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玫既是主演,也是編劇,本身對這部劇的期待值就極爲特殊,因此每一個鏡頭的拍攝她都非常非常地用心。
今天要拍攝的這一幕是劇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本來劇本中的主人公餘大紅在上一輩子念初中的時候,就因爲家中幼弟出生,花費增大的緣故,被迫在初中還沒有唸完時就直接輟學負擔起了家中的生計。說起來餘家肯讓餘大紅上完小學再上初中已經是極大的寬厚,有好些跟餘大紅一起長大的一批人,甚至連小學都沒有上完就去學一門手藝開始養家餬口。
重生而來的餘大紅知道知識的重要性,頗爲珍惜上學的時光,因着這份努力,成績也有了好轉的跡象,偏偏這個當口,家中父母提出了讓她休學的意思。不是不想讓家中的娃上學,實在是沉重的負擔,壓得這個七口之家喘不過氣來。餘家父母好不容易在四個女兒之後,盼來了一個寶貝金疙瘩,自然是希望能夠讓家中的小兒子舒坦一點的。在他們觀念中,能夠讓大女兒唸書唸到現在,也已經是盡了他們做父母的責任。
上一輩子的餘大紅自然也是這樣想的,她知道父母的好,知道身爲長姐的責任,對父母盼了一輩子的弟弟也是疼寵有加,再加上那個時候的餘大紅雖然成績也不算差,卻也不突出,對於讀書並無多少執念,便也聽從父母的安排退學了。
而這一次餘大紅激烈地反應,強烈要求讀書的要求,讓餘家父母大爲震驚,繼而是覺得被挑戰了權威,覺得一手養大的女兒一點都不知道體恤家中艱辛的憤怒,甚至容不得餘大紅更多的辯解,便拿起了長長的竹竿,一下一下地抽在了餘大紅身上。
因着這個時候的餘大紅不過年方十三四左右,正是上初中的時候,紅玫雖然面嫩,卻也不可能真的去扮演這麼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因此這個時候的餘大紅是另外一個童星出身的名叫做樂樂的少女飾演的。
正式開拍前,紅玫同導演張和涵一起細細地跟樂樂說過這場戲的關鍵,畢竟這樣一個角色本身容納了太多的苦難晦澀的同時,又因爲重生的緣故帶了一股子與旁人不同的獨特的焦灼和更加遠大的目光和先知,這一切都讓餘大紅這個本該普通的農村女孩變得不普通起來。
而如何在掌握這些衝突的氣質的同時又能夠在餘大紅的父親拿着竹竿鞭笞着餘大紅的這一場戲中,將餘大紅自重生以來的激烈衝突轉變演繹出來,卻不是一個容易的夥計。
就算事先跟樂樂說了半天,等畫面真的出來的時候,面對一次又一次的NG,以及小演員樂樂眼底委屈地直打轉的淚光,紅玫心中的焦灼讓她抿了抿脣,做了一個決定。招了招手,讓樂樂來到跟前,又低頭跟張和涵商量了幾句,紅玫便簡略地將披肩的直髮在腦後編成一根粗長的大辮子,然後便直接走到了剛纔樂樂走位的位置。
卻是要親自上場演繹一番,以便給樂樂更加直觀的視覺上和行動上的衝擊。
餘大紅的父親餘大海鐵青着臉,握着竹竿的手更是因爲情緒過於激憤而微微顫抖着,怒目微張,瞪視着面前筆直地跪在地上的餘大紅:“好,你好,不讓你讀書,都是我和你媽的錯,是吧!啊!不答應你讀書,你就一直跪着,是吧?”
餘母卻是面目焦灼地看着對峙的父子倆,一邊拉着餘大海的手,一邊對着一邊的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示意:“二丫,三丫,還不把你們大姐給拉起來。大海,你氣什麼,孩子想要念書是好事,要不是我們家這情況,別人家的孩子要是像大丫這樣子愛學習,還不得多高興。只是,我們家苦啊,這麼多張嘴要吃飯,小寶又還沒滿週歲,都怪我這做媽的連喂孩子的奶水都沒有,家裡更是連過冬的糧食都困難了,纔會想着讓大丫先不上學。”
餘母說着說着竟是直接哭了起來,那話裡話外的神態做派無不是一番慈母心腸。真要說起來,餘母和餘大海待餘大紅這個大女兒自然是特殊的,到底是第一個孩子,又打小懂事的,卻不想在家裡頭遇到了困難的這關頭,反而脾氣犟了起來,鬧得好一陣人仰馬翻。
從始至終,在家裡人勸架的勸架,生氣的生氣,鬧得雞飛狗跳的時候,筆挺地跪在院子中間的泥地上,腰板挺得筆挺挺的,倔強地抿着脣角,只是眼底卻閃過幾分複雜的愧疚,有那麼片刻的心軟妥協的痕跡出現,卻又在思及曾經的晦澀黯淡後,所有的情緒又沉了下去,面上只剩下了倔強,以及幾分旁人難以預測的對於未來的篤定和希望。
餘大紅這樣的沉默和固執以及身上那難以用言語描摹的氣場漸漸地感染了前來拉架勸說的餘家其他三姐妹,也讓餘家父母愣了愣神。
“爸,媽,我都想好了,早上起來我做饅頭包子帶到校門口賣,晚上回來幫着阿媽編草蓆,我會做好家中的家務,洗衣、做飯、打掃我都會做好。我只是,想要上學!”
