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軒嘆氣道:“不破不立,天下久安後容易滋生,這些問題我們都知道,然而誰敢當面提出來與羣臣商議對策?”
歷來君臣有利益相宜時,自然也有利益相悖時,君與臣並不是書上說的那麼簡單純粹。
就是他,若不是皇帝待他如初,而他的確沒有太大的野心,人早就變了。
嚴渡當年被皇上請出來時是何等的感激涕零,頭幾年爲了皇上和大齊可稱得上是鞠躬盡瘁,可人都是會變的,他當了兩年的右相後心思就複雜了。
榮軒身處這個位置,看得多了有時候也免不了有些疲憊。
若不是齊浩然,範子衿和穆揚靈十年如一日,而他總會時不時想起當年北地的艱難日子,只怕也要變了的。
君臣想要一心太難太難了,指望人心,不如像阿靈說的那樣依靠律法,一切都有法可依,就算人心不可靠又如何?
齊修遠不知榮軒心中所想,只是焦頭爛額的道:“可她也太直接了,那些話是能在朝上說的嗎?朕現在也就只能用這是她的婦人之見,不作數爲理糊弄過去。”
齊修遠當然知道朝臣不可能都與他一心,是人都有私心,他在防備着他們,他們自然也在防備着他。
但這些不和和防備都只能私底下進行,如何能放到明面上來?
見過誰革新時堂而皇之的提出其主要目的是削弱君王權利或是預防官員貪污和造反?
都扯着爲國爲民好的旗幟,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但齊修遠總覺得穆揚靈這次就是故意的,故意當殿說這樣的話,當殿把遮住君臣的那層皮揭開。
齊修遠看向榮軒。
榮軒與齊修遠相交二十幾年,只一個眼神彼此就明白心中所想,他微微點頭道:“微臣也覺得阿靈就是故意的。”
“爲什麼?”齊修遠嘴上的鬍子抖了抖,氣呼呼的問道:“就爲了給朕找麻煩?”
“應當不止,”榮軒輕笑道:“微臣想她的主要目的還是要讓我們避無可避,把話題扯出來,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視而不見嗎?何況她提出的改革官職並不都是與官員利益相悖,比如御史臺,以及行政劃撥,這兩點微臣想一定能得到許多人的支持,而做到這兩點,要做其他改制就要容易得多了。”
榮軒頓了頓又道:“至於她當殿提出防治暴君昏君的方法,我想她主要是堵住羣臣的嘴。”
她連換皇帝都說得這麼輕鬆,不過是改官制而已,她還有什麼不敢的?
齊修遠哼道:“可朕就是覺得她是真心這麼想的,不然誰會想得出這樣膽大包天的主意?”
榮軒輕笑道:“可臣覺得這主意還真的不錯。”
齊修遠去瞪他,榮軒繼續道:“皇上,正如她與太子所說,若是發生宮變,受損傷最大的還是齊氏,可若不是宮變,那可就是改朝換代了。”
齊修遠想到最近的大唐和大周的壽命,沉默下來。
齊修遠在糾結要不要採用穆揚靈的主意,領着兩個孩子出宮的穆揚靈卻高興不已。
她一手摸着一個孩子的腦袋道:“以後誰要是再敢這麼欺負你們告訴我,我給你們堵回去。”
小熊無奈,“娘,你怎麼說得跟小孩過家家似的?我們在討論政事呢,有衝突在所難免。”
“那也不能人身攻擊啊,我聽內侍說,那些大臣都指着你的鼻子罵你是蠢貨了,”穆揚靈冷哼道:“我生的兒子哪裡像蠢貨了?明明他們纔是蠢貨!你像你爹哪點不好?你爹要是蠢貨能當上親王嗎?”
小熊立刻嘟嘴,“您到底是爲我打抱不平還是爲我爹呀?”
一旁的小寶輕笑一聲,問穆揚靈,“四嬸,你不是說做事要徐徐圖之嗎?怎麼一下就提了這麼多,萬一朝中諸臣急功近利怎麼辦?”
歷來革新失敗,其中原因急功近利就佔了一大半。
穆揚靈卻笑道:“有些事情我提得,你們卻提不得,他們會急功近利?他們只會慢悠悠的往前挪。這些事能不能成讓他們去吵去。”
見小寶蹙眉還是不甚明白,她就摸着他的腦袋嘆氣道:“我是女人啊,在他們看來我提出多天方夜譚的事都是婦人之見,我提改革官制他們只會嗤之以鼻,而你和小熊提,他們則會心生戒備,因爲你們年紀再小,你們也是男子,何況你們當中一個是當朝太子,一個是榮親王世子,只這兩樣就讓他們戒備不已。”
穆揚靈看着天邊的藍天白雲繼續小聲道:“何況之後我還提出更換暴君之法,這一條更是膽大包天,他們只會當我是在說神話故事,就跟我說天上的玉皇大帝換人做一樣縹緲無依,就因爲我是女子,他們潛意識的看輕我三分。”
小寶和小熊感受到她淡淡的憂傷,倆人立刻上前道:“娘四嬸,我們以後一定會提升女子的地位,絕不叫世人再看輕你的。”
穆揚靈抿嘴一笑,摸着他們的腦袋笑道:“我可記住你們的話了。”
兩個孩子目光爍爍的堅定點頭。
此時在皇宮裡的齊修遠還不知道穆揚靈把他兒子拐得越來越遠,直到後來小寶當上皇帝后一系列的政策出來,齊修遠纔對穆揚靈吹鬍子瞪眼,覺得將他兒子交給穆揚靈來教簡直是一大失策。
此時齊修遠雖沒有這個覺悟,但也差不多吹鬍子瞪眼了,他才把御史臺的人和吏部戶部的尚書打發走,午膳還未來得及用,外面就有一連串前來拜見的老臣。
顯然他們就是爲今天穆揚靈的發言而來的,就連宗室那邊都來了。
齊修遠的族叔精神奕奕的跑來求見,顯然是穆揚靈的話已經傳了出去。
齊修遠頓時頭疼,看看榮軒,再看看面前的飯菜,頓時化悲憤爲力量,拿起碗筷就吃,一邊下令道:“讓他們先下去用午飯,之後再遞牌子一個一個求見吧。”
他知道接下來有一場硬仗要打,所以努力把肚子填得飽飽的。
榮軒則看了自己手上的碗半響,不知道他現在告辭離去還來不來得及。
齊修遠顯然沒想過放人,與榮軒感嘆道:“如今朕身邊也就只有你能幫忙了,要是子衿在京城就好了,他口才了得,一人能當十人使。”
榮軒立刻道:“不如讓戶部尚書再另派一官員去替換他?子衿前去清點那些贓物有些大材小用了,聖上若擔心有人貪污,不如派御史臺的一御史同往,他們御史臺想要改制這次必定會盡全力。”
要是有子衿回來與自己分擔火力,那自己的擔子就要輕許多了。
齊修遠也低頭思考這事的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