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曼面色慘白, 手裡拎着的西瓜差點兒滾落到地上。她慌慌張張地跑開了,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對着她的背影吹口哨。
腦袋裡不停地有人和聲音冒出來,腿叉地那麼大,不就是想要人摸嗎?摸得你舒服不舒服啊?
一張張醜陋扭曲的臉, 圍在無助的少女周邊的男生, 嘻嘻哈哈在外圍看熱鬧的女生。那些臉都扭曲變形了, 辨認不出他們本來的面目。
周小曼將西瓜丟在餐桌上,就躲回了房間。秋老虎肆虐的江南八月底, 熱浪翻滾,她身上的冷汗卻一層又一層。
手, 無數雙手, 摸上少女潔白的身體。她像一隻待宰的羔羊,無助地哭泣。誰來幫幫她,誰來救救她?
記憶裡的女孩在哭泣,她徒勞地想要護住自己。可是沒有用, 他們人太多了,太多了。
周小曼猛的拉開了窗戶,開始對着窗口嘔吐。她胃裡其實沒有什麼東西。周文忠爲了懲罰她, 中午沒允許她碰大閘蟹, 她只吃了幾口蔬菜色拉。嘔了半天, 不過幾口苦水, 落在窗口下面的棕櫚樹上。
她癱坐在牀頭,抱着自己的膝蓋瑟瑟發抖。那些可怕的畫面一幅幅地衝擊着她的腦海,逼得她簡直無力承受。
周文忠沒有招呼女兒出來吃西瓜。在他眼裡, 這樣不聲不吭把瓜往桌上一丟,到底甩臉子給誰看呢!沒有教養的東西!
這天晚上,周小曼做了一夜的噩夢。從一開始的被班上同學毆打,到後面畫面變成了班上同學看本地新聞。她拿了體操比賽全省第三,電視畫面上出現她比賽時的特寫。
有男生叫囂着:“腿叉得這麼大,等着挨操嗎?”
周遭響起喧鬧聲,那句“練操練操,練着挨.操”就在這笑鬧聲中響了起來。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畫面中一張張醜陋的臉。男生的臉上閃爍着亢奮的淫光,女生們的臉上則是幸災樂禍的蠢笑。唯一一個顫巍巍開口幫她說話的矮胖少年,被同桌扇了腦袋一耳光後,也嚇得不敢再吱聲。
腦海中的少女癱坐在房間背後,大口大口喝着可樂。在她耳邊,交替迴盪着教練氣急敗壞的聲音“喝可樂,肥死你!”跟川川媽尖利的嘲笑“胖成豬一樣,倒貼錢給男人都沒人願意碰”。發胖,她要胖起來,胖成球一樣,就不會有人對她有興趣了。
一個暑假過去了,少女身上所有的衣服都重換了。她已經被迫換上男式T恤,剪了個又蠢又醜的馬桶頭,戴上了黑框眼鏡。她因爲可樂喝得太多了,牙齒也壞了。
少女終於得到了短暫的安寧。然而還不夠,她聽到有人議論,她就是胖了點,忍忍還是能下手的。那個秋天,她成天暴曬在太陽底下,把自己的臉曬得黑黝黝。她就跟爲了避免被日本鬼子盯上的姑娘一樣,怎麼醜怎麼來。
體操不練了,她不敢再劈開腿。未來沒有了,只有一坨躲在陰暗裡哭泣的爛泥。
那個時候,周文忠在哪裡?
記憶裡破碎的畫面,周文忠將幾張照片甩在她臉上,目眥盡裂:“恬不知恥!”
