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電話亭和木吉他
名媛中,我喜歡的,爲數不多的幾個橋段之一。
富人眼中的巴黎,是高雅的。窮人眼中的巴黎,是高傲的。
蘇子曾踩着高跟鞋,來來回回地走在了這條一千多多米的大街上。
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少,蘇子曾覺得,來香榭麗是個錯誤的決定,在法國消費最高的一條街上,吃一個甜甜圈,就能耗費她全部的家當。
她一直走到了街道口,看着凱旋門在了前面巍峨地聳立着,越發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晚上六點,煤氣路燈點亮了,從飛機上的餐點到現在,蘇子曾連一口麪包和水都沒有沾過。
身後是一個電話亭,蘇子曾想了想,是否要將那張法郎換成硬幣,然後撥通家裡的電話,不就是一個文憑麼,她是蘇子曾,沒有文憑又怎麼樣。她在了道泉大學裡,混跡了四年,拿了張沒有含金量的文憑,還不是照樣活得很好。
路燈的亮光打在了電話亭上。郵箱綠色的電話亭上,倒映着名牌服飾閃閃發亮,蘇子曾好像套上了那一件件的高檔品,像那一個個高挑的假體模特一樣,站在了櫥窗裡。
活得像一個假體模特那樣的好。“見鬼了,”蘇子曾舉起了包,砸在了那一個個糟糕的幻影上。
光可鑑人的玻璃模糊了,緊接着電話亭內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蘇子曾嚇了一跳,她拔腿就想走開。電話鈴聲好像是催命符般,一直不停地響着。
周邊的爲數不多的客人都看了過來,蘇子曾看向了那個嶄新的電話亭,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似乎應該接起那個電話,最後她走了進去。接起了電話。
路邊,有輛眼熟的出租車一直停靠着。裡面坐着的正是之前被蘇子曾棄坐的那個司機。
“子曾。”電話的那頭,男人的笑聲。
讓人一下子破開了陰翳,心情轉爲晴朗的笑聲,佩羅的聲音,在了最適當的時候出現在了耳邊。
暖洋洋的感覺。往了全身擴散開,像是突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般。蘇子曾的聲音也輕快了起來。
佩羅也聽出了她的語氣變化,先是帶着驚恐,隨後就平和了下來。他原本以爲蘇子曾一開口就會同他抱怨這一趟無意義的考覈旅行。然後再是說自己的一切不如意,包括溫麥雪叫人拿走了她甩小聰明帶出去的行李。
可是電話那頭的蘇子曾只是說了她甩小聰明混上了旅遊大巴,然後欣賞了一通香榭麗大街的秋日風光。發現了一家二手衣服店老闆娘的醜惡真面目。她像是一隻脫了牢籠的黃鶯鳥,歡快地唱着她的新發現。
佩羅的心裡,多了絲寂寞,在蘇子曾登上飛機的那會兒,他沒有感覺。但聽到了她的聲音時,那絲寂寞就像是從牆壁上滴下的雨水,匯聚成了一股力量不小的洪流。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還有這個電話亭?”這纔是蘇子曾感覺最神奇的地方,佩羅爲什麼會選在了這個時候,這個電話。在她心情最低落的時候,來了這麼一通電話。
經過了剛纔的那番訴說。蘇子曾感覺到她其實並非是完全陷入了絕境,她的一整天還是很幸運的。
“因爲我想着你的lv行李袋被拎回來後,一定需要找個地方去緬懷下,依你的性子,一定會在香榭麗大街上lv的專賣店前,逗留一陣,只要通過號碼查詢,我就能找到巴黎任何一個電話亭的號碼,我只是輪流香榭麗大街的每個電話亭的號碼,等待幸運女神的垂青,”佩羅撒了個謊,查詢電話,又怎麼會比跟蹤的大活人管用。說着話時,他的眼裡帶着連他自己的不認識的柔光,如果此時商殷看到了佩羅,絕不可能將他和擊倒自己時的那個冷厲男子聯繫在一起。
“...”電話那端是長時間的沉默,佩羅笑着說:“平安電話已經彙報完畢了,以後每天的下午六點,我都會定時打電話給你的。”
陌生而又熟悉的國度裡,隔了整整兩個大洋的年輕靈魂,在了凱旋門的一個電話亭裡,有了第一次靈魂的碰撞。
子曾的呼吸還是平穩的,但是她的心跳聲,卻背叛了她自己,“嗯。”蘇子曾應了聲,掛上了那個電話,心裡被塞得滿滿的。
佩羅掛上了電話,心裡卻覺得空落落的。
