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漠宸見到陸夏的時候是下午兩點鐘左右。
陸夏將下午茶的時間提前了一點,跟他一起在花廳裡喝茶。
紅茶的茶香瀰漫出來,桌子上有剛剛烘焙好的丹麥曲奇,濃香的味道讓鼻尖嗅到的空氣都是一片香甜。
“楚先生前來拜訪讓我覺得很意外。”
陸夏穿了一件玫紅色及膝裙跟一件米色羊毛衫,米色羊毛衫襯得她肌膚有微微紅潤的光澤。
她雖然已經三十八歲,但是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只不過這個女子從落座到開口說話,都帶着一種叫人不能鬆懈的認真跟專注。
她跟顧長歌都是商業場上歷練出來的女子,但卻是孑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顧長歌不會給人太嚴肅的感覺,她很嫺靜,讓人在她面前會忍不住的放鬆下來。
但是,如果真的從裡到外都放鬆下來,那就死定了。
顧長歌會在你放鬆的時候洞察你所有的心思,在你來不及反應她知道了些什麼的時候就把你毀的無法翻身。
而陸夏卻不會給人造成這種假象。
陸夏被人一眼看見就會給人很難搞定的判定。
一般人會在陸夏面前顯得高度緊張,搞不好還會思緒混亂。
而像是楚漠宸這樣的人卻覺得陸夏這種模樣讓他剛好能適應。
因爲,陸夏是什麼態度,能讓他一目瞭然。
她不會騙他。
因爲她覺得沒有必要。
“很感謝陸小姐的款待。”
陸夏彎了彎脣角,垂下眼睫將紅茶杯端起來:“楚先生是明白人,我也是,我身體不好,不能待太長時間,楚先生跟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楚漠宸也端起紅茶來輕輕抿了一口,修長的手指放下茶杯之後才擡起眼來:“肖家老爺子好像在之前拜託了陸小姐什麼事情。”
陸夏也不隱瞞,點點頭直說:“肖玄小時候跟我家少爺有些交情,陸家老爺子看在這兩人的交情上,請我去過,還拜託我無論如何都保護好他的長孫。”
“陸小姐答應了?”
陸夏點點頭:“老爺子都快死了,我不能不賣他一個人情,況且……”
她語氣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笑着開口:“我家少爺,小時候很看重肖玄這個朋友,少爺要是活着,會希望我答應老爺子的。”
陸夏說完,眼底瀰漫的笑意還帶着追憶起什麼來的幸福。
楚漠宸望着她,想起顧長歌小時候跟她說過的港城陸家的秘事。
陸夏是陸家那個獨苗少爺六歲從孤兒院帶出來的,之後陸家像是養貴小姐一樣養着陸夏,錦衣玉食關懷備至。
十四年後,那個獨苗少爺被暗殺。
陸家無後,肖玄跟陸家反目。
陸家掌權人心力交瘁,將陸夏收爲養女,把大權交給了她。
顧長歌的父親顧城當年在雲城一家獨大,港城跟他顧家的合作貿易不可或缺。
港城的世家有什麼風吹草動的紅白喜事都會傳到雲城。
陸家那位少爺死掉的時候顧城親身前往,次年陸家收了養女,顧家跟楚家也都前去恭賀。
只不過,顧城那次將顧長歌帶了去。
而楚家爲了不讓陸家人聯想到死去的兒子,而將楚漠宸留在了雲城。
顧長歌去了之後,楚漠宸特地去顧家問了顧長歌那邊是什麼情況。
顧長歌便當做是故事一樣向楚漠宸轉述了一遍。
印象最深刻的是,顧長歌當時卻說了一句話來形容陸夏。
顧長歌說:“我覺得那女孩……好像陸家的看家狗。”
看家狗這個詞不管是用來說誰都帶着一種嚴重的侮辱意義。
而顧長歌說的這句話的時候卻不帶貶義,她揚起笑容來看着他:“我們打賭,如果陸夏能撐起陸家,你就叫你爸把楚家跟顧家在天弘的分紅弄成一樣多,怎麼樣?”
他當然不會答應,但是顧長歌的話卻好像是一語成讖一樣,在十幾年之後證明了她沒有說錯。
陸夏本姓是什麼已經無法弄清楚,但他絕對不是陸家的孩子。
陸夏在被冠上了陸姓之後,的確如陸家的看門狗一樣卻不擇手段的在捍衛陸家的利益。
但其實,現在再來說陸夏是陸家的看門狗已經不合適。
應該說,陸夏是陸家的守護神。
是一尊修羅。
任何企圖傷害陸家的都會被毫不留情的抹殺遏制。
關於陸夏捍衛陸家利益的原因大多數人都認爲一目瞭然,陸家已經沒有繼承人,如果不是陸家少爺的父親再生一個兒子,那麼繼承人的身份就必須給陸夏。
陸夏眼看着整個陸家後繼無人,當然能料想到這個陸家早晚是她的。
既然早晚是她的,她爲什麼不好好保護呢?
