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一天佈置會場,山齊省交易博覽會還要一天才正式開始。
夜幕降臨,齊交會附近的招待所人滿爲患,臨時增設的私人飯店,生意爆好,儘管臨時新添了不少桌子,座位依舊不是很夠。
很少有像齊交會這樣廠長齊聚一堂的時候,這實在是一個難得的交際機會。
儘管逐步開啓了市場供應,大部分商品都能在市場上自由購買。但是廠長們卻依舊很吃香。畢竟,緊俏的商品,用錢難以買到,卻可以找廠長批條拿到。
需求決定供應關係。
最受歡迎的廠長是水泥廠廠長和鋼鐵廠廠長,以及肉聯廠的廠長。
全國上下住房緊缺,人均居住面積不足十平方米。一個三四十平米的筒子樓,往往能擠下一家三代十幾口人。
這也是小一輩年輕人想要儘快工作的原因,沒有工作,就不分配住房。不分配住房,就結不了婚。
住房問題,是現階段國內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哪怕廠裡要集資蓋房,拿到了批准文件,也不是說蓋就蓋。蓋房子需要的鋼筋水泥異常難拿。
想要普價的鋼筋水泥,沒問題,不過需要排隊需要等,短則幾個月半年,長則幾年。多數人是等不起的。
而黑市的鋼筋水泥,則最少以兩倍於普價的價格起跳,想要蓋個樓,需要多付出幾倍的資金,沒有性價比,預算也不夠。
最合適的辦法,就是去找這些鋼筋水泥廠的廠長,賣些人情拿到批條。
有了他們的批條,就能以普價的價格,黑市的速度,拿到蓋樓所需要的材料。
衣食住行,這個年代緊緊排在住房問題之後的就是吃飯問題。全國大多數人民都能吃飽,但多是吃素,葷腥一年到頭碰不到多少。
包括屠宰,製作肉製品在內的肉聯廠,因此成了熱門的企業。別看處理肉製品又髒又累,肉聯廠在這個年代卻有很多人鑽門盜洞想要進來,都進不來的。
沒有別的原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總有一些不合格不達標的產品,或者一些下腳料,落到工人們的嘴裡。
像是餘鐵成這樣負責農機具生產的機械廠廠長,就不是那麼受歡迎了。絕大多數企業用不到農機具,農機具的受衆是農民。
要是機械廠直接面對農民還好,興許能用農機具換些農副產品。可惜的是,與農機廠對接的是省市縣各級分銷商。
如此一來丁點油頭都沒有了,說不定還要被這些經銷商吃拿卡要。
一名穿着普通衣服,動作卻頗有雷厲風行味道的人端起酒杯問道,“團長,你在機械廠乾的咋樣?”
“還行。”餘鐵成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回答道。
“還行,就是不太好吧。我這邊也是,地方這幫孫……”曾經的士兵仰頭把酒喝淨,看來他對於地方的同志怨念頗大。
“別抱怨。認真,凡事最怕認真。不會虧待認真的人,小郝,有功夫抱怨,還不如多做些事。我也是這段時間才明白這個道理。”餘鐵成跟着把杯子裡的酒喝淨。
“團長,那是你境界高,俺們可沒這境界。每天被刁難的夠嗆,想要做事,事還沒做,就一堆麻煩。甚至,都有人直接和我說,讓我混吃等死得了,別瞎指揮亂指揮。酒桌上另一名曾經的士兵搖了搖頭說道。
餘鐵成所在的這一桌子,全都是最近這幾年轉業到山齊省各個工廠的戰友。能來的級別都不算低,不然,也不能在不吃香的情況下,來省城參加齊交會。
餘鐵成倒滿最後一杯酒,舉起來說道,“今天就喝到這裡吧,明天齊交會就開始了,大家都有正事。別因爲喝酒耽誤了。最後這一杯,祝大家以後的工作,越來越順利。”
“幹!”
