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和鳳殊失蹤的這些年，叢欣想通了很多事。因爲想通了最爲關鍵的地方，所以她大哭了一場，便開始釋然了。
想要做到全部放下是很難的，但她現在正在努力當中。她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正在恢復，也許總有一天，她真的可以回到最初的健康心態。
“其實不要想太多就好了，只要可以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之上，時過境遷，心境也會跟着發生變化的。很多時候人之所以想不通，就是因爲一直在想，一直沒有放棄想要急切地從當前狀態中解脫出來，所以老人才說，急功近利是要不得的。”
“四嫂說的很對。要不是有四哥對我用了這麼一招，我肯定會被當初的那個消息徹底摧毀。
母親雖然不怎麼理會我，可是我很小就在君家生活了，大部分的成長軌跡都和大哥他們一樣，所以其實我真的對母親在生活中的缺席不怎麼在意。我一直在君家的庇護下生活，一直都說服自己，我之所以能夠在君家生活，像大哥他們一樣，這些都是母親帶給我的。
如果母親能夠更加爭氣，我就不需要面對現在的這種尷尬局面了吧？”
“可如果她爭氣了，就沒有你了啊，叢欣。”
鳳殊的話讓叢欣愣了愣，她居然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四嫂說得對。真的很諷刺是不是？她那麼不爭氣，可我居然要感謝她的不爭氣，因爲沒有她犯下的大錯，我甚至都不會出生，更別說在這裡抱怨這些了。”
鳳殊並沒有同情她，反而感到了頭疼。
不管怎麼說，叢欣她已經基本過了這一個關口了。反倒是鳳聖哲，將來得知出生前後的事情，會不會如遭雷擊。
她搖了搖頭。算了，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再怎麼考慮都是沒有辦法的，就算有辦法，鳳聖哲也未必會按照她所設想的那麼去做。她和君臨能夠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只能夠相信他們兒子自己會解決好的。
“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認真說來，其實最難的那關已經過去了，如果不是這樣，你恐怕也不會喊他們哥哥，不是嗎？”
叢欣母親是君臨他們的表姐，按照輩分，叢欣應該喊他們叔叔纔對。
“稱呼倒是從小就這樣的。剛纔也說了，我從小就和他們一起長大，尤其和三哥四哥特別親近。四哥總是喊大哥二哥三哥，總炫耀說都是他一個人的哥哥，我不服氣，後來就撒潑也跟着一起喊哥哥了。
因爲喊了上面三位哥哥，四哥也不服氣，就說他也比我大，我要是叫三哥三哥，那就得喊他四哥，要不然就還是叫所有人叔叔。爲了不讓他總是在面前炫耀他有哥哥而我沒有，我就也讓步了，也管他叫哥哥。
爺爺他們當年早就心中有數，所以纔會默認了我們這種亂了輩分的稱呼。”
叢欣突然笑得很得意，“這件小插曲讓四哥吃癟了很久。他沒有想到我會同意喊他哥哥，所以即使後來他很快知道了事實真相，但也從來沒有糾正過我的稱呼。只是會在我喊他四哥的時候，總是一副惡狠狠的表情，叫我滾。”
鳳殊無奈。
八歲的孩子，能夠將秘密藏了那麼久，也很不容易了。尤其君臨還是兄弟當中最爲活潑外向的人，憋話憋了那麼多年，硬生生的將性格都扭轉了，可見是憋得狠了。
“其實沒有必要感到內疚的，就像你最初的反應一樣，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君四的錯，也同樣不是你的錯。錯的人已經付出他們應有的代價了。你們都沒有必要將他們的錯誤揹負在自己身上。你們已經承擔了屬於子女的那一部分責任，這麼多年了，應該都放下了。”
“我知道。”叢欣抿脣，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不要想起做不到，要一步一步來。心裡有這個認知，一旦有內疚情緒出現，就立刻告誡自己這是沒有必要的，這纔是不對的，是你應該遠離的。