這樣一想,也就不是不能理解陸夏捍衛陸家的動機。
可楚漠宸卻覺得陸夏不像是單單爲了得到陸家。
因爲她跟顧長歌看起來雖從本質上相同,但是所作所爲卻不太一樣。
如果是爲了捍衛陸家,那麼如今陸夏就應該利用這個機會纔是。
她不該放棄肖洛,而是應該把肖洛當做傀儡一樣扶立起來,然後一點點蛀空了肖家。
奇怪的是,她現在沒有要插手進去的打算。
陸夏看他擰眉深思的模樣,脣角的笑意淡淡的,帶着幾分病態:“你一定會很疑惑,爲什麼我賣了老爺子這個人情,卻出爾反爾。”
楚漠宸望着她,想要從她笑着的雙眸中看出一點什麼端倪。
但這個女人的雙眸裡看起來有萬物,卻叫人一分都看不見自己想要的。
她手指放在紅茶的茶杯上,輕輕笑着嘆息:“其實,楚先生這麼睿智的人,不會不知道肖家有什麼故事吧?”
“肖玄生前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陸夏點點頭:“在港城,肖玄的生前做過什麼事情都被人當做是經久不衰的話題,但是人死了之後,卻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死前除了留下洛基這個孩子還留下了什麼。”
楚漠宸的眼角一跳,視線鎖住陸夏。
陸夏一邊脣角勾起,垂下眼睛繼續喝茶:“老爺子讓我保住那孩子的命,可沒說讓我保住他繼承人的身份,我也不算是出爾反爾。”
楚漠宸一下子明白過來,眼神也驟然變了。
陸夏看他眼神驟變,放下茶杯:“肖玄是個聰明人,他留下的孩子必然也是聰明人,雖說是個女兒,但是如果有本事也照樣能把控整個肖家,老爺子是這樣想的,我也是,楚先生你覺得呢?”
楚漠宸豁然起身,忽然明白了肖家跟陸家打的什麼主意。
宋雲萱是肖玄的女兒。
陸夏跟肖鑑誠都知道了!
她們要把宋雲萱弄回去!
怪不得放棄了肖洛,原來是把主意打在了宋雲萱的身上。
論起手段來,這個長孫女的確是比那個長孫強多了。
楚漠宸想到這一點,恍然明白自己從頭到尾都把敵人看錯了。
他認爲要留住宋雲萱,敵人必然是想要害死雲萱的霍家。
可是,如今他才明白,敵人其實是想要宋雲萱認祖歸宗的肖家跟陸家。
他們會奪走宋雲萱。
從他身邊把她奪走。
他神色陰戾的瞪了陸夏一眼,即刻轉身離開。
腳下步伐雖然穩健,卻遮掩不住心底裡那一絲急切。
身後的陸夏垂眼喝茶,細細的手指扶着茶杯,語氣冷淡而又帶着幾分洞察他心思的諷笑:“那丫頭的動作那麼快,你現在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吧?”
楚漠宸的腳步一頓,側眼,雙眉如冷刀一般,皺的更緊,連帶着眼底的冷意就豁然深刻了許多。
宋雲萱從來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這一點他從頭到尾都清楚,只不過,現在宋雲萱會做什麼?
她若是已經知道了自己是肖家的女兒,必然會去希娜醫院跟肖家老爺子相認。
他要攔住她。
一定要攔住!
……
宋雲萱在寂靜的醫院走廊裡,隔着icu病房的玻璃門眼神安靜的看裡面病牀上躺着的男人。
肖鑑誠。
肖家到如今還手握大權的一尊大佛。
任憑他的二兒子肖瑜跟三兒子肖亮怎麼鬧騰,他始終堅持讓自己的長孫肖洛做肖家的繼承人。
她還是顧長歌的時候對肖家保有密切的關注,後來一連串的事故發生,截肢病倒,被丈夫背叛身亡。
恍恍惚惚,猶如一場可怕的噩夢。
夢醒重生,他在雲城滿心謀算,不知不覺的竟忽略了港城的動向。
肖家跟顧家有薄弱的交情,如今顧長歌已經死了,理應人走茶涼,顧家跟肖家也該什麼交情都不算了。
但是偏偏,顧家冒出來一個邵天澤。
邵天澤野心勃勃,一定會利用跟肖家的這點薄弱交情擴寬道路。
她可不想讓邵天澤用她顧長歌的人脈來做什麼豐功偉業。
憑什麼她顧長歌努力這麼些年,他邵天澤害死她就能將她的一切都手到擒來的拿來用?
她顧長歌的字典裡,可沒有爲他人作嫁衣裳的善心跟無私。
她靜靜看着肖家的老爺子,過了片刻,才轉身離開。
只不過,她離開的不遠,就在隔壁的病房裡。
她給霍家打電話。
打的不是手機,而是座機。
那邊剛接通電話,她便將手機的錄音播放鍵按下。
有個陌生女子的聲音急切的傳出:“阿霆,你快來,我在希娜醫院住院部,我就要生了,你不在我身邊我好害怕。”
女人的聲音嬌弱而惶恐無助,只是聽聲音,似乎就能感受到她濃濃的懼怕擔憂。
霍家接電話的人半晌沒有動靜。
錄音仍舊在播放:“阿霆?阿霆你爲什麼不回答我?事到如今難道你想不要我了嗎?你不是說等我生下孩子離了婚你就會娶我嗎?!阿霆?”
啪——
電話掛斷的聲音驀地傳達過來。
之後的忙音彷彿被無限拉長。
宋雲萱微微擡了擡眼皮,脣角的笑容生動了幾分。
接電話的人應該很興奮吧?
可是終於抓到了霍霆的把柄呢?
要是被霍霆的父親知道霍霆在外面搞大了別人老婆的肚子,還攛掇人家離婚,這家醜可足夠讓霍啓雄把霍霆給當做垃圾一樣趕出主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