被辱罵的少女木然着一張臉,癡肥的臉上沒有半點兒光。
那是她上高中以後的事了。她以爲她終於擺脫了那些惡魔,結果有初中同學拿着當時拍下的照片勒索她。
她的父親,不僅不幫她,反而用最惡毒的話咒罵她。
那天晚上,她從窗口跳了下去,然後砸到了棕櫚樹上,劃傷了臉,留下了一條後來一直沒能完全消掉的疤。她捂着冒血的臉,只慶幸,太好了。這樣就沒有人能夠認出照片裡的人是她來,她終於安全了。
天亮的時候,周小曼從牀上爬起身。她去衛生間衝了把冷水澡,她需要寒意來幫她保持精神的高度緊張。原本這一世醒來,她想的是隻要遠離那些對她施暴的人就好。現在她改了主意,她不會放過任何傷害她的人。
那些人,殺死了上輩子那個明朗可愛的女孩。
她要爲上輩子的自己復仇。
對,那些人不過就是摸了她幾把,又沒有真正插.進去。所以她有什麼損失呢。她應該一笑泯恩仇,寬宏大度地原諒那些青春期的少年啊。他們有生理慾望,實在太正常了!
去他媽這操.蛋的世界!
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原諒。
那些施惡的畜生,即使人到中年,依然會爲曾經的無恥洋洋自得。
周小曼清楚地記得,有個知名專欄作家,得意洋洋地在專欄文章裡吹噓,初中時,全班男生趁着天黑,故意去摸班上發育最早的女孩的胸部。他的讀者們,嗷嗷叫着,跟他一起在罪惡裡狂歡。
女人怎麼可以爲這點兒小事斤斤計較呢?嘖嘖,聰明的女人就應該放得開。
周小曼拼命搓洗着自己的身體,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她是愚蠢的放不開的女人,她不會放過那些人渣。每一個對他施加罪惡的人,都會得到報應。
洗完澡以後,周小曼藉着下樓丟垃圾的機會,敲響了川川的家門。這個少年倒是言而有信,一直待在家裡,隨時等候她的要求。
面容蒼白憔悴的少女脣色淡淡,眼睛裡卻閃爍着火一般的光:“我改主意了。我需要你當我的保鏢。因爲我在班上一直被人欺負。”
川川皺了皺眉,點點頭,應下了要求。他有點兒頭疼,因爲他的小女朋友似乎非常不待見周小曼。他討厭摻和進女人之間的爭鬥。不過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應下了,自然就不會退縮。
周小曼報名已經遲了。今天都正式開學了。周文忠陰沉着臉帶她去學校報到,找到了自己的老同學白老師,請求對方幫個忙。
白老師跟姜黎差不多的年紀,有種快要熟透了的感覺。她目光柔柔的,看着周文忠似笑非笑:“別人我懶得搭理,咱們校草的面子我總還是要給的。哎,怎麼說同人不同命呢。我怎麼就沒姜黎這麼好的命,這裡裡外外,你全都給包下了。”
周小曼不知道這位白老師是不是一秒鐘柔情似水體質。她好像只要面對雄性生物,就會化成一汪春水一般。此刻看着周文忠,目光柔柔的,聲音低低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在調情。
周文忠在心底厭惡地皺眉,自覺他是爲了不成器的大女兒在忍耐面前這個豆腐渣一般的女人。比起他嬌美清新動人的妻子,白秀梅無疑渾身都散發着俗磣的肉.欲氣息,令他鄙夷。
少女低着頭聽班主任在父親面前數落她的種種不適。
白老師綿裡藏針一般,話中有話:“我知道你們家姜黎是教授的女兒,生來就比別人清高。不過既然是同學相處,孩子還是應該合羣點兒的好。不然鬧起矛盾來,我總是偏袒你們家小曼,我也不好做吧。”
周文忠一個勁兒地表示麻煩老同學了。改日一定請老同學吃飯。
白老師皮笑肉不笑:“喲,周大帥哥這可是說了有幾年了。你的飯,真不容易吃得上。”