你應該接受母親是母親，女兒是女兒，她的錯是她的，你的錯是你的，你們雖然是母女，但有着不同的人生，各自的路各自選擇，結果並不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的，而是在過程當中一點一點地累積，量變引起質變，最後纔會導致無可更改。”
“謝謝你的安慰。”
“別啊，我可不是在安慰你，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人這一生，誰沒有經過幾個坎兒啊？大家都遇到過困境，甚至是絕境。無路可逃的時候，就不要想着逃，換一種想法，想着也許我可以創造一點什麼新鮮的東西來，也許可以從那些新鮮的事物中得到新的角度，從而將所謂的困境絕境整個地翻轉了。
數字的排列組合何其之多？越是複雜的情況也越是如此。此路不通，就另尋他路。無路可尋，那就直接開創一條新路或者幾條几十條新路啊。
這就跟人和人之間的緣分一樣。有些時候，血緣關係並不意味着就一定是彼此喜歡的關係啊。
雖然愛彼此，可不一定要在一起生活。成年之後，我們擁有了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自主選擇了。想要和誰一起生活，那就和誰一起生活，不想和誰一起生活，那麼就離遠一些，盡己所能地不要讓對方進入自己的生活當中。”
叢欣聞言突然又有些可憐君臨了。
“四嫂。就算不喜歡四哥，也請對他好一些吧。他也很不容易。我們兄妹五個，也就他受這件事情影響最深，連性格都被改變了。他遇到了你纔有了好好生活的念頭。在此之前，他雖然沒有破罐子破摔，可也真的過得很不好。”
“我已經夠喜歡他了啊。”
鳳殊朝她眨了眨眼，“聖哲就是我給他的最好的禮物。他已經獲得了孩子的全部喜歡，應該對我感激涕零纔對。”
“四嫂，你這是在迴避關鍵點。”
“這你就不懂了。已婚婦女抓的關鍵點纔是婚姻裡該交出的答案啊。”
叢欣哭笑不得。
“我猜四哥奈何不了你。”
“我也奈何不了他啊。”
鳳殊聳了聳肩，“別以爲你四哥就是善茬。他這傢伙就算失憶了也不好對付。幸虧我沒有想過要對付他，要不然真的要頭疼。”
“四哥一定寧願你對付他。只要你願意關注他，觀察他，研究他，他就有辦法讓你愛上他。”
叢欣很瞭解君臨的想法，因爲君臨就是這麼和她相處的，總是想要佔據她的視線中心。
“其實你是情場老手吧？老實交代，談過幾次戀愛了？”
鳳殊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姿勢。
叢欣挑眉，“你猜？”
鳳殊搖了搖頭，“別叫我猜，我向來猜不準。在這種事情上我準頭很差。”
“沒有。沒興趣。也許將來會像四哥一樣幸運，我也可以遇到一個像四嫂一樣好的人。老實說，我到現在都沒有搞懂什麼叫心動的感覺。”
也不想要搞懂，總覺得很麻煩，看她母親的遭遇就知道了。叢欣自嘲。
“你不會想要知道的。凡事都有兩面性，心動的感覺也是這樣。它會讓你幸福，自然也會讓你痛苦；它會讓你品嚐到甜蜜，自然也不會讓你錯過苦澀；它會讓你飄然直上九天，也會讓你沉重直下地獄。你所能夠想到的開心快樂，背後總會有同樣的陰影追隨。”
鳳殊說到這裡，笑了起來，“你知道心動的反義詞是什麼嗎？”
“什麼？”叢欣想了想，“心碎？”
“我以前也以爲是心碎的痛苦，後來才發現不是。”
“那是什麼？”
“無視。遺忘。不再在乎。反正就是類似這樣的詞。”
鳳殊嘴角擒笑。
叢欣怔了怔，“無視？遺忘？不再在乎？”
“嗯。”
鳳殊點了點頭，“等你真的愛上某個人，對方迴應了你，又拋棄你，決絕地要和你劃清界限，你不懂你們的愛情在何時開始枯萎，何時消失，爲什麼會被對方單方面地告知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你也許就會知道心碎過後不全都是傷心痛苦。”
還會有憤怒，想要同樣毀掉對方的瘋狂，想要搞清楚一切來龍去脈的決心，想要明白爲什麼她和他不可以繼續走下去，最後的最後，依舊想要一切都回到最初。
叢欣沒有愛過人，她理解不了她語氣裡的那種調侃意味是爲什麼。
“四嫂在遇到四哥之前，曾經愛上過某個人嗎？你曾經被人傷害過嗎？”
“嗯，愛過哦。我愛過一個很愛笑的人。”
驢打滾真的很愛笑，特別愛笑。
叢欣突兀地道，“四哥也很愛笑。”
鳳殊微微一笑，“我知道。”
自從失去記憶後，君臨放鬆了很多，連撒嬌這種把戲都用上了，笑容自然是不缺的。