“團長,剩下的這些酒我能拿走不?”喜歡喝酒的老部下問道餘鐵成。
餘鐵成笑着說道,“拿吧,悠着點喝,這放在以前可是犯錯誤。”
老部下的手稍微縮了一下,又伸了回去,他也笑着回答道,“沒事,現在都改革開放了,再說,我又不是*****這也不是國宴,自己花錢買剩酒還犯罪。”
“嗯,拿吧。”
回到招待所,餘鐵成酒量不錯,只有些微醺,沒有醉。
餘鐵成沒有帶着餘生去見世面,他認爲餘生還小,不應該喝酒。
餘生也樂得清閒,他帆布包裡放了一本電子遊戲記事簿,這段時間一個人在招待所的房間裡,看的挺開心。
晚風習習,夜幕降臨,進入夢鄉。
清晨五點半,餘生被自己老爸叫起來了。
今天是一九八三年八月一日,第一屆山齊省交易博覽會第一天。
早早吃完早餐,到會場準備。
上午九點,齊交會開幕式開始,從省長到省委的領導,再到市政府、市委的領導,再到承辦單位的領導,一共講話三個多小時。
中午十二點三刻,齊交會正式開始,外商進入交易會場。
下午三時,簽署第一筆外匯訂單。英國商人購入五萬英鎊絲綢。
臨近齊交會第一天結束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齊交會上已經有英國、美國、加拿大、日本等國商人,簽署二十六筆意向合同。
意向訂單涉及總金額摺合成美元,超過了一百萬。
與廣州交易博覽會相差不多,交易發生頻繁的類別,依舊是絲綢,傳統手工藝品,土特產。
機械製造業,重工業部分,沒有拿到一張訂單。
孫躍進在第一天展會將要結束的時候,大搖大擺的從二號展臺,走到四號展臺。看着神情凝重的餘鐵成,耀武揚威,假裝同情的說道,“餘叔叔,這第一天齊交會都要結束了,您不着急麼?”
孫躍進話音剛落,孫紅旗也走了過來,佯裝呵斥道,“別瞎說。沒看你餘叔正在發愁麼。要知道,你餘叔可是在廠裡下了軍令狀的。拿不到外匯訂單,他回去可沒法說。
餘老弟,小孩子不懂事瞎說話,童言無忌,你別和他一般見識。這地方工廠和軍隊還是有區別的,你也別太着急,還有四天呢。肯定能拿到外匯訂單。我相信你。”
“沒事兒,小孩子嘛。”餘鐵成嘴一裂,露出了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
“加油!要是四廠拿到訂單,老哥會勻給老弟一些的,彆着急。”孫紅旗安慰完,大鐘響了,第一天齊交會正式結束。
回招待所的路上,孫躍進悄悄地湊到餘生身邊說道,“廢物,你和你老爹兩個都是廢物。”
沒等餘生回答,他就搖頭晃腦的走掉了。
被人罵做廢物,餘生的心裡很不好受。
他想反駁,卻沒辦法反駁。
上去拽住孫躍進和大吵一頓?那不過是給父親填麻煩。
一切用實力說話。只要水力遊戲機能夠拿到了外匯訂單,他就可以昂首挺胸,理直氣壯的質問孫躍進到底誰是廢物。
齊交會第二天當天,簽署訂單意向合同書三十二份,意向成交金額一百三十萬美元。
齊交會第三天,簽署意向合同書四十五份,意向成交金額一百五十萬美元。
齊交會第四天,簽署意向合同書六十一份,意向成交金額首天超過兩百萬美元。
前四天總意向成交金額,超過五百萬美元。山齊省不是傳統的創匯出口大省。在上一年全國外匯收入不過兩億餘美元,外匯儲備不超過十億美元的大背景下。
山齊省舉辦交易博覽會,拉昇外匯收入的目的,幾乎已經達到了。
說不定,省政府的領導們,已經開始喝酒慶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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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五號,齊交會第五天。
昨天夜裡剛剛下過雨,外面的馬路上有不少積水,人走進來,會場的地上也滿是水漬,白色的瓷磚,變成了斑點狗圖案。
偏僻角落裡四號展臺前的瓷磚,相對來說比較乾淨,這說明往這邊走的人比較少。
展臺裡只有餘生和張師傅,餘生的父親餘鐵成,覺得這樣坐以待斃不是辦法。他學着前兩天有人發傳單的舉動,連夜和餘生繪製了三百多張傳單,去人流量多的地方發傳單了。
“您……你好……”
