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日色偏冷,暗影稀疏。
泉聲嗚咽之中,有森森冷意,白芒細細,恍若踏雪。
鐘聲自上方悠悠傳來,沉沉的,四下回音。
道人端坐在雲牀上,神情木然,手持龍虎玉如意,周匝黑暗綿長,不見其底,萬千的光在其中生滅。
他直接開口說話,聲音像是霜落秋水,凜然之意瀰漫,道,“陳巖來了後,我們玄水殿有了第六位副殿主,鍾南屏,最近你領他熟悉事務,不得有誤。”
冰冷冷的腔調,再加上古板嚴肅的面孔,聽上去像是隨意說話,但一種肅穆撲面而來,橫浸到骨子裡,悚然而驚。
鍾南屏看上去慈眉善目,長眉垂下來,雪白生動,他是玄水殿當之無愧的二號人物,但聽到吩咐,立刻自黑玉大椅上起身,恭聲道,“是。”
九霄靈寶仙尊手按玉如意,目光轉向陳巖,語氣乾淨利落,道,“你現在是玄水殿的人,出世的仙天我會幫你在門中爭取。”
陳巖微微愕然,他真沒想到,九霄靈寶仙尊會這樣出大力。
叮噹,
鐘聲再響。
皓色當空,冷氣氤氳左右,冰皮未解,晶瑩生光。
雲牀之上,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柄龍虎玉如意,靜聽水音。
陳巖目中的異色一閃而逝,眸光沉沉,若有所思。
“陳副殿主,”
這個時候,鍾南屏笑呵呵上前,開口道,“殿主大人就是這樣,別看面冷,但實際上很照顧自己人。”
陳巖點點頭,沒有多說,他剛來玄水殿,言多必失。
“這四位是殿中的四位副殿主。”
鍾南屏不緊不慢說話,氣度沉穩,依次介紹了其他四位副殿主,道,“以後玄水殿的事務,還需要我們通力合作。”
陳巖扶正道冠,一一上前行禮。
其他四人都是還禮,只是神情不冷不熱。
原因也簡單,玄水殿本來有五位副殿主,現在再加陳巖一人,僧多粥少,其他人自然不會高興,這也是人之常情。
陳岩心裡明白,自然不會表現什麼不滿。
四位副殿主也沒有多留,簡單寒暄了幾句,就告辭離開。
“都很忙啊。”
鍾南屏解釋一句,大袖搖擺,道,“玄水殿的事務繁雜,我們五人經常忙的脫不開身,現在幸好有陳副殿主來了,我也可以輕鬆輕鬆。”
陳巖真不知道鍾南屏的話是真話還是假話,所以他笑了笑,目光幽幽。
鍾南屏長眉如雪,垂到嘴角,龜背鶴身,足下繞着星星點點的火光,繼續道,“陳副殿主,我領你四下走一走,認識認識人。”
“好。”
陳巖答應一聲,法衣上雲光連天,陰晴不定,自有風采。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走停停。
鍾南屏不時會給陳巖介紹碰到的人,並隨口講解副殿主的職權,絲絲入扣,條理清晰。
不得不說,作爲玄水殿的二號人物,玄水殿的一切他是爛熟在心。
正在此時,有一座瑤臺冉冉浮出,停在半空中。
旋即萬千的光線如同帷帳般捲起,輕輕地掛在彎月上。
仔細看去,瑤臺裡面翠竹竿竿,雲樹簇簇,香案之上,放置豎琴。
一男一女,相對而坐,金童玉女一樣。
男子頭戴銀冠,面上線條硬朗,眸子炯炯,坐在那裡,像是山嶽般巍峨,他看着走過去的兩人,劍眉軒起,道,“那個少年人是誰,居然和鍾副殿主說說笑笑?”
男子放下酒盞,想了想,發現是真沒印象,道,“很面生啊。”
少女眉如翠羽,容顏精緻,一身鵝黃的宮裙罩身,美眸中泛着秋水,很是精粹,沒有任何的妖媚之氣。
她用手捋着垂下來的青絲,聽着身前落花的聲音,道,“還能有誰?當然是最近我們門中聲名大噪的那一位了。”
男子一聽,先是一愣,隨即面色陰沉下來,一字一頓地道,’“是陳巖。”
“不錯,就是他。”
少女眸光如水,裙裾扶風,道,“他可是在玄元上景天出了很大的風頭,積累下很大的功德,這下子,副殿主之位,不可動搖。”
他頓了頓,接着道,“你看現在鍾副殿主親自陪同,就知道九霄靈寶仙尊也認可了,不可更改。你的小動作,可以停下來了。”
男子哼了一聲,面上的青色一閃而逝,神情越發陰沉,他的聲音很低,像是戰場上的鼓點,一下下砸在人的心中,道,“我等玄水殿的副殿主之職等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纔空出來,家族中也全力幫我爭取,眼看就要到手了,卻被這個突然出現的陳巖搶去,我不甘心。”
少女當然知道自己同伴的心思,他雖然背後有家族支持,但能夠修煉到真仙三重已經非常不易,要想再往上走,就得宗門大力培育才行。
而玄水殿的副殿主,是所有計劃中最爲關鍵的一環。
可是千準備,萬準備,都沒有想到,宗門中直接任命了陳巖,空降此職位。
少女蹙着細眉,靜靜思考。
以前門中下旨,令陳巖接任玄水殿副殿主之位,只是因爲陳巖一直待在玄元上景天,從來沒有在山門中露面,致使很多人對其不瞭解,不信任,有抵抗情緒。
再加上玄水殿殿主一直沒有表態,所以自己的同伴還可以施展手段,輾轉騰挪,企圖逆襲上位。
可隨着陳巖在玄元上景天的崛起,名聲大噪,更爲重要的是,現在玄水殿殿主的態度,事情已經不可挽回。
想到這,少女鄭重地提醒同伴,道,“現在停下來,我們再找別的機會,不然的話,恐怕會引來不小的禍端。”
對付一個完全陌生有名無實的玄水殿副殿主,和對付一個聲名鵲起得到殿主認可的副殿主,難度是截然不同的。
到時候,很容易偷雞不成蝕把米。
男子沒有說話,站起身,在林下踱步,法衣颯颯,透着一種沉鬱之氣。
周匝一片黑暗,吞噬所有的光線,像是黑暗提前來臨。
道理是這樣,只是不甘心啊。
陳巖還不知道他的副殿主之職位牽扯到了不少人,此時他正送走了鍾南屏,在自己的洞府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