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翼王夜半突發惡疾,暴斃而亡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置身朝堂的官員們聽聞此訊驚詫之後難免心思微動,對於京城的百姓們來說這個消息卻還沒有家中的雞今日多下了兩個蛋更引他們關注。因百姓們從不聞翼王平日有什麼頑疾,加之翼王又是暴斃在夜半,便會那吃飽了的無聊之輩信口猜測翼王乃是夜御數女,乃至精盡而亡。
許是世間之事但凡沾染上了香豔二字便會特別令人相信和激動,這個說法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像荒草一樣瘋傳起來,不及一日便傳的有頭有尾,倒像真的一般。
武英王府中,錦瑟神情怏怏地半躺在牀上,靠着大引枕聽白蕊稟着事情。
“……奴婢說王妃如今甚好,又說女人小產最傷根本,王妃因上回的事甚爲愧疚,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好好做月子,不急着過來伺候。她卻說自己已經無礙,又心繫王妃,非要這兩日便要過來伺候。”
白蕊口中正說的是袁理之妻沈氏,前次她自動手腳墮了胎取信於錦瑟,錦瑟便令王嬤嬤以養身子爲由愣是拘着她坐起了月子。原本她不過有孕兩個月便小產對身體損傷並不到,在牀上歇息幾日便罷,可錦瑟偏以愧疚,擔憂爲由,叫人看着她做足了三十日的月子。
待這沈氏該出月子,又動了些手腳,令沈氏突然頭疼發作起來,樑太醫看罷按錦瑟的意思說了病情,開了方子令沈氏繼續做足雙月子。這沈氏不知錦瑟早已識破她,只當自己的身子真因小產傷了根本,沒奈何便只得又在屋中拘了一月。
如今她雙月子坐滿,惦記着此次自己進王府的任務,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錦瑟身邊來。
白蕊言罷見錦瑟不語便面色憤恨地道:“這女人着實可恨,王妃要不要奴婢再往她吃食中下點料?令她繼續坐月子去,最好永遠別出月子,害不得王妃。”
錦瑟聞言卻噗嗤一聲笑了,道:“哪有女人一直坐月子的,行了,她既然趕着要來送死那明兒便放她出來吧。”
白蕊聽錦瑟如是吩咐倒是一愣,接着才眨巴了下眼睛,微露笑意,道:“王妃不留着她做擋箭牌了嗎?”
沈氏自害腹中骨肉,錦瑟之所以不揭露這沈氏,事後又硬逼拘了她這兩個月,不過是有她在那幕後致使她的人便只會以爲自己已經中計,不會再輕易使出別的法子來害她的孩兒,這沈氏自送上門來又不安好心,欲害她孩子,錦瑟將計就計拿她當個臨時的擋箭牌也毫不心虛理虧。
她猜想到派遣這沈氏夫妻的多半是皇帝,若不然如今不是時令,當日萬不會那般恰巧有新鮮的龍眼被賞賜下來,她既猜到了,完顏宗澤又怎會沒猜到?只怕也正是因此當日他纔沒審問那牛媽媽便令人直接拉下去打殺了,錦瑟到現在尤其還記得她驚胎那幾日完顏宗澤的沉冷的面色,即便對着她時他刻意隱忍,那眸中的深寒還是令她察覺了出來,望之心疼。
她雖早和完顏宗澤提及那天閹有法可治,也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間皇帝和左麗晶的,可她和完顏宗澤本意卻並沒想將事情做的如此之絕。
只是想令皇帝知曉東平侯早已非天閹一事從而對翼王生疑,一旦生疑,再沿着那心頭裂縫一點點地剝扯,那皇位是容不得半點龍脈混淆的,早晚皇帝會自己放棄翼王。可偏皇帝竟狠心地將主意打到了她腹中孩子頭上,就爲了不讓完顏宗澤誕下子嗣,在奪嫡中更加佔據優勢。
他爲翼王竟然做到這一步,簡直是喪心病狂,也因此事完顏宗澤徹底寒心,亦然起了報復之心。那日他曾對她說,既然皇帝這樣愛骨肉相殘,他會叫皇帝嚐嚐這其中滋味,聽到他那話,又聽他當時口氣極爲冰寒,厭恨,錦瑟便多少猜想到了他欲做什麼。她亦恨別人算計她腹中孩兒,自然不會勸阻。
錦瑟自驚胎兒一次,便再未多思多慮,一切都靠給了完顏宗澤,她只想靜下心來,好好地生下她和他的孩兒,這些時日她在王府中除了照顧完顏廷文外,日子過的實在是兩輩子最悠閒隨性的。
那日聽他說要和左麗晶算個總賬,又知東平侯的病已被治好,昨夜又見他夜裡獨立寒宵,錦瑟便知一切,今日一早果便聽到了翼王暴斃王府的消息。除此之外更傳來了太后不堪打擊吐血臥牀,而皇帝因憂心母后亦病倒的消息。
