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後添情，黃山雲霧茶室。邱晴川與柳俊對面而坐。
柳俊正在一絲不苟地泡茶，邱晴川靜靜坐着，兩個人都不說話。已經是初冬季節，屋外一陣陣寒風肆虐，茶室裡還是溫暖如春。
柳俊泡好了茶，給邱晴川斟滿一杯。
邱晴川端起來輕輕喝了一口，慢慢放下杯子，雙眉微微蹙起，低聲說道：“爲什麼不換董昌？”
爲什麼不換董昌？
不止邱晴川有這個疑問，很多人都有這個疑問。甚至包括瞿浩錦、邰惟清、丁玉舟、華君庭這些省委的頭面人物。兩個月前，韓旭與瞿浩錦先後發力，小範圍調整了潛州市的部分市縣級負責幹部，在大家看來，這是瞿浩錦重新關注潛州的開始，也是真正拿下本土派最後“堡壘”的開始。
因爲白湖窩案的影響，瞿浩錦借題發揮，不惜與靳秀實徹底撕破臉，一舉拿下劉輝，將韓旭調了過去，“大舉進攻”，原以爲這個本土派最堅固的堡壘。行將“易幟”。不料被柳俊硬生生掐住了！隨後韓旭在潛州縛手縛腳，全然施展不開。柳俊成爲潛州事實上的主宰，繼續扛起了靳系的大旗。瞿浩錦邰惟清兩位大佬，反被逼得手忙腳亂。
一年來，A省官場可謂精彩紛呈。
藉助潛州的強力反擊，丁玉舟、華君庭、崔福誠等本土派的旗標人物，逐漸穩住了陣腳，在A省政壇，構築出了鼎足而三的態勢。丁、華、崔等人，由最初的相互忌憚，到試探靠攏，一步一步走近，如今已經形成了新的穩固關係，雖然談不上是政治盟友，多多少少有些相互奧援的意思。而邰惟清與瞿浩錦，也過了“蜜月期”，漸行漸遠。事實上，省委書記與省長配合默契之至的先例，原本就很罕見。彼此之間有分歧則是再正常不過。省一級層面，再也不是一家獨大了。
四中全會召開之前，瞿浩錦調整馮玄暉，固然是抓住機會，卻也有試探的意向在內。果然，中央全會召開沒過多久，華君庭就鼓搗出一個“政法系統幹部交流”的動議。
這個在意料之中。組織系統幹部能夠交流，政法系統幹部也一樣能交流。
讓瞿浩錦暗暗吃驚的是，華君庭的反應。如此迅速，而且不但得到了丁玉舟、崔福誠等本土大佬的支持，邰惟清也並沒有倒向他瞿浩錦。
華君庭執掌A省政法系統多年，要給潛州換過去一個靠得住的政法委書記，易如反掌。
很快，這個動議就在省委常委會上獲得了通過，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交流乾部名單裡面，竟然沒有董昌的名字，只有一個潛州市中院的副院長。
這一下，大夥都迷糊了。
怎麼，難道這個政法系統幹部異地交流，不是衝着潛州去的嗎？
在上省委常委會討論之前，交流乾部名單早就已經出臺，據知情人士透露，董昌的大名赫然在列。新的職位是省司法廳副廳長。
得知這個消息，董昌簡直鬱悶至死！
合着自己抱住韓旭的大腿，以爲自此傍上了省委書記，不說前程似錦，起碼現有位置要算是固若金湯的。不料竟然就要去做省司法廳的副廳長了！
這什麼世道！
但董昌震驚之餘，自也不願坐以待斃。馬上就展開了一系列的活動。董昌的目標很簡單。如果異地交流真的不可避免，那也無可奈何，但他的去處決不能是省司法廳。就像馮玄暉，雖然被交流了，起碼還在省人事廳，也不算過分糟糕。人事廳內部分工，馮玄暉也並沒有靠邊站，手裡還是有些實權的。
輪到他董昌，就該去司法廳？
不行，堅決不行！
董昌在省裡的靠山，就是早已退休的前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遲安峰。照說這樣退下去多年的老幹部，在省裡不會再有什麼話語權。但遲安峰是個例外，他代表着最純粹的本土勢力，而且門生故吏遍佈全省，加上又第一個向瞿浩錦靠攏，因此在省裡話語權還是很重的。
不過對於董昌上門求助，遲安峰沒有表態。
應該說，遲安峰對董昌還是比較看重的，董昌這個人，很懂事。若是董昌在其他地市工作，遲安峰無疑要出手關照一下。平調去其他地市擔任現職就可以嘛，用得着“發配”到司法廳去？但董昌不該在潛州市工作！
省內任何一位大佬，對於潛州市的幹部調整，俱皆十分謹慎。強勢如瞿浩錦，也是小心翼翼。遲安峰親自領教過柳俊的厲害，自家親兒子都沒能保住，又怎會爲了一個董昌，再次冒冒然的去觸怒柳俊？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針對馮玄暉被調整去的。