“聖哲其實很像四哥小時候，各方面都很像，最像的時候，還是他和鳳昀一起開懷大笑時。”
“嗯，我是吃了不少虧。孩子都像他，感覺真的虧大了。”
“四嫂，你當初爲什麼和那個你愛的男人分開？”
“我不是說了嗎？”
鳳殊摸了摸鼻樑，“我莫名其妙被他甩了。”
“爲什麼？”
“不知道。”
“到現在都不知道？”
“嗯，到現在都不知道。”
鳳殊回答得太過坦然，以至於叢欣很難不去相信她說的話是真的。
“他現在也結婚生子了嗎？”
驢打滾嗎？
如果不出意外，她死後不久他也死了吧？也或者，被神通廣大的人給救了，然後和另外的女人結婚生子。
她想象不到驢打滾和另外的女人在一起生活的模樣。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長時間想念他了，好像釋然之後，慢慢地就真的從思念他的習慣裡抽身而退。
並不是說她現在完全不會想起他，可想起他並不會像從前那般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想起他，就像想起師傅師兄們一樣，就像想起她的家人一樣，代表的更多的反而是鄉愁，是她對曾經生活過的時空的眷戀。
“四嫂現在還會想他？”
說是疑問句，實際上是在陳述她的論斷。
“嗯，會啊。因爲曾經愛過，所以就算現在沒有任何往來，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還是會想他。就像想念那些失去的家人一樣，想念他也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
鳳殊很坦然。
她當然完全沒有必要和外人說起自己的過往。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叢欣這副難得的樣子，她突然就有了這樣的談興。
叢欣沉默良久。
“四哥會發瘋的。
他愛一個人就會付出全部，也會要求對方回報全部。
他以前，對奶奶她們都退避三舍。能愛上一個人，並且還和對方結婚生育孩子，真的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
爺爺都已經放棄了。四嫂帶着孩子第一次出現在君家的時候，爺爺那一個月都很激動，激動得隔兩天就會和我視頻，提你們姐弟倆是多麼懂事，提孫子是多麼可愛，每一次他都會語無倫次。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失態。”
叢欣深吸了一口氣，“四嫂。如果你不能夠忘記過去的人，那就儘快和四哥分手吧。他已經陷得足夠深了，你如果無法迴應他，他這一輩子都會呆在深淵裡。那樣的話，就太可憐了。”
鳳殊心想這人真的很心軟啊。即使君臨曾經將她揍得半死不活，這人現在還是會擔心他不幸福。
“君臨他一點都不可憐，老實說，能夠找到自己愛的人可是莫大的幸運啊，叢欣。”
“幸運？”
叢欣怔了怔，立刻反駁，“可是就像四嫂之前說的一樣，任何事都有兩面性。對於四哥那樣的人來說，他是不會放你走的。兩個人這麼糾纏下去，難道不是折磨？”
“嗯，是折磨哦。”
鳳殊咧嘴一笑，“他在折磨他自己，我呢，因爲暫時沒有辦法離開，所以只好在邊上看着他折磨自己，束手無策。
不過經歷過一次，他以後就會更加了解自己了。他不會再害怕感情的發生，自然也不會再害怕感情的失去，因爲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因爲知道一切都會過去，他會坦然接受這一切的。
俗話說，任何打不倒你的，都會讓你更加堅強。他從小就學會了忍耐，恢復是沒有問題的，你一點都不用擔心。”
“不，四哥不一樣。四哥他，”叢欣咬脣，良久搖了搖頭，“四哥經歷過背叛，他很難相信人，尤其是女人。
如果四嫂現在離開他，他還年輕，他有漫長的時間可以去恢復。可如果四嫂拖着任由他留在你身邊，他只會越來越迷戀你，越來越難以放手。”
到了最後，當鳳殊決絕離開的時候，他會拖着她一起死的。君臨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着鳳殊離開自己轉身去找她愛過現在也依然在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