周小曼木然地一張臉,心底冷笑。她現在算是看出來了,白老師在撩周文忠。不過估計不會上手。周文忠這個男人,平生最大的污點就是停妻再娶,所以他非常恐懼被人說喜新厭舊,一定要強調他跟姜黎是如何的真愛。有這麼個自私虛僞的強迫症存在,姜黎完全不用擔心他出軌。
大概白老師也覺得周小曼杵在辦公室裡不利於她發揮,她開口催促學生趕緊回教室去上早自習,不要耽誤學習。
周小曼悶聲答應了,垂着腦袋出了辦公室。臨走的時候,她把簽字筆落下了旁邊擺放花盆的課桌桌肚裡。
班上如她記憶中一般吵鬧。年輕的實習老師根本管不住這羣學生,只能自己坐在講臺上不吭聲。周小曼走到教室門口時,雖然垂着腦袋,但仍然能感覺到黏在她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
有男生吹着口哨,衝周小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原本班上是按照男女生分座位的。可是她原先的同桌程明明卻硬是將她推到了另一個男生的旁邊。
程明明揮了揮鼻子,嫌棄道:“我聞不得狐臭味。”
周小曼木訥着一張臉坐下。她記起來了,這個女人,程明明。
上輩子她還參加過程明明的婚禮。因爲程明明嫁的那個拆二代跟周小曼同在一家單位當臨時工。
當時,程明明拉着她的手,大驚小怪地叫着:“哎呀呀,小曼居然是你啊。你高中被人□□過以後,我就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當時聽人家說,你淌了好多血呢,把旅館的服務員都給嚇到了。不是我說啊,你也太不講究了,怎麼跟三個男的去開房。我真害怕你沒命了。哎喲,真是的,那三個男的有沒有抓到啊?”
周小曼茫然地擡起頭:“你在說什麼啊?不是你說的麼,我這樣的肥婆,白送男人,都不會有人碰的。”
程明明面上似笑非笑:“哎喲,你別妄自菲薄啊。這種事情,說不定人家就好這一口呢。”
後來周小曼去衛生間回來,聽到打扮得跟芭比娃娃一樣的新娘子還在說笑:“你們可是沒見過周小曼風光的時候。找三個男的開房也不奇怪啊。當年我們學校哪個男的沒摸過她啊。人家就是喜歡被人追捧。呵呵,你們不知道吧。她高中時還吃避孕藥呢。嘖嘖,誰知道是經歷了多少風雨啊。”
戴着黑框眼鏡的肥胖女人面無表情地從休息室走過。她不記得什麼□□,也不記得什麼流了好多血。最起碼的,她知道,體檢的時候,那片膜還在。她不知道程明明爲什麼直到現在還針對她,故意在人前給她難堪。
她唯一覺得難過的,是川川。
呵,多麼滑稽。她真想拉川川那個白癡來圍觀婚禮現場。他爲了程明明,捅死了那個她說強.奸了她的混混頭子。結果呢,結果人家是男歡女愛你情我願。那個白癡亡命天涯時,人家開開心心地開啓了人生新篇章,成功嫁給了拆二代。成爲了多少人眼中的人生逆襲代名詞。
比起一個女人掙一千萬,嫁給千萬富翁的女人更加符合這個社會對於“成功”的定義。
周小曼扶了扶黑框眼鏡,在新娘忙着試穿另一件禮物搭配頭飾的時候,悄悄溜進了休息室。
那天拆二代的婚禮熱鬧紛呈。
新娘在捧着幸福的捧花走向她的白馬王子時,後面牽婚紗的花童一個踉蹌,摔倒在象徵着聖潔的白婚紗上,結果婚紗的下半截撕開了,露出了身着丁字褲的下半身。摔倒的花童哭着爬起來時,又將原本就站不穩了的新娘給帶倒了。可憐的新娘從幸福之路滾到了旁邊。觀禮嘉賓伸手扶她的時候,婚紗跟紙糊一樣,被扯破了。新娘美好的身段,白晃晃的,展露在人前。
坐在角落裡的周小曼,木呆呆的一張臉。程明明不是問她,被那麼多男人看光了是種什麼體驗嗎?她自己切身體會一回,肯定印象更深刻。
那天晚上,周小曼在別墅的小房間裡,倒了杯二鍋頭在窗臺上,替川川祭奠父母。她苦笑着搖頭,真是個傻瓜呀。你在外面東躲西藏擔驚受怕,一點兒也不影響別人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