這是一雙怎樣璀璨閃耀的雙眸,眸底盛滿了餘家衆人看不懂的希望和奪目,不要說餘家剩下的三姐妹,便是飽經了生活的磨難和艱辛的餘家父母,竟也看不透此刻的餘大紅了。
紅玫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從餘大紅的狀態中走出,笑着對一起搭戲的衆人點了點頭,衆人這才收斂了面上的恍惚之色。而坐在鏡頭前的張和涵看着此刻已經恢復常態的紅玫,心底卻是爲紅玫越發精進的演技所震顫了。他卻不知紅玫此刻的演技發揮有一半卻是和她真的有切身體悟大有關聯。
“樂樂,看明白了嗎?這一刻的餘大紅心底自然是尊重自己的父母,也希望能夠爲家裡能夠減輕負擔的,只是餘大紅有上一輩子的經歷,明白自己就算輟學在家中幫忙,也並不能真的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家的問題,隨着餘家一個一個孩子的逐漸長大,問題只會越來越多。可餘大紅是個孝順的孩子,她本質上是不願意讓父母家人爲難的。所以在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餘大紅會有彷徨,會有猶疑,會有難過,可更多的還是堅持和決斷。那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絕的氣場,你能明白嗎?”
樂樂到底還是小,很多東西,有關餘大紅如此複雜的情緒轉着,她還是無法理解的。可通過紅玫方纔的一番表演,她或多或少地受到了較爲強烈的直接衝擊,雖不能從靈魂深處,把握這個人物的特質,卻也能從細微處抓到這個人物的一些特質。
等到樂樂再次上場的時候,出來的效果卻反而比之剛纔更加有些不盡如人意了。
這樣的結果倒是讓張和涵和紅玫都皺了皺眉頭,樂樂更是手足無措地站在了場中間,面對衆人或安撫或體諒的眼神,反而更加地惶惑。明明她都已經覺得抓住了什麼的,可爲什麼偏偏等到了自己上場的時候,反而有些束手束腳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腦海裡總是下意識地浮現方纔紅玫那讓人捨不得離開視線的矛盾眼神,她想要詮釋出那份精彩,卻發現自己再怎麼努力,也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這樣的感覺,真的讓人覺得好挫敗!
能夠被選進這個劇組對她而言是很好的事情,拍戲前她還很興奮,能夠跟這麼多影帝影后合作,可現在,有了紅玫的珠玉在前,那明珠一般璀璨的光芒已經刺亮了人的雙眸,樂樂突然有種自己再怎麼努力也詮釋不了這個角色的強烈灰敗感。
紅玫和張和涵商量了一下,將這一幕的戲暫且押後,先拍攝其他部分,讓樂樂今天先休息一下,調整一下狀態。她一看樂樂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過於完美的示範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反而就跟拔苗助長一樣,對於一個演技尚處於磨練期的小傢伙而言,就好像是千金墜驟然壓在了身上,很容易壓斷人的脊樑。
她對這部戲太過重視,以至於失了平常心態,對於演員沒有把握好自己這部劇所需要傳達的角色效果,竟然顯得比導演還要着急。
“玫玫姐,都是我不好,你明明都給我示範了一遍,我還是搞砸了。”樂樂強忍着纔沒有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只是眼底水汪汪的,就好像隨時都可能會陰轉雨,來一場嚎啕大哭。
“樂樂已經做得很好了,是玫玫姐太心急了。餓了吧,拍了一下午的戲,玫玫姐請你吃頓飯好不好?”
樂樂眨了眨,有些膽怯地看了一眼紅玫,確定紅玫面上的善意後,纔有些小雞啄米似地點了點頭,跟紅玫一起到附近的一家簡陋的餐館用了餐。
飯桌的魅力從一頓飯下來,本來樂樂還緊繃着的憂鬱小臉,現在卻已經笑嫣如花便可以看出端倪來。樂樂聽着紅玫的妙語生花,心底感嘆着原來這麼厲害的紅玫姐也曾經有過狼狽的時候,心底漸漸地也生出許多的自信來。
再加上晚上經過紅玫的單獨培訓和開小竈,第二天重新拍攝這一幕戲時,效果總算是出來了。
很多年後,當樂樂通過自己的努力,從童星的角色定位中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的時候,她曾經無比慨然地回憶起這一天的這一幕。衷心地表示如果不是有了紅玫這一盞明燈在前路指引着她,她未必會有如今這樣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