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老目光如炬,那眼神似是可以看破人心,從張先生的臉上一轉,徐徐落在他那雙合攏的手。這一雙手,白的透明,像是一個年紀輕輕、剛入社會的愣頭青,不知人間疾苦,卻飽含外人無法置信的力度和陰狠。
他和張先生相識多年,向來清楚,此人做事絕不會無利可圖,如今站在這麼多人面前偏袒冷云溪,只有一個解釋——
冷云溪身上一定有張先生所求!
他目光微微一偏,在這片人潮密集的觀衆區,竟是極精確地落在陳昊身上。這個人和蕭然在B市的時候就聯手擋在冷家前面,如今又同時出現在此地,如果說是巧合,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喬老心中盤旋了片刻,目光從震怒到深思,再到平靜,最後化爲一片死寂。
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當着所有人的面揭開了當年最隱秘羞恥的秘密,沒有任何人會善罷甘休,喬老更不是那種寬容大度的人。片刻之間,他擡起頭,面容陰鬱地橫掃全場一週,極迅速地記下所有媒體的來路,卻不想恰對上站在玻璃窗邊的一個背影。
喬老似乎是不敢相信一樣,整個人往後一頓,面上頓時像是蒙上一層薄冰,眼角神經質地抽動,如同被人抽出了脊髓,全身痙攣起來。那一瞬間,他似乎一下子陷入一種無邊無際的黑暗,四周到處都交織着讓人看不懂的謎團,以至於,有不少人懷疑,他是受不了屈辱,刺激太大,以至於當衆失儀。
卓風望着喬老驚詫的目光,微微擡了擡手,笑容一如往常在X南海國宴上溫潤春風,憑白氣質多出一份儒雅從容,倒真和他的父親有幾分驚人的相似。
以他的身份,出現在這小小的一個時裝發佈會。若是B市知根知底的人看到了,怕也不免暗自咋舌,懷疑自己眼花。
天下間,清楚卓家人品行的人都知道,他們的時間珍貴,一分一秒都浪費不得,若不是真的關係甚好,誰能讓卓大公子專程飛到香港站在一衆賓客間,頷首以祝。
喬老隱約地看到卓風身邊似乎還有一個人,那人的容貌分明被他故意隱匿在暗影處,只朦朦朧朧露出個輪廓,卻一如華燈初上,豔燦驚人。
喬老心中一愕,豁然一沉,只覺得,今晚再無可能與云溪僵持下去。
站在他最近的張先生,看到他的反應,頓時眯着眼睛,極冷地笑了一笑。
下一刻,他目光亦順着喬老的方向,朝那靠在落地窗邊的兩人看去。那一瞬,他心中生出幾分難耐,望着喬老微微顫慄的指尖,終於閉了閉眼,走到一邊。
“果然是冷家教養出來的,手段一流。”喬老沒發現身邊張先生的細微變化,回頭看向云溪,朗然一笑,目光裡似刀光劍影,卻再沒有試圖往云溪的方向靠近一步。他很好的保持着原來的距離,不遠不近,恰好,燈光從他面前閃過,將他眼底的那份崢嶸惡意直接呈於云溪眼前。
便是再拎不清冷家和這位喬先生糾葛的人,眼下都明白,這世仇絕對不是空穴來潮,喬老諷刺冷云溪的教養已經不止一次,見識過冷云溪行事風格的人,眼下都在心底一嗤。呵呵,這人,果真是硬茬子,就不知道,是否真的銅皮鐵骨,能扛得住冷家這位小姐的脾性。
“我還有更多的手段,喬老若是感興趣,不妨一一來試?”氤氳如煙雨般的調子,不緊不慢地坐正身子,她的聲音帶着一種有別於溫柔甜蜜的冷冽,那目光中一片冰天雪地,引得許多人都下意識地轉開目光,不敢直視。
喬老聽得她這話,盎然攥緊手心。
更多的手段?說的這般低調,難道以爲他聽不出,她是爲了冷家的事情,準備復仇!她當真以爲在香港這彈丸之地,佔得一次上風便能一往無前,遇神殺佛?還是以爲偌大的z國,關係紛繁複雜的B市是她輕易可以操控的?
喬老冷然望着四周投過來的同情目光,青筋暴跳。那一刻,他敏感地察覺出云溪自上而下俯視來的目光裡帶出的森冷壓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陡然回視:“我就在B市等着!你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別藏着。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說罷,也不管張先生似真似假的“關照”,直接推開那批保鏢,一路往外,鏗鏘而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四下一靜。
所有人看得分明,這喬老是當真跌了份,面子裡子都給冷云溪給下得無法繼續待下去,纔不得不走的。
望着依舊坐在T臺上不動神色的某人,名流們靜靜交換着眼神。這場戲,亦不知道是早就備好的,還是當真就是個意外。
閃光燈已經關閉,T臺上的燈光漸漸偏於柔和。云溪側頭一笑,那精緻美豔的容貌讓剛剛略顯凝固的氣氛頓時回暖:“各位,剛剛不過是私人恩怨,打擾大家的興致,我很抱歉。”
她站起身,自有一邊隨侍的工作人員速度上臺撤下椅子。
那人在下臺的時候,順手一拉,將整個僵硬如鐵的chRIsTINa也扯下了臺。就連剛剛衆人視線聚集的焦點——投影屏幕也迅速換回成cRIs品牌的Logo。
“不過,先前說的事情絕不會變。明日,新店開張,我在‘古玉軒’恭候各位。”說完,她朝PoLa點了點頭,負責現場總務的PoLa手指在空中饒了一圈,頓時音響一陣傳來一曲雅緻琴音,古典優雅的曲調渲染了整個觀景臺,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語音壓低,測測細語,正待商量明天是不是湊這麼個熱鬧,卻見,整個現場的燈光忽然一暗,那投影屏幕結合着從遠處投來的4D影像,頓時化爲一串串稀世珍寶,落在衆人眼前。
“這,這是?”《FashIoN》雜誌主編不可思議地看着那猶如真物的件件寶石,眼睛幾乎都移不開。
從未見過這麼碧綠純粹的水色,這,這就是傳說中在B市被人奉爲頂尖的“古玉軒”的玉石?
