出去,令人知曉本妃拿你做那試毒之物,王爺便更會失去人心。”

見錦瑟不再言,沈氏這才笑着道:“王妃都說對了。”她言罷神情又是一厲,接着道,“我技不如人,認命便是,可惜不能爲我孩兒報仇雪恨了!”

白芷聽她到如今還厚顏地將黑的說成白的,竟將小產之事怪在錦瑟頭上,登時沒忍住插口道:“難道你有健忘症,竟忘記那墮胎的瀉藥是你自己下的嗎?”

沈氏卻不搭理白芷只盯着錦瑟道:“王妃這般聰明,一定要知致使我的是何人,那人要我夫妻如此,我夫妻豈有第二條路走?我那孩兒皆因王妃腹中骨血才註定不能來到世間,這個罪難道不該王妃來擔嗎?!”

錦瑟譏笑一聲,只道:“倘使這樣想你能不受良心譴責,便隨你吧。”

沈氏聞言神情出現一刻的龜裂,接着才道:“你還沒告訴我是如何懷疑於我呢,我死也做個明白鬼。”

“王爺和本妃從一開始便不曾相信過你們,那是一條無辜性命,草菅人命這樣的事本妃也不會做。你錯便錯在不瞭解王爺和本妃,將這世上之人都想的和你夫妻一般冷血自私,錯在你不該以己之心來猜度於本妃。沈氏,倘使你真想護腹中骨肉,自然是有法子的,袁理只要向王爺言明此事,王爺自然會保你夫妻,本妃也必定會全力護你和你腹中骨肉。可你夫妻試都未試此法便屈從了,這是因爲你們被厚利所誘,根本早已放棄了自己的骨血,你們爲人父母者已不要他了,本妃又有何義務幫你護他?何況他即便生下來,有你們這等自私自利的父母也是不幸。”

沈氏和袁理所爲,倘使換做那翼王之輩只怕不會疑心,只因他們自私自利,將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也將人命看的太輕賤了,見手下如此行事只會覺着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做人手下自當如此,而皇帝顯然是拿自己來猜度於她和完顏宗澤了。

錦瑟言罷,沈氏面色變幻,知錦瑟沒理由騙她,面上掛着的凌厲和不甘之色終被擊垮,落下淚來。錦瑟見她如是卻只揮了下手,兩個侍女拽着沈氏往外拖,沈氏再未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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