一名鼻子高挺,黃頭髮老外路過四號站臺,停在二號展臺前。孫躍進正用這幾天臨時抱佛腳,記住的幾句外語和這位外商打招呼。
孫紅旗看到老外在自己展臺前停住,挺着自己的小肚子,兩條短腿挪動的很快,飛奔着去找負責這一塊的翻譯了。
來自於山齊外語學院英語系的大三女翻譯,被孫紅旗扯着套裙的小西裝就抓了過來。
雖然面部不悅,但女翻譯對於孫紅旗的行爲還是理解的。拿到外匯訂單,不單單意味着榮譽,更意味着政-績。對於廠長來說,自己的廠子能拿到外匯訂單,他自己距離升官就更近了一步。
“泰斯先生說,他想要一千美元的這個。”女翻譯搞不懂二號展臺上奇形怪狀的農具具體名字是什麼,手指着說道。
雖說按照官方匯率牌價,一千美元不過兩千多人民幣。但是,它的意義卻非同小可。
“沒問題,我們會用最好的材料,最快的速度,完成訂單的。”孫紅旗搓着手說道。
翻譯把孫紅旗的話,翻譯給泰斯。
老外啼哩吐嚕說了一大串外語,女翻譯仔細傾聽,朝着急切到不行的孫紅旗說道,“泰斯先生說,他說的是到岸價。”
“到岸價?”孫紅旗疑問了一句。然後,就不說話,開始思考了。
進出口貿易,分爲離岸價和到岸價。
離岸價又稱“船上交貨價格”,指的是從起運港到目的地的運輸費以及保險費等費用,由買方承擔。
到岸價則與之相反,中間的運輸等費用由買方承擔。
齊交會所有展品標出的價格都是離岸價,是不包括運輸費用的。這名叫做泰斯的外國人,想要離岸的價格,買到岸的商品。
“麻煩你問一下泰斯先生,他是哪個國家的人,貨物要運送到哪裡。”孫紅旗朝着女翻譯拜託道。
“泰斯先生是加拿大人,這批貨物也是運送到加拿大的。”女翻譯說道。
泰斯相中的農機具個頭不小,重量也不輕,無論算重量還是體積,運費都不會便宜。
孫紅旗問泰斯是哪國人,運到哪,就是要估算一下運費。如果不是太遠,就咬咬牙答應泰斯了。
孫紅旗沒敢想太長時間,他怕泰斯不耐煩走掉,大概過了半分鐘,他一跺腳,笑容滿面的鞠了一躬,伸出手說道,“很高興您能相中我們的貨物。”
女翻譯沒有直譯,而是把孫紅旗這句話中,同意交易的意思告訴了泰斯。
泰斯點了點頭,笑着接受了孫紅旗的鞠躬,握住了孫紅旗的手。
孫紅旗看到老外握了自己的手,聽到女翻譯的翻譯,告罪了一聲,趕緊邁動着他的步伐,一步兩步,去找負責這片區域合同的負責人了。
負責人來了,聽了泰斯、孫紅旗、女翻譯的敘述,拿出一份現成的合同模板,往上面填上貨物的名稱,商品的價格,收發貨的地址。就把三份中的兩份,交給了泰斯和孫紅旗。
齊交會學習了廣交會的先進經驗,預先就備有數種合同模板,需要簽署合同的時候,不用重新起草,直接在模板上做填空題就好了。
合同中英文對照,泰斯仔細的看着英文的部分,孫紅旗則是裝着是在快速的瀏覽中文部分,他心中思緒繁多,而且頗爲雜亂,合同上的字一個都看不進去,滿腦子想的都是升官發財。
“沒問題。”泰斯說道。
“我……我也沒問題。”孫紅旗趕緊跟着說道。
“那請兩位在三份合同上簽字。”合同負責人說道。
意向合同簽完,孫紅旗心情大暢,臉上笑得更開了,本就很小的眼睛,真的變成了一條縫。
“合作愉快。”孫紅旗說道。
女翻譯把話翻譯給泰斯,泰斯笑着說了句英語,和孫紅旗伸出的手握在一起,被孫紅旗用力的搖了搖。
泰斯走了,合同官也走了,女翻譯也轉身想要離開。
剛剛和合同官說完話的孫紅旗,喚住女翻譯說道,“同志,等一等。”
“還有什麼事兒麼?”女翻譯疑問道。
“這是給你的,剛纔幫忙翻譯,辛苦你了。”孫紅旗說道。
女翻譯把自己的手從孫紅旗的胖手裡抽了回來,看了看手裡的東西,是好幾張十元面值印着各族人民的大團結,初步估計一下最少有五張。
“這……我不能要。”女翻譯遲疑的說道,同時她也把錢往回推,“我們有紀律……”
“紀律?什麼紀律?同志這麼勤苦,不允許我贈送同志一點買胖大海的錢?收着,聽叔的話收着!”孫紅旗虎着臉說道。
大三的女翻譯左右扭頭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這面,趕忙把錢塞入口袋裡。
“我們拿到外匯訂單了,你們還要多久?啊?小廢物?”孫躍進趾高氣昂走過來炫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