如今翼王沒了,皇帝遭此重擊,只怕那本就有恙的龍體更加不堪負荷了,他原就陽壽不多,唯今只怕時日又減,此刻他哪裡還有功夫搭理於自己。再來那沈氏原就當不得長久的擋箭牌,再不放她出來皇帝自便知曉是沈氏已被識破,若當真還欲害她,自然還會用它招,沈氏在府中兩月有餘,也該做個了結了。
“知道你們日日去和她虛與委蛇辛苦的很,我哪裡敢再留她,喚她明日來伺候便是。”錦瑟想着衝白蕊輕笑道。
沈氏坐月子,爲了不叫她起疑,錦瑟雖不曾去瞧過她,但白蕊幾個每日卻都要輪番去瞧沈氏以便叫沈氏知曉錦瑟無時無刻不在牽掛感激着她,她們對沈氏好言好語自然回來要忿忿兩句,尤以性子直的白蕊爲最。
白蕊見錦瑟打趣自己,面上卻歡喜一笑,乾脆道:“奴婢早便不耐和那樣狼心狗肺的畜生同在一個屋檐下了,這便去傳話。”
見白蕊一扭柳腰興沖沖地跑了出去,錦瑟掩嘴一笑美眸流轉倒瞥向一旁坐着正穿針引線的白芷,道:“白蕊這性子可真是肖了你七分,說風便是雨的,不愧是你調教出來的。”
白芷聽罷卻揚眉,笑着道:“呸,哪個和那瘋蹄子肖似了。”
錦瑟便連連點頭,戲謔更甚,道:“是呢,是呢,如今咱家白芷也是等着嫁人的官太太了,又是沉靜又是端莊的,自然是白蕊那瘋丫頭比不得的。”
她一言,白芷雪白如瓷的面上便飛快染上了一層紅雲,又羞又恨地嗔着錦瑟,憋的滿臉通紅卻說不出話來。一月前李家便託了媒人來爲李雲琦定了親,因白芷和李雲琦年紀都不算小,成親的日子便也迅速定了下來,就在來年春上,如今白芷正待嫁閨中。
錦瑟見她嬌羞,不由又道:“快莫給孩子繡那小衣小褲了,這活計多的是人幹,趕緊的將你那嫁衣繡起來纔是正經,免得來日出嫁沒繡齊妥,耽誤了吉日,影七尋來給我吃掛落。”
“他敢!”白芷聞言本能地出口道,迎上錦瑟愈發笑意盪漾的眸子,這才覺出話中滿是嬌嗔之情,登時面色火辣辣便似要燒起來般。她正窘迫,好在腳步聲傳來,完顏宗澤挑簾進來,白芷這才忙站起身來,匆匆福了福禮,在完顏宗澤驚詫的目光下落荒而逃了。
錦瑟瞧着她的背影笑了幾聲,這才起身親自給完顏宗澤寬去了外頭的素色廣袍,道:“翼王府今兒沒出什麼事吧?”
今日錦瑟醒來天色早已大亮,完顏宗澤早便離去前往翼王府,卻特意吩咐王嬤嬤不必叫醒她來,也令她不必趕往翼王府,說他自有理由替她圓了禮數。她知今日翼王府必定人多事雜,他只怕恐她去了會遭意外,便也樂得在府中呆着。此刻見他歸來,到底不放心開口詢問。
“沒什麼事,你放心。”完顏宗澤安撫地拉着她,扶她又在榻上坐下,錦瑟這才細問昨夜之事,聽完顏宗澤說了事情始末,又聽他道:“太后一早得知消息吐了兩口血暈厥了過去,今日清晨翼王府雲板響徹,左氏得知翼王暴斃,沒撐過去,方纔我回府時收到消息,她已在侯府嚥氣了。”
錦瑟聽聞皇帝一劍刺在了左麗晶的腰腹處,知那腰腹之處最是脆弱,稍不留神便傷及內臟,即便是僥倖未曾傷到要害,只怕也會血流不止,這樣的傷無疑於鈍刀子割肉,最是折磨人。想着左麗晶一世要強,最後這般死在情人手中,也不知是可憐還是可嘆,不覺便微怔了下。
察覺到完顏宗澤握住自己的手,錦瑟纔回神,不由道:“你雖安排的精妙,但皇上也不過盛怒之下才做出了此等悔事,想必他此刻已明白了過來,往後他只怕會更加……”
錦瑟沒有說下去,眉宇間微帶擔憂。
皇帝並不是好糊弄的,東平侯能行人道之事緩緩地用溫和法子令皇帝知曉,皇帝方會疑心大作,像完顏宗澤這般行事,雖是能用這連番的事叫皇帝心緒大亂,喪失判斷,只憑着一腔男人的熱血連殺左麗晶和完顏宗捷二人,但翼王一死,皇帝冷靜下來必定便知上了大當,遭了算計。
完顏宗澤也定知道這點,這纔會在皇帝暈厥清醒的第一時間將翼王送到他面前去。皇帝既知遭了算計,自然會將心頭恨,將愛子的死算在太子和武英王府頭上,以後他手段只會愈加陰狠。
完顏宗澤聽罷卻握了錦瑟的手,道:“我本便是要逼他動手,還怕他不動呢。”
錦瑟聞言自明完顏宗澤的意思,皇帝原本隱忍不發,倒叫人防不勝防,且雖不知他欲如何對付太子和他們,只一點,皇帝準備的時間越長,計劃便會越周詳,如今完顏宗澤這般逼他,經此一事他身體必大不如前,不管是因身體之故,還是因心中恨意之故,勢必要着急起來,人一旦急躁,便會自亂陣腳。左右事已至此,也不是擔憂便能避禍的,錦瑟轉瞬便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