誰也不會懷疑柳俊要強力掌控潛州市的決心。
不過。遲安峰也沒有完全甩手不管，提醒董昌，此事最終還是要着落在韓旭身上。誰知遲安峰不提韓旭還好，一提韓旭，董昌就氣不打一處來。卻原來在來省委常委院之前，董昌老早就去過市委一號樓了。韓旭的答覆，比遲安峰還不靠譜，只是打着官腔，叫他相信組織。
組織的意思，就是要董昌去省司法廳。
其實董昌也知道自己不能怪韓旭。韓旭也是無可奈何。連他自己都被柳俊擠兌得喘不過氣來，又哪裡還有餘力兼顧董昌？
一時之間，董昌好生後悔，又倍感“淒涼”。
官場上，不站隊不行。但是站了隊，有時候更加糟糕。上層大佬博弈，首先遭殃的就是他們這些“無依無靠”的小卒子。
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在夾縫之中，無巧不巧的碰上了柳俊這等強勢無比的衙內。而董昌，還不能靠過去，至少柳俊剛到潛州的時候，他沒有靠過去的理由。
那個時候，整個本土派，包括柳俊在內。都是被“打擊”的對象，情勢岌岌可危，柳衙內隨時有可能被擠出A省。
任誰又能想到，柳衙內竟然會如此了得，不但將邰惟清搞得灰頭土臉，連瞿浩錦都被頂住了！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吃。
董昌垂頭喪氣回到潛州，默默收拾行裝，準備等省委的文件一下來，就攜家帶口前赴省司法廳就任。不久之後文件下來，結果卻讓董昌目瞪口呆！
這個戲法怎生變的。着實不懂。
很快，小道消息傳出，不同意董昌調離的，竟然就是柳俊本人。
所以，大家都奇怪了。
連邱晴川都有了這個疑問。
柳俊端起茶杯，也品了一口，淡然說道：“爲什麼要讓董昌走？”
邱晴川不由微微一怔。
“董昌走了，換一個人來，潛州市的書記辦公會議，局勢就太令人敏感了……”
柳俊又加了一句。
邱晴川微蹙的雙眉舒展開來，緩緩點了點頭。
潛州市一正四副五位書記，柳俊、黎敏中、婁海英同進同退，已然明白無誤地結成了同盟。韓旭這個市委書記，在書記辦公會上唯一的盟友，就是董昌了。再將董昌換掉，交流一個親近柳俊的副書記過來，韓旭就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
太跋扈了！
現階段，雖然名義上是常委負責制，實際上一地的真正決策機構，就是書記辦公會。書記辦公會上通過了的議案，一般在常委會上都不會有什麼反覆。
四名副書記同進共退，徹底架空市委書記，不是柳俊的作風。這對柳俊的名聲也不好。最主要的是再一次給了瞿浩錦調整潛州市委班子的口實。
柳俊慢慢品着茶，輕聲說道：“不管怎麼樣，潛州的發展纔是第一位的。”
“有理！”
邱晴川頷首附和。
他知道柳俊不是在他面前故作姿態，柳俊每到一地，放在首位的就是當地的經濟發展，緊隨其後的就是幹部隊伍建設。雙管齊下，打造一個全新的城市。柳俊曾經主政過的地方，全都獲得了高速的發展，在他離任之後，發展的速度甚至也不曾放緩，繼續維持着迅猛向前的勢頭。寧北縣、長河區無不如此。
這也就是柳俊許多時候，在外人看來儘管十足的“跋扈”，卻始終不曾失去高層支持的理由之一。任誰也不能否定柳俊建設地方的成績。反過來說，柳俊的“堅決鬥爭”，就有了站得住腳的道理！
你妨礙地方經濟的發展了。所以我才“鬥爭”你！
爲公，不是爲私！
這個理由，是可以擺得上臺面的。
邱晴川端起茶杯，緩緩轉動着，似乎在欣賞茶杯上精美的圖案，稍頃，嘴角忽然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其實，董昌留下來也好！”
柳俊笑了。
無疑，邱晴川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
董昌此番雖然成功保住了政法委書記的位置，沒有“發配”至省司法廳，但他的心態肯定起了變化，與韓旭之間，也不會再是那種親密無間的關係。
事實證明，關鍵時刻韓旭不大靠得住嘛，董昌自然也要爲自己的前程考慮一二，再愣頭青般充當韓旭的馬前卒吶喊衝鋒，智商未免有問題！
留下董昌，只是留下了一個韓旭名義上的盟友，卻堵住了瞿浩錦進一步調整潛州市委班子的口實。
柳俊的“鬥爭藝術”，益發的爐火純青了！