還有,那玉石旁邊陳列着,交互變化的、璀璨逼人的鑽石,純淨透明,帶有淡藍色調,竟絲毫不亞於“非洲之星”的火光。
不僅是她,其他所有的在場嘉賓都驚豔了。
如果說,剛剛的華服展示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那麼,此刻,投注在眼前的4D影像用極爲逼真的立體畫面,讓一干人等都堅定了明日去參加開幕儀式的心。
陳昊輕輕垂下眼簾,半是自豪,半是自嘲。
她,從來就是這樣的人。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便是再不可思議的事情,到了她這裡都能百轉千回,峰迴路轉。
什麼是絕望?
不是騎士無法戰勝敵人,而是公主早已不在單純無知,而是化身女王,無需騎士英勇護駕,她自己便已無人可敵。
一場私人恩怨,一次重新洗牌。
這香港,從今日起,她便是話題女王。
除了選秀,除了waNg公司,她的頭銜又多了一個——珠寶大亨。
人羣諜影,不少人開始往那屏幕位置靠近,離得T臺稍遠的地方,漸漸鬆散開來。
陳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轉身,頭也沒回地離去。
蕭然站在他身後,神色平靜,袖口處,卻不知道何時沁溼了一塊。那水漬如一灘濃墨,橫在那裡,分外顯眼。他低頭一看,幽幽一笑,卻是癡癡看着她慢慢消失在人潮洶涌間。
今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司徒白回到後臺,迅速脫掉那件華美到不可思議的紅色長裙,四處張望着,見鎏金正和水牧蓮低頭在小聲說這話,目光一轉,心想,這個時候云溪去哪了?
天際100大樓下,云溪披着一身黑色大衣,走進車庫,正準備喚來司機,卻見一輛紅色跑車忽然停在眼前。
她眼神一頓,微微有些驚愕地看着從車上走下來的卓風,面上難得帶出幾分莫名的驚奇:“你怎麼在這?”
“哎,纔多長時間沒見,就這麼生疏,太傷人了。我可是聽說你要舉辦時裝發佈會,連夜乘飛機過來的。”卓風覺得眼前的云溪和剛剛那冷漠殺伐的模樣全然不同。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清楚她不是什麼窈窕淑女、溫柔佳人,可每次看到她,都會覺得賞心悅目,心情大好。
“你怎麼會坐這種車?”云溪壓根沒注意他那似是而非的抱怨,只是怪異地看着那燦若朝陽的跑車,一臉無法理解。
“我坐它怎麼了?有人開着它,連超五個紅燈趕來看你的現場,這纔是世界奇聞。”卓風忽然一笑,想起先前他坐在這車裡,在香港這種人口密度聚集的地方,身邊的人竟然能將車開到時速一百一,他頓時覺得,這世界完全顛覆了。
云溪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見高貴逼人的嶠某人開門下車,倚在那火紅的車身微微一靠,眉間清俊,氣勢磅礴,渾然是飛仙之態,驚豔得路人頻頻回頭,以至於,街邊的行人各個都癡了一般,堵在路口,引發交通困難……。
云溪搖頭,只覺得,或許今晚,又不能安然回家休息了。
一分鐘後,卓風僵硬地立在風中,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火紅色的跑車車尾一擺,以一種極富電影視覺衝擊力的效果,從他眼前如流影般倏然消失,整個人都像是被人點了穴一樣。
嶠子墨,他,他竟然就這樣扔下他,帶着冷云溪走了?
這,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外仙人嗎?
本來就要連夜乘飛機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卓風搖了搖頭,打了個電話給接應的專人後,靜靜地擡頭仰視天空,良久,輕輕一嘖。
第二天,珠寶行熱熱鬧鬧的開張,因爲時裝發佈會當初許多人已提前見識過珍品,到場的本府名流無數,云溪更是特意邀請了cRIs等人過來剪綵。
人來人往間,除了寒暄交談,更有一陣陣震驚獵奇的聲音傳來。
“這件珠寶,我以前似乎在摩洛哥見過,沒想到竟然被收到‘古玉軒’?”
“我聽說,在B市,‘古玉軒’真正的頂尖貨都要提前半年預定,才能排上號,放在展臺上的那三件,似乎是去年吵得最火的前三甲。”
人羣中,此類驚歎比比皆是,但最讓人流連忘返的,卻還是昨晚,戴在司徒白身上的那一串鴿血紅。
“今年的福布斯名人榜公佈,怕是女富豪的排行一定要動動了。”有人笑着調侃,不忘在各路記者鏡頭前擺足姿態,極爲追捧。
美酒、佳餚、華服、美人、香車、麗影,香港“古玉軒”的開張,讓許多人見識了多年未曾有過的大佬級人物聚集。
於是,越發沒有人發現,有那麼一個與此間看似極爲格格不入的人,竟憑着一張肅穆莊嚴的臉,不動聲色地走進了“古玉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