走出了電話亭後,蘇子曾深呼吸了一口,衝着滿街的落葉和再度熱鬧起來的街道,大踏步往前走。無論如何,她得先找到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可以落腳的公園椅其實比比皆是。巴黎市區,尤其是香榭麗舍周邊,修剪精緻的綠絨草坪,噴灑着晶瑩水珠的噴泉,如果不考慮到無米下肚,無牀可睡,蘇子曾絕對會沉醉在這幅華美的巴黎街景中。
不知不覺,天邊的最後一絲光亮也被夜吞沒了。
夜晚的緣故,原本停靠在了廣場上的白鴿都已經沒了蹤影,陸續有流浪漢走動的身影,吃剩的麪包屑被人丟棄在了長椅上。
蘇子曾三步一回頭,如果她是個男人,那露宿街頭也不見得是件壞事。枕着夜間的露水,看着閃爍的星空,欣賞着法國女人的風情。
“月亮代表我的心...”輕柔的吉他音,在了廣場上飄蕩着。蘇子曾回過頭,看着廣場中,一個年輕女人,懷抱着一把木吉他,沒有任何的電子音樂的搭配,鴉青色的中長髮,大波浪卷,棉布襯衫,筆直的鉛筆褲。
“街頭藝人,”蘇子曾走了過去,熟悉的鄉音,讓她有些情難以禁,駐足聆聽着。
偶然有路人經過,是並沒有多少人往了那個年輕女人的那個禮服帽裡丟錢幣。
木吉他的音色很單一,所以聽在了感情豐富的法國人耳裡,並沒有引發該有的共鳴。但是那個有副東方輪廓的女人,只是撥着琴絃,她的眼睛像是黑寶石般,在了黑夜裡,熠熠生輝,享受着每一個過路人投來的注目禮。
這是個活在自我陶醉的女人,她的嗓音不見得很有特色,但她卻是讓人過目難忘的,有着北歐女人的高瘦身形,尖削的下巴,又不會讓人產生病態的營養不良的感覺。
她有雙有力的手,鏗鏘有力地彈奏着,歌喉低沉,抑揚頓挫着。
時間久了,歌曲一首首的換着,停下來的人也多了起來。有幾個路人慷慨解囊了,丟進了硬幣。
蘇子曾看了看錢包,她是站得最久的一個,可是錢包裡只有一百法郎。她明明手拿着名牌包,穿着名牌衣,但就是拿不出一分零錢。
已經有些人不滿地看向蘇子曾了。在法國,街頭藝人是被人尊重的,而且任何一個過路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名長了一樣的黃色皮膚和黑色頭髮的年輕女人,來自同一個國度。
蘇子曾咬了咬牙,拉開了錢包,將那張法郎丟在了那個禮服帽裡。她彎下身的一瞬,賣藝的女人看見了她黑黝黝的包裡,空無一物。
又聽了幾首歌後,蘇子曾轉身走開了。
“那位慷慨的小姐,”賣藝女人叫住了她。已經接近十點了,周邊一些賣畫和擺小攤的人都已經散去了。
蘇子曾並不是所有人中最大方的一個,在她方纔的慷慨解囊下,好幾個闊氣的亞洲客人,都留下了整鈔。
賣藝女人點了根菸,細長的濾嘴用的女式煙,薄荷的香味浮動在了空氣裡。她將那張百元法郎撿了起來,遞迴給了蘇子曾,“雖然你不是最大方的,但我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能大方到將全副家當都送出去。”
蘇子曾那個扁扁的口袋,尷尬地敞開着口子,呼吸着巴黎自由的空氣。
在巴黎,你能見到各色的人,有嚮往浪漫的年輕人,也有安逸養老的老年人,更有體面的觀光客,賣藝女人在廣場上唱歌已經有兩個年頭,每天,她都能看見無數張冷漠,虛僞的面孔,唯獨今天,她看到了張真實的面孔。
蘇子曾在廣場上行走的這陣子裡,賣藝女人一直注意着她的舉動。蘇子曾也回視着她,一個年輕的,帶着東方氣質的女人,是很惹人眼的。面對這個女人,蘇子曾有了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你今晚沒地方住吧?跟我走吧。”賣藝女人將那張鈔票塞回了蘇子曾的包裡,再將那一禮帽的硬幣整鈔全都收了起來。她並沒有清點數量,而是將那些錢全都倒進了吉他袋裡。
木吉他和硬幣碰在了一起,發出了怪異的“嘎吱”聲。女藝人收拾妥當後,將吉他往身後一甩,先前的那些鈔票和着吉他就像是一口垃圾袋似的掛在了她的肩膀上。
接受一個陌生人的邀請,雖然是個女人,但蘇子曾還是有些遲疑。“謝謝,我還是呆在這裡好了。”
四通八達的廣場,總好過陌生人的小屋。蘇子曾警惕地看着那個賣藝的女人,她看着比自己只年長了一些,孤身一個女人,留在了巴黎這樣的大都市裡,不會有什麼怪異的毛病吧。蘇子岑琢磨着,最後還是拒絕了這個陌生女人的邀請。
“別小看了巴黎華美外裳下的齷蹉。在巴黎,有寬敞的香榭麗大街,也有成千上百條像蜘蛛網那樣的巷道,你留在這裡,當頭一棒和割喉一刀的概率是相同的。”女藝人看出了她的遊移不定,吐了一口煙後,說出了讓蘇子曾立馬決定跟着她走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